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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道之光已下线
作者：明小十
内容简介
 身为万象道宗首席弟子，明憬拥有惊艳的剑道天赋，天生剑骨，修行速度一日千里，问鼎斗灵大会，是天之骄女、正道之光。 这样一个绝世天才，却被打上与魔族勾结的烙印，被废去修为、折碎剑骨、挑断筋脉，然后打落悬崖。 生死一线间，明憬听到一道空灵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声音说，她拥有主角的配置，却只是追妻火葬场剧本的炮灰，她的落崖只是拉开剧情发展的序幕。 它说：她应该坠入千年寒潭，顺着潭底暗流漂进一处幽暗洞穴。她的尸体会成为洞府主人破开封印的助力，然后开启剧本主角万象道宗道尊的追妻火葬场剧本。 明憬吊着一口气置之不理，越过寒潭乱流拖曳出一地血迹爬进了幽暗洞穴。 洞穴里有个被血色锁链锁住的红衣女人，似血妖异，在洞穴暗光幽沉里悠悠开口：与我双修，护你性命。 声音急了：快，义正辞严拒绝她，然后自绝心脉死在她面前。 明憬惨白着脸勾起血唇笑了：好。 这是一个正道之光下线后堕魔，成为魔道之主，顺便抢了个老婆的故事。 ①明憬堕魔，不修剑道 ②万象道宗道尊是女的 ③cp原本是追妻火葬场剧本主角 ④私设如山，套路小白，爽虐都有 

第1章 万丈深渊
“啷~啷~”
冷风呼啸，锁链晃动的声音在孤寂的山崖格外清晰，远处一个血色的影子越过荆棘飞快狂奔而来，俨然是逃命的姿态。
身后是数十道疾掠追至的身影，气息凌厉笼罩而下，启唇声音冷厉：“明憬，前方是无常山封禁所在，你还能逃到哪里去？”
被称为明憬的人不管不顾，锁住手脚的铁链贴着地面荡起灰尘。她在灰尘迷蒙里忍着剧痛向前跑去，然后被身后一道剑气击穿膝盖，结结实实跪在了崖边。
血衣泥泞，微风吹开糊在面上的发，露出其下清冽精致的五官，黑色的眸，白色的唇，染血的脸，狼狈到了极致。
被人界界卫追杀的要犯无一不狼狈，可是这是明憬啊！
万象道宗首席弟子，人界横空出世的绝世天才，以十五岁稚龄问鼎斗灵大会，天生剑骨，剑斩妖魔，拥抱过最明亮的盛景。
她是整座天地都承认的正道之光、希望之刃。
这样一尊人物，如今被锁链锁住行动，跪在他们面前。人界界卫们居高临下俯视着这位年少成名的明首席，自心底升起最隐秘的快意和兴奋。
明憬抬眸睨了他们一眼，低头的瞬间眸光掠过身后深渊，一屁股坐在泥泞尘土里，身上锁链晃出一种韵律。
她扯动唇角：“如果只有你们，是没有办法抓我回去的。”
“嗤！”
上方凌空而立的界卫里有谁忍不住嗤笑一声，神情不屑：“就凭你？”
“一个勾结魔族，修为被废、剑骨折碎、筋脉俱断的废物，也敢大放厥词？”
“你以为你还是天赋卓绝、剑道凌云的万象道宗首席弟子吗？”
明憬表情平静，晃着手上的锁链，扶着旁边的山石站起身，仰头看他们：“你们可以试试。”
“但是一个人恐怕不够格。”她补充道。
“激将法么？”最初开口的界卫冷笑一声：“爷倒要看看绝世天才的本事。”
腰间佩剑出鞘，闪着微光疾刺而至，身影踏步，带着天地重力压了下来。
明憬眯起眼睛，在利剑刺来的瞬息抬手，手里的锁链被她当成武器迎上去，与长剑锋利的剑刃相撞，空气里荡起迷蒙的灰尘。
“哐当”一声响，是锁链断裂的声音。
“不好！”那界卫心里一惊，身形凌空翻起，透过灰尘迷蒙看清被血迹浸透的面容上掠过算计得逞的沉静，运气就想急退。
“晚了。”明憬掀唇眸光凉薄，手里断裂成两半的锁链挥出，脚向前一踏，那截困住她自由的锁链变成夺命的利器，轻而易举穿透界卫的胸膛。
血色绽放在苍茫天际，女子血衣墨发，周身有黑色的雾气缭绕。她抬脚将重伤倒地的界卫踏在脚下：“满意你见到的吗？”
他说她是绝世天才，那么她总要让他知道，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担上这个声名的。
这场姑且算得上战斗的相接看似郑重其事，其实不过一瞬而已。所以那些凌空而立的界卫刚反应过来，低头撞上明憬凉凉的眸光血液凝结，竟是不敢随意行动。
明憬没有理会他们，晃着锁链沉默片刻，忽然低低问道：“那个人怎么样了？”
被她踏在脚下的界卫忍着痛回话：“你说谁？”
“你们在小石村抓我时，那个说命令有误的少年。”
“统领说他质疑界主，属大罪，按律斩杀。”界卫的身体微微抽搐，担忧明憬下一刻就会杀掉他。
明憬没有杀他。
她低着头，身体剧痛腐蚀着意识，听到了风声里夹杂着杀戮的气息呼啸而过，远处黑压压的界卫齐至，举着刀枪剑戟招呼了过来。
她修为已废，只有这一身刻入骨髓、属于剑修的战斗本能。两截锁链扫过，最多只能带走两条人命，所以这一波攻击她是绝计逃不掉的。
明憬漠然地看着那些兵刃。
残破的身体经不住凌厉气息威压笼罩，她却不想倒下，所以咬着牙用手按着嶙峋山石撑起身体，立看死亡到临。
“轰！”
就在这时，远处一道冷冽剑光照破天际，逆着斜阳穿梭云雾，赶在杀招落下前悬在明憬心口之前，玄光明亮，震退乱荡气流。
剑身皎白，剑穗如月，这是一柄明憬很熟悉的剑，也是一柄天地生灵久仰大名的剑，名为邀月。
而邀月的主人——
明憬呼吸一滞，看到黑压压的界卫弯腰低头：“见过小道尊。”
“免礼。”一道清冷的声音透过天际传至。
云雾缭绕，日光照耀，女子踏过山水落在崖边，青色的衣衫染过天地奇观，她伸手唤回邀月剑，抬头看着眼前的明憬。
明憬也在看着她。
乌发及腰，青衣凌尘，即便修行界美人如云，也是极出色的存在。她的面容很美，可是比面容还引人注目的是那一身清冷气质和倾世风采。
邀月剑的主人，万象道宗的小道尊，同样年少成名，孤身纵横过六界风云的人物，万象道宗现任宗主的小师妹，折喻。
“小师叔。”明憬低低开口。
折喻下意识应了一声，目光自眼前人血迹斑斑的面容移开，掠过血衣破碎后狰狞翻起的血肉，到锁住手脚的锁链，再到神识探测间惨不忍睹的筋脉，眸底微沉。
“小道尊，明憬勾结魔族罪不容诛，我们是奉命抓她回狱。”界卫们迎着折喻冷冽的眸光解释道。
“我知道。”折喻沉声开口，看着明憬一字一顿：“跟我回去。”
明憬眸光凝结，看着女子眉眼间的淡漠有几分恍惚，摇晃着手里的锁链问她：“回哪里去？”
她的动作细微轻盈，却止不住一身狰狞伤口翻滚着涌出鲜血，很快将站立的方寸之地和嶙峋山石染红。
折喻眉宇微皱，握住邀月剑的指尖无意识缩紧：“自然是回人界刑狱。”
人界刑狱。
明憬默念着这四个字，忽然低低笑出了声：“他们说我勾结魔族，小师叔也是这么想的吗？”
日光清澈，山风冷冽，一身血衣的女子眼眸明亮灼灼，她在问折喻：是否相信他们说的话，相信明憬勾结魔族？
折喻沉默，眸底情绪如深海。
抬眸从地上蜿蜒流淌的血迹上移，落到明憬眉心间那簇黑莲烙印上，嗓音清冽：“黑莲魔印，还有这一身缭绕的魔气，你要说你没有做过吗？”
“亲眼所见，难道还会有假吗？”
女子的声音清冷如碎玉，明憬忍不住扯扯唇角：“亲眼所见？小师叔亲眼看见我勾结魔族吗？”
“亲眼所见，就一定为真吗？”她启唇追问，有殷红的血液漫出，落在血泊里“嘀嗒”一声响，震人心魂。
彼时烈日高悬、日光璀璨，正是一日之中阳气最盛的时分，明憬站在阳光照拂处，恍如身处寒冰地狱。
折喻眉宇蹙起，张唇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到底一字不发，只是握紧邀月剑立在界卫和明憬之间，目光坚定是寸步不让的姿态。
明憬勾了勾唇，良久溢出一声轻笑：“小师叔可知道——”
女子血衣飘摇，在山风汇聚处笑容泣血，明亮的眸底藏着深深不解和痛苦：“师尊他亲手取走了我的剑心。”
她的声音既平静又颤抖，夹杂着风吹枝叶的细微声音，在静寥孤寂的古崖边清晰到不容回避，字字锥心。
折喻向来淡然的眸终于掠上人间凡俗的情绪，眉峰似剑，凛冽里有震惊和困惑。
困惑。
明憬笑容收敛，明亮褪去，眸底只剩下挥之不去的苦涩。
是啊，她也很困惑。
她明明什么都没有做过，为什么要信誓旦旦说她勾结魔族，为什么一言不合就废她修为、碎她剑骨、断她筋脉，还取走剑修最重要的剑心呢？
那是邪修都不敢轻易触碰的禁忌，残酷惨烈，天道难容，可是这样的事却是她的师尊、万象道宗的宗主亲手所为。
为什么呢？
为什么都不相信她呢？
剑修修道，她自出生开始，到底修的是一条什么样的道呢？
是正道吗？
明憬一字一句在心里问着自己，眸光从折喻清冷面容上移开，忽然身形急退纵身一跃，转身跃下了身后万丈深渊里。
人界刑狱，哪怕是死，她也不会再回去了。
她明憬走过的路，从来不会走第二次。
脚下的锁链在先前打斗中已经断裂成两半，界卫在折喻降临后自觉退开，此时离着她还有一段距离。
而折喻，从听到她那句话开始就失神了很久，所以没有人拦得住明憬。
无常山封禁所在，据说是封印某尊祸世大妖的禁地。底下是万丈深渊，周围是无尽罡气，修为被废的明憬跃下，定然是难逃一死的。
“小憬！”身后似乎有女子歇斯底里的声音响彻天际。
接着是乱七八糟的敬劝：“小道尊不可啊！”
明憬却只字不闻，身体在飞快地降落，罡风裹挟着她流离颠沛，痛感已经麻木，心跳一声比一声微弱。
她睁着眼睛，冥冥中听到了一道空灵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逐字逐句回答了心底最深处的疑惑：“说你勾结魔族，是因为剧情需要。”
“不相信你，是因为降智光环。”
“明憬，你是个炮灰。”
作者有话说：
开文啦！
写在前面：
①明憬会黑化，不会毁灭世界
②明憬会堕魔，但一直是人间清醒
③非伟光正人设
④私设如山，逻辑为剧情服务
⑤明憬带一点万人迷属性

第2章 千年寒潭
“听说过人世凡间的剧本吗？”
“你就是追妻火葬场剧本里的炮灰。正道圣地首席弟子，天生剑骨，绝世天才，你拥有主角的配置，但你偏偏不是主角。”
“剧情安排你落崖，只是为了拉开故事发展的序幕而已。”
风声凛冽，意识渐昏沉。
那道空灵的声音穿透耳畔，每一个字都重如洪钟，一下一下敲打着明憬破碎乱荡的心，叫她恍如被撕裂碾压，周遭都是不真实的迷离。
剧本。
追妻火葬场。
炮灰。
主角。
声音说的每一个字她都听得懂，可是合到一起，就只剩下荒唐无稽和满头雾水。
但是明憬并不蠢，她天生剑骨，道心通明，在悟性方面凌驾于众多生灵，所以她脑海里的想法是：她被安排了！
她的命运被安排得明明白白，她的人生轨迹已经被篡改。
从人界界卫降临小石村，口口声声说她勾结魔族那一刻开始，已然身不由己。
“你是谁？”
身体依然在飞速坠落，明憬渐渐开始习惯这种失重感，张唇想要发问，可是声音嘶哑到不成样子，她已经连开口说话的力气都失去。
“我是不属于此方世界的存在。”那道声音却能知道明憬的想法：“你不必在意我是谁，我也不会告诉你。”
“你说这些的目的是什么？”明憬在脑海里默想，心底里有什么东西正在一点一点冷却。
“无论什么目的，都是没有用的。”
“我要死了。”
她会粉身碎骨，连一具尸体都留不下。她存在于这个世界的痕迹将被这方封禁抹去，彻底消散于天地。
万丈深渊，别说现在她是残破之躯，就算是那个荣光璀璨的万象道宗首席弟子跃下，也是没有生机可言的。
“你会留下尸体的。”声音似乎多了些情绪：“你的尸体在这个剧本里很重要，等慕容炽离开这方封禁后，你的名字会被所有人记住。”
慕容炽。
明憬眸色闪烁，在脑海里继续和那个声音对话：“是吗？”
她的手指攥紧，指尖陷入血肉里，念着“炮灰”这两个字神情淡漠：“我的尸体有多重要？”
“是一切的开始。”声音有问必答。
“你不会粉身碎骨的。”
“修罗山之下有一道千年寒潭，你会坠入寒潭，顺着潭底暗流涌动漂进一处幽暗洞穴。”
“你的尸体会成为洞穴主人破开封印的助力，然后开启剧本主角万象道宗道尊的追妻火葬场剧本。”
剧本主角，万象道宗道尊。
明憬沉寂的眸光在听到这几个字时蓦然一颤，下一刻唇角勾起，自心底溢出最冷厉的笑意。
“告诉我这一切，是为了什么？”
明憬继续默想。身体坠落到了最低端，落入千年寒潭的刹那拍起惊天的浪花。
她瞬间沉到寒潭底部，森森寒意渗透四肢百骸，四面八方的潭水淹没口鼻，掠夺呼吸和生机。
暗流涌动，拖拽着她的身体要漂向命定的彼岸。潭面上漾开了殷红的涟漪，似一幅挥毫泼墨的丹青。
窒息、痛苦、沉寂、彻骨。
这是千年寒潭救下明憬性命后的索取。
潭底暗流涌动，她吊着一口气不散，握拳攀上潭中屹立的一截焦木，想要以此脱离暗流裹挟。
手放上去的瞬间，雷电直击灵魂，疼得明憬死去活来。鲜血四溢，她咬破嘴唇不致昏死，心底发了狠，如抱救命稻草一样不肯放开。
“当然是让你做一个明白鬼。”声音迟来的回答吸引走明憬几分注意力。
她偏头，目光自潭面四望，看到竹林摇曳、天穹血色，残垣断壁，像血战后的战场。
“你现在已经在剧情里，不需要再做什么。”
“松开手，让潭底暗流把你卷走，就可以。”
明憬抓紧了几分：“松开手，我会死。”
“可是你本来就要死。”声音似乎有些不解：“后面没有你的剧情。”
明憬眸光一顿，几乎是不受控制地颤抖，寒潭很冷，不及血液凝结的凉彻骨。
她伸出左手，不顾击碎灵魂的疼痛，两只手都死死环住那截焦木，启唇声音低而沉：“没有我的剧情？”
“所以——”
“我明憬二十年的人生不值一提、无关紧要，是么？”
“因为我是炮灰，不是主角，是这样吗？”
声音的语调透出一种近乎残忍的天真：“没错。”
没错。
剧本里只有主角、配角和反派才有存在的意义，他们的爱恨情仇波澜壮阔，跟炮灰没有关系。
明憬自记事起就是抱着剑长大的，破晓练剑、夜浓方歇，仗剑走过万里山河，孤身斩杀过高阶妖魔。
天生剑骨是她的天赋，首席弟子是她的荣殊，正道之光是天地的承认，可是那些光华的背后，是不堪与人道的艰辛和困苦。
二十年磨一剑，剑道之于她，曾是毕生所向的信仰。
现在声音说，她的信仰，她的剑道，她的过往，皆是剧本里不值一提的尘埃。
二十年凝结剑心，是为了化为寒潭的尸体，破开一道封印。
被废去修为、折碎剑骨、挑断筋脉；刻上黑莲印、困在刑狱里受三千剑气激荡之痛；折喻不信她，世人缄默不言，举世皆敌时，明憬看这方世界的眸光仍是明亮的。
现在那些明亮开始沉没。
寒潭的水凉彻骨，顺着掀开的血肉渗透进骨髓，痛意钻心。
明憬抬起头，黄昏的光照进眸底，驱散不开那些沉寂黯淡，反被吞没着同流合污。
潭面一片暗红血迹，是暗流涌动也化不开的黏稠猩红。
她低下头，身体漂浮着被血液沾染，深吸一口气，忽然松了手，身体瞬间被暗流卷走。
“炮灰要有炮灰的自觉。”声音复而响起，似乎是对明憬的肯定。
明憬听着这句话没忍住，低低笑出了声。
在暗流裹挟她漫过潭边凸起的尖锐石堆时伸手，将血肉模糊的手掌覆上去，死死抱着不松手。
“明憬，你在干什么？”声音非常不解。
明憬唇边的讥讽笑意深了几分：“告诉炮灰既定的命运，想要她认命，你天真得可爱。”
她在暗流里喘气稳住身体，攀着那堆潭石翻身，几乎是爬着一寸一寸挪上岸的：“我不想死。”
“我不认命。”
明憬勾着唇绽开一抹笑容，隔着虚空似乎能够感受到声音的气急败坏，心底愉悦更盛，昏沉的意识也清醒了几分。
“那个洞穴在哪里？”明憬问声音。
声音沉默地指明了方向，看明憬喘着气艰难爬去的姿势半是好奇半是不解：“你要去那处洞穴？”
明憬没有回答，用行动表明了她的选择。
崖底的路不好爬，蜿蜒曲折的小径铺满碎石，竹叶随风起拂，割裂她血迹斑斑的脸。
手脚处冰凉的锁链晃荡着限制行动，痛苦如深海，片刻不停息。
平日里一踏即至的路程，明憬手脚并用爬了一夜。
到最后，只剩下灵魂深处一点不屈和叛逆苦苦支撑，支撑着她不曾断气。
黄昏落日，深夜弯月，破晓朝阳。
她看着近在咫尺的幽暗洞穴，弯唇笑意不达眼底，身下是血迹浸透的猩红。
声音的语调十分不解：“既然你本来就打算来这处洞穴，为什么要大费周章逃离寒潭暗流？”
“暗流涌动的尽头是这处洞穴，如果你不上岸，现在已经在洞穴深处。”
不需要经历潭石尖锐刺破手掌的锥心、潭水冰凉淹没灵魂的痛苦，还有长夜漫漫的无望和煎熬。
“因为自己爬进来和被暗流裹挟是不一样的。”
明憬一边挪着狰狞可怖的手肘向深处爬去，一边在脑海里回答声音的疑惑。
“我要活着见到她。”因为剧情说，她将死于千年寒潭暗流涌动。
洞穴暗无天日，通往深处的路径曲折蜿蜒，明憬在声音不解的碎碎念里拖曳出一地血迹，抬头对上了一双幽凌凌的眸。
眸的主人是一个人，一个长得很美的女人。明憬见过许多张面容，沉寂的心神还是不可避免地惊艳于眼前颠倒众生的姿容。
红衣，白发，凉薄，看过来的眸光漫不经心。
她的掌心握着困住自由的锁链，姿态慵懒，坐在白玉榻上翘起腿，饶有兴致凝视着明憬。眉梢在感应到缭绕的魔气和清正的剑气后掠上一丝戾气。
没有说话，也不曾在意，淡漠的模样好像是看到小猫跑进来，却没有要摸一摸的兴致。
明憬抬着头以匍匐的姿态仰望着她，心里知道自己已经到了极限，如果这个女人不救她，她真的会死。
而她不想死。
于是她一点一点挪了过去，顶着女人幽沉的眸光和强大的气息伸出鲜血淋漓的手，扯着她垂落下来的衣摆低喃：“救我。”
“慕容炽。”明憬闭着眼睛说出这三个字，头一歪，终于昏了过去。

第3章 祸世大妖
明憬睁眼，视线所及处是洞府幽暗不明的石壁。
远处隐约有水声潺潺，她躺在白玉榻下面的坚硬石板上，意识清明的同时痛意一并涌来。
“咦，你还没死？”声音的语调非常惊异。
明憬置若罔闻，目光向上看去，白玉塌上空空荡荡，似乎昏迷前出现的那道惊鸿艳影只是她的幻觉。
魔气和剑气交相冲荡心脉，一身伤势深入骨髓，眉心的黑莲印也吞噬着她的生机。
没有人救她。
明憬收回目光，身体躺平，眸光沉沉盯着洞穴顶上一点，思绪放空。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凉凉的声音打破沉寂，听不出一丝情绪，一瞬间就让明憬想起千年寒潭冻结灵魂的彻骨寒凉。
她费了很大的劲撑起身体。
转头看去，女人穿一身大红的锦衣，鲜艳的颜色点燃黑暗。
站在洞府斜侧，垂下来的衣摆压着精致的暗纹，暗纹尾端一点瑰丽，是血迹。
不是幻觉。
明憬喘了一口气，喉咙里腥甜的气味刺激心肺，她止不住开始咳嗽，唇边溢出破碎的嘶声。
头顶投下一片暗影，站在远处的女人悠闲地踏着慵懒的步伐走过来，锁链和地面撞击的声音啷啷作响。
走近后，冷冽的气息含着馨香在空气里浮动，她眸光深深看了明憬很久。
明憬咳得撕心裂肺，没有力气理会她，黏稠的血液一滴一滴淌过。
她伸出手想要擦掉，下巴蓦地被一股外力扼住，促使她不得不抬起头。
红衣胜火的女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蹲身，以白皙修长的手指捏起她的下巴，指尖拂拭过唇角血迹，语气不疾不徐：“告诉我，你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明憬的呼吸凝滞了一瞬，在强大而神秘的气息压迫下抬眸，近距离对上一双幽暗无光的眸，黑漆漆的瞳孔深处映出她血衣惨淡的狼狈模样。
相视无言，寂静的洞府一时只有水流声和血迹滴答的声音。
明憬撑着地板的手掌终于失去所有力气，苦苦支撑的身体倒回原地，残躯平添一分狼狈。
而女人淡定地收回沾染了血污的手，不曾搀扶，也不在意她因疼痛入骨的抽气声。拖着一截锁链起身，落坐在白玉榻上，声音凉凉：“再昏过去，你就醒不来了。”
是的，再昏过去，她真的就死了。
明憬心里清楚，应了声“是”后，垂下手扣住腿上狰狞翻起的血洞，身体蜷缩着颤抖成团状，翻身坐在血泊里，唇色白如纸。
“明憬，你不会要跟她实话实说吧？”
“我的存在不能暴露，你一定不能告诉她啊！”
“如果暴露，我会消失的。”
“我消失，你也活不下去。”
声音的语调有些着急，在明憬脑海一阵输出，语气依稀有些害怕和担忧。
明憬充耳不闻，眸光凝成一点看向白玉榻上坐着的女人，缓缓启唇，声音断断续续、嘶哑干涩：“落崖时，有一道声音跟我说，我会掉进一处千年寒潭。”
“寒潭暗流通往深邃洞穴，而我的尸体，会成为洞穴主人解开封印的助力。”
“洞穴的主人，就叫慕容炽。”
她咬着唇深吸一口气，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目光与红衣女人递过来的眼神交接，嗓音清冽：“你是洞穴的主人，你就是慕容炽。”
女人一直在看着她，眸光由漫不经心到深邃阴沉：“我确实是慕容炽。”
她这么说，又问明憬：“那道声音来自于何处？”
明憬摇头，额边有冷汗滴落：“我不知道。”
她说的都是真的，她确实不知道声音来自何处。它让她不能说出来，可是慕容炽如此强大，如果不能取信于她，就算不会立即死亡又如何？
她终归是难逃一死的。
慕容炽点点头，没说信也没说不信，眸光深而晦涩，继续问她：“尸体？”
女人的嗓音极为好听，说这两个字尾音上勾，回荡在寂寥洞府里，透出一种魅意和撩拨。
明憬哪怕将死，心神也难以控制地恍惚了一下：“是的，我应该顺着寒潭暗流涌动漂进这座洞府。”
“应该？”慕容炽忍不住轻笑一声。
明憬凝望着她，眸光在触及女人略微讥讽的弧度时一顿，语气里多了些波动：“对，只是应该。”
“世界上从来没有应该和不应该。”只有既定的结果。
“结果就是，我逃离暗流裹挟，见到你时，我还活着。”虽然死亡在即。
“为何找我？”慕容炽在榻上换了个姿势，双足踏地，身躯向后靠，眉宇都是懒洋洋和随意。
“求救。”明憬一字一顿：“还有交换。”
“既然我死了，尸体可以帮你解除封印。那么我活着，帮助肯定更大。”
明憬睁着眼睛看着慕容炽，视线处的身影却一点点变得模糊，还开始摇摇晃晃。
剑气在她体内继续横冲直撞，眼前有黑沉沉的暗淡淹没过来。
明憬苦笑一声，知道不是慕容炽摇晃，而是她的身体难以支撑站立的姿势。血迹再度流出，似乎不流干誓不罢休。
垂直倒下当然很疼，但是她现在痛感都要麻木了，应该没有感觉吧？
明憬苦中作乐地如是想，身体直挺挺向后仰，眼角余光看见什么闪过。预想中的灰尘飞起没有出现，血淋淋的身体好像撞进了一个柔软的怀抱。
“为什么不说交易？”慕容炽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接着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掀开她的唇，放进了一颗丹药。
明憬将丹药和着血吞下，眸光一点点聚焦，看清了一张放大的绝世面容。精致的五官上眉梢飞扬，美得触目惊心，正将她揽在怀里，近距离低眸看着她。
血迹沾染红衣，慕容炽却不在意：“回答我。”
为什么不说是交易？
明憬张张唇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最后低声道：“一种说法而已。”
“嗤。”慕容炽嗤笑一声，唇角弧度越弯，眸底的戾气深了几分。
迎着那样的眸光，明憬觉得她大抵是明了的，心底禁不住自嘲地笑了一声。
“你是谁？”慕容炽一只手揽着明憬的腰，一只手抚摸着她的脸，冰凉的触感刺激着伤口。
摸了一手的血，女人眯起眼睛，似乎很兴奋。
明憬下意识蜷缩起来，呼吸相接处空气灼热，她们的距离太近了，近到她有些不适应。
“我是明憬。”
“身份呢？”慕容炽以指尖描摹着她面部的轮廓，抱着她往白玉榻上走，动作温柔而小心翼翼，似乎是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万象道宗。”明憬努力忽略脸上细碎的痒意和痛感，身体任由那只手摆弄，眼睛盯着慕容炽一动不动。
话音落下，女人迈步的动作一顿，眸底深处漫上几乎吞噬万物的深沉和戾气。
停在她面上的手指也开始颤抖，忽然松了手，将她抛在地板上。
背脊触及地面的瞬间，疼痛密密麻麻。事实证明，一身重伤和感受疼痛是不冲突的，甚至只会更痛。
明憬握着拳咽下喉底腥甜，继续说：“首席弟子。”
“我曾经是万象道宗的首席弟子。”
空气里有很长时间的寂静。
身体里的痛苦和生机流失半刻也没有停止。
明憬伏在白玉榻下方，仰着头颅望着榻上千娇百媚的女人：“求你，救我。”
“万象道宗的首席弟子，好尊贵的身份啊！”慕容炽重复了一句，掩着唇低低笑出了声音：“高高在上的圣地弟子，竟然向我求救？”
她越笑越觉得好笑，笑声婉转动听，空旷洞府飘满了愉悦的回音。
明憬低头吐出一口血，唇上惨白和着艳红：“是。”
“你知道我是谁吗？”
“人界传闻，无常山崖底封禁着一尊祸世大妖。”
“祸世大妖？”慕容炽念着这四个字，忍不住又低声笑了起来，眉梢染上明憬先前吐血溅上的猩红，现出一种妖异的夺目。
“知道我是妖，你还求救吗？”
“求。”明憬捏着拳疼到打滚：“我只要活下去。”
只要活下去。
慕容炽听到这句话心尖抖了抖，眸底恍惚有茫然，低头居高临下望着下方惨不忍睹的血衣女子，第一次认真打量着她的模样。
血衣，血腥，血淋淋。
眉心处的黑莲绽开，是墨道台种下的烙印，代表的意义是与魔族勾结，为人界罪人。
魔气入骨，剑气激荡，命不久矣。
剑骨折碎，筋脉俱断，救起来很麻烦。
但救好了，会很有用。
不说万象道宗首席弟子这个身份代表的天赋和实力，仅凭逃离寒潭暗流和筋脉俱断还可以站起来，明憬的卓绝可见一斑。
而且，她现在没有第二种选择。
明憬需要她。
她是囚徒，而她是主宰。
她也可以主宰别人的性命吗？
慕容炽心神恍惚了一下，下一刻听到自己冰凉冰凉的声音在洞府里响起：“与我双修，护你性命。”

第4章 生死契约
“双修？”明憬僵硬了一瞬，恍然觉得自己是听错了，不然怎么会有这么……这么荒唐的交换条件？
她遽然抬头，对上慕容炽似笑非笑的目光，眸底闪烁着幽沉和愉悦：“是的，你没有听错。”
慕容炽荡开脚边的锁链，弯腰重新蹲在明憬身边，呼出的气流吹拂着她的脸：“就是双修。”
“我救你的性命，让你继续活下去，甚至可以修复你的筋脉，让你修炼、变强。”
“作为交易，你要和我双修，以你残留的剑气为我解开封印。”
活下去、修炼、变强。
三句话，单独一句就足以让明憬抛却所有，遑论是三句叠加呢？
洞府寂静，慕容炽冷冽泛着松香的气味弥漫鼻尖，血流嘀嗒。明憬喘着气，听到了胸腔里一声沉过一声的心跳声，名为心动。
“明憬，你一定不能答应她。”
“慕容炽是追妻火葬场剧本里的人物，能和她双修的只有剧本的主角，万象道宗的道尊。”
“快！义正辞严拒绝她，然后自绝心脉死在她面前。”
声音的语调是前所未有的着急慌乱。
慕容炽美到魅惑众生的脸放大地怼到明憬面前，美人吐气如兰，眉梢猩红，似血一样妖异、夺目、勾魂。
“明憬，你答应吗？”
明憬在声音喋喋不休的吵闹里惨白着一张脸，勾起染血的唇笑了，笑得很开心：“好。”
“我答应你。”
说完这句话，熟悉的昏沉感复而涌来，拉扯着她的手脚，吞蚀着她的意识，要拉着她共沉沦，沉入无边地狱。
那股冷冽的气息于是越发靠近，含着淡淡的药草香味。唇上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覆了上来，肺里涌进了新鲜的空气，心跳声由缓到疾。
明憬睁大了眼睛，看着慕容炽白皙的肌肤、精致的五官和眉眼的淡然，脑海停止了运转。愣在原地由着眼前人环住她的腰、托住她的头，俯身长吻，离开的时候唇色殷红。
“这是解开封印的第一步。”慕容炽看着明憬傻掉的模样勾勾唇，眸底余光掠过洞府峭壁上流转的微光，心底快意到了极致。
她拈起明憬染血的右手，左手并起在白皙如雪的右掌掌心划过，暗红色的血液淌出。
慕容炽将右掌展开，与明憬的掌心合在一起，血迹横流。她闭上了双眸，启唇念念有词，空气里卷起了凛冽的气流。
洞穴深处的这座洞府原本幽暗无光、不见天日，是日光灼烫也无法洞穿的坚固，却在下一刻升起了皎白的星光。
星光源于她们相握贴合的掌心。
“这是……”明憬瞳孔收缩，呐呐不知所言。
慕容炽睁开眼睛，左手指尖划过空气，勾勒出一道星星的形状，托着举到明憬面前，悠悠开口：“选择就在你面前。”
明憬眸光闪烁，迎上一双冰凉含笑的眸。她分明在笑，眼底却没有半点情绪透出，冷淡漠然，似乎只是在做再寻常不过的事。
这是一桩交易。
她和慕容炽的交易。
明憬念着这两个字，心底波动的情绪一寸寸归于沉寂。
她伸出还在滴血的左手，指尖曲起勾出一道血流，落在那颗星星上面。星光碎开，短暂的白色光晕洒在她和慕容炽的身上，像璀璨流动的星幕。
暖流自相贴的掌心处传来，须臾涌过身体。寒潭暗流掀起的战栗消散后，明憬身处幽深洞府，感受到日光照耀在身上的暖洋洋。
“这是生死契约。”慕容炽的声音近在耳畔。
明憬抬起眸看去，一身红衣的女人靠得很近，右掌掌心的血还在流出。分明不曾受伤，气息却比先前萎靡了几分，唇上一点猩红，是血。
慕容炽松开贴着明憬的手，揽着她的肩柔柔开口：“你想说什么？”
尾音上扬，带着气腔。似乎觉得蹲久了很累，便坐到了明憬的面前，袍角沾染上地板的血迹和灰尘。
“为什么……”明憬迎着慕容炽深而沉的眸光和亲密的姿势有些难以适应，习惯性地喘着气问她：“为什么是生死契约？”
生死契约，就是以天地之力缔结契约、勾连生死。同生共死，伤势共担，这是慕容炽唇边那点鲜血的来源。
她体内的沉重伤势，在星光碎开的瞬间少了一半，如厚重泰山被掀开，于是她得以继续呼吸和存在。
“你的伤势太沉重，除却缔结生死契约，我没有别的办法救你性命。”慕容炽抿唇，血迹均匀晕染开，愈发显得整个人靡丽绯艳起来。
“封印解开后，我会解除契约。”慕容炽低着头凑近了过来，眸光柔柔停在明憬唇上，弯唇笑得风情万种：“我救了你的命。”
“明憬，生死契约存续的时间内，你要听我的话。”她伸着血迹渐浓的右掌抚上明憬的脸颊：“你听话，我就为你压制黑莲印，助你重新修炼。”
明憬低眸，看着眼前人微微颤抖的手掌和细而密的睫毛，身体僵硬成一块石头，良久才凑出一句完整的话：“你要我做什么？”
“双修。”慕容炽凉凉一笑，欺身而上含住明憬的唇，撬开牙关后长驱直入，吻到满嘴的血腥味也毫不在意，似乎只是在宣告着什么。
山壁上流光晶莹。
明憬靠坐着借慕容炽的手稳住身体，眸光向下可以看到女人幽光明灭的眼睛。呼出的气体就打在她脖颈上，血色和绯色并起，萎靡而旖旎。
慕容炽明明在吻她，却不带一丝丝情绪和情欲。
她的眼睛凉过千年寒潭的暗流，她的身体冷过万年不化的玄冰，偏偏她的名字灼烈胜火，红衣摆动的风采压迫黯淡。
明憬看不懂她，也不需要看懂。
她并不在意这些。
听她的话，做什么，去哪里，都不重要。
活下去，修炼，变强，就可以。
声音说她是炮灰，说道尊是主角，说落崖身亡是她既定的命运。那么现在她还活着，就算摆脱命运。
声音说剧本的发展没有缘由，明憬却偏偏想问个理由。
乱七八糟想了一通，明憬忽然觉得呼吸有些困难。
慕容炽还伏在她身上，感应到她喘得很厉害，舔舔唇松开她，却还是离得很近，说话时声音低哑：“这是结契的仪式吻。”
她举起了右掌，捏起拳头，看着猩红的血迹滴落在指缝间，眉梢飞扬。左手掐诀，朦胧的白光浮动，掌心的细碎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痒意自心底蔓延到全身。
明憬低下头掀开破破烂烂的血衣，看到周身伤势以同样的速度愈合。剑伤、刀伤、箭伤，还有那只大魔利爪留下的痕迹，悉数消没，须臾恍如新生。
这是因为慕容炽掐诀而生的生机，也是因为生死契约的缔结。
作为代价，她的唇色白了几分，牙关处溢出了鲜血。惨白、猩红，是和明憬一样的颜色。
明憬心底的情绪一时有些复杂。
慕容炽睁着眼睛眸光淡然，左手握住明憬双手散开的锁链，笑着说了一句：“这个东西不适合你。”
便并指捏碎，灰尘扬了一地。
明憬瞠目结舌。她知道慕容炽很强大，却不曾想到会这么无敌。
人界刑狱以红莲业火炼成、专门用来困锁囚犯的玄铁锁链，竟然湮灭于她的信手拈来之间。
这还是被封印困住的慕容炽。
无常山崖底罡风凛冽，可见封禁的恐怖。
如果解开封印，那么慕容炽会是怎样不可想象的强大？
她会是只出现在传说中的第十境强者吗？
慕容炽，祸世大妖，无双风采，心思深沉，神秘不可测。
这样一尊绝世的人物，出现在这方封禁里，为什么？
明憬看着她轻描淡写地以同样方式捏碎剩下的三截锁链，心里升起了一丝隐秘的好奇。
身体陡然凌空，明憬下意识伸出手扑腾，抓住了慕容炽红得耀眼的衣襟。低眸发现自己被慕容炽抱在怀里，正向白玉榻的方向移动。
“双修。”女人凉凉的嗓音在明憬脑海里一遍遍回荡。
明憬的心起伏跳动，揪住慕容炽衣襟的手无意识加深力气，听到她带着几分笑意的声音：“看来你很迫不及待。”
什么迫不及待？
明憬一头雾水地看着慕容炽，女人的大红锦衣穿得松松垮垮，在她死命的拉扯间松了一截。底下红而薄的里衣隐约可见，还有白如雪的精致锁骨。
望过来的眸光似笑非笑，唇角弧度勾起，笑得轻佻极了。
却意外地好看，勾魂摄魄，撩动心弦。
她的原形不会是一只狐狸吧？
明憬在心里小小声嘀咕。
看慕容炽踏着慵懒步伐漫不经心越过白玉榻时，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低头看见皎白清澈的一方圆池，池水激荡。
洞府水流嘀嗒涌动的声音来源于此，也是寒潭暗流的汇聚处。
“洗干净。”慕容炽冷冽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揽住她腰的手收起。明憬悬空的身体坠落，砸进水池里，结结实实溅了慕容炽一身。
水池的水很凉。
明憬禁不住嘶了一声，身体本能地蜷缩起来，接着才意识到她的伤势已经愈合。怔然缓慢地放开手脚，指尖托起一滴晶莹，恍然如隔世。
缔结生死契约后，身体的外伤已经恢复，至于被废的修为、折碎的剑骨、挑断的筋脉，都是不可逆转的内伤。
眉心的黑莲妖冶奇异，勾动着缭绕的魔气，缓慢吞噬着她的生机。
慕容炽说可以压制黑莲的魔气，说可以让她重新修炼，可她现在就是一个废人。
手无缚鸡之力，曾经纵横四海的少年剑修、绝世天才，如今是个连剑都拿不起来的废物。
即便拿得起来又怎么样呢？她的本命佩剑已经被折断，剑道漫长，止步于此。
明憬想笑，勾唇时唇角僵硬。身后凝视的视线锐利而凉薄，慕容炽还在等着她。
穴顶幽暗的光落下来，照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明憬攥着拳沉入池底。
池水淹没头顶的时刻，她闭上了眼睛，眼尾一点湿润，与池水交汇着融于无形。
指缝并起，撩起冰凉的池水浇在身上，血衣破碎，飘扬在池面上。血和着水散开，清澈明朗的池水须臾变得浑浊血红。
而明憬一遍遍清洗着身上的血迹，直到慕容炽凉凉的声音响起：“可以了。”
于是她松了拳，手砸在池面上，溅起的水花模糊了视线。水气氤氲里，慕容炽的眸有些迷离，望下来的眼神悠长复杂。
“把衣服换了。”慕容炽站在池边，右手拂过，池边的青石板上多出来一堆衣袍：“你挑一套。”
明憬没有动。
她看着池下未着寸缕的身体和近在咫尺的慕容炽，耳尖浮起薄红。
慕容炽似乎毫无察觉，看她没有动作挑起眉，顿了一下，声音里染上几分打趣：“如果你不想穿，也无妨。”

第5章 过来抱我
明憬呼吸一乱，低着头不看她，心底升起几分无能恼怒，又觉得这点恼怒来得实在不应该。
慕容炽看了她很久，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笑声悠扬似是发自心底，眼底漾开了愉悦的兴味：“害羞？”
鲜艳的红衣被洞府缝隙漏进的微风吹起，在空中飘扬。
她站在明灭的幽光里笑，眼里漾开一圈圈的涟漪，染血的唇勾起，是一府漆黑也压不住的艳绝。
可惜明憬低着头没有看她，攥着的拳砸开一池水花。池水激荡，破碎的血衣越漂越远。
慕容炽低笑一声，说了一句“我等你”后自顾自转身，步伐悠悠，立在圆池远处迎着石缝长出的草木旁。
池里的明憬松了一口气，低眸看向池边那堆衣物，眼神有些幽深。
触感光滑，质地上乘，这是以北海灵兽织云雀吐出的丝线织就的。即使放在圣地大宗里，也是价值连城的宝物，寻常弟子不可得。
困在封禁里的慕容炽如何能得到这些锦绣华服？
明憬心底的讶异一闪而过，看着那堆全是红色的衣袍沉默了一瞬，眸底有黯淡。
伸手随意捞了一袭，破开池面的瞬间忍着手筋处的疼意抖开，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池下漾开一地湿痕。
明憬赤足踩着水迹向前踏步，在离慕容炽还有一段距离处停下脚步，声音里带着浴后的清凌：“慕容炽。”
慕容炽于是转身，看清她的刹那眸底有惊艳掠过，接着蕴上幽幽阴沉，连带着唇角笑意也踱上讥讽的意味，望过来的目光阴晴不定。
眼前的女子裹着赤红的锦衣，墨发湿漉漉披在身后，站得挺直。
洞府幽暗沉寂，她的眸光也很黯淡，偏偏周身流淌的气质与这里格格不入。
那是一种慕容炽不敢直视，从前很喜欢，现在最厌恶的清正朗润，也唤作剑修的年少锐气。
很纯粹，像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
慕容炽厌恶这种气质，更想要亲手打碎拥有这种气质的明憬。
于是迎着明憬不明就里、有些忐忑的眼神，她勾唇漾开妖异的笑，启唇时声音里带着一股不容置疑：“过来。”
洞府空荡里，女人婉转的嗓音撞击山石洞壁，响起空灵回音。
明憬的心抖了抖，走近后抬起头，对上慕容炽盈着许多情绪的眸。
她们靠得很近。
极近的距离里，明憬被那张看了许多次还是觉得很好看的脸晃了一下心神，肩膀处传来柔软的触感。
慕容炽将手搭在她肩上，头凑近在她耳边，吐气如兰：“抱我。”
“明憬，抱我去那里。”慕容炽的手指对准那张白玉榻。
分明她现在筋脉俱断，能支撑着走路已经是极限，哪里抱得动慕容炽？
明憬想拒绝，抬起眸时看清慕容炽眸底的情绪，呼吸顿时一滞，背脊渗出冷汗。
那双眸，漆黑不见丝毫光亮，沉寂如深海，有讥诮嘲讽，也有倨傲凌然。
冰凉不减，更添阴沉戾气。
慕容炽是在命令她！
意识到这个事实，明憬心底涩然。什么生死契约，慕容炽如果想要她死，契约在又有什么用？
她既然可以结契，当然也可以随时解契。
要听她的话。这不是请求，而是告知，是不可违背的命令。
从爬进这座洞府开始，她就只是个囚徒，是慕容炽的囚徒。
所以，她不可以不听她的话。
微风骤然停歇，空气里的气流无力而静息，石缝里的绿草停止摇摆。
明憬应了声“是”，俯身抱起慕容炽，向白玉榻的方向走去。
女人的腰肢很软，身体也不重，甚至萦绕在鼻尖的味道很好闻，冰凉里透出药草芬芳。
明憬脊背处却浮起冷汗淋漓，几乎快浸透那一袭崭新的锦衣。
每踏一步，都是锥心之痛。
短短十几步，放下慕容炽时，明憬额边已经沁上一层薄薄的密汗，喘气声略微急促。
慕容炽看着她，眸里有什么掠过，手指拈起一方皎洁的白帕，以眼神示意她俯身。指尖弯起，细致拭去那圈细汗，笑得开怀：“干净了。”
明憬低着头任由她摆弄，脚底痛意奔涌。她凝着慕容炽，撩开袍角坐在白玉榻上，正对着慕容炽意味深长的眸光。
“知道如何双修吗？”慕容炽歪斜地靠坐在榻上。眉毛上挑，殷红的唇一掀，吐出的话就令明憬心跳骤停。
双修。
明憬当然是听过的。
大道漫漫，总有修士熬不住长路遥遥的孤独，择一道侣，交合灵气，神魂相交。
灵气纯粹，冲击境界壁垒时，会增加突破的成功率。
明憬以前从来没想过要与谁结为道侣，遑论双修？
她天赋卓绝，不需要为修为进境发愁，认定的伙伴只有手里的剑。
如今，那柄剑断了。
于是，她便要双修。与慕容炽。
“不知道。”明憬摇头。
“不知道？”慕容炽肉眼可见地诧异，眸里的戾气淡了一分。
她在榻上坐直了身体，眼尾上勾，笑容妖冶夺魂：“不知道也没有关系。”
“我教你。”白皙的手指攥着明憬的衣襟，压迫着她不得不俯下身体顺着慕容炽的力气，灼热的呼吸打在颈间。
慕容炽以唇擦过明憬的下颌，自下而上揪着她缓缓躺倒，一只手穿揽着她的腰，声音撩拨：“有什么领悟吗？”
女人披散着柔滑的发贴着明憬，红唇一张一合抿过绯红色的耳尖，嗓音清冽又妩媚，说着长长的一段话，字字句句染着情丝。
明憬瞪圆了眼睛，呼吸微乱，伏在慕容炽身上，迎着那双闪着魅惑和深沉的黑眸十分诧异：“是……是我、我……”
慕容炽近距离看着她因为慌乱而颤抖的睫毛，勾唇笑意加深：“与你双修，是为了解开我身上的封印。”
“你天生剑骨，折碎后也有纯粹剑气存在。我需要这些剑气，自然是你来。”
“不然，为什么要双修呢？”
慕容炽笑得愉悦，抬着潋滟泛波的眸睨着她，眉宇间有傲气流淌：“难道你以为，我看得上你吗？”
世界之大，再没有她看得上的人存在。
温香软玉在怀，明憬却没有半分旖旎的心思。背脊处的冷汗渗出后浸透锦衣，心跳起伏慌乱，心底情绪僵硬而麻木。
被废去修为、挑断筋脉，狼狈不堪到只能匍匐求救的人，谁会看得上呢？
她自己都看不上。
“双修罢了，也没有很难学。”明憬看着慕容炽笑，蓦然俯身低下头去。
一只手摩挲着她脸上的肌肤，自嘴唇描摹到眉目，欺身而上含住她殷红的唇。
冰凉，血腥。
这是慕容炽给她的感觉。
明憬从前没有吻过其他人，不知道女子的唇吻起来是什么感觉，但一定不是慕容炽这种感觉。
心跳起伏。
她微微松开慕容炽，眸光凝在那张泛着水光温润的唇上，忽挪动指腹拭着那滴殷红的血滴，吻过去时缓缓舔舐。
三千白发铺满白玉榻，慕容炽衣衫不整，望着身上的明憬眼神迷离。良久后捂着脸低低笑了起来，笑声里是明憬听不懂的阴沉凄厉。
明憬的手微顿，移开唇落在精致的锁骨上，眸光深处一片明澈。哪怕是这种时刻，她也保留着最清醒的认知。
慕容炽有不堪对人言的过去，那过去与万象道宗的道尊有关。
她清凌的眸在想到这个人时掠过几分狠厉，最后只剩下一片淡然和冷漠。
慕容炽的过去是什么，与她有什么关系呢？
她不在意。她只要听话就够了。
听话。听慕容炽的话。
慕容炽要和她双修，那么她照做就是。
她没有叫停，她就没有停下的资格。
明憬心里这么想，手上动作不停，整个人悬空着支撑身体，重新吻了下去。
慕容炽偏头，细密轻柔的吻就落在染上绯意的颈上。
明憬毫不在意，就着她侧开的弧度继续吻下去。手上的力度微重，一举一动没有任何感情，全是技巧。
慕容炽轻轻喘着气，透过迷离的空气看着明憬。同样一身红色的锦衣，穿在这个人身上却是截然不同的风采。
耀眼、惊艳、清绝，还有那点可怜兮兮却没有彻底破碎的骄傲。
是与记忆里万象道宗弟子全然不同的模样气度。
剑修。这股气息要纯粹很多。
她顿了顿，又转头侧身去看洞壁，那里正闪着晶莹流光，宛如一面光滑的镜子。
镜中人交缠拥叠，在做着世界上最亲密的事情。
慕容炽看着那面流光溢彩的洞壁，承受着明憬的亲吻，忽然伸出手，在明憬看过来的目光里弯唇笑，十足地不走心：“抱我去内室。”
顺着那只纤长好看的手指，明憬看到一间蒙在枯枝藤蔓后的石室，黑色的石门似妖兽张开的狰狞巨口，欲吞人入腹。
明憬没来由瑟缩了一下，起身抱起慕容炽，忍着渐趋麻木的痛意向石室走去。
锁链之声啷啷，拖曳过一地沉寂。
石室很广阔，几乎比得上明憬视线所及处的洞府，同时也很空。
除了一张冒着森森冷气的寒玉冰床，和堆放在角落里泛着萤萤幽光的玉石、饰物、琉璃外，一无所有。
按照慕容炽的意愿，明憬将她放在那张寒玉冰床上，自己紧随其后。
身体触及冰床的瞬间，明憬倒吸一口凉气，颤抖的眉毛上挂了一层冰霜，呼出的灼热气息几乎凝结成冰。
滴水成冰，不依靠任何灵气流转，仅仅是因为身下这张寒玉冰床。
这是什么天地至宝？
而且这么冷，慕容炽竟然没有丝毫感觉。
着单薄里衣的女人眯着眼睛躺在寒玉冰床上，手掌下翻贴着晶莹透明的冰床，不仅不觉得冷，似乎还颇为享受这种冻结灵魂的凉意。
见明憬迟迟没有动作，她看过来的眼神含着几分不悦，眸里漾开的意味凉过这张寒玉冰床。
明憬心里一凛，俯身下去捞起慕容炽的腰，自红晕漾开的颈侧接着吻。
空气沉寂，洞府里的石壁还在闪烁流光。
石室里，女子的喘息声起伏压抑。

第9章 脱胎换骨
良久，明憬移开看慕容炽的幽幽目光，望见身下的颜色后呼吸微顿。
随后若无其事地移开眸，靠坐在床榻之上，看着角落里那堆奇巧的饰物思绪模糊。
玉石、琉璃、玛瑙……做工精致，形状有趣，看起来像是人间凡世小孩子的玩具。
而晶莹剔透的寒玉冰床上，丝丝血迹蜿蜒渗透，染出极为瑰丽绚烂的弧度，像是干枯荒漠里开出最艳丽的花。
慕容炽躺了一会，又发了一会呆。
伸手时白皙的肌肤上满是晕开的红印，取了一袭华丽的红衣披上，下了寒玉冰床后深一脚浅一脚往石室外走去。
“跟我来。”沙哑低沉的声音骤然打破沉寂，惊醒失神的明憬。
她抬起头时，慕容炽的背影已经渐远，只看得到转过石门的一截衣摆，像天边未落的红霞。
也像蔓延进寒玉后嵌在冰里的瑰丽。
明憬穿好衣衫，迅速起身跟在后面。
洞府里，慕容炽坐在白玉榻上，姿势慵懒，斜斜打量着站在下方身姿挺直的明憬，眼睛眯起，眸底神色暗沉。
“黑莲印，还在吞噬你的生机吗？”慕容炽晃着手边垂下的锁链，伴随着啷啷作响的声音问明憬。
这似乎有些奇怪。
慕容炽手里的锁链好像时有时无。
明憬爬进洞府初见慕容炽时，女人也是这般坐在白玉榻上，漫不经心地望下来，手心里握着的锁链泛着银光。
明憬醒来时，她以手揽着明憬的腰，俯身第一次吻她时，手里的锁链失去踪影。
后来进了石室，那锁链也没有出现。
现在却被慕容炽晃在手里，宛如打发时间的玩物。
她脚边的锁链倒是一直存在。
源头不知道，只是很长。至少在这座洞府和那间石室里，慕容炽是不受锁链限制的。
“是。”明憬点着头轻声答应下来，心底苦涩。
黑莲印，便是以上古神器墨道台种下的烙印。六界皆知，那代表着与魔族勾结的污点，是人界的罪人。
种下黑莲印的前提是修士体内存在魔气，明憬周身缭绕的魔气就是很好的佐证。
困锁人界刑狱，三千剑气冲撞经脉，使修士在极度痛苦中结束余生。
即便侥幸逃脱，黑莲印也会时时吞噬主人生机，至死方休。
墨道台在，黑莲印存。
而墨道台是留存于上古的神器，亘古不灭。
所以，这是无解的死路。
谁都解不开。
可是慕容炽说能救她。
她们缔结了生死契约。她说过，会让她活下去的。
明憬抬眸看向慕容炽，心底情绪激荡。
天色大亮，崖上烈日高悬，崖下明光烁亮。那些明亮便透过洞府缝隙照落，投进明憬的眼睛里，映出满目憧憬和希望。
连她自己都不会知道，她看向慕容炽的眼神有多炽热明澈，纯粹到不掺一丝杂质。
全然是求生的希望。
迎着那样的眼神，慕容炽的心恍惚被什么刺了一下，泛起密密麻麻的疼。身体几乎不受控制地颤抖，险些坐不稳。
右手朝下，贴着白玉榻的指尖传递来冰凉的触感，浇灭灵魂那些悸动。
慕容炽俯身低头，自唇边溢出血迹，蔓延着滴落在红色的衣襟上，共融后消没于无形。
再抬起头时，眸底一片漆黑。
她看着明憬，习惯性地勾唇笑：“对，我可以救你。”
“我可以压制你眉心那朵黑莲，让你苟延残喘活下去，留在我身边。”
“但仅仅只是压制而已。”
明憬沉默地听着，没有任何反应，低着头的模样淡定而平静。
慕容炽觉得有些无趣，身体懒懒靠后倒，歪在榻上掷了手上的锁链，反而把玩起垂落下来的发。
“若只是压制的话，你就没有办法重新修炼，断掉的筋脉也无法恢复，只能一辈子苟延残喘。”
空气里有谁的呼吸凝滞，攥拳时勾动流转的气流。
慕容炽停顿了一下，说话的速度不疾不徐：“墨道台的烙印很麻烦。如果要完全毁去，即使是我，也需要折损大半修为。”
她坐直身体，赤足踩着凉凉的地板靠近明憬，贴着她的身体开口，姿势亲密，嗓音很凉：“你觉得我会为了你，折损这些修为吗？”
“你值得吗？”慕容炽抬指把玩明憬的墨发，勾起一个卷后松开，唇边笑意浮起，眸里盈上戏谑的意味。
明憬侧眸看着她，眸底神色不明。
红衣浮动，锁链啷啷。她似不可捉摸的一道风，叫人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慕容炽迎着明憬的眼神眨眨眼，勾起的眼尾飞扬着兴味，唇边掠起幸灾乐祸的笑。
明憬略一挑眉，骤然弯身抱起慕容炽，将人放在白玉榻。
在她递过来含着几分讶异和兴奋的目光里抬手，晕着她唇上殷红的血迹，嗓音清冽：“不值得。”
“我不值得。”人贵在有自知之明。
慕容炽怎么会为了她，折损修为呢？
莫说是大半修为，即便是一分两分，也很难讲。
她令人捉摸不透。
明憬低着眸，将头凑近过去，顿了一下后扬目看着慕容炽，然后挪着唇覆上去，细细吻去上面的鲜血，神情沉静：“双修。”
“除了这个，你还想要我做什么？”
“你说，我听。”
慕容炽睁着漆黑的眼睛看她，没有说话。
“如果我往后都无法修炼，你不会救我的。”明憬一字一句解释：“你不会救没有用的人，更加不会让废物留在身边。”
慕容炽救她，一定是因为她有用。
有除了双修之外的用处。
“姑娘想要我做什么？”明憬移开搭在她肩上的手，眸里凝着波光。风一吹，漾起潋滟，清澈又好看。
慕容炽因着那声清冽的“姑娘”愣了会，回过神后无意识勾着唇笑，放肆张扬：“我是不救废物。”
“但这件事情上，我不命令你，我给你选择的自由。”
她以手勾着明憬腰间的流苏，姿势懒散：“压制黑莲印，你的生机不会被吞噬，你可以继续活下去。”
“至于你体内渗透进骨髓的魔气，还有因魔气而断的筋脉，我抹不掉，也接不上。”
“这座天地里，没有什么能够抹掉你这一身缭绕的魔气。”
魔是世界上最肮脏黑暗的存在，汇聚六界污秽幽沉。深邃、刻骨、霸道，一经沾染就永远洗不干净。
黑莲印只种在沾染魔气的生灵身上。
明憬的魔气从何而来，慕容炽不知道。
明憬有没有跟魔族勾结，是不是人界罪人，她也不关心。
她只在意眼前人即将带给她的愉悦。
“想要修炼，你只有一个选择。”慕容炽摊开明憬攥紧后血迹横流的手，指尖划过一道弧度，悠悠开了口：“堕魔。”
堕魔。
轻飘飘的两个字，殷红的唇一张一合间，化成惊天的一柄长剑。透出锐利锋芒，撕裂开明憬那颗在风雨血泊里滚过几圈的心。
她终于不得不认清一个事实。
那就是她早已经不是剑修。
剑骨折碎，往日心之所指的三千剑气现在成了夺命的乱荡逆流。她的剑道，彻底埋葬在小石村轰然倒塌的山墟里。
而慕容炽的言语，令她一次次重现这个认知。
选择。
明憬笑着问慕容炽：“怎么样才算是堕魔？”
“堕魔，自然就是修魔道的法诀。”慕容炽嫣然一笑，在明憬沉寂黯淡的眸光里摸出一枚玉简。
“这是《古修罗诀》，是魔道的法诀。”
慕容炽说这句话时面上的神情晦涩，眸子里流转过的情绪更是复杂到难以用语言形容。
可是明憬的心情比她还要复杂晦涩。
魔道的法诀。
不需要慕容炽再详细解释，她念头微转就能自己想明白其中道理。
堵不如疏。
既然世间万般手段都抹不去她这身缭绕不散的魔气，那么就不抹去。
炼化它，堕魔，修魔道法诀。一身气流改道，与之殊途同归、通源消融，自然不会受其所害。
“修炼它，黑莲印不需要我压制，也吞噬不了你的生机。”慕容炽晃着手里的玉简眉目飞扬。
明憬接过那枚玉简，感受着手心处冷彻骨的寒凉后眯起眼睛，半晌抬眸：“《古修罗诀》，有什么了不起的来头吗？”
墨道台生而克制魔道，寻常魔族法诀，怎么能抵得过黑莲印？
“自然有。”慕容炽回得很快：“听说过修罗界吗？”
明憬点头，指尖收紧，几乎将那枚玉简捏碎。
四方天穹下有六界。
其中上二界神界和仙界，因着数万年前的一场浩劫元气大伤，关闭界门后失去消息，只留下传说。
下二界冥界和魔界隐于虚无，行迹不可窥，只有大量误入歧途的恶灵、妖鬼和邪修为祸人间，掀起山河动荡。
中间的人界和妖界支撑天地，实在苦不堪言、压力重过泰山。
而修罗界，是独立于六界之外的存在。
上古留下来的典籍记载，魔界位于混沌的背面，所以凝聚天地邪恶阴暗、肮脏不堪，天生必须靠掠夺和杀戮活着。
修罗界，是凌驾于魔界之上的存在。神秘不可测，隐晦不可察，修罗血脉生而压制魔族，具有得天独厚的等级优势。
“《古修罗诀》，就是修罗界最至高无上的核心法诀。”
慕容炽眸里有森森冷意掠过，声音寒如坚冰：“这道法诀很厉害，所以修炼起来很难。”
“修炼它，就是踏在生死线上与天争命。你很容易死的。”
明憬噗嗤一声，实在忍不住，身体都笑到颤抖：“还有吗？”
“还有。”慕容炽透过她笑得癫狂的模样看清信仰的缓慢坍塌，如神明坠空，绝望过后是死水般的波澜不起。
“修这道法诀，你需要先洗掉你骨髓里残留的道宗清正气息。”
“修这道法诀，你需要先毁去你血肉里跳动的剑修锐利锋芒。”
“修这道法诀，你需要约束好你心里那些起伏不定的情绪。”
慕容炽一字一顿：“《古修罗诀》共有九重，对应修士九境。修炼这道法诀，便是要将自己修成不死不灭的修罗，炼一颗无情无爱的修罗心。
所以自入门开始，修行者不得动情。动情会痛、会死。”
“入门后，每突破一重，都是一道死关。”
“修炼开始后，就没有停下来的可能。”
“要么修到第九重，要么死在突破的路上，要么困于动情后修罗气噬心。”
“如此，你还要修炼吗？”慕容炽扯着明憬的袖子躺在她怀里，自下方凝着上面人白皙精致的面容。
感受到凌乱的呼吸后，笑容残酷。
“修。”明憬被慕容炽握着把玩的手攥紧。青筋暴起，宣泄着最后的悲凄。

第7章 不能动情
“好。”慕容炽低低笑开。身体向上支起，将头搁在明憬锁骨处，靠坐在她怀里，以指尖摩挲着她的面颊，声音柔柔：“那你就堕魔。”
明憬低眸，观着视线内白如雪拂着手臂的数缕发，声音漫上寒冰的凉气：“我堕魔。”
“我要修行《古修罗诀》。”
从此以后，不再修剑道。
她笑得凉薄，捏碎那枚玉简，霎时有泼墨般的猩沉暗影照在身上，笼罩住小小的白玉榻。
古朴玄奥的文字在脑海里乍现，魔道的气息恢宏磅礴，天然排斥剑修的浩然正气。
两种气息相互激荡，疼得明憬忍不住想要打滚，又顾忌着怀里的慕容炽，生生咬牙坚持。
一身红衣很快被冷汗浸透，顺着垂落的弧度滴在地板上，晕出一地湿痕。
她像是从水里捞出的将死之人，艰难求生。
慕容炽坐在阴影里抬眸看着她，怔怔失神，指尖无意识描摹着她的面部轮廓。
想了想又拈出一方干净的帕子，擦拭着她垂在眼睫的细汗，擦完后随手一丢，不偏不倚落在那滩汗渍里。
明憬还在炼化脑海里的魔道法诀，尝试着以一身缭绕魔气入得修罗魔道。
慕容炽看得心烦，离了温暖的怀抱，靠在白玉榻另一边。
撑着手托起下巴，整个人半伏着，慵懒惬意地凝着她蹙起的眉眼，唇角弯起隐晦的弧度。
猩红落衣襟。
几乎是慕容炽离开的瞬间，明憬怀里骤空，攥紧的手微撑，身体从白玉榻上滚落到泥泞里。
衣摆滚着汗珠后沾染尘土，伴着主人来回翻腾越加污浊。
视线模糊，汗盈眼眶。
漆黑晦暗的洞府里响起压抑沉闷的哼声，一身污浊的人影在下面打滚，汗血俱下；一身红衣的女人闲散倚榻，恍如观戏。
幽光明灭，衬出妖魔洞穴的诡异阴测。
许久之后，明憬瘫倒在地上。
四肢舒展，身体铺出一个“大”字，睁着血丝遍布的眼睛，仰面看着光滑如镜的穴顶。
唇微勾，笑声如魔如妖。
嘶哑低沉，晦涩难明。
冷风卷起枯叶，覆在猩红的斑斑血迹上。
明憬撑着手坐起身体，低眸看着手心透出的墨色气流，有片刻的失神。
“很好。”慕容炽的声音将她惊醒。
女人拖着锁链赤足走下白玉榻，在明憬头顶投下一片暗影：“你已经入门修罗魔道。”
极淡极轻的一句话，是明憬一息如万年的煎熬难捱。
她俯身揪着明憬的衣襟，将人带起来，右手甩出一道流光：“这是《古修罗诀》第一重的内容。”
自古法诀，都是先入得此门，才能给出传承。
慕容炽眼下的做法与明憬见过的圣地宗门没有任何区别。
宗门把握法诀，便能控制弟子听命。
而慕容炽即使不捏着玉简，明憬也没有违背命令的自由。
因为她太弱小。
明憬捏着手上的玉简低眉垂眼，身姿站得挺直，先前那股清绝坚定的气息全然消没，最后可怜兮兮的骄傲倒是还剩下一点。
《古修罗诀》，能以修罗为名，冠前衔以古字，当然很不简单。
明憬在那轮以命相搏的生死斗里取得胜利，以魔气压过剑气，以缭绕魔气入得修罗魔道，灵海里因而生出修罗气。
那点修罗气流转过周身经脉，像君王巡视领地，顺便修复了她被自家师尊亲手挑断的筋脉，摆脱废人的狼狈。
所以，她才能站在这里，而不必再忍受锥心痛苦。
进而生出几分气定神闲的飞扬。
慕容炽不喜欢，笑容有些淡漠：“道宗气息已除，接下来便是铮铮剑骨。”
被折碎的剑骨，还是剑骨，还存在她的体内。
慕容炽需要这截破碎的剑骨一点点解开封印，又恶劣地想看道宗弟子彻底沉沦魔道的模样，眉梢微扬，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她问明憬：“修炼《古修罗诀》需要外界助力。没有那些外力，以你现在的身体，要突破第一重至少需要十年的时间。”
“明憬，你需要帮助吗？”
明憬定定看着她，勾唇漾开的弧度洞穿一切，低着头，垂下的眉眼有讥诮浮起：“我当然需要。”
十年。
太久太远，她怎么等得起？
怎么能够甘心？
慕容炽转身，又丢过来一枚玉简：“这里记载《古修罗诀》的辅修所需灵物，你自己收好。”
流光闪烁，些微明亮。
明憬伸手捞起，探入因魔道法诀而生的点滴神识，看清楚后忍不住弯弯唇。
收起玉简后向前踏了一步，自背后拥着慕容炽，声音温柔，似含着绵绵情意：“可是我现在找不到那些灵物，怎么办？”
慕容炽靠着她，笑容妖异肆意：“没关系，我有。”
“那就有劳姑娘。”明憬环在她腰上的手缩紧，吻着她颈处的肌肤，浅笑着看慕容炽转过身体，姿态催促：“那我们现在开始？”
现在开始修行《古修罗诀》的第一重。现在开始，毁掉剑修最后的锐利意气。
还有那一点残存的、脆弱破碎到不堪一击的骄傲。
明憬点头：“好啊。”
慕容炽于是走回那方白玉榻上翩然落座，眼神悠悠还示意明憬走过来坐下。
抬手并掌，指尖纷飞，勾勒出一道小小的身影，沉声吩咐：“去将寒潭里那截紫雷木取过来。”
小小的身影透明虚幻，恭敬地弯腰施礼，转过身体向着洞府外边溜去。
而慕容炽挑眉恢复慵懒的姿态，靠在白玉榻上衣衫半解，看了明憬一眼后移开目光，继续把玩手里忽现的锁链。
明憬没有按照慕容炽的眼神示意坐在白玉榻上，她站在洞府幽暗的冷光里眸色深深，看着那道离去的虚幻身影心里情绪涌动。
忽然呼吸凝滞，低头吐出一口鲜血来。
“修炼《古修罗诀》是不能动情的。”
白玉榻上有凉凉的声音响起：“你现在刚入门，情绪起伏不宜过大。不然会影响修行，伤及自身。”
而真正入门开始后，只要不动情动心，情绪起伏也就无妨。
明憬不得已收敛情绪，沉默地站在原地，看了透明虚幻身影离开的方向很久，勾唇时发现她近来笑得太多，脸都快僵了。
刚才那道虚幻透明的身影她其实是见过的。
那是傀灵。
傀儡的傀，灵气的灵，是以灵气凝聚而出的傀儡。
区别于炼器师以奇石异宝炼出的傀儡，傀灵因灵气而生，是一次性的消耗品。
没有意识，不会战斗，只知道听从主人的命令完成一件事，完成后消散于天地，灵气回归主人灵海。
它只是修士为彰显身份、减少琐务琢磨出来的一个小道诀，却只有第六境修士磅礴的灵气可以凝出。
明憬从前嫌杀戮留在佩剑上的血腥清洗起来很麻烦，曾经许多次想过：等她突破到第六境，一定要凝出一道干净纯粹的傀灵，让它给她洗剑。
可惜世事总是变幻无常，人祸远远多过天灾。
天地境界分九境，一境一天地。
修为没有被废时，她是第五境巅峰的修士，离第六境只有一步之遥。
而那一步，隔绝开一整座天地，遥遥不可追。之于明憬而言，是最绝望的沟壑。
沉寂的洞府终年幽暗，水声滴答，慕容炽没有说话，锁链啷啷的声音清脆。
明憬闲着没事干，撩了袍角坐在一方光滑温润的圆石上，抬眼掠过洞府，第一次观望着这里的全景。
很广阔，也很空荡。
一张用料讲究、雕花刻纹的白玉榻，数十或嶙峋、或光滑、或崎岖的山石，流光溢彩恍如晶莹水镜的洞壁，石缝处摇摆生长的微微绿草……
远处圆池通寒潭，池水寒凉彻骨；古亭耸立，飞檐凌云；亭边秋千晃荡，随风摇曳。
空荡里奇异地透出一种五脏俱全的齐整。
自洞壁嵌入的烛火架台、熄灭的琉璃珠、悬挂的七彩灯，到碎石堆成的蜿蜒小路、青石板铺就的光滑地板，再到石室那堆叠在角落里蒙尘的精致玩物。
这里外看处处简陋污浊，实际上却是一座精心布置的小宫殿，应有尽有。
小宫殿的主人慕容炽，却还要被锁链困住，不得出府门。
她以灵气凝出的傀灵可以出去，明憬也可以出去，她却不可以。
慕容炽。
明憬的视线越过迷蒙的幽暗看向她，眸底藏着很微小的好奇。
“若是觉得本座好看，可以坐过来看。”慕容炽歪在榻上漫不经心，声音冷凉又魅惑：“你若是喜欢，本座许你看到够。”
隔着一定的距离和高度，明憬分明看不到她的表情，却觉得她一定是勾起唇角在笑的。
眸底流转着媚意和撩拨，似误入道观的妖精，故意搅动人心。
只是不知道那抹妖异夺目的笑容里，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也或许全部是假的。
毕竟，慕容炽明知道她修《古修罗诀》，再不得动心动情。
动心动情。
明憬想着这四个字，笑容里的讥诮和灿烂这一刻都是真的。
曾经尊享首席弟子的荣光和身份时，行走天地五载，见过那么多张绝丽面容，她都不曾对谁动过心。
如今一无所有，自云端跌落谷底。
见过这座天地最不堪的模样，见过人心难测的险恶算计后，她怎么还会相信那些虚无缥缈、惹人发笑的真情实意呢？
况且，生死契约一日不解除，她就只能待在慕容炽身边。
难道她会喜欢上慕容炽吗？
那般一个变幻无常的女人，虽然长相很绝，很好看，但捉摸不透，像深夜山间晦暗的风，深邃神秘，高傲寒凉。
谁会喜欢呢？
明憬不觉得自己会对她有什么感觉，所以笑得格外放肆。
甚至还为自己荒唐的假设感到好笑，越发笑得前仰后俯，几乎笑到窒息。
慕容炽听着这样的笑声眸光微顿，眸底晕上几分凛冽，锐利得足以割裂空气，又在下一刻消没不见。
躬起的身体放松后躺回原处，手指扣入血肉，有些疼。
她不知道明憬在笑什么，却能知道她心底的情绪，是悲凄、惨淡、漠然。
天之骄女，少年天才，生来天赋卓绝，身份尊贵，是站在云端之上的人物，心里的信仰明亮纯粹，眼里看得到的风景壮丽广阔。
那么多的光芒万丈，后来都成了压下来的黑暗，勾织出一个无处可逃的漫漫夜幕。
信仰崩塌，希望无踪，才是最沉重的痛楚。
与之比起来，修为被废、剑骨折碎、筋脉俱断，属实算不上什么。
为世界拔剑征战的剑修，被世界背弃。
想想就觉得很有趣。

第8章 血池沸腾
“哒哒哒。”
洞府寂静被打破，活泼的小傀灵踩着欢快的步伐溜进洞府，将一截焦黑发紫的木头递到慕容炽手里，弯腰施礼后化为灵气，没入白玉榻上。
慕容炽起身，握着那截木头走向明憬，笑容浅浅：“认识这截木头吗？”
明憬站起身投去视线，眸底有些诧异和后惊。
那截木头焦黑里泛着紫色的流光，是她在寒潭暗流涌动里伸手抓住的枯枝。
哪怕现在她一身伤势已经痊愈，看到这截木头，还是下意识想起之前覆手上去时的入骨疼痛。
如雷电击中灵魂，思绪停止，呼吸艰难。
甚至现在一看到，手心就冒出了黏腻的汗滴。
可它同时也是救命的稻草。
没有这截焦木，她会被暗流卷走。
那么漂进这座洞府的，只会是她的尸体。
记忆如此深刻，恍惚就发生在上一刻，明憬当然不会不记得。
现在从慕容炽的语气和神情来看，这截木头恐怕还有一个意义颇深的来历。
明憬想起收在衣袖里的玉简，眼里有明悟闪过，就听得慕容炽肯定地点点头，眼神还有些赞许：“不错，这就是紫雷木。”
紫雷木，天地间六阶以上的天材地宝，雷系灵物，天然具备恢宏磅礴的雷电之力，可以镇恶除魔。
绝迹于六界久矣，竟然会出现在无常山封禁之下的崖底寒潭。
明憬的眼神沉沉，跟着慕容炽走到那方圆池边，看着她轻描淡写地将那截紫雷木丢进去，清澈池水登时滚开波澜，掀起千重浪。
白色的池水染上焦木的雷电之力，现出一种浑浊来。
慕容炽的动作还在继续。
继紫雷木之后，流光闪过，她将许多泛着灵光的天材地宝掷进去，眼睛都没有眨一下，似乎丢进去的只是尘埃。
明憬却知道不是尘埃，那是其重动天地的天地至宝，价值连城，可望不可求。
即使放在圣地大宗里，也值得让高高在上的圣地长老和弟子不顾仪态、打破头颅去争抢。
毕竟关涉道途，没有谁能不眼红。
那些丢进去后在雷电翻滚的池波里消没的天材地宝，有一些是明憬认识的。诸如生而六阶的紫雷木、五阶的万年石心乳、七阶的寒冰玉。
还有一些是明憬不认识的，甚至是读过的典籍上也不曾记载的。
只是那股气息恢宏磅礴，自慕容炽袖中飞出的瞬间带出排山倒海的压迫感，止不住令她心神惊悸。
其不凡自然不言而喻。
她不认识它们，不知道它们的名字和作用，却清楚地明白它们的用途。
辅修灵物，外界助力。
如果没有这些灵物，她根本就不可能突破第一重，不能靠自己修出来的魔气压制黑莲印，也不能活下去。
遑论修炼变强呢？
慕容炽说，没有她的帮助，她要突破古诀的第一重，至少需要十年。
慕容炽是骗她的。
这一点，从她接过辅修玉简的时候就已经心知肚明。
自古修行都需要外力相助，如初修者引气入体需要引气丹增强气感，修行速度凭借聚灵阵加持。
单纯靠自己，总归是少数。
《古修罗诀》是魔道法诀，其重不堪言，自然修行起来愈发不易。
困难到了必须倚仗天地灵物为外力的地步。
明憬捏着手心里冷得要命的玉简，抬眼看清澈明净的圆池在须臾间染上万般颜色和气息，似天地的大熔炉，什么都包含。
最后，慕容炽拢住翩飞的袖，并指划过掌心，握拳置于圆池上方，笑看掌心鲜血染红肌肤后滴落圆池，声音很轻：“好了。”
明憬眼神沉冽。
玉简上有言，真正修炼《古修罗诀》，需要三样天地灵物，缺一不可。
第一样是紫雷木。
第二样是荒魔气。
第三样是古妖血。
慕容炽将血滴进去，三样皆齐。这条看不见尽头的修罗魔道，到现在彻底铺好。踏上后，谁都不能再回头。
她向前走了一步，眸光向下低去，唇边浮起轻松的笑意，似是释怀，似是放纵。
圆池的水早已浑浊不堪，气息晦杂。
慕容炽滴下掌心的血后，五颜六色俱融成鲜血的猩红之色，黏稠里翻滚出波澜，冒着“咕噜咕噜”的声音。
这其实是一方沸腾的血池。
慕容炽就站在池边。
明憬的心情沉寂而平静，启唇时声音无波无澜：“那我下去了。”
慕容炽没有回答她。
明憬顿了一下，回眸时舒展了眉眼，笑容里是最后一点点的纯粹无垢。
她问慕容炽：“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应该堕魔？”
短短一句话，她停顿了三次，才能完整地问出口。
慕容炽迎着那双黯淡里透着微亮的眸，低下头去，还是没有回答。
明憬于是收回目光，背影再无犹豫。
她捏碎掌心冰凉的玉简，扯开那身污浊又被汗水浸透的红衣。
踩着光滑生凉气的青石板，跃下时的动作和心情与当初跳崖时一般无二，悲凄里藏着麻木。
身体触及池面的刹那，沸腾的血水争先恐后拥叠过来，将她整个人都淹没。
明憬长吸一口气，任身体被那股气流拉扯着，沉进了池底，眼尾飞扬起肆意的戾气。
池下沸腾汹涌，正在经历着又一场生死的争斗。
池面沉寂无澜，只看得到一截破碎红影漂浮在暗流涌动里，随波逐流。
那是自明憬身上散开的一截衣袍。
红得滴血，浮在猩红之上，却不与之共融。
慕容炽立在池边站姿懒散，看着那截红影勾起轻狂又得意的笑，心底有快意，也有愣怔。
透过浑浊沸腾的池面，她依稀能看到池下人殊死的挣扎。疼痛入骨，胜过以往任何一个时刻。
明憬怎么会觉得身体极致麻木以后，就不会再痛了呢？
人只要还活着，就不可能不痛。
只要疼痛足够多、足够重、足够深，再坚定的人，也可能堕落成魔。
高高在上的圣地弟子、首席之尊，曾经清明坦荡、明亮耀眼的惊世剑修，现在还不是只能匍匐着向她一个阶下囚低下头颅，折去所有的骄傲？
慕容炽挥着衣袖，眸光微顿，耳边响起明憬的话，心绪生出几分恍惚。
是不是也觉得我应该堕魔。
这是明憬问她的话。
与其说问她，不如说扪心自问。
那是一个剑修最后的骄傲和……悬而待决的迟疑。
可是明憬自己也说过，世界上从来没有应不应该，只有看得到的结果。
堕魔啊！
慕容炽长叹一声，笑意淡去，眸里森森冷意不减。
明憬本来也只有堕魔这条路可以走。
她说要救她性命，缔结生死契约，就算做到。
再多余的便没有了。
她不可能折损修为抹除她的黑莲印。
而明憬体内缭绕的魔气和断掉的筋脉，世界之浩瀚无垠，就只有《古修罗诀》能解。
从一开始，她就没有任何选择。
什么选择的自由，不过是她闲着无趣，说来玩玩的。
如果明憬相信，自然是她的不对。
慕容炽笑得凉薄，眸光掠过流光洞壁，弯着唇落在圆池里。
池面那截破碎的红影仍然在暗流涌动里浮浮沉沉，像是倒映水中的血色明月。
明亮，耀眼，惊艳，但是染血。
衬着池中人清绝孤寂。
许多年后，时间长河消没了很多痕迹，慕容炽心底那股毁天灭地的戾气和沉重惨痛到不堪言的过往都随着血腥杀戮渐淡。
她忘记这方曾经困锁住自由数千年的幽暗洞府，忘记那张冻结灵魂、湮灭情绪的寒玉冰床，也忘记某一日爬进洞府求救的少年剑修一身狼狈、低到尘埃。
唯独还清晰地记得这截血池沸腾上浮起的破碎红影。
象征着信仰的彻底崩塌、坠落、沉沦。
现在的淡然自若、极力促成和快意飞扬，构成后来心里的痛彻心扉、悔不当初，是泣血悲鸣也换不回来的问心无愧。
池下人不知池边人的想法和思绪，只感觉到无边无际、无穷无尽的痛苦。
很痛。
明憬沉在池底，攥着拳睁开眼睛，漆黑眸底漾开血色，视线一片模糊，什么都看不见。
紫雷木蕴含的雷电之力如惊涛骇浪，一波一波拍过来，裹挟着她的身体时而浮起池面，时而沉入底端。几度疼到昏厥，又被下一波痛苦生生拍醒。
荒魔气和古妖血都不是纯粹无垢的存在，甚至可称浊晦。
只有紫雷木，承天地自然而生长，生而蕴含雷电自然之力，镇恶除魔，是正道修士炼制灵器最绝佳的宝物。
修炼《古修罗诀》一定需要这截紫雷木，是因为堪堪入门的修罗身躯需要借正道恢宏的雷霆之力，彻底激发出魔道的气息。
使修罗气嵌入修者一身气血和骨髓，达到真正意义上的入道。
至于其他天地灵物的助力，除却提供充足的灵气外，还因为《古修罗诀》是逆天道规则、夺生灵造化的魔道法诀。
逆了天道规则，修行大不易，所以需要这些承天地恩泽而生的灵物过来顶一顶，为明憬渡出一线生机。
这才是慕容炽说没有外界助力，她突破不到第一重的根本原因。
“嘶。”
明憬在池水猩沉里溢出一声痛呼，思绪渐渐模糊，再没有多余的心力想其他事情。
痛意如潮水奔涌。
曾经被人界界卫以长刃刺穿的伤口在池水灼热滚烫里渐渐又痒了起来，修罗气续接起来的筋脉颤抖着微微抽搐。
明憬恍惚间以为自己已经死了，落到了血海地狱里。
可是她睁开眼睛，透过猩红得刺眼的池水，还是可以望见上方投下来的冷肃眸光。
眸很冷，可也很好看。
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哪怕笑意不达眸底，也足以叫许多修道之人乱了道心。
可她毕竟已经不是修道者，也没有道心。
明憬笑得没心没肺，闭眸以消散的心神牵引体内魔气缠上池中溢开的雷电之力，唇边渗出的血迹与血池共融，不透露出半点痕迹。
身体恍若被一次次拆开重组。
明憬在一次次昏厥又被痛醒的循环里找到规律，终于能够打起精神运转魔气。
按照玉简的内容行气，看着那些残留的纯粹剑气彻底湮灭，取而代之以缭绕如墨的魔气，眉梢都染上魔道的颓败气息。
一息万年，之于明憬而言胜过一个世纪的漫长，她再次睁开眼睛，沸腾的血池已经归于平静，甚至池水大半干涸。
她不是浮于沸腾的血池中，而是坐在圆池里，露出的肌肤白皙、精致、血红，其下闪着淡淡幽光，晦暗不明，气息沉寂。
慕容炽就站在池边，居高临下望过来，眸光里流转着戏谑和玩味，甚至在明憬仰头看她时挑眉笑开，言随心念地赞了一句：“很美！”
雷电之力倾注、灵物之气消散，池水几近干涸。
明憬哪怕已经触到圆池最底端，池水涌动着也不过堪堪淹没她的胸口，露出的锁骨透着血腥红意，其上还停留着几滴溜溜打转的黏稠水滴。
池水猩红，可是慕容炽修为不知神秘强大到何种地步，自然一眼能够看穿。
透过那层沸腾的波澜，她能够轻易看见蒙于池水氤氲里，女子透明的肌肤和旖旎风光，是不着寸缕的风情。
这声“很美”的婉转话语里，自然调戏打趣的意味要胜过真心夸赞。
在她勾着尾音的撩拨里，先前还会害羞无措到乱了呼吸的明憬面无表情，迎着池上人直勾勾的眼神陡然立起身体。
手边飞起的水花溅了慕容炽一脸，然后慢条斯理捞起池边静放的一袭红衣。
抖开后松松垮垮披在身上，翻过圆池走到慕容炽身边，笑容隐约：“谢谢。”
“你也很美。”

第9章 脱胎换骨
声音带一丝若有似无的情韵，嗓音温柔含情，黑漆漆的眼睛里漾开桃花潋滟的春意。
慕容炽抬眼看去时，正对上一双情意和凉意并存的眸，心里顿时微怔，情绪有些恍惚。
眼前人三千乌发垂肩，发尾湿漉漉打着卷，一滴一滴往下滴着热气氤氲的水滴。
红衣穿得很松垮，被水雾打湿了一大片，里间肌肤和风情隐约可窥。
她站在幽光明灭里，站姿不复之前的挺直如松，现出一种漫不经心和轻狂肆意，腰间流苏晃荡，笑得格外勾人。
衬着眉心那朵黑沉沉的莲花印，整个人都蒙上一股颓唐堕败的萎靡之感，要勾着人一并沉沦。
惨白的脸、滴血的唇，精致的颜、颓唐的气，这是极标准的魔道风姿。
之所以冠之以风姿二字，是因为这个人是明憬。
明憬无论变成什么样，都是不落于庸俗的存在。暗淡长夜里纵横无双，也算一种别类的耀眼惊艳。
慕容炽看着她，眸光渐深。
这是明憬，却不是初见时一身狼狈仍心存明亮堂皇的白衣剑修。
她爬进洞穴时，哪怕周身染血，慕容炽也可以看得出来，猩红染就的血衣，原本该是白色的。
不染纤尘、干净纯粹的白。
一如她眸底透出来的颜色。
可是现在，眸底的纯白变成了漆黑。
那股锐利锋芒也随血池熄灭而破碎，取而代之以沉寂颓唐的败堕气息。
她好像真的变了一个人，甚至变得不再像人。
明憬是魔，捉摸不透。
圣地弟子堕落成魔，过往骄傲碎成灰尘。风一吹，便了无痕迹。
这就是慕容炽想要看到的天地盛景。
现在她看到了，心情却没有预想中的兴奋满足，甚至隐隐有些莫名不可言的难过。
她怎么还会拥有难过这种情绪呢？
慕容炽舔了舔唇，面上笑意讥诮，抬眸时，明憬正用那袭半湿不干的红衣飘起的袍摆擦干自己的手。
然后一只手抬起她的下巴，一只手摩挲而过将她面上的水迹均匀抹开，笑容十分地不走心：“溅到姑娘了。”
“是憬的错。”
明憬笑得灿烂，身上气息浮动，《古修罗诀》第一重的境界展露无遗。眉心那朵黑莲印随着她的吐纳呼吸闪着暗光，鬼魅般诡谲，如一汪深潭。
慕容炽微蹙眉，直觉这样的明憬令人捉摸不透，她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也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这种感觉很被动，她不喜欢。
明憬恍如脱胎换骨一般陌生，虽然她本来也不曾熟悉过，但是慕容炽觉得有什么在脱离掌控。
她需要做些什么，来打破明憬这层看似坚不可摧的外壳，让这个已经不算剑修的人变回她习惯的样子。
于是慕容炽勾起唇角，笑得比明憬还要放肆魅惑，就着明憬抚摸过脸颊的手低头，强大的气息压迫下来。
看明憬眨着眼睛眸光凝结的模样伸出手，顺着松松垮垮的红衣探下去，一个踏步拥着她向后，将人抵在池壁上，语气幽长：
“没关系的。”
“你让本座溅回来就好。”
她这么说，凝指激荡起圆池里一道水花，牵引着砸在明憬松开一条缝的衣襟里。见她冷得缩起眸的样子，面上是肉眼可见的愉悦：“这样就好了。”
慕容炽松开禁锢住明憬腰间的手，转身就要向白玉塌走去，衣角却被什么抓住。还可以动，但身后那股力量分明就是要扯着她不让她走。
是明憬。
慕容炽笑了。
身后的明憬听见这声半是嗤笑半是不以为然的声音，眸色微晃，心底那点孤绝的气劲盈上。
扯着衣角不管不顾将慕容炽拽翻，揽住她的腰悬空将人抱起，然后转身一不做二不休，把慕容炽丢进了圆池里。
血池熄灭后不再沸腾，池水变得冰凉，寒可彻骨。
慕容炽的身体猝不及防接触到凉如冰的池水，登时不由控制地瑟缩了一下，同时瞳孔放大非常诧异。
她想不到明憬竟然敢把她丢进圆池里！
她不要命了吗？
回应她的是“扑通”一声清响，明憬紧随其后跃了进来，溅起的水花又糊了她一脸。
慕容炽坐在池水里抹着脸，望向明憬的眼神坚冰般森寒，眸底隐约有杀意掠过。
明憬离她很近，自然没有错过这缕杀意。
可是她面上噙着柔和的笑，眉梢春意盎然，举手投足是滴水不漏的沉冽平静，半点心底情绪都没有展露。
就那么笑着靠近慕容炽，用尚算干净的袖极为细致地抹去慕容炽脸上那点水迹，在池水浮动里拥着慕容炽，声音含情脉脉：
“既然憬一身衣袍都湿透了，那么姑娘怎么能全身而退呢？”
“我们可是一条道上的。”
生死一体，自然没有她湿着衣袍，慕容炽却滴水不沾的道理。
彼时慕容炽白发湿漉漉浮在水面上，一身红衣也大半被池水浸透，精致妩媚的面容在水雾升腾里愈发撩人，那身肃杀冷冽的气息却一点点淡去。
她睁着情丝缭绕的眼睛看着明憬，笑得格外意味深长：“你说得很是。”
“我们是一条道上的。”
一条道上的意思就是，她们的开始是始于交易。
既然是交易，当然是平等的。
她救明憬性命，明憬帮她解除封印。
她助明憬修炼，明憬与她双修。
她帮明憬变强，明憬要听她的话。
她们是平等的关系，所以她可以戏弄明憬，明憬自然也可以报复回来。
无所谓修为高低、实力强弱。
圣地首席弟子，果然名不虚传！
这拿捏人心、权衡利弊、掌握分寸的本领，就很万象道宗。
这场无形的交锋里，她想要掌控明憬，却反被明憬还了漂亮的一记反击，不轻不重地挑明她们关系的本质。
算起来，是她输了一筹。
输在小瞧了明憬。
以为高高在上的圣地弟子堕魔后会失去信仰，会堕落沉沦到如同行尸走肉，放浪形骸，再没有理智可以言。
可是明憬没有。
哪怕堕魔，她也拥有最清醒的认知。理智不散，反而多出来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放纵驰荡。
堕魔，似乎去掉了那层来自天地的枷锁。
她似颓唐的魔，以荒唐无稽的举措掩饰着骨子里几欲纵横的肆意戾气。
苦苦支撑着一点清醒。
按道理，这场交锋应该止步于此，以明憬含情的笑和温柔的言为结束。
可是慕容炽自问从来不知道道理两个字怎么写，所以此刻当然不肯善罢甘休。
手微扬，暗流奔涌着填满圆池。
慕容炽被明憬揽在怀里，眉梢上挑，反客为主将她抵在池壁上。
伸手扯下一片红影，凑过去覆上那张绽开弯着的唇，恶狠狠地撬开牙关，将自己的气息渡了进去，吻到明憬几乎窒息。
自明憬落崖到爬进幽暗洞穴，再到现在被慕容炽禁锢在池壁边，不过才数日光阴，却已经和慕容炽吻了许多次。
慕容炽的唇很好看，吻起来也很舒服。
冰凉柔软里缠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血腥气，似乎她是喝着血长大的。
饶是如此，也足以让明憬这个从来没有吻过谁、修行道上顺风顺水的少年天骄轻易乱了心神。
更何况是现在这样激烈到不留余地的深吻。
明憬揪着慕容炽的衣襟，合理怀疑她是想借着这个机会吻到她断气，然后骗过天地，就可以免受契约之力的束缚。
慕容炽的吻还在继续，舔舐着唇齿长驱直入，要将最后一点空气都掠夺干净，呼吸相接处的空气灼热到滚烫。
池水翻波，明憬睁眼时，女人眼底都流转着媚意和愉悦，细密狭长的眉梢飞扬，没有半点要松开她的意思。
明憬无可奈何，眸光掠过圆池，心底发狠般按住慕容炽的肩膀，腰间一个用力，颠转了两人的姿势，变成她将慕容炽抵在池壁上。
然后支起身体离开慕容炽殷红湿润的唇，身体恍如失去了所有力气，将头搁在她颈窝里。
身不由己地喘着气，整个人软软伏在慕容炽身上，借着她的力气勉强稳住身体。
池水波澜拍打过来，两袭艳得胜火的衣袍都湿了大半，黑发和白发纠缠在一起，一如此刻的明憬和慕容炽。
许久之后，明憬才缓过气来，抬起头看向慕容炽，看到了眸底不加掩饰的清浅笑意，清澈里流淌着争强好胜。
很真切的笑容。
慕容炽也在看着她，眸底笑意渐盛，到最后唇角也弯起，清朗欢快的笑声回响在洞府里，将外间盘桓的鸟雀都惊走。
明憬一身湿漉漉，水雾氤氲里透出一种迷离朦胧的美感。那股颓唐堕败的气息还在，却显得人愈发接近荒唐沉醉，像烟雨里的桃花。
黑漆漆的眸底难以幸免地泄出一两分情绪来，名为招架不住。
慕容炽于是笑得前仰后俯，欢快非常。
她笑得越开心，明憬越是气急败坏，心底暗道慕容炽无耻之由，竟然用这种手段压她一筹。
手间却加重力气，眨眨眼犹豫了一瞬后，挪着唇覆了上去，几近于凶神恶煞地吻上去。
气势很汹涌，吻技很一般，甚至放在她腰间的手还抖了几抖，像极了明明什么都不会却还要逞强的初生牛犊。
慕容炽憋了半晌，实在是忍不住，在明憬来势汹汹的攻势里笑到肩膀颤抖，迫得明憬不得不松开她移了眸，眸底黑漆漆的。
一张脸也黑漆漆的。
“小家伙，你要知道，很多事情，不是越用力越好的。”她舔舔干燥的唇，拉住明憬的衣襟，语气扬起：“你不会，就要先学着点。”
“跟我学。”
慕容炽拉着衣襟扯着她俯身，在她晦暗不明的眸光里漾开笑意：“来日方长，不用着急。”
“你身怀剑气时可以帮我解除封印，你堕魔后，修罗气也可以派得上用场。”
她从来不做对自己无益的事情。
让明憬修炼魔道法诀，自然是因为那样对她的用处更大。
“所以，这一次，算你输了。”慕容炽咬着明憬的面颊，漫不经心地补充了一句。
明憬又变回了青涩羞怯的小家伙，自然是她扳回一城。
慕容炽只觉扬眉吐气，眉眼透出看得到的欢愉得意，鲜活如揽人间烟火。
明憬气得牙痒痒，俯身下去对着那双风情万种的眸，耳鬓厮磨间语气淡冽：“未到最后，输赢不定。”

第10章 慕容姑娘
“啪嗒啪嗒。”
圆池中池水翻滚，暗流涌动中隐约可见数道银光穿梭。
明憬穿着整理得端正的红衣走过来，懒洋洋立在池边，目光慢慢向下低去，指尖有墨色的光掠过。
下一刻，她突兀抬指，流光破开泛起波澜的池面，落在银色的影子身上。
空气里荡起几声“啪嗒啪嗒”的声音，池面上翻起许多条吐着泡泡的银色小鱼。
明憬的眸幽幽扫过，拂袖拢起，那些银色的小鱼便落到池边放置好的石筐里，石筐底下缠绕着一截红色的锁链。
她伸出右手握着那截锁链，拖着那个装着银色小鱼儿的石筐自顾自朝远处的亭子走去，寂静洞府里响起石头摩擦地板的清脆声音。
石壁的烛火台上燃着一点萤火，将黑乎乎的洞府照出些许人间的模样。
明憬走过明暗错落的烛光映染，撩起袍摆悠闲地在亭下磨得光滑的山石上落座，颇为熟练地将银色小鱼儿串在红彤彤火光炙烤的石架上，松手洒了些什么东西上去。
然后闭眸靠坐着。
一只腿支起，一只腿拉直，右手撑起，头颅一下一下往地面点去。闭了眸的面容上一片寂然，在明暗火光里照出一种颓唐沉沦的美。
“噼里啪啦。”
石架下面红色的小火苗烧得旺盛，架上的银色小鱼儿也渐渐往下滴着油，整座洞府都飘着烤鱼的香味。
而坐在山石上的人还闭着眼睛，眉宇似峰，颓唐下面藏着一点暗淡戾气，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这是明憬落崖后的第九年，自然也是她爬进洞府遇到慕容炽、求救、做交易、堕魔后的第九年。
她在这座寂静得除了她和慕容炽再无第三道生灵的洞府，看着头顶陡峭石锥、听着心底一声声凝滞跳动，几乎是数着时间般度过了这九年的光阴。
九年时间，对于寿命以千年计算，更是被困在这座洞府长达千年岁月的慕容炽而言，不过是睁眼闭眸掠过的苍白文字，或许会因为明憬的到来产生什么不同，但也实在太过短暂。
可是对于明憬来说，对于落崖前不过二十岁的明憬来说，这几乎占据了她真正人生里的一半时间，漫长得让人心生绝望。
九年时间，崖底光景半分未变，不知崖上是否换了一重天地？
明憬颇为烦躁地闭着眸，听远处池水翻涌，伸出手将石架上的银色小鱼串翻了个面，眉心那点戾气愈发浓郁。
她不想再继续待在这座洞府里，她想要回到崖上的天地去，想要亲眼看一看：
那些亲手将她打到谷底尘埃的故人是否安好？
会不会，道心难安？
可是慕容炽没有发话，她就不能。
心底戾气翻滚，明憬想着当年旧事攥起拳，整个人都蒙上一层阳光也照不亮的沉郁阴诡。
“好香啊！”凉凉的声音打破洞府寂静。
慕容炽披着松松散散的红衣自石室步出，赤着的足拖着一截红色的锁链，与地板相碰响起啷啷的声音。
如一阵风般坐在明憬身边，身体软绵绵靠着她，伸手取过那串银色的小鱼，嘴一张，窸窸窣窣的声音不绝于耳，鼓起腮的模样像只小仓鼠。
明憬缓缓睁开眼睛，顿了一下才看向慕容炽，女人红衣松垮，伸手时衣袖滑落，其下的红印毫无遮掩，还有脖颈处晕开的吻痕。
那是她留下的痕迹。
明憬眸光微晃，心里早已不见九年前的无措慌乱，只是还是会有波澜起伏。
她仰头，眸光落在慕容炽乌黑如墨的发上，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手指，握了一束在手里把玩，看到它在指尖缓缓变回白色时眸光渐深，松开手靠回原处。
初见慕容炽时，她的发是白的，像雪落在天地的颜色。
后来床榻缠绵时，偶尔她的发会变成黑色，像铺开的绸缎一样，光滑又富有色泽，指尖若不用上力气，根本就握不住。
慕容炽躺在床上时，那一头铺开的黑发和身下冰凉刺骨的寒玉冰床就是很好的对比，具有冲击灵魂的震撼。
可是无论如何黑沉如墨，只要下了寒玉冰床，最后还是会变成白雪皑皑的颜色。
为什么呢？明憬不知道。
慕容炽靠着她，将所有的力气都压在她身上，现在明憬靠回原处，倚在她身上的慕容炽难以避免地跟着她倾倒。
拿着鱼串的手微抖，整个人都歪在明憬怀里，鱼儿滴落的油污了明憬的衣摆。
女人抬起眸，不悦地睨了明憬一眼，然后挪了挪身体，找好角度后又熟稔地靠了上去，继续专心致志与手里烤得喷香的鱼儿作斗争。
明憬低眸看着她，眸底神色深了几个度。
和慕容炽在一起九年，床榻缠绵间，世界上最亲密的事情都做遍。
她吻过慕容炽的唇，看过她情欲盈动时勾魂摄魄的绚丽模样，也抚摸过她眉梢眼尾间的风情，几乎是将这个名字融进了这九年的生命里。
饶是如此，她依然觉得她看不懂慕容炽。
她像一团迷雾，也像一阵来去匆匆的风，更像蒙在黑暗里不可窥探的乌云，还是令她捉摸不透的存在。
就比如此刻，她懒洋洋坐在山石上靠着她，挽起衣袖认真啃着烤鱼的模样就令她觉得很陌生。
慕容炽慵懒优雅，慕容炽风情万种，慕容炽高傲张扬，红衣胜火，偏偏站在黑暗里，美得触目惊心又诡异妩媚。
明憬从来没有想过，这样一号人物，也可以捧着一串烤鱼吃得酣畅淋漓，红唇染上油渍，脸上映满烟火气息，甚至没有形象可言。
她不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慕容炽，却还是压不下心里的诧异。
修士辟谷，突破第六境后，灵气会有质的变化，气通天地，身体充盈天地自然之力，不需要进食。
突破第六境之前，修士即使是需要，也会选择丹药吞服，五谷杂粮乃人间气息，于道途不但无益，甚至反是阻碍。
当然，银色小鱼并不是寻常人间食物。
生长于寒潭暗流，其身如流光，长不过一指，鳞片晶莹，这是《万灵图腾》里收集的一种灵物，名为银龙鱼。
生而三阶，据传有龙族血脉，食之有助于道途修行。
慕容炽是古妖，对于银龙鱼的炼化还要胜过人界生灵，所以自明憬出现在这里开始，她就要明憬隔一段时间抓一些上来。
待她烤好后，前一日与明憬双修过的慕容炽便会拖着落满痕迹的身体靠坐着明憬，然后将那串烤鱼吃得干干净净。
明憬不知道她没有来这里之前，慕容炽是如何处理这些银龙鱼的，也从来没有问她。
她只是看着慕容炽，心里觉得哪怕这些银龙鱼之于慕容炽的修行没有任何帮助，只要她喜欢，多半还是会这样大快朵颐的。
慕容炽，不该是那种会被常规和限制束缚住的存在。
她要做什么，取决于她的心情。
慕容炽。
明憬在心里念着这三个字，心神又飘到石室那张寒玉冰床上去。
那张床很冷，冷到冻结灵魂，慕容炽却很喜欢。
除却和她双修外，慕容炽大部分时间也会待在上面，盘膝修炼，任由寒气结出的冰霜挂了一身。
很多次，她坐在外间白玉塌上修行魔道法诀时，听到女人压抑沉闷的喘息声，起身赶去时，只看得到渗透进寒玉里的炫目猩红。
慕容炽正襟危坐，外层的衣衫半褪，感受到她的视线后会睁开眼睛懒洋洋瞥过来，眼神里既有刻意升起的魅惑，也有压不住的暴戾恣睢。
她勾着唇笑开，声音又凉又清：“怎么，小家伙想本座了？”
慕容炽弯着腿换了个姿势，笑容勾魂：“若是想得紧，就过来。”
“本座赏你一次。”
明憬于是垂眸，面无表情转身走开，眸底却没有错过她勾唇时咽下的一点血迹。
次数多了，明憬渐渐发现，慕容炽的身体不喜欢寒玉冰床，甚至到了排斥、吐血、乱气的地步，可是她的灵魂却很喜欢。
喜欢到只要手贴住寒冰，眼睛眯起，就可以无视一切疼痛。
灵魂深处的快感足以战胜一切。
这也是慕容炽在床上最喜欢的姿势。
无论做什么，她的手一定要贴着寒玉冰床的床壁。
那般胜过火焰燃烧的名字，却是凉过万年玄冰的灵魂。
这样矛盾的存在，居然可以活在这个世界上，还拥有这般强大神秘的修为。
她想得入神，不觉倚在身上的女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啃完了小鱼串，用左手撑起头颅，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明憬。
见明憬毫无察觉还是不理她，慕容炽眯起眼睛，用手捏住明憬的下巴，声音凉凉：“你在想什么？”
明憬回过神，迎着慕容炽近在咫尺的呼吸眨眨眼，嘴唇下意识勾了起来，应对得相当从容：“我在想你。”
时隔九年，她和慕容炽不知道在床榻之上缠绵过多少回，该会的和不该会的，明憬如今都会了。
一身魔道气息清冽又驳杂，眉眼沉沦放纵，她变化的何止是道途的选择呢？
她的变化，可以说是脱胎换骨。
如此，明憬自然不会再在慕容炽面前失去所有举措心神大乱。相反，她锻炼出一副波澜不惊的面目，将心底情绪遮掩得严严实实。
同样一袭红衣，穿在慕容炽身上是风情万种的人间妖精，衣摆拂动撩拨人心，穿在明憬身上就是幽暗难明的复杂风采。
像坐怀不乱的柳下惠，也像久经风月的轻狂客。
比如此刻慕容炽有意撩拨戏弄，她就是后者。
她勾着唇笑，眉眼盈着胜过桃花潋滟的波光，语气低沉又沙哑，像是情人在耳边呢喃，垂眸时看过来的眼神凝成一点，只落在慕容炽身上。
像是在看着最心爱的姑娘，深情不移，更添温柔。
洞府烛火闪烁，两袭红衣相依，很像人间凡俗里拜天地入洞房的景观。
是真的变化很大啊！
慕容炽在心底低叹一声，面上笑意不减，就着她们靠近的距离挪过去，俯下身体就要去吻明憬。
都吻过这么多次了，再多一次两次也没有什么，况且现在退让，总觉得有几分落于下风的压迫感。
慕容炽生性骄傲，当然是什么时候都不愿意让自己处于这样的境地的，所以移过去的速度很快，眼看着就要含住那片苍白的唇瓣。
明憬伸手揪住慕容炽的衣襟，身体向后靠，避开了她的唇，迎着慕容炽几分不满几分兴味的眸笑意依旧：“慕容姑娘，你没有擦嘴。”
作者有话说：
明憬：略嫌弃~
慕容炽：？（冷笑）
明憬：QAQ
其实我觉得不虐哒（小声逼逼）

第11章 没关系的
慕容炽面上表情凝滞，呆在那里发怔。
明憬叫过慕容炽许多次“姑娘”，却是第一次唤她“慕容姑娘”。这四个字，似乎很长时间不曾听到。
久到她都快要忘记，很久以前，也是有那么一个人，笑得如明憬这般灿烂夺目，温柔款款唤着她的。
甚至比起明憬的走肾不走心，那人当时的笑要真切不少。
可惜到最后，也全部是假的。
慕容炽想到这里，眸底戾气黑压压翻滚起来，眉眼的狠厉瞬间替换了原先的疑惑和玩味，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
手紧紧攥起，指尖陷入血肉，轻而易举牵扯出掌心里的鲜血，染了明憬一身。
明憬皱起眉头，思索了片刻后伸手将她揽入怀里，眸底闪过什么情绪。
顿了顿，还是以指腹拭去上面的血迹和油渍，换她俯下身体含住那片唇瓣，一点一点舔掉上面的血迹。
剩余的一只手摸着慕容炽的背，似安抚，似鼓励，一下又一下，很有韵律感。
银龙鱼是她亲手烤出来的。
这九年里，她烤了很多条鱼，可是从来没有亲口尝试过，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味道，竟令慕容炽这样心心念念。
现在明憬尝到了。
没有鱼儿的腥味，反而有一股鲜美甜意，灵气顺着相接的唇瓣渗入经脉，衬着那些药草芬芳的气息，很不错。
可惜不能久尝。
明憬松开慕容炽，一只手握起她血肉模糊的手掌，摊平后垂下，另一只手抚过她的眉眼，声音温和：“没关系的，我不嫌弃你。”
不嫌弃什么？
慕容炽一头雾水，心底情绪刚刚平息下来，听到这么一句话后眸色变幻了一下，就想起先前那句清澈明朗的“你没有擦嘴”，瞬间那些情绪又涌了起来。
慕容炽：“……”
她咬着牙，愤愤不平地又拿过一串鱼儿，咬了一口后还不待咽下，就朝着明憬扑了过去，揪着她的发把人扯了回来。
见明憬动作躲闪更加不悦，按住人后直接吻了上去，甚至还极其恶劣地呼了一口气。
“也有你嫌弃本座的份！”慕容炽许久之后才松了手，将那声“慕容姑娘”勾起的往事忘得一干二净，扬起眉毛笑得十分得意。
明憬半躺在山石上面，久久没有动作，喘气的声音起起伏伏，将整座洞府都传遍。
“也没有这么夸张吧！”慕容炽小小声嘀咕，就见明憬忽然坐起身来，脸色苍白得吓人，唇边溢出了血迹。
她看着慕容炽，唇边的弧度还没有收起，就弯下了身体，“哇”地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落在光滑的地板上，染出触目惊心的红，溅起的血迹将烤鱼染红。
明憬低眸看着那串烤鱼，眸底神情晦涩，半晌才抬眸看向慕容炽，极有礼貌地垂下眼帘：“抱歉，污了姑娘的烤鱼。”
慕容炽凝视着她，嗓音清冽：“无妨。”
她犹豫了一下，复而出声：“明憬，你……”
“是。”明憬笑得开怀，垂着眸轻轻点头：“银龙鱼，我不能碰。”
慕容炽微变了脸色：“是、是因为《古修罗诀》吗？”
“是的。”明憬点头，起身收拾好石架，将那串被弄脏的烤鱼丢到洞府外面后，这才转身坐回去：“我下次再给你烤。”
她顿了顿，看慕容炽睁着眼睛一眨不眨，悠悠道：“魔道的法诀如何，姑娘不了解吗？”
踏及修罗魔道后，世间的正邪、阴阳、灵垢之于她来说，都掉转了一个方向。
灵物之于如今的她而言，无异于索命的毒药。
而真正的索命毒药，或许才是她需要的修行助力。
银龙鱼是生自天地的灵物，对于修行者有着莫大的帮助，却不包括修魔者。
灵物之于修罗魔道而言，可以炼化，可以外用，但是不能入口。
明憬还没有到得炼化一切的境界，所以不能碰。
她给慕容炽抓了九年的银龙鱼，自己从来不碰也不尝，就是因为灵物入体的后果她承担不起。
可是慕容炽刚才暴戾到几近癫狂的模样，明憬也承受不起。
她不知道慕容炽的过往是什么，只是隐约觉得那一句“慕容姑娘”，或许触及到某些东西，令她想起了什么。
那个时刻的慕容炽，随时有走火入魔、六亲不认的危险，可能自己会死，也可能会杀死她。
她不能去赌。
两害相权取其轻，所以她选择牺牲自己。
左不过是岔了气流，要虚耗数年时间罢了。
只是现在看来，后果显然要严重一点。
明憬喘着气撑着身体，只觉得那一点气流勾起体内的修罗气，冲撞过经脉，掀起一阵惊涛骇浪。
眼前一阵阵发黑，洞府开始自己转了起来。
阵阵天旋地转中，明憬唇角渗着鲜血，松了身体软软靠在慕容炽怀里，声音有气无力：“姑娘可否让我靠一会？”
“一会就好。”说到后面已经没有声音，慕容炽只能从她掀动的唇瓣判断她的言语。
明憬。
万象道宗曾经的首席弟子。
慕容炽看着她，眸光掠过自己血迹干涸的手掌，眸色深深，伸手揽过明憬的身体，将她拥在怀里，然后曲指，勾动体内灵气流转，一指点在她心口。
流光闪烁，纯粹的灵气将她们笼罩起来。
明憬躺在慕容炽怀里，感受到浓郁纯粹的灵气流淌过经脉，以一种霸道又嚣张的姿态压下所有乱荡气流，似微风吹拂而过。
她艰难地睁开眼睛，透过飞扬的白发看清一张精致的面容，几分幽暗、几分肃然。
眉梢流泻出三分认真的神色，往日笑意浮于表面的眸子此刻一眨不眨，流转着暗淡的光芒。
慕容炽，竟然会为了她耗损灵气！
明憬感受着体内多出来的一股磅礴气流，眸里浮起惊诧的神色，怔怔看着上方艳丽无双的女人，心绪停止了运转。
下一刻身体晃动，身体被慕容炽揪住衣襟提溜了起来，放在了柔软舒适的白玉榻上，枕着慕容炽的枕头，躺在她躺过的地方。
“现在才是无妨。”慕容炽撩袍坐在白玉榻的边上，低眸看着榻上面色苍白如纸的女子，语气平淡：“这就当做你不嫌弃本座的谢礼。”
说到后面，那双凉凉如琉璃晶莹的眸掠过一丝笑意。
毕竟也是因为她，明憬才会吐血吐成这样。
如果不是她争强好胜一定要找回场子，没有后面那个颇为深入的吻，明憬不至于如此。
所以她为她折损了一分灵气，帮她了却隐患。
当然，要是指望慕容炽有什么愧疚的情绪，无疑是天真的。
明憬不天真，所以她从来没想过慕容炽会出手。
她以为最好的结果是靠着慕容炽的身体，等缓过那一阵晕眩后自己再想办法解决。
毕竟，她们之间只是交易的关系。
九年足以改变很多事情，可是对于明憬来说，似乎一切都没有改变。
她心里的不甘和恨意没有减少和增加，和慕容炽的关系也没有丝毫改变。
哪怕是双修了很多次。
哪怕她很了解慕容炽的身体，知道她光滑细腻的背脊上存在着多少道深邃入骨的伤痕，也自问无法透过那层身体看穿里面的灵魂。
或许改变的只有她这个人。
明憬如是想，看了慕容炽一眼，扯着榻上柔滑如锻的锦被盖住身体，也遮掩住一身不堪的狼狈，望着头顶上的洞壁发起呆。
慕容炽看着她这副模样，垂下眼帘眸色迷离，良久后掀着唇发出声音：“《古修罗诀》是本座亲手拿到的，但本座不曾修行过。”
“所以它到底如何，本座不是很了解。”
世上魔道法诀万千，只得一门《古修罗诀》与众不同、独一无二，慕容炽是真的不知道入了修罗魔道，便不能再碰似银龙鱼这般的天地灵物。
当然，明憬为她抓了九年的银龙鱼，却从来都不尝试，这一点慕容炽是知道的。
可是知道就知道，又有什么关系呢？
银龙鱼就长在寒潭里，每日都会随着寒潭暗流游进来圆池，明憬是怎么抓的、如何烤的、有没有吃过，慕容炽其实都不是很在意。
她只要走出石室时，看到明憬按照她的吩咐准备好一切就可以。
明憬阖上眸，三千墨发铺开来，惨白的脸，大红的衣，黑沉的被，从视觉上看很有冲击力。
像是病美人，又像是醉酒的放纵之人，低低呢喃了一声“无妨”，便调整着呼吸。
慕容炽眸色变化，走动时手掌划过空气。她停下脚步低去眸光，入目是血迹干涸的掌心，脑海里顿时想起那一瞬间的明憬。
温和轻柔，是床榻上和床榻下都很少看见的模样。
陌生地恍如初见。
慕容炽的情绪一时有些复杂，她又看了明憬一眼，忽然低低问道：“你想回去吗？”
“轰！”
似乎有什么在脑海里炸开，明憬蓦然睁开眼睛，压着心底情绪问慕容炽，嗓音不受控制地沙哑起来：“你说什么？”
“本座说——”
慕容炽眨眨眼，看着明憬笑了起来：“你先调息，等会本座有事情和你说。”
红衣蹁跹，慕容炽迈着轻盈的步伐步入石室之内，背影如仙、心狠胜魔。
明憬呼吸一滞，心里蔓延上想打人的冲动，闭了闭眼睛深吸一口气，睁开后透过远处厚重的石门窥视着里面的女人。
沉默了很久，还是认命地闭上眼睛，牵动体内修罗气炼化那股磅礴灵气。

第12章 碎开锁链
良久，明憬呼出一口气，睁眼时眸底有幽光闪过，一身凌厉气息划破空气后归于平静。
她第一时间看向石室，石门厚重关闭着，是眸光锐利无法洞穿的阻隔。
慕容炽就在石室之内。
明憬想着那句话眸色变幻了几下，耐着性子又等了许久，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看着石门，几乎算得上望眼欲穿。
可是石门就静悄悄立在那里，一动不动。
水滴之声清凌，风声凛冽。
明憬眨眨眼睛，撩起袍角站起来，一步一步踱到石门旁边，手指贴着石壁，心里犹豫不决。
她在犹豫该不该现在进去、会不会打扰到慕容炽。
关闭石门，代表慕容炽在修行，明憬从前是从来不会这么没有眼力见的。
“你要是现在进去，把慕容炽惹怒了，小心小命不保。”空灵的声音突兀响起，将难得纠结的明憬吓了一跳。
她略一挑眉，眸底情绪有些诧异。
自从上次那个“自绝心脉死在慕容炽面前”的要求被她忽视以后，九年时间里，这道声音再没有响起过。
她还以为那个不知名的存在已经离开或是消失，没想到竟然还在。
九年时间都默不作声，那么现在它突然出声，目的何在呢？
明憬压着烦躁的情绪缓缓启唇：“我死了，岂不是正如你所愿？”
“可是你都渡过死劫了，现在再死，剧情还怎么发展？”声音小小声嘀咕着。
“而且，如果不是按照正常程序死亡，你死了，我也得不到什么好处。”
“说不定还会因此被销毁。”
渡过死劫，剧情发展。
正常程序，销毁。
明憬眸光闪烁，默默在心里记下这些词语，漫不经心问道：“所以，你是要提醒我，让我好好活下去？”
“当然。”声音的语调微扬：“我和你才是一体的，我是不会害你的。”
声音说得义正言辞，明憬听得好笑，忍不住勾起唇溢出一声极轻极轻的闷笑，低着头看向空气的眸光玩味：“你不会害我？”
“……”空气一下子安静起来，静到清风拂过绿草的声音都响亮可听。
“咳！”空灵的声音低咳了一声，嘟囔着：“反正你现在最好不要进去就是。”
说完这句话，空气归于平静，声音不再响起，似乎又和以往一样，藏匿于虚无之中。
明憬低着头，看向地面的眸一片暗沉，收起唇角讥诮的弧度。
右手轻轻摩挲着石门凸起的纹路，幽幽叹了一口气，转身就想要倚回白玉榻上。
“噗！”
骤然一声低哼自石室之内传递过来，接着是几声女子喘气的急促之声，伴随着锁链啷啷作响的声音，如一曲隐晦交杂的乐歌。
与往常数声即停不一样，这次的喘息之声持续了很长时间，断断续续，还隐约有咳嗽的动静，几乎算得上撕心裂肺。
明憬脚步一顿，重新站到石室的门前，抬眸时神色不惊，伸手推开厚重石门。
在一片“轰隆”声音和气流涌动中大踏步走了进去，目光在看清寒玉冰床上的景象时蓦然顿足。
蜿蜒流淌的血迹蕴染在晶莹剔透的寒玉上，顺着床沿滴落到地板，渐成一片汪洋之势。
一身红衣的女人就坐在血泊中央，低着头沉默不语，双腿曲着，脚边是断开的锁链，鲜血从脚踝处汩汩流出。
白发披散着垂落下来，掩住大半片雪色的脊背。
那袭红衣破破烂烂，其下雪白的肌肤隐约可见，白得不像属于生灵的颜色，恍如来自九幽之下。
“慕容炽。”明憬站在寒玉冰床边低唤了一声。
慕容炽于是抬起头，唇色惨白，面容也几乎透明地要融在空气里，像是血里爬出来的幽灵。
一身气息低沉萎靡，眸里闪着湿润的光，几分迷离缠绕着。
好像随时会蒸发在空气里。
明憬一下子就愣在原地，看着这样的慕容炽蹙起眉，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情绪。
只是下意识放缓了声音，温和轻柔地弯下身体望着她：“你在干什么？”
“我在碎开脚上的锁链。”慕容炽的声音很轻，眸底依稀有得意和炫耀的意味，手指拉住明憬垂下来的一截衣袖，唇角勾起：“明憬，我碎开了。”
分明笑得很纯粹明亮，却藏着无处遮掩的凄然，透过空气直击灵魂，悲凉到不堪言语。
没有人比明憬更能了解，这抹笑容下面藏着怎样泣血破碎的一颗心。
她的心恍惚被什么撞了一下，呼吸跟着顿了一下，看着慕容炽抬头时滑落的那截破烂的衣衫眸光闪烁。
伸手取过床头放着的外袍覆上去，坐在床边，沉默着不知道该说什么。
锁链，红色的，像血一样的颜色。
也是慕容炽喜欢的颜色。
连接着虚空的某点存在，困锁着慕容炽的自由。
在这座洞府里，她是无敌的，可以改天换日，神秘又强大。
可是仅限于这座洞府。
因为她走不出这座洞府。
人界传言，无常山之下封印着一尊祸世大妖，封禁掀起的罡风足以割裂一切存在。
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出不去，恍如与世隔绝、为天地所弃。
这是传言和典籍上的记述。
明憬来到这里后才知道传言不虚，崖底的封禁很可怖，毁天灭地的气息笼罩四方。
万丈深渊、千年寒潭、幽深洞穴，困锁着一道生灵的自由。
时间不知道几何，她只知道从她记事开始，这则传言已经存在了很久。
无常山的恐怖自然不言而喻。
所以明憬其实很多次想过，为什么她能穿透罡风掉到寒潭里，能在逃离寒潭暗流后，以近乎残废破碎的身体爬进这座洞府。
抛去宁死不折的叛逆和傲气，一定还有什么原因。
她想不出来，于是只能归结到剧情发展、剧本炮灰那一套说辞上面，将疑惑压在心底。
所以这截困了慕容炽许多年的锁链一定无比深不可测。
因为红莲业火炼成的玄铁锁链也抵不过女人随手并指的一捏，血色的锁链却几乎耗尽慕容炽的所有力气。
碎开锁链，或许是什么的开始。
明憬想着慕容炽走进石室之前问的那句话，眸光变幻了一下。
低着头看慕容炽向后一靠，将整个人都缩进她怀里，在心里无声地叹了一口气，自背后揽着她。
指尖勾起魔气，拾起染血的脚踝后将手轻轻覆了上去，以手心缓缓揉过去，将那些鲜血都擦拭干净，连同内里狰狞可怖的伤口。
修罗气可以治愈慕容炽的伤口，这是明憬摸索《古修罗诀》得出来的领悟。
她不知道是对世界上所有非人族生灵或是古妖族有用，还是只针对慕容炽一个，中间又和生死契约的缔结有没有关系，也不需要知道。
对慕容炽有用就足够。
做完这一切后，明憬收拾干净自己的手，低着头嗓音轻柔：“下次发生这种事情，你可以唤我。”
慕容炽抬起眸定定看着明憬。
明憬神色不变：“你唤我，我会陪在你身边的。这样，你受伤后可以不用痛这么久。”
“我知道世上最狼狈的不堪是什么样子，对你是什么模样并不好奇。”
“所以，在我这里，你什么也不用顾忌。”
“毕竟，我们做了交易，是合作伙伴的关系。”
她的眸光很平静淡定，说话的模样像在讨论今日天气如何。
慕容炽看了她很久，眸色闪烁着，忽然一抬脚，将碎成几截的锁链踹下去，声音如坚冰一样寒凉：“没有下一次。”
她说着冷冽的言语，却在下一刻伸出手勾着明憬的脖颈，身体愈发贴紧过去。
头颅靠着肩，耳边听着一声一声规律的心跳声，闭着眸的模样恍如睡着。
明憬凝着她看了一会，颇为淡然地移开目光，扫着床榻下面碎裂的血色锁链，眸色渐深。
那些沉闷的情绪翻滚过心底，最后消散在缭绕的魔气里。
很久很久以后，久到明憬胸前被慕容炽靠着的地方渐渐发麻，相贴的肌肤滚烫灼热。
慕容炽松开她，睁开眼睛的瞬间眸色冷厉，似乎先前那道要与浑浊空气共同消没的透明身影只是明憬的错觉。
“调息好了？”慕容炽的声音微凉，在空阔石室里拖出一截回音。
“是。”明憬低下头整理微乱的衣衫，直到整理得衣衫整整齐齐也没听到慕容炽的声音，带着几分期待抬眸，对上一双含着笑意的眼睛，凉薄和淡漠共融。
“想问什么，你就问。”慕容炽直起身体，取过一个软枕垫在身后，软了身体懒洋洋靠上去，腿伸直，姿势十分惬意。
明憬呼出一口气，手指在衣摆上画圈圈：“我没有什么要问的。”
慕容炽语气玩味：“你没有要问的，本座却有。”
她顿了顿，看着明憬缓缓启唇：“你想回去吗？”
手指骤停，明憬竭力保持冷静，颤抖的嗓音还是泄出几分情绪：“回哪里去？”
她将问题抛回给慕容炽，问着明知道答案的问题。
慕容炽一点都没在意，半倚着床榻，雪白的发垂落又被气流吹起，语调飘忽：“回崖上去。”
“回人界，回人间。”
“你和我一起。”
“你愿意吗？”
作者有话说：
崖底日常（X）
崖底吐血日常（√）

第13章 我要带你
明憬微乱了呼吸，睁着眼睛一眨不眨，嘴唇翕动，沉默着还是没有说话。
慕容炽看着她，勾唇笑得妖冶：“不管你愿不愿意，都要跟着我。”
“你不知道你想不想回去，我却很想回去。”
数千年里，她闭上眼，梦魇里都是人界的模样。
烟火绚烂的繁华人间，血腥过无尽深渊。
就算是爬，她也要爬回去。
慕容炽说这句话时眼睛漆黑如墨，眼神里装着的情绪很复杂，有化不开的狠厉孤绝，也有时间抹不去的深邃执念，深过寒潭漩涡。
与明憬交谈时，她大部分时间用的自称都是“本座”，那是一种拉开距离、彰显傲气的疏远。
红衣晃动间笑容淡淡，像是高居九天之上的神邸，冷漠、凉薄、不食人间烟火。
只有心底情绪复杂起伏间，慕容炽才会顾不上这些，露出最真实的一面。
孤独缭绕的同时眉梢蹙起，眼睛里闪着粼粼波光，似乖戾的小兽，无理由排斥着世间的一切。
一如第一次双修时凄冷阴沉的笑声，一如她唤着慕容姑娘时低沉暴戾的眼神，一如刚才：血腥殷红铺出坐卧之地，她坐在正中央，仰着面失神。
明憬抬眸望着她，神色未变，模样看起来很淡定：“什么时候回去？”
什么时候回崖上的人间去？
“现在。”慕容炽背对着明憬，将那身被气流侵蚀得破破烂烂的衣服褪下来，露出大片雪色透明的肌肤，肌肤上是很不合时宜的刻骨伤痕。
明憬就盯着慕容炽看，始终没有挪开目光的意思。
慕容炽似乎并不在意，浅笑着拉好身上的衣服，动了动腿，以手撑着床壁直起身体，翻身下床，就要向石门外走去。
脚尖点地的瞬间身体一软，很陌生的锥心痛意自脚踝处传遍全身。
慕容炽蹙眉，身体歪歪扭扭向着地下倒去，眼看着就要碰到坚硬冰凉的地板时，一只白皙修长的手伸将过来，揽过腰肢将她拥在怀里，成为了她站立的支撑点。
明憬的面容近距离凑过来，轻柔的声音贴着耳畔流过：“你现在走不了。”
慕容炽的脚踝被血红色的锁链困锁了那么久，又是以这样暴躁的方式碎开。
血迹汪洋，她的修罗气纵然能医治外伤，也没有办法恢复到完好无损的地步。
所以，她现在不具备走路的能力。
慕容炽看向明憬，整个身体都靠那条手臂支撑住，眼睛里有执着和坚定：“可是我现在就想离开这里。”
一刻都不愿意继续待下去。
明憬与她对视，透过漆黑如墨的眼睛看清深处的不容置疑。
这一刻的慕容炽轻易令她想起九年前的自己：哪怕是爬，也要爬出去。
只要有一口气在，就不会想放弃。
是那种赌上性命也心甘情愿的孤注一掷。
分明这座洞府她已经待了很久很久，再待多一些时日，也没有什么。
脑海里闪过这样的想法，话到嘴边却成了别的言语。
明憬低低回应她：“好的。”
她顿了顿，手里的力气收紧。
单手揽着慕容炽的腰肢，将她放在寒玉冰床上，曲膝蹲在她面前，声音低沉坚定：“上来。”
“我背你出去。”
声音清冽，撞击过光滑的墙壁，响起一圈圈激荡的回音。
慕容炽坐在寒玉冰床血泊之外干干净净的地方，低头时眸光闪烁，眼神晦暗不明。
蹲在她面前的脊背很瘦削，隐约可以透过华丽的衣袍看清里面蜿蜒缠绕的道道伤痕，缭绕着挥之不去的魔气，却挺得笔直。
明憬蹲了一会没有等到慕容炽有动作，回身看着她，语调上扬拖出一截疑问：“姑娘？”
慕容炽定定迎着她的眸光，半晌没有要动的意思，空气里一时寂静得只有血被气流吹动的嘀嗒声音。
明憬沉默了一下，站起来朝着慕容炽的方向，组织好语言后缓缓蹦出一句话：“我愿意。”
“我想。”她顿了顿，语气由轻转重，到最后几乎沉到足够砸开石块：“我很想回去。”
“我很想回到崖上的天地。”明憬的眼睛闪着寒冰的冷气，右手轻轻摸着慕容炽的脸，温暖而轻柔的触感与她这个人全然不符合，语气微沉：“我跟着你回去。”
生死契约没有解除之前，慕容炽在哪，她就在哪。
“所以现在，上来。”她蹲下身体，虔诚的模样如同将士臣服于君王，偏偏面上带着几分调笑：“姑娘若是不喜欢这样，我也可以抱着你。”
慕容炽闻言眼波流转，看了下方蹲得挺正的身躯，缓缓伸出手，勾着明憬的脖，将身体贴上去，把所有的重量都搭在那具瘦削的背脊上。
明憬站起身，目光扫视过石室的范围，迈步越过寒玉冰床，在走出石门的时候顿了一下，问慕容炽：“你有什么东西要带的吗？”
毕竟这一走，她们应该是不会再回来的。
“要带的东西？”慕容炽呼了口气，懒洋洋把玩着明憬乌黑发亮的一缕发，眸光凉凉望过石室，低下头贴近身下人的耳垂，声音很柔：“有啊。”
明憬偏过头，却怎么也避不开慕容炽唇边呼出的灼热气息，顿时明白这女人的恶趣味又上来了，看她越是慌乱不适，她越是开心得意。
她索性不去理会，努力忽略掉耳畔传来的湿意，颠了一下慕容炽，压着身体的反应继续问：“你要带什么？”
明憬边问边一步踏出石门，打算先把慕容炽放在白玉塌上，自己再帮她收拾好要带的东西。
结果女人躬起身体揽紧她的脖子，姿势亲昵到了极致，语气也透着股旖旎绮思：“我要带你。”
慕容炽这么说，抬头时眸光掠过白玉榻、寒潭暗流汇聚的圆池、造得华伟的古亭……还有古亭旁边晃悠悠的秋千，做工精致，用的都是最上好的材质。
存在这座洞府上千年，她一次也没有坐过。
如今要离开，慕容炽自然不会再给出什么注意力，因此她的眸光一掠即过，很快就放回到明憬身上。
陪着她一千年的洞府，和初来乍到不过九年的明憬，竟然是后者更有吸引力一些。
慕容炽勾起唇角，漾开一抹自嘲的笑，无声静默里宣示着什么的结束。
明憬没有听见。
她低笑一声，一脚踢开一块拦路的碎石，听石头滚来滚去的声音缓缓开口：“我不用你带。”
“我本来就会跟在你身边，陪着你。”
话语说得很暧昧深情，慕容炽却知道明憬不过是兴趣上来，才会愿意这么哄着她罢了。
情话说到淋漓尽致，也不影响她们之间的走肾不走心。
她安静了下来，把头搁在明憬瘦削有力、硌得人生疼的肩膀上，鼓着脸吹气，吹得明憬散落下来的墨发打着旋起起落落。
明憬无奈，心里也明白过来慕容炽应该是不需要带什么的，脚步飘忽着几步跨过空旷洞府，看到了碎石小径通往的洞口，枯藤缭绕。
越向外走，灵气越是纯粹浓郁，气息也去了几分腥沉血气，多了些烈日炎炎下的坦荡清明。
日光稀稀疏疏透过枝叶缝隙洒落下来，照出洞府之外光芒万丈的景致，罡风卷起落叶，凛冽里挟着生命蓬勃的气息。
明憬背着慕容炽一步一步走过来，离洞穴的出口越近，背上的呼吸越急促。
慕容炽揪着明憬的头发，抬眸看向远处遒劲盘根的榕树、穿梭迷雾欲展翅高飞的苍鹰、云天相接的高空，呼吸急促到极致，恍惚间一颗心几欲跳出。
她的胸口起伏不定，柔软的身躯就贴在明憬背上，红衣垂下曳地，沾染上泥泞的尘土。
明憬的头发被她揪得有点发疼，下意识地皱起眉，却很能理解慕容炽的心情。
任谁被困在一个地方上千年，面临可以逃出的时刻，哪怕心机城府深沉到不可测，也很难控制住心底里最真切的情绪。
这种情绪名为渴望。
她之前不过在人界刑狱被关了三个月，逃出的那一瞬间也险难自持，所以她现在看着慕容炽，恍如看到曾经的自己。
明憬抿唇吞下气流激荡后涌上喉咙的血气，长吸一口气后加快了脚步，来时数着呼吸爬过来的路径一踏而过。
她甚至用上了魔气，脚尖掠地而起，身形轻飘飘跃过来，朝着洞穴出口的方向一纵。
“轰！”
耳畔一声惊响，声震如雷鸣，空气瞬间被什么点燃，平地掀起阵阵波澜，如飓风裹挟海浪般拍打过来，正对着明憬的心口。
明憬瞳孔收缩，脚步飘忽着以最快的速度换了个方向，就着气流奔涌的方向退后，双手一松，须臾间将慕容炽抛起。
一掌拍出消融掉一部分乱流，另一只空闲的手揽住慕容炽的腰，将她稳在自己怀里。
空气乱荡里，她咬着唇苦苦支撑，身体被那股暗流带得后退数步，数次加深魔气输出后，才勉强稳住身形。
唇边隐约有湿润的液体渗出。
明憬咳出一口血，等到心口压抑的沉闷之感散去后，低着头看向慕容炽，发现女人躺在她怀里，一双眼睛沉沉望向上空，眸底氤氲起风暴般的戾气。
顺着慕容炽的眸光看去，明憬看到了洞穴出口处的空气起了层层波动，涟漪般圈圈漾开。
如血的纹路攀着虚无的空气，正不断地闪着幽光，一个个诡异的字符跳动着晃动气流。
这是……阵纹！

第14章 剧情限制
血色的字符跳动着灵气，流动的光纹附着在空气上，勾勒出一张密密麻麻的血色大网。
从天而降般笼罩住枯藤缠绕的岩石，将唯一的路径堵死。
明憬的心渐沉，试探性抬指凝出一道墨色的气流，重重点在血色大网的中央处。
“啪”地一声炸响，坚硬的岩壁在气流的激荡中掉落下许多碎石，砸在地上噼里啪啦作响。
灰尘迷蒙里，那张血色的巨网流转着灵气，字符跳动得愈发欢快，是纹丝不动的坚如磐石。
明憬一身气息险些岔乱，费了很大的力气稳住后攥起拳，漆黑的眸底既有深沉也有讶异，良久后低声吐出三个字：“血符阵。”
那些人竟然用了血符阵来困住慕容炽！
竟然会是血符阵！
难怪慕容炽明明修为强大如斯，手段神秘莫测，性情这般乖张暴戾，也不能踏出洞府一步。
什么是血符阵？
血符阵，就是以生灵血气为媒介，集结一片天地的生气化为血气，由阵修勾刻阵纹，布下一个封天锁地的绝阵。
以阵中人的修为实力为限制，修为越强，阵法束缚越深，想要单独凭借自己的力量逃出来，根本就不可能。
难怪崖底的罡风这么凛冽，难怪崖底的山石常年染血，难怪明明能孕育出银龙鱼和紫雷木这样灵物的洞天福地形如人间炼狱，血腥之气浮动。
祸世大妖么？
明憬唇边的笑讥诮到极致，心底里感到荒唐无稽的同时涌上寒凉的冷意，这就是所谓正道的手段吗？
如果是这样，做魔其实也挺好的。
她冷笑一声，低下头，见到慕容炽双手都被血色的锁链锁住，两端连成一道曲折的血线，在罡风卷席里轻轻晃悠，闪着字符的暗光。
血符阵是以这条血色的锁链为限制支点的，用锁链的气息困锁生灵。
如果不碎掉这截锁链，慕容炽就没有办法走出这座洞府。
可是之前在石室里，慕容炽那般狼狈地倾尽全力，也只能碎掉脚上的锁链。
她现在还有力气碎掉手上的锁链吗？
明憬从慕容炽灰败垂落的眉眼间得到了答案，心沉到谷底。
索性抱着她坐到旁边山石上，扶起她的身体，以手摩挲着那条血色的锁链，刺痛的感觉缓缓从相握的指尖传递过来。
明憬眉宇间掠起思索的神色。
慕容炽没有办法碎掉这截血色锁链，那是因为她被血符阵锁住了大半灵气，是阵法阵纹主要针对的对象，所以她走不出这座洞府。
可是她可以走出去。
洞府没有困锁她的行动，血符阵也没有分出多余的阵力对付她。
那么，她可以帮慕容炽碎掉手上的这截血色锁链吗？
慕容炽还低着头，看不清楚眸底的情绪，只是一身气息沉寂，往日飞扬骄纵的眉梢处此刻尽皆是颤抖，像是失去目标、垂死却不再挣扎的傀儡。
是明憬从来不曾见过的模样。
明憬顿了顿，下意识揽过慕容炽的身躯，温暖的气息将她整个人都裹住，呼吸微顿间浮上些跃跃欲试，忍着气流岔乱的疼痛准备勾动魔气。
“宿主，没有用的。”
“血符阵属于至阴至邪之阵，修罗气是魔道的气息，两种气息共融，只会加重阵法的威力，血链不会因此碎掉的。”
声音不知从哪里冒出来，逐字逐句传递到明憬心底，透着股疲惫和麻木。
宿主？这是在叫她吗？
明憬若有所思，眸底闪过幽深的光，并不搭话，也不理会声音的言语。
而是弯腰去扶起慕容炽，递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拾起那截血色锁链运气，手掌攥起，以修罗气加持着往血色锁链捏去。
慕容炽怔怔看着明憬，一双眸悉数落在她的掌间，呼吸凝滞，细密狭长的睫毛微微颤抖。
明憬几乎倾尽全力，将周身的修罗气都灌注到掌间，第三境巅峰的修为毫无掩饰，魔道霸道的气息里携着凌厉，磅礴席卷过空气，狠狠砸在血色锁链上。
嘭然一声响，空气爆裂开，灰尘将两道红得艳丽的身影覆盖，慕容炽手腕间那截血色的锁链轻轻地晃动了一下，灰尘散去后，它静悄悄锁在白皙如玉的腕间。
几乎算得上是稳若泰山。
慕容炽眸色轻闪，揪着明憬的一节衣袖垂着头，身体软绵绵躺在温暖的怀抱里，透过缠绕的头发凝着明憬皱着眉的脸，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情绪。
“明憬，没有用的。”
“剧情里的慕容炽即使得了你的尸体，也花了将近一百年的时间才堪堪碎开锁链的束缚，还是以修为半废为代价。”
“即使现在你还活着，可是时间连十年都不到，万象道宗的道尊都还在闭关，所以慕容炽是不可能这么快离开洞府的。”
声音又一次在明憬耳畔响起，顿了顿后默默补充了一句：“这不是你们修为强大不强大的问题，这是……剧情限制。”
剧情限制。
明憬的眸光冷了一下，一只手捏着那截红色的锁链，一只手拥着慕容炽的身体，唇角讥诮，在脑海里无声地问声音：“剧情限制是什么意思？”
声音的语调很稳：“剧情限制就是……不可能违背的事情，不需要理由。”
“做不到就是做不到。”
不可能违背的事情。
不需要理由。
就像是污蔑她与魔族勾结，废她修为、取她剑心一样吗？
明憬蓦然笑出了声音，迎着慕容炽含着几分恍惚几分不解看过来的眸光冷了眉眼，右手攥成拳，一拳一拳轰着那截血色锁链，任由灰尘迷蒙而起，覆了她们一身。
“明憬。”声音的语调里罕见地多了一丝无措的意味：“你、你怎么了？”
它说错什么了吗？
“明憬。”慕容炽的声音透着千年不变的寒凉，伸手拉住明憬的手腕，看着她指缝间渗出的猩红血液眼神闪烁：“算了。”
她低下头去，眼底情绪汹涌，身躯也止不住微微颤抖，心底里却保留着极致的清醒：“我碎不开这截锁链，你也碎不开。”
明憬心里一怔，抬眼看去时，只看得到慕容炽恍如被雪落满的发顶。
她的声音在风声凛冽里有些不清晰，声调却很坚决：“现在碎不开，不代表什么。”
现在碎不开，以后当然可以碎得开。
明憬心里很明白，慕容炽被困在这座洞府那么久，遇到她的第九年，就已经可以碎掉脚踝上的锁链。
假以时日，肯定可以用同样的办法碎掉手上的锁链。
声音说，在那个万象道宗道尊追妻火葬场的剧本里，慕容炽花了百年的时间，以修为半废为代价，换得自由身。
她也确信，现在这个在她眼前的慕容炽，坐在她怀里身体温暖、声音冰凉的慕容炽，不需要百年时间就足以破开禁锢，也不需要以修为半废为代价。
明憬目不转睛地看着怀里的慕容炽，女人低着头，以手拉着她的手掌，用不算很干净的一节衣袖颇为细致地擦拭着她掌心的鲜血，眉眼间被照进洞府的微亮点明，好像发着光。
和慕容炽在一起九年，明憬是知道的。
慕容炽生性爱洁，那张白玉榻和寒玉冰床哪怕常年被鲜血滴落沾染，也保持着干干净净的模样。
慕容炽每三日都要凝出一道傀灵，要它将整座洞府完完整整地打扫一遍。
这样的慕容炽，居然愿意纡尊降贵用自己的衣袖给她擦拭血迹？
不含任何调戏和逗弄，细致里透出一分淡薄的温柔。
是因为心怀感激、随手为之，还是因为心如死灰、满不在乎了呢？
明憬愣怔片刻，移开受伤的手掌，忽然用另一只干净的手捏起慕容炽的下巴，半带压迫地促使她抬眸，近距离看着那双沉寂如深海幽深的眸，语气很淡：“我碎得开。”
剧情限制可以限制很多东西，却限制不了不在剧情里的人，明憬就是那个人。
声音说，她死于剧情开始之前。所以剧情限制里，不该有她的存在。
不可能违背的事情，她偏要违背！
明憬的眉梢染上狠厉和冷冽，俯身拿起布满灰尘和血迹的红色锁链。
在声音慌乱的嘀咕声里闭眸，两只手并起合拢在一起，磅礴汹涌的气流自破碎的气海里升腾而起。
血迹很快从她唇边流出，滴落在浑浊空气里，将呛得人难以呼吸的灰尘都掩盖住。
散落下来的发被风吹得在空中四处飞舞，如挥毫泼墨染成的一道风景。
她闭着眸，周身气息既压抑又沉靡，红色的一袭衣衫也缠上黑色的缭绕魔气。
阴邪妖异，衬得阳光下的洞府越发像妖魔之穴。
慕容炽没来由有些心悸，下意识握住明憬的手终止她的动作，嗓音有些抖：“明憬，你要做什么？”
明憬睁开眼睛，黑漆漆的眸底划过冷厉的光，下一刻弯唇笑开，声音极轻极柔：“我可以碎开锁链。”
“血符阵是阴邪之阵，修罗气是魔道气息，两者皆污浊晦暗，所以不可对抗。”
“那么，如果是剑道的气息呢？”
如果是天然立于清正之道，明亮到足以与朝霞艳阳争辉的恢宏剑气呢？

第15章 剑气断链
明憬低下眸，看着自己并起如剑的指，笑容里颇有几分得意。
慕容炽一开始会出手救她、与她缔结生死契约、和她做交易，就是因为她天生剑骨，拥有这世界上最纯粹锐利的剑气。
那是折碎剑骨也没有办法彻底毁去的至刚至阳之气。
既然修罗气碎不开血色锁链，那么剑气呢？
“剑道的气息？”慕容炽愣了一下，眼睛里浮起不解的意味：“你的剑气，不是已经湮灭于血池沸腾了吗？”
九年前，以紫雷木、荒魔气和古妖血为主引的血池沸腾滚烫，湮灭掉剑修最后一点点纯粹的气息，铺出一条不见尽头和归岸的深渊魔途。
所以明憬怎么可能还拥有剑气呢？
“是的。”明憬承认得很干脆，语气平淡不见半分波动：“我的剑气确实是全部湮灭于血池里，现在气海里只有最纯粹的修罗气，那是属于魔道的气息。”
“可如果我想，当然有办法催生出一道剑气出来。”
明憬顿了顿，迎着慕容炽灼灼的目光继续道：“我修的剑道跟他们都不一样。”
“我的剑气，融于血肉呼吸里，只要我还活着，就会存在。”
她昂起头，唇角上扬，在阳光照耀下透出一种骄傲：“毕竟六界之大，只有我一个天生剑骨。”
压平的唇角抿着一丝深沉厚重的涩意，盈盈展着笑颜，模样自信又笃定。
“所以慕容炽，我可以碎开锁链。”
明憬挣脱慕容炽的手，并指如剑，一身气流涌动，整个人都蒙上一层淡淡的锐利锋芒，眉心漆黑如墨的莲花印记闪烁着暗沉沉的光。
云间响起一阵凄厉的鹰唳之声，几乎震动山崖。
慕容炽向上望去，看到一只苍鹰旋着翅膀一次次去撞击着云雾，却被空气里无形的禁锢撞了回来，宽阔有力的翅膀踱上一层血色。
那是崖底的苍鹰，也是她刚才看到的苍鹰。
它想离开这座崖，去到更广阔的天地，可是怎么可能呢？
血符阵下，没有生灵可以逃脱。
能躲过阵纹的掠夺之力活到现在，已经算得上很了不起了。
苍鹰不知道慕容炽的想法，只是一遍遍撞击着那层禁锢，积累许多载的力量倾泻于刹那，任是遍体鳞伤、翅毁灵散也毫不在意。
慕容炽低下头，看着明憬眉心那朵妖异摄魂的墨色莲花印，再一次握住明憬的手制止：“催生出剑气，你可能会死的。”
她没有天生剑骨，也不曾深入修行过剑道，不知道世界上那么多人趋之若鹜、奉为信仰的大道是怎样的模样，拥有如何不可折的风采。
可是明憬的修罗诀已经修行到第三境巅峰，她的气海和一身经脉流转的皆是修罗气，是魔道的气息。
自古正魔不两立。
修罗魔道是魔中至尊，最是纯粹磅礴，连一般驳杂寻常的妖气、魔气都容不下，怎么会允许剑气与之共存呢？
明憬骤然被她握住手腕，冰凉的触感贴着肌肤传到心底。
她抬眸，对上一双清澈明朗的眼睛，眼底盛放着炽烈的情绪，心里就是一怔，半晌才挑着眉笑起来：“你担心我啊？”
慕容炽皱眉，似是不悦明憬这个时候还说这种调情且无关紧要的话，松开手向后仰去，语气有些淡：“我们缔结了生死契约，生死一体。”
“本座不想还没走出这座洞府，就先死在这里。”
“哦。”明憬点着头，勾动体内气流的手没有停下，在慕容炽的眼神里继续扬眉笑着，眸底漾开一圈圈涟漪：
“缔结生死契约时，姑娘不是已经把我因自身修行受的伤、流的血排除在外吗？”
生死契约是生死一体、伤痛共担的契诀。
可是她从炼化入门玉简、入沸腾血池湮灭剑气到第三境的修炼过程中，那么多次在生死线上爬来爬去，吐血吐到成为习惯。
慕容炽都毫发无损，还能悠闲自在地站在一边说着风凉话。
从那个时候开始，明憬就知道所谓的生死契约，根本就是一场由慕容炽主导的游戏，她说了才算。
“原来你知道啊。”慕容炽勾着唇，笑意浮于表面，看着明憬的眸光渐渐深邃。
心里不知道想着什么，手却搂紧明憬的腰，将脸贴上去，眸底情绪汹涌。
“是的，我一直都知道。”明憬很理解地点点头。
她垂着眼帘，清醒又冷静：“催生剑气是我自己的选择，也是我自己的修行道，与慕容姑娘无关。”
“如果我死了，你不会有任何事。”
明憬扶着慕容炽的肩膀，轻柔地让她靠在自己怀里，极细致地掸去她一身灰尘。
然后缓缓闭上眼睛，身体在下一刻剧烈颤抖起来，像是承受着莫大的痛苦。
她又一次唤了慕容姑娘，慕容炽却没有注意到这四个字，而是在原地失神了良久。
她再度抬起头，看向天空云雾里那只几乎半残还在撞击禁锢的苍鹰。
明憬闭着眼睛，触感和气感在黑暗里被数倍放大，意识深入之后，指尖曲起，剑破长空的锐利一掠即过。
嵌在血肉里的气流一点点被唤醒，冲撞过萦绕气海的修罗气，荡起惊涛骇浪。
她止不住闷哼一声，喷出的血将空气都打湿，睁开眼睛的瞬间眸底有雷霆没入，最后全部化为虚无。
如剑锋利的指尖盈着一道白色的星光，手指落下，那道白色的星光携着凌厉的气息划过血色锁链。
火花四射、灰尘迷蒙里，极轻极低的一声“啷啷”响声，是锁链被气流掀起晃动的声音，慕容炽的心抖了抖。
下一刻，“啪嗒”一声，锁链掉落在碎石小径上的声响打破寂静的环境。
云雾之上，鹰唳之声击破天空，那只苍鹰扑朔着血淋淋的翅膀欢快地打了个旋，啼叫着展翅高飞，几个旋转就消失在慕容炽的视线里，奔往广阔无垠的天地里。
慕容炽迟钝地低下头，见到脚边静悄悄躺着一截血色的锁链。风一吹，灰尘迷蒙地覆落上去，须臾间就淡去痕迹。
她的手腕还被锁链连接的镣铐锁住，行动却不再受到影响，身体恍惚间变得轻飘飘。
心念一动，那两截破碎的血色锁链就被隐藏起来，再不得见天日。
明憬一只手搭在凸出的岩石上稳住身体，缓缓平复着呼吸看着慕容炽，眉眼冷静，唇角渗血，狼狈又艳绝，气若游丝：“血色锁链断开，血符阵已经困不住你。”
“慕容炽，你自由了。”
她说话的声音很轻，手掌磨出细密的伤口，不断地在往外流着血，因此没有碰到慕容炽的身体，只是低着头认真做出承诺：“我现在只能断开这一截。”
“但你不用担心，我们可以先离开这里。”
“以后，我会帮你把那两个镣铐也处理掉。”
慕容炽眨了一下眼睛，语气疑惑，声音有些嘶哑：“这不在我们的交易范围内。”
所以明憬其实是不需要帮她碎开锁链的。
她探出一缕神识，窥见到明憬气海一片狼藉的模样缩起眸，恍惚有一股很陌生的情绪涌过心底，令她有些不知所措，更觉得别扭。
慕容炽很不喜欢这种感觉，于是揪住明憬的衣襟把她按在怀里，眸底神色坚决。
低下头吻住明憬的唇，血腥味在口腔蔓延开，将那点暧昧旖旎的氛围消灭得很迅速。
属于古妖的纯净精气透过唇齿间涌进明憬身体，压着乱荡的修罗气不情不愿地回到气海，那点融在血肉里的剑气彻底消失于和血色锁链的碰撞里。
慕容炽离开明憬的唇时脸色有些发白，跟明憬白如纸的模样比起来却算是红润有光泽。她看着明憬的眼睛，一字一顿：“为什么帮我断开锁链？”
当然是因为她也很想离开崖底，因为慕容炽那副沉寂的模样太有触动，精准地戳中她心底最后一丝柔软，叫她忍不住想做些什么、说些什么。
明憬低着头呼吸微弱，抬眸时却是另一番说辞，眉飞扬，唇色血白血白，抿嘴笑的模样勾人沉沦，深情的话张口就来：“自然是因为慕容姑娘值得。”
值得什么？
是值得她赌上性命勾动剑气，还是值得她忍着伤痛孤注一掷？
明憬没有说清楚，慕容炽也就没有问下去，像忽然想起什么，低笑一声，含着些许戾气：“你现在倒是敢叫我慕容姑娘了。”
洞府里她险些入魔失了理智时，可没有错过明憬眸底的慌乱和惊诧，甚至为了让她冷静下来，不惜牺牲色相吻了她。
明憬神情不变：“你是慕容炽，姓慕容，为女子之身，我唤你慕容姑娘，有什么不对吗？”
“还是说——”她凑近了过来，笑得十分顽劣且欠扁：“你想让我叫你别的什么称呼？”
“慕慕？”
“容容？”
这是调戏她调戏上瘾了？
慕容炽翻了个白眼，见她喘着气、惨白着脸的样子凄凄惨惨，到底还是没有发作，也没有报复回去。
她凝着明憬，确认她的气海归于平静，那些因剑气凛冽损伤的经脉也渐被属于自己的精气渐渐修复，才冷着眉眼说道：
“下次你再自作主张，就算死在本座面前，本座也不会再救你。”
她已经救了明憬许多次，不会再有下一次。
她又不是做慈善的，更不是修佛道的。
她是祸世大妖啊！
慕容炽笑得森冷，站起身向洞府外走了一步，脚落下踏到实地后，她仰起头，直直看向高悬上空的那轮太阳。
黑色的眸子映着正正照落下来的日光，白发飞舞如飘雪。阳光明媚，眸底很快渗出生理性的泪水。
她不躲不避，就站在那里，日光照出一道影子，随时间流逝渐拉渐长。

第16章 红莲业火
明憬抬眼看去时，女人身姿窈窕，泛着血光的眸湿润，朦胧里折射着三寸余晖，凄冷而孤寂，寒凉里藏悲哀。
她看了一会，见慕容炽还是没有移步的打算，扶着山石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踱着步缓慢走到慕容炽身边举起手，以宽大的衣袖挡去刺目的日光，故作没有看见她眸底泪光：“慕容炽，你的脚踝不痛吗？”
慕容炽呆了呆，本来心底情绪汹涌于得见天日、重获自由的复杂悲凉、惆怅欣喜，被明憬这么一说，顿时感到脚底痛意锥心，如潮水般一波一波拍打过来。
身体好像被瞬间抽走所有力气，她软绵绵歪倒在明憬怀里，颇为熟稔地扯着她的衣袖，脸上表情可怜兮兮：“脚痛。”
声音因为痛意变得颤抖，尾音里还透出一点哭腔，仰起头眼巴巴指望着明憬。
红衣胜火、眉眼精致，分明是惊世无双的风采，她却像只无依无靠的小猫咪。
明憬胸腔里那点气一滞，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愣在原地。
下一刻眸里掠起无奈的情绪，清清嗓子刚要说些什么，就见怀里的慕容炽似乎是演上瘾了一样，扯着那截袖子不依不饶，将脸埋在明憬胸前。
潋滟泛波的眸似琉璃剔透晶莹，娇弱地伸出手，嗓音柔得像是能滴出水：“要抱抱。”
明憬的心瞬间被什么击中，看着慕容炽故作娇气皱着眉的模样，下意识想起很久以前养过的一只小猫咪，忍不住就捏了一下慕容炽的脸。
面上漾开肉眼可见的开心，忍着一身疼痛将慕容炽打横抱起，几步走回那方光滑的山石边，很轻柔放下人后，声音都染上一层欢快：“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慕容炽：“？”
怎么感觉像是被rua了一把？
她仰头看着明憬，一身红衣的女子在日光照耀下勾着唇笑得灿烂，望下来的目光含着很少见的温柔和亮晶晶。
原来明憬喜欢这样的啊！
慕容炽滴溜溜转着眼珠，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起的秘密一样，眯着眼睛心情愉悦。
她并不搭话，伸出手递给明憬，神情看上去很高傲：“你先扶本座去那里。”
她的手指纤长白皙，指向数步之遥的洞府。
更像猫咪了耶！
明憬目不转睛盯着慕容炽，眼睛里一直闪着亮晶晶的光芒，俯下身体抱起慕容炽，动作称得上前所未有的温柔细致，半点不顾自己也是一身伤痕，抬脚就走。
“哐当”一声响，似乎是踢到了什么东西。
明憬顿了顿，低着头看去。
灰尘迷蒙下，血色的锁链碎成几截，在明媚阳光照耀里闪出白色的星光，一点剑气凛冽，附着在上面。
血色和灰尘融在一起，再不见星光的皎白纯洁。
看着它，仿佛被剑气勾起的修罗气又蠢蠢欲动起来，叫嚣着要掀起波澜。
明憬抱着慕容炽，环在她腰间的手攥紧了一下，勾起的唇角笑意凝滞，心情忽然沉重到言语不堪描述。
融于血肉深处的剑气，只有那一点点。
她的修罗魔道还没有修行到登峰造极的境界，根本就没有办法完美地平衡两种气流。
能勾动剑气穿梭气海凝于指尖，已经是她的极限，这样的极限永远不会有第二次。
她现在能站在这里没有死去，是因为慕容炽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竟然给了她一道古妖的纯净精气。
用一次就少一次的保命手段，慕容炽用在了她身上。
而修罗气对于慕容炽来说太过弱小，才能轻易被镇压下去，没有侵透她的五脏六腑，没有反噬其主。
没有第二次。
下次要帮慕容炽破除那两个镣铐，只能用别的手段。
剑修、剑气、剑道，世界上一切与剑有关的东西，从此以后都跟明憬这两个字无关。
一丝可能也不复存在了。
慕容炽正疑惑明憬的突然顿足，抬起头时刚好看见她漆黑眸底稍纵即逝的决绝和深沉。
沉默了一下，扯着最喜欢的那截袖子支起身体，努力地扬起脸，小小声嘀咕：“明憬。”
明憬不明就里地低下头，就看见一身红衣的女人蜷缩着身体，眨巴着眼睛，像是在跟谁打小报告一样小心翼翼：“你想看烟花吗？”
明憬：“？”
这回轮到明憬疑惑满满，在慕容炽催促的眼神示意下走到指定的地方。
小径蜿蜒幽深，往外是清澈日光照耀而下，向内是黑沉洞府择人而噬。
她站在明暗错落的交接点，看到慕容炽递给她一个绽放的笑容，指尖轻点，一缕火红火红的烈焰就出现在掌心里。
旋着舞蹈一般鲜活，在空气中摇曳不停，任暴风如何呼啸也没有半点要熄灭的意思。
伴随着毁天灭地、焚尽一切的灼灼气息。
这道气息很熟悉。
明憬下意识将头往后仰，灵魂有些颤抖，连呼吸都停顿了一下。
修者的本能告诉她，这缕停留在慕容炽指尖跳着舞的火焰很恐怖，只需要一丝，就足以将她整个人连身躯带魂魄都烧得一干二净。
“这是红莲业火。”慕容炽轻声说。
指尖勾着那簇火焰在空气里旋过一圈，弹指将那簇火焰丢向洞府内，面上挂着深深的笑容，眸底蕴着泪光。
红莲业火。
就是炼制出人界刑狱锁链的至尊烈火，诞生于忘川彼岸，生而九阶，为天地之最。
传说中，这是用来焚烧地狱罪人一身恶孽之火。
心怀善者，身处火海而毫发无损；心怀邪崇，哪怕不慎沾染一丝，也会即刻灰飞烟灭、永世不得往生。
人界刑狱用它来祭练困锁囚犯罪修的玄铁锁链，可知传言非虚。
何止非虚呢？
明憬握着拳压下身体最本能的颤抖惊惧，心想她从前上不愧天、下不愧地，剑下只斩该杀之生灵，修的是最纯粹浩瀚的剑者大道。
可是她在人界刑狱那三个月，除却三千剑气噬骨乱心外，玄铁锁链上残余的红莲业火并着眉心那朵黑莲印，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她的意识、侵蚀着她的生机。
或许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那身阴魂不散、缠绕左右的阴邪魔气，可红莲业火对于善恶的分辨，绝对不像传说中那样清浊分明。
她低下头看着慕容炽，唇角隐约浮起了控制不住的笑意，讥讽又凉冽。
若论分辨善恶，慕容炽可是举世皆敌的祸世大妖。这样的存在，居然可以收服红莲业火为己所用，这不是荒谬到引人发笑吗？
明憬想，她真是对慕容炽这个人越来越好奇了。她以前是从来不曾对谁抱有这么大的求知欲的。
更准确地说，除开一出世就刻入骨髓里、比生命还要重要的剑道外，她是不会对什么人、什么事有过平常心之外的注意力的。
“轰隆”一声震响，接着是一阵“噼里啪啦”的闷声，那缕火焰欢快地从慕容炽白皙的指尖跃下，落到洞府的刹那熊熊燃烧起来。
将洞府内的枯藤、朽木、山石还有白玉榻、琉璃灯、古亭和秋千等都笼罩在火海之中。
火焰的涟漪自洞府中心荡漾开，一圈圈向外扩散，噼里啪啦的声音跟人界放烟花的清响确实很像。
虽然明憬从来不知道烟花放起来是什么声音，但心里莫名就是觉得两道声音重叠交替着，晃着烟火人间的繁盛之象。
幽深的洞府瞬间成为一片燃烧的火海，鲜艳的颜色、炽烈的气息，空气里那层薄薄的阵纹在这一刻竟然成了一道阻隔线。
洞府内是盛放火焰的滚滚烈焰，洞府外是日光照耀的浩浩景致，恍如并不处于同一片天地。
明憬正愣愣失神，眼前骤然多出一重虚影。
慕容炽的左手搭在她肩膀上，右手五只白皙的手指缩成一团，高高举在她面前，骨节分明，弧度漂亮，像是一块玉石。
在她凝起来的眸光里举到最高，停留在她眼睛边，猛地松开，如一朵雪白雪白的花骨朵遽然绽放，开到了明憬心底深处。
“嘭！”
慕容炽凉里透笑的声音在明憬耳畔惊起，无意识将明憬那层掩得严严实实的盔甲掀开一个极小极小的缝隙，瘫在她怀里笑得花枝乱颤：“烟花好看吗？”
作者有话说：
明憬：糟糕，是心动的感觉！（bushi）

第17章 崖底景致
明憬低着头看着慕容炽，眼睛里翻滚过许多情绪，最后一个字也没有说。
黑漆漆的瞳孔正映着她笑靥如花的模样，灿烂到足以与太阳肩并肩。
慕容炽分明该是行走在黑暗夜幕里的存在，就跟如今的她一样。怎么在这一刻，在明憬心底里，竟然会称得上明亮灼灼呢？
她眨眨眼，将那些汹涌的情绪都驱逐走，看到慕容炽支起身体，很努力地和她面对面：“烟花很好看，对吗？”
明憬沉默地点点头，双手握拳将慕容炽颠了一下，把人抱得愈发紧，甚至忘记了自脚底传来的阵阵痛意。
慕容炽于是转过头望向洞府内燃烧得正旺盛的火海，侧颜美如画，眸里藏着一点泪光。
晶莹剔透如琉璃宝石，眼尾下压着一颗很小很小的黑痣。
明憬惊异地发现，原来慕容炽的右眼下竟然长有一颗痣，盈盈一点，衬着那抹朦胧的泪光，好看到不行，愈发勾人心动。
“烟花好看，火焰炽烈，半个时辰后，这座洞府就会彻底化成一片废墟。往日的痕迹全部消失得干干净净，就好像这修罗崖底，从来不曾出现过你和我一样。”
慕容炽抬手，缓缓摩挲过明憬的面容，自下颌到鼻尖，再到眉眼，最后停留在黑如墨的发顶，带着几分莫名情绪狠狠揉了一把，继续道：“所以，没有什么是割舍不下的。”
“世人常说浴火重生，我其实并不是很相信，但也无妨一听。”
“火焰可以烧掉伤痛、覆灭重山，但是毁不去心底最深的执念。”
“洞府内遍地开花，火海烈焰焚得正旺，无论是千年不倒的古亭、陡峭嶙峋的山石，还是寒凉胜冰的玉床，都要湮没在火焰里。”
“我们刚从洞府内逃出来。”
“所以换句话说，我们战胜了火焰。”
其实更准确地说，是战胜了红莲业火。
慕容炽眸光深深看着那片火海，嗓音有些许很难察觉的颤抖：“红莲业火烧得那么炽烈、灼热，我们都可以活下来。失去一切后，已经一无所有，就不会再害怕失去。”
无惧的人最无敌。
她的眸光追随着那缕跳动的火焰，低低笑着，眉眼飞扬，唇角上勾，一派愉悦开心的模样。
明憬下意识低下头。火光冲天，在慕容炽精致艳绝的脸颊上投下一层照影。
她侧着脸全神贯注望着那片火海，眉梢间蕴着化不开的思绪，眸光深邃而意味深长。
白得胜雪的三千发丝垂下飘扬，拂过明憬的腰间，痒到了心里。
慕容炽，竟然是在安慰她吗？
慕容炽，竟然也会安慰人吗？
洞府内烟花盛放，慕容炽在看着那团火光笑，明憬就低眸定定看着慕容炽。
小径旁有缠绕而下的藤蔓，有破石向上生长的渺小绿植，头顶是大片大片翻滚奔涌的云雾。
崖底天地无垠，她于这一刻眸底只看得见慕容炽一个人。
慕容炽看了那团火光很久，明憬于是也看了慕容炽很久，久到一双手臂反复酸痛到失去知觉。
她看不懂慕容炽面容上那抹笑容，只是看着那张脸上飞扬的眉梢和上挑的眼尾，觉得怀里笑颜如花的这个女人这一刻很难过，难过到了极点。
与以往九年时光里，她待在慕容炽身边的每一个时候相比起来，都要难过许多。
明明是她放的焰火，怎么自己开心了一点点，她却反而难过起来呢？
明憬在心底叹了一口气，搭在她肩膀上的那只手向上一挪，覆落在慕容炽的眼睛上，挡住她的视线，将她这个人和那团火焰彻底分隔开。
感受到睫毛眨动间划过掌心的微微痒意，明憬清清嗓音出声：“烟花虽好看，不宜久观。”
反正慕容炽现在躺在她怀里，看与不看，她是有资格帮她决定的。
明憬如是想，在慕容炽来不及做出反应前加重手上的力气，抱紧她转身向外面走去。
脚步轻快越过长而窄的路径，一步跨过世界，立在广阔天地之外。
日光渐西斜，透过云雾照进来，在崖底照出一片迷蒙，踱着一层黄昏的光晕，连着呼啸而过的凛冽罡风也渐停歇下来。
慕容炽斜眸看了明憬一眼，眸底映着黄昏迷离的光，柔柔笑开颜：“你说得对。”
“既然烟花不可以久观，那么其他风景，你允许我看吗？”她揪着明憬身上最喜欢的那截袖子，几乎到了爱不释手的地步，语气半带着撒娇的意味。
明憬顿了呼吸，声音有些沙哑，话语里含着一层淡淡的笑意：“你想看什么风景？”
崖底景致就摆在这里，因着血符阵的缘故处处荒芜，洞府之外几乎可以称得上寸草不生。
血腥之气浮动，残垣断壁，像极了一方破旧被遗弃的战场。
“很多啊。”慕容炽一只手扯着那截袖子，一只手揪着明憬垂下的一缕墨发，缠过指尖打了个旋，笑得懒散：“崖底的风景，我都没有看过。”
或许是这一刻的气氛太好，慕容炽的声音里竟然有一层自己也察觉不出来的委屈。
千年光阴，她连府门都走不出来，只待在那座精致齐全如小宫殿的洞府里，不曾见过洞府之外崖底的一寸土地，无从得知崖底的模样。
从来没有见过，所以对于慕容炽而言，处处都是新奇的。
“明憬，你抱着我去逛一圈，好不好？”慕容炽的声音里有挥不去的凉气，也有孩童般的纯真清脆，恍惚间穿透虚空重重，准确无误地敲在明憬心上。
明憬低着头，眸光凝成一点，只落在慕容炽眼睛里，启唇吐出很轻很轻的答复：“好的。”
她的一身伤痕因催生剑气而起，哪怕慕容炽以古妖精气镇压下那些乱荡的修罗气，也留存着痛意，令她很难一直保持站立的姿势。
更遑论是像这样抱着慕容炽，还要走来走去。
这样的动作对于明憬来说，是极其艰难且吃力的。
可是她听着那些爆裂后传到耳畔的烟花盛放之音，心里最真实的想法是：这一刻，哪怕慕容炽要她一直抱着她，走到天涯海角、地老天荒，也没有什么关系。
痛苦而已，她可以忍的。
她本来就该习惯忍耐这种痛苦。

第18章 古剑邀月
罡风凛冽，天空云雾层涌不息，黄昏斑驳的光投落在寒潭暗流里，随之一起摇曳起伏。
千年寒潭的暗流激荡似乎一直没有停止过，汹涌澎湃地拍打过潭中石，一波一波如同海浪奔涌。
寒潭的中心正立着一块光滑温润的山石，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攀着那块石头。
头向后仰，白如雪的头发铺开后飘在潭面上，远远望去像一截光滑的雪色绸缎。
再往下，便是一袭红得胜火的华服，被寒潭冰凉水流浸透后紧贴着潭中人，衬出一具曼妙玲珑的身躯。
衣衫半褪，白得透明的身躯在暗流冲刷里摇摇晃晃，分明精致的锁骨上滚着几滴晶莹的水滴，留给潭边人一个美到引人遐想的背影。
可惜潭边人的心思此刻并不在她身上，也就错过这难得的旖旎风光。
明憬盘膝坐在寒潭的边上，深红色的一袭衣摆铺开，像一朵开得绚烂的花朵。
她闭着眼睛，双手握拳置于膝盖上，额角青筋暴起。一身衣衫湿漉漉，自下颌滴落的汗打湿发尾后黏糊糊地贴在面颊边，像是刚从潭下爬起来的水鬼一样。
抿起的嘴唇边渗出一丝鲜血，顺着衣襟淌落，正在经历一轮新的生死斗争。
背脊挺得笔直，远远望去像修竹。
明憬在破境。
离开洞府之前，她已经是第三境巅峰的修为，勾动血肉深处的剑气断掉血符阵所限制的血色锁链，她踩在生死线上，险些神魂俱灭。
世间万事皆有因果。既然明憬没有死，那么她自然应该得到什么。
那一道彻底消散的纯粹剑气并着那些跳动的阵纹之力，就成为她破境的助力。
古修罗诀，一境一天地。
慕容炽说，踏上此道，每一步都是与天争命，很容易死亡。
慕容炽没有骗她，确实是很容易死，确实是很艰难，艰难到看不到一丝希望。
眉心处墨色的黑莲闪烁着幽光，在日光照耀下透出一股冰凉森冷的气息，是属于魔道的颓唐深沉。
它诞生于人界上古神器墨道台，曾经是正道镇压魔修的烙印。
明憬修炼了古修罗诀，于是这朵黑莲花开始不受控制地沉沦，一点点成为主人的修行助力。
所以说，正魔之间不是永远泾渭分明、势不两立的。
明憬这么想，唇角忍不住扬起，扯出一道笑容，睁眸的瞬间有凌厉掠过，气息迷离又朦胧，衬着眉心那朵黑莲印，风姿绰约。
第四境的魔道修为在烈日照拂下毫无掩饰，宣示着古修罗诀顺利突破到第四重。
她第一时间站起身，用袖子擦拭干净自己的手后，拍拍衣摆上的灰尘，抬眸看向寒潭中心。
慕容炽的身影就着日落余晖映入眼帘。
气息驳杂而磅礴，背景惊艳而单薄。
明憬皱了一下眉，眸底情绪有些幽深。
她们在崖底寒潭停留，是因为她的境界壁垒因为催生剑气而松动，她需要时间突破境界。
可是慕容炽是不会因为明憬要突破境界就改变主意驻足不前的，明憬自问她之于慕容炽还没有重要到这种地步。
哪怕她才刚刚用性命做赌注，为慕容炽去生死线上走了一遭。
慕容炽在寒潭停留，是因为她要疗伤。
疗洞府石室里她倾尽全力碎开脚上锁链所受的伤。
现在寒潭那里的气息驳杂又乱荡，所以慕容炽的伤还没有好吗？
甚至是，变严重了么？
明憬向前踏出数步，袍角下的靴子碰到寒潭涌动的潭水，冰凉冰凉的触感瞬息传递过身体，凝于眉间一点忧色。
她因修行受的伤、流的血被慕容炽排除在生死契约之外，但明憬并不知道慕容炽有没有把她自己那份也算进去。
不然的话，慕容炽受伤吐血的话，她也是要奉陪的。
不过，之前在石室里，慕容炽痛成那样，她却没有一点感觉，应该是排除的吧？
又或许，是因为那是血色锁链的限制，因为血符阵只针对慕容炽一个人？
明憬揉揉眉心，身躯挺直得像一颗树，眸光灼灼就那样看着潭心那道艳绝无双的身影。
直到感受到气息逐渐归于平静，才缓缓呼出一口气。
慕容炽的疗伤应该就快要圆满结束了。
她看着远处美人衣衫半褪下露出的莹白肌肤，眨眨眼睛，明如黑曜石的眸子里闪过什么东西。
下一刻提起袍角跨过山石，朝着寒潭另一边的方向走去。
穿过摇曳竹林，跨过潺潺流水，明憬站到了一株长得参天高耸的果树面前。
黄昏的余晖斜斜照在树冠上，透过稀疏的枝叶缝隙在地上透出一层树影。
嫩绿如新生的枝叶下坠着一颗颗红彤彤的果子，灵气流转，闪着琉璃的色泽，在阳光下散发出阵阵果香，芬芳馥郁。
明憬眼底浮起一丝满意的神色，环顾大树一圈后，脚尖轻点，身体轻飘飘飞起，攀着一截枝叶凌空悬在树上，伸出手去够远处红彤彤的果子。
够到后收到怀里，继续去够另一个。
红衣被风吹起，在柔和的照拂下逐渐干燥。她扬着眉，眸底尽是恣肆无忌，不一会儿功夫已经兜了满满当当的一怀抱灵果，旋着身体落在树影下。
这是三个月前慕容炽亲自命令她种下的树苗。
崖底洞府内只有银龙鱼，慕容炽吃腻了烤鱼，见崖底虽然寸草不生，但是土地肥沃、灵气浓郁，加之血符阵已破，不会再掠夺灵物的生气。
于是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株嫩绿的小树苗，不仅命令她种好，还要求她以魔气催生，争取在她们离开崖底前能熟透。
这对于明憬而言不过举手之劳。
加上彼时慕容炽躺在她怀里，扯着她那截袖子，脸上神情柔软又明艳，明憬并不讨厌，甚至心里有些轻快，自然愿意娇纵着。
种棵树而已，她从前没有种过，因而做起来也有几分新奇的兴奋和期待。
只是不知道这是什么灵果，她之前并不曾见过，而且也没想过这世间上还有能用魔气催生的灵树。
果然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而慕容炽就是最大的谜。
明憬抱着那堆灵果看了跟前枝繁叶茂、灵气流转的参天果树一眼，想了想又随手折下几束枝叶，褪下外袍兜住灵果，置于身旁石头上。
手指灵活地来回翻转，那些嫩得滴水的枝叶眨眼间就成了一个小巧玲珑的花环。
确切地说，应该叫做枝环。
很久很久以前，明憬也给自己养过的小猫编织过这样一个枝环。
所以她此刻看着手里圆得可爱的枝环，心里升腾起满满的成就感，更有一些莫名其妙的期待。
明憬用干净的外袍兜住那堆灵果，放在枝环凹进去的缺口处，抱在怀里就往来时的路走去。
这个时间，慕容炽应该刚疗伤完毕，算得上刚刚好。
躲在暗处的声音：怎么感觉有种鸟巢的即视感？
它犹豫了一下，看着勾起唇角似乎心情还不错的明憬，默默将提醒的言语吞回去，旋着身体遁入虚空。
明憬对此一无所知，迈着轻快的声音转过弯，耳畔突然传来一声铿锵响音，几分空灵、几分凛冽，像是剑鸣。
她的脚步登时一顿，连带着呼吸也放缓了许多，心跳的声音渐渐沉重了起来。
崖底有意识和灵智的生灵，就只有她和慕容炽两个。
所以，怎么会有剑鸣之声呢？
明憬听着那声剑鸣的清响，眸底蕴上黑沉沉的情绪，脚步向左转，与千年寒潭的方向偏离，朝着剑鸣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狭窄嶙峋的假山，石壁峭立，三两成堆，各种各样的形状都有，晚霞相衬，构就出崖底的一处盛景。
之前慕容炽看到这片假山时，眼睛深处都泛起亮晶晶的神色，看得出来是极喜欢这里的。
明憬此刻却没有半点心情欣赏假山的盛景，她的眸光凝成一点，落在两块圆石围起的狭窄空间里，那里悬着一柄剑。
剑长约莫三尺，是剑器很标准的长度。
剑身的颜色是很纯粹的皎白，干干净净又一尘不染，剑刃在霞光映衬中闪着锐利的锋芒，气息很凛冽，透着弯月的孤冷凉彻骨。
精致的暗纹压着剑柄，那是铸剑师以心血为引镌刻上去的剑纹。
剑柄下面还垂着一个如月般的剑穗，随着晚风吹拂摇摇晃晃。
明憬实在太过熟悉这柄剑，熟悉到不需要亲手握住，就已经知道剑的主人在修行道上发生过怎样的变故。
她曾经无数次跟着这柄剑登无上剑道，于骄阳明月下领略斯人风采，于大漠孤烟中随之起剑为伴，共指苍茫大道。
甚至于那个似月皎皎纯白的剑穗，就是她亲手系上去的。
这柄剑，名为邀月。
冠前衔以“古剑”二字，是人界圣地之首、万象道宗小道尊的本命灵剑。

第19章 再见折喻
邀月剑的主人，当然只有折喻。
作为曾经生命里无法取代且意义深刻的存在，明憬对折喻的认知不可谓不深刻。
她们曾经是一样的人，明亮、执着、冷静，视手中剑为此生最重，向来都是剑不离身、人不离剑的。
既然这样，邀月剑现在出现在这里，出现在大阵困锁的无常山崖底，那么折喻……
想着这个名字，明憬的心恍如被什么攥住一样，闷疼得厉害，整个人好似一根木桩子，定定立在原地。
“铮——”
悬在狭窄石块挤压空间里的皎白色长剑忽然铮鸣一声，漂亮闪烁的剑身微微振动，在空中转了几个圈，划出一道笔直的直线，径自朝着后方飞去。
明憬的心又是一阵颤抖。
作为曾经的剑道第一天骄，她当然知道，宝剑有灵，铮鸣和旋转、飞起皆是因为它找到了自己的主人。
就像从前在小石村里，哪怕她的长剑被人界界卫打落夺走，只要她心念一动，它自然会震开一切束缚飞到她手里，与她征战四方。
人界界卫迫不得已，又久战不胜，最后只能生生折断那柄剑，斩落她所有倚仗。
明憬闭了闭眸，压下那些汹涌的情绪，睁开时眼底神色冷静又自持，身体随那柄剑转了个方向，抬眸望过去。
假山地形狭窄崎岖，黄昏幽沉的光斜斜落下来，照出一柄剑和一个人的影子。
淡青色的一袭衣衫随风摇曳，黑色的发如瀑布一般散落在身后，像月下的仙子。
她站在假山阴影里，一身气息既锐利又清冷，此刻正举着右手，握住铮鸣之声不停的邀月剑。
“小师叔。”
万般情绪在脑海里翻涌，比理智还要快的是人生前二十年里时间里，那些融入身体的本能反应。
几乎是不受控制地，明憬的嘴微张，声音低沉沙哑，那声极为熟悉的称呼已经溢出唇，顺着流动的空气传入那人耳朵。
黑暗的假山里，那道身影颤抖了一下，抬眸看向明憬，在看清她面容的时候缩了一下眸。
下一刻眸底涌起浓浓夜色也遮掩不住的欢喜，脚步一踏，走出了假山。
渐渐升起的弯月从假山的后面出现，月光稀稀疏疏照落一地。
明憬的眸黑漆漆，一眨不眨看向她。
月光照耀下，女子精致又分明的面容毫无掩饰，从眉眼到嘴唇，从头到脚，依然还是明憬记忆里熟悉的模样。
时隔多年，折喻的风采半点不减，还是人界盛名远扬、天赋卓绝的小道尊，青衣乌发，手执邀月，足以与九天星辰争辉。
凉凉月光之下，她比那轮挂在天上的冷月还要明亮耀眼，却透着不可攀的孤高淡漠。
哪怕一身染血，也无损那份美丽，甚至增添上一层破碎瑰丽的颜色。
是的，折喻此刻一身染血，青色的衣衫上被血迹润湿了大半，正滴答滴答往下渗着血，很快淌出一片小血泊。
向来束得整齐的三千墨发此刻尽皆披散在身后，那根明憬很熟悉的青玉束带不知道被丢到哪里去。
黑发被微风吹起，发梢却被血浸透，湿哒哒地缠绕成一团。
甚至于那身青衣也破破烂烂。
刚才折喻站在假山后面，夜色浓如墨，覆盖住大片风景，所以明憬看不清楚。
现在她走过来，于是明憬第一眼就看清被罡风、树枝和假山勾破的痕迹，其下的肌肤白如雪，却蒙着一层血色。
她与当初堕崖后一身狼狈的明憬相似到了极点。
唯一不同的是，她第六境巅峰的修为还在，她还走得动。她没有掉进千年寒潭，她看这座世界的眸光仍然是明亮的。
尤其是看到明憬时，那双如泉水般清澈冷冽的眼睛好像闪烁着漫天星辰，亮晶晶的模样恍如看到希望。
明憬忍不住嗤笑了一声，转身将怀里的枝环连同那些灵果都认认真真地放在旁边山石上，这才抬眸冷冷看着月色下美得惊心动魄的女子，嗓音凉凉：“小道尊。”
折喻的心登时就是一疼，眸里那些惊喜的神色微凝，握住邀月剑的手无意识缩紧，指尖几乎陷入血肉。
鲜血横流里，她浑然不顾，只是看着明憬，语气近乎于哀求：“小憬，不要这么叫我。”
“那我应该叫你什么？”明憬拢在袖中的手攥起，眸光在凄冷月色下凉到极致，眉心那朵黑莲印跳动着幽光，似魔般妖异。
“当然是小师叔。”一身青衣却尽是血色的女子神情晦涩，眸光深深落在明憬身上，面容上的表情是失而复得的欣喜：“小憬，我永远是你的小师叔。”
折喻说完这句话，收剑回鞘，几个步伐飞快地奔到明憬身边，伸出手就想去摸明憬的脸，语气十分激动：“你还活着，我很开心。”
明憬淡淡避过，脸上表情是无懈可击的淡漠和冷静，问出心里最关心的问题：“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凝着眸打量着眼前人，一身衣袍破碎，身体上尽是细碎的伤口，血丝遍布于肌肤上，显然是被崖间罡风割裂的。
所以，她是从崖上跳下来的吗？为什么呢？
明憬想到这里，心里又是一阵情绪涌过，移开眸光看向半空悬挂的弯月，眸底意味不明。
十年前，折喻是第六境巅峰的修为，十年过去，她还是第六境巅峰的修为。
天地境界，越到后面就越难修炼。
第六境是修行境界里的一个大分水岭，寻常修士从第五境突破到第六境，当以百年为计算单位，从第六境突破到第七境更是遥遥不堪说。
可是折喻从来不是寻常修士。
她是万象道宗的小师叔，是古剑邀月心甘情愿认主折服的剑修，是人界声名无双的第六境大能。
以第六境修为享大能尊称，她的风采可见一斑。
明憬出现之前，她曾引领一座天地的方向，被称为道尊的继承者，加荣称为“小道尊”。
十年时间之于其他人是弹指一挥间，之于明憬是从第六境到第四境的翻天覆地，之于折喻，当然不应该只是一个时间概念。
折喻怔了怔，身体保留着前倾的趋势，被明憬避开后不受控制地向前一扑，脚步踉踉跄跄，摇晃着朝地上倒去。
明憬皱起眉，下意识踏着步伐迎上去，以手揽过女子的腰，抱着她旋过山石，将人稳稳放在地上。
然后迎着折喻渐弯起的眉眼低下头，很谨慎地检查着山石上堆在枝环里的灵果，确定完好无损后冷下声：“回答我。”
折喻的眸微闪，站直后隐约有惊世的风采自伤痕累累的身体上透出，启唇时声音是与生俱来的清冽：“我来寻你回去。”
她垂下眼帘，心底情绪澎湃，却死死压制着不显露出来，唯恐会吓到明憬。
明憬顿在原地，呼吸都放缓，语气冷得要结冰：“寻我回人界刑狱吗？”
“当然不是。”折喻不察她会这样说，抬头时的动作很急迫，摇着头眸光凄凉：“我知道你没有与魔族勾结，我一直都知道的。”
月色照亮崖底景致，在地上洒落一层如霜的月华，夜凉如水。
崎岖陡峭的假山下，青衣的女子容颜极美，面上神情却都是化不开的苦涩和痛苦。
她皱着眉，自含泪的眸到咬住的唇，全身上下无一不在宣示着“后悔”两个字。
她居然在后悔！
明憬意识到这个事实，一颗心恍如被一柄锋利无比的利刃一刀一刀割着，似凌迟般难以呼吸。
她抬起眸，蓦然就笑了，指尖勾起一道气流，黑漆漆胜过泼墨的颜色，在清冷月光下清晰可见。
衬着眉心幽沉的黑莲印，妖异地似从血海里刚爬起来，眼睛里含着泪，惊艳到天地不容：“可是我就是和魔族有所勾结啊。”

第20章 好热闹啊
明憬睁着眼睛，笑容既灿烂又讥诮，声音凉得能渗出血：“折喻。”
她不再叫“小师叔”，也不叫“小道尊”，而是选择直呼其名：“你觉得，我长得好看吗？”
在折喻皱起眉不明就里的目光里，明憬一点点加深了笑意，以手摸着自己眉心那朵黑莲印，声音含着笑：“加上这朵黑莲，就更好看了，是不是？”
“小憬。”折喻张着唇，不容置疑地用手抓住明憬的两只手，另一只手轻柔抚过那朵黑莲印，嗓音清冽温柔：“你一直都很好看。”
“不管有没有这朵黑莲印，你都是这座天地最惊才绝艳的天骄，风采盖九天。”
“所以，现在跟我回去，好吗？”青衣的女子语气软和，似哄似骗，小心翼翼的模样是以前不曾给予她的温柔。
明憬看着她，眸光深深，只觉得呼吸都有些困难，分明月明星稀、清风徐徐，她却恍如被山河沉沉压住一样，几乎喘不过气来。
折喻不应该是这样的。
在明憬的记忆里，名为折喻、身份为小师叔的这个女子，无论什么时候、什么地方，脸上都噙着淡淡的笑意。
她在笑，一身气息皆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和凉薄。
和慕容炽高高在上、冷傲孤寂的模样不同，折喻的清冷恍如刻在骨子里，生来便如此。
任何时候都保持着那份分寸感，冷静到不容许一丝疏漏，比阵法刻好的阵纹还要准确无误。
教她练剑时是这样。
生死历练时，将她从妖兽利爪下救出是这样；奉命带她斩妖除魔，指着九天之上那轮孤月意气风发，说要剑指明月时是这样。
只有见到所谓的道尊时，才会换成小女孩般的娇俏崇敬，一双眸尽是向往和期盼，虔诚的模样恍如看见信仰。
她骄傲冷静，清冷淡漠，拥绝世风采，踏九重云霄。
一柄剑撕裂黑暗，将无数邪魔恶灵斩杀镇压，与从前的明憬最是相似，人生轨迹几乎重叠。
折喻这两个字，曾是无数人梦寐以求的希望和梦想，寄托着最纯粹的憧憬，是真正的风华绝代。
明憬看着她，嗓音哽咽了一下，下一刻不受控制地喃喃自语：“小师叔，那时我真的不曾勾结魔族，怎么你就不信呢？”
她以为就算整座天地的人都不相信她，折喻也一定会站在她这边。
因为她觉得折喻了解她，就跟她了解折喻一样。
可事实是，整座天地的人不一定全部不相信她，折喻却是那个一定怀疑她的人，甚至要亲自抓她回人界刑狱。
原来她们并不了解。
她没有勾结魔族时，折喻不信；现在她真的与魔族有所勾结，折喻好像无所谓。
明憬愈发地想笑。
她这么想，于是就笑出了声音，语气慢慢恢复冷静，声音不带一丝感情：“回不去的。”
“我不会与你回去，再也不会。”
“我们并不同道，自然是殊途。”
却永远不会再有同归。
“小憬。”折喻似乎还想要说些什么，被明憬挥开手不耐烦地打断：“从前我说我没有与魔族勾结，你不愿意相信。”
“怎么现在我什么都没说，你就信我呢？”
她收敛起面上笑意，眸子里满是戾气，眉心的黑莲印蠢蠢欲动，随时准备择人而噬。
明憬低下眸，那朵黑莲印便离折喻愈发地近，近到几乎面对面地贴在一起，空气中浮起一道森冷肃杀的气息。
“你知道些什么？”明憬望着她，眸底漆黑如墨，幽深晦暗到了极点。
降智光环。
她曾经问过那道声音，什么是降智光环。
声音的回答是：降智光环，顾名思义就是无理由降低人物的智商和理智，让她不去追求深层次的真相，而是选择草草了事、就此罢休，接受既定的现状。
落崖时，声音曾经跟她说过，折喻不愿意相信她，就是因为降智光环。
真的只是因为降智光环吗？
这四个字，真的有这么大的魔力，将生来坚定冷静，心性决绝的折喻都剥夺去所有的理智吗？
明憬眨眨眼睛，将那点残留的泪光都泯灭，睁眸时淡然到了极致：
“十年时间过去，万象道宗大名鼎鼎、高高在上的小道尊突然就跳了崖，美其名曰要寻我回去，这总要有个理由吧？”
她向前踏出一步，一袭红衣干干净净，与折喻那身血衣隐约重叠，气息凌厉而冷肃。
指尖勾着那道魔气，凌空悬在女子的心口：“你若是不说，我可不知道我会做出些什么。”
折喻抬起眸，难以置信地看向明憬，眸光朦胧里含着颤抖，那份破碎凌乱的美感攀上顶峰。
重伤的身躯在稀疏的月光下摇摇晃晃：“如果我什么都不说，你会杀了我吗？”
“小憬，你会吗？”她不退反进，迎着明憬的指尖贴上来。
一身清冷的气息很快与明憬的颓唐深沉魔气缠绕在一起，放纵地用手勾住明憬的脖，笑得堕落凄苦：“那你就杀了我罢。”
她眸光幽幽，观着明憬抵在她心口、颤抖得不成样子的手指，心里情绪既开心又酸楚。
嗓音在下一刻变得断断续续，近距离地贴着明憬：“小憬，我是真的后悔了。”
世界上是从来没有后悔药的。
她都不后悔，折喻有什么好后悔的？
明憬面无表情看着她，唇角上勾，笑得十足像堕落无羁的魔，沉默不语，任那些汹涌的情绪奔过心房。
低下头，折喻的脸就近距离地贴着她。
是极亲密的距离，也是从来不曾出现在她和折喻之间的姿势。
她好像将整个人的重量都挂在了她身上，泪中带笑，乌发飘起，裸露在空气中的肌肤染着血色，像极了慕容炽以前攀着她索吻的模样。
她陌生得让人不熟悉。
明憬皱着眉抽了抽手，没有抽动，眉皱得愈发深，眸底戾气翻滚，几乎就要不管不顾挣脱开。
就在这时，一道凉得胜冰的声音透着空气送到耳畔：“这里好热闹啊！”
接着是哒哒的脚步声，一身大红锦袍的女人赤着足，白发湿漉漉的，数缕贴在脸颊上。
身上的衣衫要掉不掉，松垮又凌乱，站在假山不远处，正睁着狭长的凤眸笑盈盈地看着她们。
笑意却不达眼底，是那种皮笑肉不笑的戏谑凉薄。

第21章 师债徒偿
是慕容炽！
明憬的心突然一紧, 趁着怀里折喻也看过去的瞬间挣脱开，毫不留情地将怔住的青衣女子往后一推，揉揉眉心, 莫名有些头疼：“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热闹啊！”慕容炽倚在一块高耸的山石旁, 翘着脚来回晃着，这般不雅不成体统的动作被她做出一股懒散惬意的美感。
肩膀的衣袍顺着水痕滑落，露出精致的锁骨和白皙的肩头, 月光踱着一层银辉, 是与折喻全然不同的惊世美，像妖精。
明憬一眼就足以看出, 她来得十分匆忙。
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 明憬抿着唇，站在原地沉默了许久，发现身后的视线灼灼, 正看着她一眨不眨，是折喻。
刚才猝不及防间被她推开的青衣女子此刻正半伏在地上，指缝间尽是被碎石擦出的血迹, 以剑撑地缓缓站起，看向明憬的眸光十分受伤。
她抬着头，顺着明憬的目光望过去, 在看清慕容炽长相的瞬间缩起眸，眸底尽是惊骇。
然后飞快站直身体，忍着伤痛运起灵气, 以明憬来不及反应的速度将她拉到身后，一副保护的姿态。
“铮”地一声剑鸣, 是邀月剑出鞘的声音。
月光皎皎, 这柄因月华而生的古剑格外明亮, 剑身流淌着纯白的月华，剑气凛冽，被折喻的右手握住。剑尖闪着一点寒芒，指向慕容炽。
气氛瞬间变得剑拔弩张起来，空气因邀月剑的出现挤压出闷响之音，大战看起来一触即发。
慕容炽的眸光凝成一点，沉沉看着寒芒闪烁的剑尖，眸底神色凉彻骨，依稀还有些恍惚。
她有多久没有这样被人拿剑指着？大约一千年了吧。
而一千年前，拿剑指着她的那个人，还不是眼前一身青衣、清冷又染血的女子，那柄剑也不是如今因弯月皎皎，铮鸣地愈发响亮的邀月剑。
分明不是同一个人，不是同一柄剑，慕容炽却奇异地感受到同一种压迫，似杀戮之剑悬于头顶，随时有取走她生命的可能性。
才第六境巅峰的修为，还是跳崖下来渡过罡风凌厉的重伤之躯，居然还拥有伤到她的实力吗？
慕容炽眯起眼睛，眸底浮起浓浓戾气和杀意，在夜色席卷里慢慢立正身体，似笑非笑，唇角勾起，眉梢间尽是冷肃。
不过一个呼吸的时间，已经足够她理清楚那些奇怪的地方。
确实不是同一个人，也不是同一柄剑，却是同一脉的修士，她们修的是一模一样的剑道，名为无情道。
可惜的是，眼前这个青衣女子的无情剑道，看起来很不好呢！
道心几近破碎，剑气飞溅，即将面临不受控制的危险，随时会身死道消。
慕容炽缓缓勾起一个幸灾乐祸的笑容，启唇刚准备说些什么，就见对面的青衣女子一边握紧手中剑，一边出声，近乎于咬牙切齿般的讶异复杂：“慕容炽。”
折喻吐出这三个字，对着身后一点都不害怕、看上去极为从容淡定的明憬道：“小憬，你不要害怕，我一定会带你回去的。”
哦？竟然还知道她的名字？
慕容炽颇为诧异地眨眨眼睛，心里莫名感到几分不爽。
青衣女子知道她的名字，可能还会知道她的来历和过往，而她却不知道这人叫什么名字、和明憬有什么关系，这可不太好。
慕容炽不是很喜欢这种被动的感觉，于是含着笑容眸光深深，迎着折喻哪怕右手被血糊满也稳如泰山的剑尖启唇：
“不打一声招呼就跑来本座的地盘，还要带走本座的人，这可不太礼貌哦。”
什么本座的人？
折喻皱起眉，只觉这尊祸世大妖的行为很怪异，说出来的话也乱七八糟的，抖着剑尖默默蕴气，以期寻到机会一击即中。
她当然不觉得无数圣地大能费尽心思困住的大妖，会被她一剑刺死，只是希望杀出一条血路，带着明憬回到崖上天地去。
至于其他的事情，她可以慢慢跟明憬说。
她想得入神，甚至将明憬的沉默当做认同，心底掠起一丝欢喜，就听到慕容炽抬高声音唤道：“明憬，我们打起来的话，你站在哪一边？”
明憬被折喻护在身后，举目对上慕容炽玩味兴奋的眸光，心里无奈又好笑，回复的声音温柔且坚定：“当然是站在你这边。”
都已经缔结生死契约，答案自然毫无疑问，慕容炽怎么还喜欢明知故问呢？
慕容炽于是笑弯了眉眼，迎着折喻一瞬变了颜色的面容挑起眉，唇角勾起的笑容极其挑衅：“既然站在本座这边，怎么还不过来呢？”
她顿了顿，嗓音好似打着旋地撞过清冷月光，泛起一池清波，柔和含情，尾音上勾，十足十地娇媚亲昵：“我的小家伙。”
明憬的眼角不受控制地抽了抽，迎着折喻望过来难以置信且震惊的目光笑得没心没肺。
手一挥，那截青色的袖子就被她漫不经心地甩开。
“遵命。”她抬脚就走，几步跨过那段距离，伸手接住慕容炽举起的手，与她并肩立在一起。
低着头想了想，又俯身将她抱了起来，动作极轻柔地放在灵果边空着的山石上，嗓音清冽：“地上凉。”
“你的鞋呢？”明憬微微皱眉，发现慕容炽似乎不是很喜欢穿鞋，语气颇有些无奈。
慕容炽一点都不在乎，随意地从袖中甩出什么东西，“啪嗒”一声响，一双深红色的步云靴静悄悄地躺在地上。
明憬：“？”
她低眸看过去的时候，慕容炽正晃着脚，身体倚在石头上，姿态说不出的惬意潇洒。
察觉到她的视线后勾着眼尾，递过来一个“懂的都懂”的眼神，嗓音凉凉：“来得急，就没顾上穿鞋。”
至于她为什么来得急……
明憬下意识有些心虚，挺直腰板在原地站了一会，俯下身去，右手拈起慕容炽身上那件极松垮的大红锦衣，将旖旎风光都覆盖住。
认真地整理好衣襟后，认命般弯下腰，以微凉的手捧起慕容炽的足。
刚从寒潭出来，慕容炽足上的触感竟然已经算得上温暖。
明憬的手指落上去那一刻，慕容炽几乎是难以抑制地抖了抖，眸底泄出一两分情绪，名为怕痒。
她是怕痒的，所以她的足向来很少人碰。
现在竟然为了戏弄明憬和那个青衣女子，将这个事情忘得干干净净。
慕容炽有些懊恼，克制地低咳一声，将身体本能的痒意压下去，就着明憬的手穿好鞋，若无其事地伸手拾起一枚灵果，“咔嚓”咬了一口，不经意岔开话题：“果子熟了？”
明憬站起身，面上是看破不说破的浅笑，声音温和：“熟不熟，你吃一颗就知道了。”
“哦。”慕容炽咬着灵果，低头惊讶地发现果实下面还垫着什么东西，于是把灵果拿出来放到一旁，对着明憬的语气十分好奇：“这里怎么还有一个鸟巢？”
“噗哈哈哈哈哈。”空气里多出一道空灵的声音，好像是什么东西忍不住发出的笑声。
明憬皱着眉，一下子就认出这是那道奇怪的声音发出的，定在原地有些莫名其妙。
慕容炽还保持着那份兴奋的模样，扯着明憬的袖子眼睛亮晶晶的：“你在崖底发现了鸟雀吗？”
她居然还想吃烤鸟。
明憬一下子就看穿慕容炽眸底的兴味和期待，头疼得愈发厉害，同时多了几分挫败颓废：“这是我给你编织的枝环。”
什么鸟巢，鸟巢根本不长这样好吗？
“哦。”慕容炽低着头有些失望，顾及到明憬的心情，眨眨眼睛，语气有些委婉和轻柔：“那、本座可以不戴吗？”
她不是很乐意戴一个鸟巢在头顶。
“随便你。”明憬低头抚平右边的袖子，心里恍惚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抬眸时眼角余光瞥到站在她身后一脸复杂的折喻，顿时心情有些不知所措。
对哦，折喻！
她怎么将这么大一个人给忽略了，转而去跟慕容炽旁若无人地讲着话呢？
明憬不是很能理解，牵引着慕容炽的眸光看向还举着剑，身姿端正地像山峰一样的折喻。
四目相对，皆是囧囧有神，一时都沉默了下来。
慕容炽低着头垂下眼帘，默默反省着，听到折喻苦涩的声音响起：“小憬，你们……认识吗？”
“自然。”慕容炽坐在山石上，属于是仰起头看过去的，偏偏却坐出一种居高临下的傲气：“何止是认识那么简单哦。”
“对吧，明~憬？”她笑盈盈地说着话。
“是的。”明憬很配合地点着头，在折喻复杂晦涩的眼神里眸光灼灼，一字一顿坚定异常：“我的性命是慕容炽的。”
邀月剑的剑尖抖了抖，铮鸣之声骤起，却含着一股悲凄，代表着剑主心底最真实深刻的情绪。
折喻听着这句话，只觉手中剑重逾千斤，是攀过岩壁、躲过罡风后伤痕累累、血迹横流的手掌再没有办法承受的重量。
流光闪烁、引月华流转的长剑无力地垂下，点在地上划出歪歪扭扭的痕迹。
她抬起眸，终于认真打量起明憬的模样。
红衣胜火，是与身后慕容炽一模一样的颜色制式。
袍角压着精致的暗纹，流苏缠绕而下，在漆黑如墨的夜色里格外显眼，似火焰般炽烈，几乎足以灼烧天地万物。
明憬从前分明只穿白衣。
世人皆知，万象道宗的首席弟子，白衣持剑，眉目清冷。一身气质干净清冽，是最标准的剑仙模样，举手投足间都是波澜不惊的淡定从容。
十年时间，漫长到令人心生绝望，变化的又岂止是她一个人呢？
折喻自嘲一笑，眸光落在明憬眉心那朵黑压压的墨色莲印上，满腔情绪涌动难以由意识控制，张嘴猛地喷出一片血雾。
清如湖水的眼睛含着泪，凄凉到极致：“原来，真的是没有办法挽回的。”
知道真相后，她不顾一切跳下崖来，那时根本没想过明憬还能活着，只是想着崖底凄冷又孤寂，明憬一个人会很孤单。
如果没有办法把她的尸身带回崖上天地，那么她在这里陪着明憬也无妨。
尸骨共埋一处，就可以假装她和明憬是一同赴死的。
见到明憬那一刻，折喻只觉世间文字八万个，无一字可以描绘出她的心情，什么失而复得、犹在梦中，都不及心底澎湃情绪万分之一。
明憬还活着，还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还可以用清冽的嗓音低低唤着她小师叔，折喻不知道怎样去感谢上苍。
她以前从来不信天道，那一刻却由衷地敬仰神明。
她以为她真的可以追回到十年前，哪怕明憬恨她、怨她、怪她，也没有什么关系，她可以解释的。
折喻没想过的是，明憬选择将过往悉数埋葬，抛却那些原则底线，与祸世大妖同流合污，不惜赌上性命。
原来现在，她连和明憬一同赴死的资格都不再拥有。
明憬，真的堕落成魔了。
“堕魔有什么不好？”明憬看出折喻眸底隐约的痛心疾首，胸腔里那点嘲讽的气盈上心头，凝成空气里一句冷言：“你没死过，当然不知道活着的舒适。”
最绝望的时候，她甚至愿意将自己的灵魂出卖给魔神，哪怕永世沉沦也无甚关系。
折喻呼吸一滞，张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最后只是无力地问道：“小憬，你真的不跟我回去吗？”
她将眸光投向旁边笑盈盈撑着手看戏的慕容炽，声音恢复最初的清冷：“这位慕容前辈，虽然修为强大，但崖底的大阵和崖间的罡风就是为她而生的。”
“虽然不知道什么缘故，你可以离开洞府禁锢，但这无常山崖底，恐怕不是那么容易离开的。”
收敛起心里那些澎湃汹涌的情绪，折喻眨眼间又是清冷的九天仙子，冷清、得体、疏离，哪怕一身染血也无损那份风采。
只是看向明憬的眸底还留存着最后一点点希冀，随时可能会破碎，因此显得摇摇欲坠。
慕容前辈？她看上去很老吗？
慕容炽不悦地皱起眉，听到明憬的嗓音干脆利落到不带一丝丝停留：“我说过，不会跟你走。”
“慕容炽在哪里，明憬就在哪里。”明憬抬起眸，直直望进一双明亮渐熄的水眸，攥拳压下心底闷痛，身躯挺得笔直，很有力量感。
“小道尊请回吧。”
“正魔不两立，若是下一次人界再遇，你不杀我，我却难保自己还会放过你。”
这一趟回去，自然是有仇报仇、有恨雪恨，哪怕杀到人界沦为修罗地狱，只要心气舒畅，做什么都无所谓。
那些捉拿她的人界界卫、那些高高在上落井下石的圣地长老和弟子，还有亲手折她剑骨、取她剑心的万象道宗宗主，一个都不能跑。
明憬从来没有否认她刻在骨子里，那些睚眦必报的劣根性。
只是以前，这些阴暗面被束缚得很好。
她低下头，掩住眸底沸腾的戾气狠厉，没有留意到旁边面色缓和的慕容炽，在听到“小道尊”这三个字时，自眸底浮起的冲天杀意，一双琉璃剔透的墨眸瞬间变得血红。
像凶兽挣脱枷锁，呼啸着撕扯天地，欲要毁灭一切。
“小道尊？”慕容炽的声音凉凉，直起身体，将嘴里含着的灵果吞下去，迈着悠闲的步伐一步一步踱到折喻跟前，用手将挡道的明憬扒拉到一边，皮笑肉不笑。
不好！
明憬的心一凛，脑海里第一时间想起“慕容姑娘”这四个字曾经引起的疯狂和猩沉，接着是声音曾经提到的“万象道宗道尊追妻火葬场的剧本”。
眸光来回转换变化，心跳之声渐渐沉重，明憬自己都不是很能明白，她现在是担心慕容炽多一点，还是担心折喻多一点？
担心慕容炽想起那些黑暗惨烈到不堪言的过往，勾动心魔岔乱气流，伤到刚刚疗好的身体；还是担心折喻因为“小道尊”这个身份，被狠起来连命都能舍的慕容炽杀掉？
折喻自然不是慕容炽的对手。
如果是那个未落崖前一身修为还在，不曾受伤的折喻，明憬还不是很能肯定。
毕竟慕容炽虽然强大到神秘不可测，但折喻也不是什么易与之辈。
她的小师叔，万象道宗的小道尊，也曾问鼎斗灵大会魁首，孤身一人一剑，迎战过千军万马而取胜，越阶而战从来是家常便饭。
况且慕容炽才刚刚受过那样重的伤，况且崖底大阵还在束缚着慕容炽的一举一动。
可是现在，折喻绝计不是慕容炽的对手。
明憬自己就是从罡风里逃出生天的，自然很清楚这道几乎撕裂一切的风对修士的伤害有多高。
遇弱则弱，遇强则强，是以修为为限制标准的。
“你叫折喻？是万象道宗的小道尊？”
“你修的是无情剑道？”
“你和明憬是什么关系？”
慕容炽眯起眼睛，眸底蕴起风暴，一句一句问着话。
强大的气息压迫下来，眸光看着折喻疼得蜷缩起身体却强自站直的模样，只觉与从前的明憬极为相似，相似到她觉得有些刺眼。
“我是折喻，曾是万象道宗的小道尊。”
“我从前修的道，确实是无情剑道。”
“无论小憬承认与否，我都是她的小师叔。我与小憬，曾经可以交付生死，彼此信任。”
修士的直觉最是敏锐。
折喻直觉慕容炽与明憬的关系不一般，因此在第三个问题的回答上寸步不让，眸底一点微光，孤傲又不屈，是生死无惧的孤注一掷。
就算是以死亡为代价，她也再不会抛弃明憬，哪怕那个人并不需要。
明憬站在一边，看着青衣女子清冷眉眼间淌过的涩意和坚定，心底情绪一滞，一瞬间疼得想躲起来。
“曾经？”慕容炽玩味地舔着唇，眸光陡然一厉，伸出白皙纤长的手指，五指如爪，就要钳住折喻的脖颈。
折喻自然不会束手就擒，纵然一身重伤，但刻在骨子里、属于剑修的战斗本能，是只要还活着就不会失去的东西。
她长呼一口气，脚尖轻点地面，垂在下方的邀月剑铿锵一声响，已是重凝了一层月华于剑尖，勾动着残留的一点剑气，一剑迎上前。
两道身影顿时缠绕在一起，红的似血，青的如烟，剑气激荡，锁链啷啷。
原来是慕容炽将手边断裂的血色锁链当成了武器，现出形状后勾住邀月剑的剑锋。
战斗正酣。
明憬就站在一旁，拳微攥，心里纠结又沉闷，眼底映着邀月剑纵横的剑影，面容颇有些苦涩。
“既然动手了，那喻就多费些力气，将你重新镇压。”折喻打着打着，心底那股气流盈动，脑海里想到什么，挥剑的手愈发沉稳。
明憬说要站在慕容炽那边，那她便将慕容炽打回幽深洞府，以禁锢隔绝。身在两片天地，又如何同道？
心念至此，折喻咬唇将喉中血气咽下，右手执剑，那柄纯白的邀月古剑划圈圈般震荡开一地涟漪，弯弯绕绕地落在慕容炽身上，竟是坚持了十几个来回而不败。
明憬目不转睛看着，就见慕容炽勾着笑甩着血色锁链，身体在剑影里挪动。
红影铺陈天地，她的右臂竟被打横刺来的邀月剑划伤，鲜血瞬间流下。
她低头看着那些鲜血，感受着空气里将她气息锁住的那道锐利剑气，怒极反笑，一掌磅礴拍出，将折喻连人带剑都掀翻，然后伸出手。
这一切看似有来有回，却只发生在刹那之间，明憬刚反应过来，就感觉到右手一疼，低下头去。
白皙的手背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道血痕，些许剑气附着其上，顺着痕迹往更深处渗透。
她怔怔看着手上的剑伤，慕容炽已经用手抓住折喻的脖颈，反手将她掼到假山石壁上。
眸光很凉，声音更冷，问出心底最想知道的问题：“你是宇文筝的弟子？”
宇文筝。
明憬下意识皱起眉，因为宇文筝这三个字她并没有听过，也不曾认识这样一号人。她不认识的人，自然折喻也不认识。
下一刻眸底有深沉掠过。
宇文筝啊，她其实是认识的。
万象道宗的道尊，名讳似乎就是叫宇文筝，复姓宇文，名筝。
因为世人大多尊称其为道尊，因此，明憬一时竟然没有立即想起来，万象道宗道尊，确实是唤作宇文筝的。
“我不是她的弟子。”折喻艰难地呼吸着，小幅度摇着头，声音极轻、姿态极坚定地否认着：“宇文筝从来不曾收我为弟子，不曾昭告过天地，我不是她的弟子。”
明憬挑着眉有些诧异，这是她第一次听到，折喻直呼那人姓名，甚至连一句“道尊”也吝啬给出。
她以前，分明最是敬仰万象道宗的道尊，敬仰到修行那人修炼的剑道。言之凿凿，要追赶那人的背影，攀登同一座剑峰，于顶端相见。
慕容炽不相信：“你这一身剑道的气息，分明与她同出一脉。莫不是，生死关头，就想撇了干系，苟延残喘着？”
她笑得轻蔑不屑，居高望下去，眸底含着蓄势待发的戾气和凶狠，一点杀意没入掌心，几乎将人掐得喘不过气来。
折喻半点不惧，声音微弱里藏着惯常的清冷，斩钉截铁般信誓旦旦：“我曾经修的剑道，是与宇文筝一模一样的大道。”
“但那只是曾经。”
青衣的女子移开眸光，艰难地转着头看向明憬，面容的血迹渗落下去，在浓浓夜色里现出几分可怖，狼狈不堪地叫道：“小憬。”
明憬低着头，眸色暗沉，看到折喻勾勾唇，努力扬起一抹笑容，声音断断续续：“你、你以后，不要叫我小道尊。”
“哪怕你不愿意唤我小师叔，也不要再叫我小道尊。”
为什么？
明憬下意识就想问出口，话到嘴边，却只剩下一片干涩痛意，嗫嚅着唇，半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慕容炽的目光在她们之间来回转了一圈，浅笑着松了手，拍拍手上沾到的灰尘和血迹，站直了身体，去看天上那轮弯月。
失去手掌的钳制和支撑，折喻的身体一下子顺着假山尖锐的石块瘫软下去，以剑撑地，保持着最后一点骄傲。胸口剧烈起伏，喘着气看向明憬，带着淡淡的笑意：
“因为我已经不是万象道宗的弟子了啊！”
“折喻和万象道宗，从此再没有半点关系。”
“我不是人界的小道尊，如果之于你而言，也不再是小师叔。那么，我只是折喻。”
“无门无派、无亲无友的散修折喻。”
天地浩瀚无垠，她一无所有。
折喻扬着笑，泪光和血色并在一起，说不出的凄美，继而转过头看向慕容炽：“我不是宇文筝的弟子，但我的一身剑道是她传授的。”
“脱离宗门时，我废了一半，落崖时又残了大半，现在应该还剩一点点剑气。慕容前辈看得上，尽管拿走就是。”
无惧的人最无敌。
折喻此刻，已经没有再需要惧怕的东西。
慕容炽凝着她面容，隐约看出一层心如死灰的意味，眸底那些暴戾的杀意渐渐消褪，在微风吹拂里突然感到有些寒凉。
她下意识转头去看明憬，红衣的女子低着头，垂着眼帘，看不清心底的情绪和想法，一双手也藏在袖子里，半点不由探寻。
“既然得授剑道，自然担得起师徒的名头。”慕容炽蓦地笑出声，眼神冷如淬冰：“本座管你曾经不曾经。”
她们的曾经，跟她是半点关系都没有的。
“师债徒偿，宇文筝囚禁本座数千年，你既然来了，怎么还敢想着回去呢？”
慕容炽勾着唇笑得放肆，眼尾飞扬着一点猩红，白皙修长的手指盈盈点去。
折喻顿时喷出一大片血雾，将那身红里透青的衣衫反复浸透。
“修罗崖底，藏着嗜血无情的修罗。”
“就请小道尊在此，再苦修千年罢。”
慕容炽收手而立，一道朦胧的血光便迸出于指尖，笼罩在折喻身旁，隔出狭窄的一片空间，上挑的眉梢尽是血腥戾气。
逃出生天，血海深仇，做什么都要有个第一步。
谁让折喻好死不死就撞到她面前来了呢？
谁让她是明憬的小师叔，背负着“小道尊”的名号呢？
慕容炽笑得压抑，转身时明憬正缓缓抬起头看过来，眸光似乎刚刚从折喻那里收回，眼神深处藏着些来不及敛起的晦暗和……疼惜。
四目相对，慕容炽眸底一片冷意，长袖一挥，那些堆在山石上的灵果并着那个既是鸟巢也是枝环的东西皆被她收了起来。
慕容炽没有再看身后一身染血的折喻，而是望向明憬，面容上浮着一层浅浅的笑意：“我的小家伙。”
“过来，抱我离开这里。”她朝着明憬伸出手，周身气息涌动不息，随时可能爆发。
折喻也在看着这边。
青衣破碎，血染脸颊，她伏在假山尖锐的石头上，用邀月剑撑起身体，睁着将近灰暗的眸子，一眨不眨地落在明憬身上。
迎着这两道意味各异的眸光，明憬的神情平静如深海，走近慕容炽后拉住她的手，弯腰顺着她支起的身体将人打横抱起。
在身后灼灼视线里迈开步伐，一步一步走出假山的范围，回到熟悉的寒潭边上。
慕容炽抬眼看着她流畅的下颌线，扯着那截袖子示意明憬把她放下来，坐在山石上翘起腿，拾了枚灵果放入口中，看向明憬似笑非笑：“我的小家伙，你心疼了？”
心疼什么？心疼折喻那一身血迹横流的重伤，还是心疼她被慕容炽以血气锁住，不得出血罩之外？
明憬低头迎上她含笑的眸光，眸如琉璃剔透，却望不进更深处，冷意环绕，慵懒、魅惑又危险，那身料峭寒意依稀还存留着。
小家伙。
自从折喻出现在崖底后，这是慕容炽第三次这样叫她。
明憬于是点着头：“是心疼的。”
在慕容炽愈发浓郁的眸色凝实里，她低低笑了一声，拖着那股腔调，吐字如玉珠落盘，清晰又清脆：“我的、大家伙。”
她伸出手，“嗤啦”一声从自己的衣服下摆撕下一截红布，在慕容炽唇角笑意凝滞时贴近过去。
细致小心地挽起右边的袖子，将慕容炽身上原就松垮的外袍褪至锁骨下，以指尖点着那道剑伤，侧过眸道：“大家伙不疼吗？”
慕容炽抬起头时，恍惚又从明憬黑曜石般的眸底捕捉到那一点疼惜，呼吸放缓，思绪有些模糊。
所以，明憬是在心疼她吗？
慕容炽这么想，就见明憬三两下动作轻柔地处理好她右臂的剑伤，然后举着一只骨节分明、白如瓷玉的手放在她面前，抿着唇可怜兮兮：“我那么好看干净的手，我明明什么都没做。”
就只是站在旁边愉快地看着戏，结果莫名其妙就多了一道剑痕。
剑气和魔气缠绕，那种疼痛不是很剧烈，却一阵一阵，很影响人的心情。
慕容炽从明憬那双清澈与深沉并存的眼睛里读出这些未尽的意味，心情一时有些……酸爽，索性将手里咬了一半的灵果塞到她嘴里，大有要她不会说话就闭上嘴巴的意思。
明憬丝毫不介意，取出那枚灵果狠狠咬了一口，感受着汁水在口腔里弥漫，满意地眯起眼睛。
吞入腹中时才想起什么，看向慕容炽的目光有些控诉。
“不是灵果。”慕容炽弯弯唇，在光滑的大石头上换了个姿势，以手撑头，半伏半靠，是她在白玉塌上最喜欢的姿势，语气幽幽：“这是你可以吃的果子。”
明憬不解，回以疑惑的眼神。
慕容炽笑容渐深，不知从哪里又摸出来一枚果子，手一掷，在空中划出一道流畅的曲线，被明憬稳稳接在手中。
一点嫩绿，外皮红彤彤，灵气流转，月色照耀下，像会发光的琉璃宝石。
“这是用你的魔气催生成熟的果子，确切地说，应该叫做魔果。”
“所以，你当然可以吃。”
魔果。
明憬看着掌心里苍翠欲滴的果子，眨眨眼睛，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情绪，只是将那颗魔果藏入袖中，问慕容炽：“你的伤好了吗？”
她问的，自然是慕容炽之前为断血色锁链受气流反噬的伤。
慕容炽不答，懒洋洋从大石头上起身，笑盈盈看了明憬许久，拍去身上不存在的灰尘，语气微扬：“我们可以走了。”
走去哪里？自然是崖上天地，是人界。
明憬轻轻“哦”了一声，默默跟在慕容炽身后，冷不防间递过来一根焦黑焦黑的木头，流转着紫色的幽光。
这是……紫雷木？
明憬略有些诧异。
慕容炽见她不接，直接将木头甩到她身上，以命令的姿态道：“收着。”
“……收到哪里去？”明憬无辜地睁着眼睛，疑惑极了。
她才第四境，修士到第五境才拥有的乾坤天地与她没有关系，她还可以收到哪里去？
“袖子里。”慕容炽的声音轻飘飘，顿了一下，还是给出解释：“这截木头于你修行有益，你自己收着。”
可她确实是没有地方收啊！
一两枚果子就算了，这截木头那么长那么大，要她收在袖子里，这……成何体统？
明憬不是很愿意。
慕容炽没好气道：“可以变小，但只有你能变。”
“……哦。”那你倒是早点说啊。
明憬趁慕容炽没注意翻了个白眼，接过那截焦黑发紫的木头，试探性地输入一道魔气。
下一刻木头无限缩水，很快变成拳头般的大小，与那枚魔果一样藏在明憬袖子里。
她好奇地看了几眼，跟上慕容炽的步伐，很快看到一座古朴的亭子，与洞府内被红莲业火湮没的那一座十分地相像。
慕容炽站在亭下，唇角笑意有些森冷，半晌才说道：“踏着这座古亭，我们就能回到崖上天地。”
是么？真的如慕容炽所说，这么轻描淡写、简简单单吗？
明憬站在她身后低着头，想起折喻说过的话。
她说，崖底大阵和崖间罡风是为慕容炽而生的，唯一的作用是困锁住慕容炽，使她不能离开无常山崖底。
听起来，慕容炽要离开这里，似乎很不容易，就跟她要走出那座洞府一样。
碎掉那截血色锁链，慕容炽已经凄惨到没有力气走路，那么撕裂崖间罡风，又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更何况，慕容炽还要带着她。
第四境修为，她如今不是剑修，没有办法御剑飞行，也不曾拥有别的什么本命灵器，自然是飞不起来的。
明憬想到这里，眼神深处染上一点忧色，下颌忽然被人抬起，慕容炽深邃微凉的眸光直直望进她眼底，声音些许蛊惑：“你在想些什么？”
她能想些什么？
明憬感到莫名其妙，也不打算隐瞒，将心底那些担忧和顾忌一并道出。
倒不是担心慕容炽什么的，而是因为，她不是很想在身上其他别的什么地方，再添上一些乱七八糟的伤口。
她的身体属实经不起折腾。
话还没有说完，慕容炽已经勾着唇笑了起来，几分愉悦几分有趣，眉眼弯弯，全身上下都写着漫不经心。
“你真可爱。”一袭红衣艳绝的女人如是说。
明憬：“……”怎么觉得这句话很熟悉？
“区区一个阵法、一道罡风，也想困住本座么？”慕容炽笑得轻佻，身躯懒洋洋，好像没有骨头一样，站得一点都不挺直。
明憬看着她，却觉得这一刻真的看见了一尊横绝九天十地的大妖。
她披着胜火惊艳的红衣，扯着唇笑，自骨子里透出的傲气和轻狂足以将黑夜都点燃。
天地万物，不过她眼中一点尘埃。
可是一道血符阵，已经将她困到戾气翻滚，让她倾尽全力了。
明憬想到这里，下意识抬起眸，认真看着慕容炽，想听听她会不会解释一下两者之间的区别，就见慕容炽忽然凑近过来，呼出的气打在她脸上，像是要吻她一样。
唇擦过嘴角，声音含着戏谑的意味：“那个折喻的无情道要废了，你知道吗？”
明憬呼吸微顿，有些不能理解话题怎么又回到折喻身上去，听到慕容炽十分笃定的声音继续响起来：“她的道是为你废的。”
道心破碎，大半原因是因为明憬。
“明憬，她喜欢你。”
慕容炽半眯着眼睛，看着明憬骤然缩起的眸笑着点点头：“对的，就是你以为的那一种喜欢哦。”
就是想要结道侣契约、共渡余生的喜欢。
“所以，你喜欢她吗？”

第22章 崖上天地
折喻喜欢她。
明憬有些震惊, 站在原地沉默了许久，任由慕容炽将整个身体都贴了上来，几乎是挂在她身上的, 两只手都勾着她的脖子, 亲昵到了极致。
这个姿势似乎有些熟悉。
明憬的眼珠转了转，下一刻慌张地发现，慕容炽来时, 折喻似乎也是以这样的姿势拥着她, 像索要亲吻似的。
她来不及思考慕容炽为何会以这样的姿势抱住她，脑海里还在想着慕容炽刚才问出的问题。
所以, 她喜欢折喻吗？
怎么可能呢？
明憬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 低眸下去迎着慕容炽几分探寻几分深沉的眼神：“我喜不喜欢她，慕容姑娘不是应该最清楚吗？”
慕容炽于是呼吸一顿，眉微微蹙起, 不解道：“本座怎么清楚你的过往之事？”
明憬笑着拥住她的身体，将人抵在古亭的墨色栏杆边，语气微微上扬：“你不是曾跟我说过, 修炼魔族法诀不能动情，不然会吐血、会痛苦吗？”
“你看我如今好好地站在这里，没有吐血, 也不曾感到痛苦，难道还不懂我的心吗？”她边说边凑过去，熟稔地轻吻着慕容炽的唇角。
慕容炽偏头, 露出一截长而白的脖颈，呼吸有些乱, 扯着明憬的衣襟深深看着她, 又问了一遍：“你真的不喜欢她？”
“不喜欢。”明憬这次回答的速度极快, 斩钉截铁般不带一丝丝犹豫，眸色清而浓，直直迎着慕容炽递过来的眼神，半分不曾躲闪。
“好狠心的小家伙。”慕容炽低叹一声：“她可是为你乱了道心，无情道近乎破碎呢！”
“只是因为我吗？”明憬的声音轻飘飘，面上满是轻描淡写的惋惜：“那可真是可惜，我不会喜欢她的。”
以后，也不会喜欢任何人。
她最喜欢自己。
折喻从前之于明憬而言，是小师叔，是授剑者，是引道人，也是她可以交付生死、百分百信任的存在，以后便不是了。
她从来没有喜欢过折喻，一如她从来也不曾想过：有朝一日，折喻会对她产生别的不应该有的感情。
折喻喜欢她，喜欢到无情道破碎，道心有缺，那又如何呢？
旁人的喜欢与厌恶，明憬很久以前就不再在意。
她现在最应该打起精神面对的，当然只有慕容炽。
这位，可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要说喜欢的话，我觉得慕容姑娘就很不错。”
明憬迎着慕容炽陡然转过来的眸光掰着手指细数道：“慕容姑娘长得美、修为高，身家看起来也很雄厚，实在是憬心中道侣的不二人选。”
“是么？”慕容炽低笑了一声，前仰后俯，曼妙身躯的玲珑曲线在天色微明里展露无遗，笑得十分放肆：“本座心中却没有道侣的概念。”
“所以我的小家伙，要让你失望了呢。”
这便是礼貌且疏离地回绝。
明憬回以温柔笑意：：“不失望不失望。”
这样就最好了。
人间百般情谊，如今她是半点都不想沾染的。
慕容炽于是长笑一声，越发觉得救下明憬、与之缔结生死契约这个决定做得非常明智，腰间一个用力，反将明憬拥在怀里，声音悠长：“抓紧了。”
“本座带你回崖上天地。”
声音清澈明朗，撞过崖底山石环绕，回音一时久久不息，恍如一曲动听婉转的乐曲，奏响九重天地。
明憬下意识扯住慕容炽的衣摆，将两只手都伸出，极亲密地把慕容炽的腰环住，头颅搁在她颈窝处，抬起眼睛，近乎好奇加迫不及待地看向外间风景。
许久不曾御剑飞行，这种感觉对明憬来说一时很陌生，忍不住就令她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她初御剑登空的情形。
御气凌空，登高而望，是第五境修士方能施展的手段。
明憬不是寻常修士，她是天生剑骨的不世天骄，所以她的修行路从来不以常理来论。
她突破第三境时，就已经能做到御剑飞行，自由自在地翱翔于天地，如鱼跃龙门、鹰击长空。
天赋卓绝是一回事，手持神剑是另一回事。彼时她才九岁，已经站在寻常修士或穷尽一生也难以攀登上的高度。
当时的云雾也与现在一样，云层翻涌不息，如浪潮般向前奔腾。
月光照耀而下，她踩在此生最重要的剑身上，低眸去看下面的天地。
看到万里地域，山峰堆叠，世界的浩瀚在眼底化成一幅瑰丽画卷，曾是她心心念念要守护的锦绣山河。
明憬失神了一下，摇摇头将那些骤起的感慨悉数赶走，仰着面看向头顶上方的慕容炽，眸底神色闪烁。
慕容炽那身红衣早被崖间罡风吹起，衣摆袍尾不住晃荡着。
她一只手放在明憬腰间，半揽住明憬的身体，有意无意地护在怀里，另一只手凝出一道血色的光罩，将她们笼罩在内，速度极快地向上面挪动而去。
或许是因为那个血罩的缘故，明憬一点也没感受到罡风凛冽的割裂感，也不觉得哪里疼痛，就看着天地景致如水流涌动般，飞快从眸底掠过，很快换成她极为熟悉的风景。
孤寂寒冷的半边断崖边上，十数株参天高耸却光秃秃的大树正立着，树顶阴影垂落，遮挡出一片阴凉之地。
尘埃飞扬，泥土微湿，依稀可以望见存于明憬记忆里、十年前的那一滩血迹，远处是一丛高低不平的荆棘。
阳光斜斜洒落而下，伴随着夜色褪尽、明亮得耀眼的那轮骄阳升腾起，照在山崖上，生生叫明憬觉出几分温暖的舒适感。
许是崖底景致太过荒凉血腥，竟衬得这本也孤寂凄冷的断崖似人间盛景般，很引人注目。
明憬长舒一口气，松开环住慕容炽腰的手，向前踏出一步，指尖托着那道明光，露出一抹极浅极浅的微笑，正要回眸去看慕容炽，就听到远处似乎有谁在唤她的名字。
“明憬。”声音由远及近，话语里最初的迟疑和讶异也逐渐淡去。
远处大树下奔来一道人影，面容模糊不清，带着几分浮于表面的欣喜：“你竟没死啊。”
离得近，明憬终于看清来人的模样，是一个长相很年轻的女子，穿一身破破烂烂的麻布粗衣，乱糟糟的短发像鸡窝似的，至少有许多个月不曾打理过。
面容也蒙在一层泥土污垢下面，脚上踏着一双烂了半截的布鞋，看起来跟乞丐也没有什么区别。
全身上下最值钱的，大约是腰上悬着的一个玉质酒葫芦。
眼见那人凑近过来，脚上带起的尘土飞扬跟着扑了过来，明憬果断地退开一段距离，冷声喝退：“谭小沐，我记得我们并不熟。”
眼角余光瞥向慕容炽，发现红衣飘摇的女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找到一块光滑的石头，懒洋洋地将身体倚上去，熟稔地翘起脚，摆出一副看戏的惬意模样。
明憬：“……”说不出具体是什么心情，就是莫名有些不爽。
“是不熟。”名为谭小沐的女子抹了把脸，呵呵笑着：“多相处相处，自然会相熟。”
她说完这句话，见明憬冷着一张脸，眸底戾气翻滚，怔住片刻，干笑一声，弱弱出声问道：“既然你没死，还能从崖底上来，那小道尊？”
谭小沐的神情含着试探的意味：“不知小道尊在何处？”
明憬于是顿了一下，转过身，睨着眼前邋里邋遢的年轻女子，语气淡然：“她在崖底。”
“崖底！”谭小沐呆了呆，接着诧异地叫出声：“她怎么会在崖底？她不是去找你的吗？你都已经回到崖上，她还待在崖底做什么？”
“她不是想爽约吧？”她摸了一下腰间悬挂着的玉酒壶，语气颇有些愤愤不平。
爽约。
明憬听到这两个字，眸色变幻了一下，似漫不经心问：“什么爽约？”
谭小沐半点没有隐瞒的意思：“她与我做了个交易，我帮她下崖底，事成之后，她要将邀月剑借给我琢磨琢磨。”
她边说边看向明憬，眼珠子转溜着，右手的两根手指来回摩挲，声音带着那么丝商量和委屈的意味：
“明憬，明首席，小道尊是你小师叔，那、她答应的事情，你来完成也是一样的吧？”
明首席。
明憬冷笑一声，慢条斯理说着回复的话：“我不是什么明首席，也不曾与你做过什么交易。”
言下之意，自然是不行的。
“况且，我的剑已断，恐怕不能如阁下所愿。”
“啊？”谭小沐登时哭丧着一张脸，衬着那层灰尘迷蒙，多了几分滑稽的意味，正心痛自己到手的机会又没了，就听明憬忽然靠近了一步，声音有些轻：“不过嘛……”
“不过什么？”谭小沐诧异地抬起头，就见到一只放大的手掌拍了过来。
那只手白皙而骨节分明，是她这种手控晚期很喜欢的范，可惜却裹挟着一股猩沉魔气。
“不过你既如此惋惜，那我就当做件好事，送你去崖底完成交易罢。”明憬笑得腼腆，眉眼间却尽是狠厉决绝，手上的攻势半点不含糊。
“喂，你干什么？”谭小沐躲避不及，硬生生受了明憬一掌，腰间那个玉酒壶闪着墨绿色的光，怒视着她大声喝道。
明憬不答话，冷着眉眼一掌一掌拍过去，将她往断崖边上逼去，半点没有留情。
“明憬，不要以为你救过我性命，就可以胡作非为。”谭小沐正了颜色，手心流光闪烁，已是握了一面灰色的旗帜，语气有些冷。
“不用客气的。”明憬移眸看向她手心那杆灰色阵旗，勾勾唇，掌风愈发凌厉，快得能在空中翻出残影。
慕容炽就撑着手倚在那块大石头上，面上是看戏的饶有兴致，甚至还摆出了几枚灵气浓郁的果子，极优雅的拈起一枚，“咔擦”一声咬下一口。
“哼。”谭小沐冷哼一声，确定明憬真要跟她动手，面容一肃。
第四境巅峰的修为毫无掩饰，用手握住灰色的旗子，挑着眉有些不屑：“你以为你还是举世瞩目的天才剑修吗？”
“没有那柄剑，你什么也不是。”她顿了一下，凝着明憬淡如云烟的眉眼，心情突然有些失落，低下头去不再言语，空气却骤然一变。
那杆灰色的旗帜倏然抖开，流转着一个个灰色的阵符。
明憬抬眼望着，低低笑出声，语气半是讽刺半是自嘲：“十年时间，你的阵道一点都没有长进。”
十年之前在她剑下走不过一式的阵法，如今却也要费上些许力气。
她深吸一口气，两袖如风动，一步撞进灰色大阵中，掌风与阵风相接，空气一时迷蒙得令人睁不开眼睛。
“我又不主修阵道。”谭小沐嘀咕了一声，闭眸摆弄着手上的阵旗，心里只觉得明憬莫名其妙，一出来就要找人打架。
这万象道宗的弟子，都什么毛病？
灰色和红色的两道身影缠绕着。从天色微亮一直打到晌午时分，均是不相上下、胜负难分。
最后，明憬以生生受了阵旗一道攻击为代价，眸色沉沉，一掌将谭小沐拍下山崖，女子清脆的叫声响彻云霄，将天边鸟雀都惊走。
她立在崖边，望着下面黑沉沉如隔万丈远的深渊，眸光一时也沉到不见半点亮。
胸口蓦然一疼，那道属于灵气的气流震荡着，使她禁不住吐出一口血来。
明憬怔了怔，第一反应不是拭去唇边鲜血，而是转身去看慕容炽。
一身红衣的女人半倚而坐，手上拿着一枚咬了一半的果子。随着明憬的抬眸，她皱起眉，低头时有血迹自唇边渗出，看上去像是抹了口脂，瑰丽而绚烂。
迎着明憬的目光，慕容炽坐直了身体，看过来的眸光幽沉沉，空气瞬间安静了下来。
明憬顾不上自己的伤势，几步走过去，抬手就要帮慕容炽擦掉血迹，被她凉凉避开，声音颇有些不悦：“这位谭小沐，又是何许人物？”
“她算是个阵修，也是铸剑师。”明憬在慕容炽身边坐下，低着眉眼缓缓道来：“谭氏一族是人界阵道大族。她本该一世修阵道，但她不喜欢阵道，想要成为一名铸剑师。”
“她的家族不同意？”慕容炽渐渐了然。
世族讲究传承和继任，培养子弟一路修行，自然不会轻易让其改道。
“当然。”明憬点着头：“她执意要脱离家族，修习铸剑之道，自然要付出代价。”
她那时刚好路过，就顺便出手救了谭小沐一命。
彼时只是秉承着扶持弱小的原则出了手，不想后来谭小沐还真的踏上铸剑一道，后来居上，在突破第四境修为之前先成为四阶铸剑师。
甚至于胆大包天到缠着她，要借她的剑一观，梦想能铸出一柄九阶之上的神剑。
剑修的剑比命还重要，自然是不能轻易交予旁人的。所以她将谭小沐打了一顿，警告她不得再踏入自己的视线范围。
没想到再见到面时，天地规则在明憬心里都颠倒到不成序。
她不再是那个天赋卓绝的剑修，谭小沐却还是那个赌上性命爬出荆棘境，只吊着一口气也梦想着要铸出神剑的修士，可谓是初心不改。
她说和折喻做了交易，她帮助折喻下到崖底，作为报酬，折喻要将邀月剑交给她琢磨。
如今就算是交易完成。
只是这些，就没有必要告诉慕容炽了。
明憬如是想，见到慕容炽眨眨眼睛，果然并不在意这些无关之人的琐事，而是正正凝着明憬，眼神有些意味深长：“那你为何要将她打下崖底？”

第23章 你很识相
“瞧她不爽。”明憬轻描淡写回复着, 只觉自己的心思在慕容炽明晃晃的眸光里无所遁形，慕容炽好像很轻易就能读懂她的想法，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哦。”红衣的女人拖长声音低声应了一句, 面上神情似笑非笑：“所以, 不是因为你的小师叔吗？”
明憬不语，正想着怎么回答会好一些，就见慕容炽把手伸将过来, 落在她的唇上, 细致而轻柔地以指尖拭着鲜血，轻飘飘转移了话题：“万象道宗的首席弟子, 就这么点能耐吗？”
“同为第四境修为, 怎么你就打不过人家一个弃阵修铸剑的小修士呢？”慕容炽的语气颇有些恨铁不成钢，不带恶意的嘲讽和不解都夹杂在其中。
《古修罗诀》好歹也是魔道第一法诀，据说天赋异禀、悟性与心性无双者, 还有望登临只存在传闻中的第十境。
明憬沉默着，迎上慕容炽好看狭长的一双凤眸，看出里面满是真实的不解和疑惑, 还有那么些匪夷所思，苦笑一声：“我从前……”
她停顿了一下，也同样抬起手, 去擦拭慕容炽唇角那点血迹，垂下眼帘，声音很是平静：“我从前只修剑道的。”
什么拳掌的基础招式、什么近身功夫, 她都不需要去修习，一人一剑, 是她信奉的原则。
哪怕剑不在手, 并指也可为剑, 拈花飞叶也可为剑。天地万物，对于从前那个明憬而言，无一不可成剑。
她这个人，也可以是一柄剑。
这次轮到慕容炽沉默了下来。她张张唇，想说她虽然不修剑道，也不是万象道宗的弟子，但对万象道宗这座人界最顶级的圣地也并非没有半点了解。
宇文筝也是剑道天骄。可是那人的拳脚功夫分明也很好，好到单打独斗时，不出剑就可以败尽一众体修，风采可谓出众。
脑海却蓦然浮起这么一幅画面：漆黑深邃的洞府厚重府门前，血色字符跳动着妖异的光芒。
于此风谲云诡里，一袭红衣的女子仰起脸，眼睛里尽是锐利锋芒，有无双风采横绝一片天地。
她说：“我修的剑道跟他们都不一样。”
他们指的，自然是包含宇文筝和折喻在内的这片天地里，所有的剑修。
明憬是举世无双的存在。
她还说：“六界之大，只有我一个天生剑骨。”
确实是只有明憬一个天生剑骨存在。
这等天地灵骨，哪怕悉数被磅礴外力折碎，只要明憬还活着，就不会再诞生出第二个。
明憬还在认真拭着慕容炽唇上的鲜血，擦拭干净后就要将手拿下去，被慕容炽用手压住，以牵的动作托到眼前。
白皙、骨节分明、手指修长，这是一双用来握剑再合适不过的手。
慕容炽不是手控，也从来不关注别人的手生得如何，此刻却觉得明憬的手实在像极了一件雕琢完美的作品，独得造物主偏爱。
她牵着这只手，心情一时沉重到言语很难描述，只能凭借本能将明憬拥住，然后把自己的脸藏在温暖的肩膀上。
原来明憬修的剑道真的与其他人都不一样，她的剑道是世界上独一份的道，没有半点先人痕迹，完完整整就只属于明憬这两个字。
古老传闻里讲，天地境界分九境，因为九为天地之极，所以世人大多以为至高巅峰就是第九境。
慕容炽不是寻常世人，她的来历、背景和血脉都不可小觑，所以她知道，第九境之上还有一境，超越整座天地的禁锢，名为第十境。
那是最完美圆满的境界，所以每一步都容不得疏忽缺漏，只有最纯粹无垢的道境为支撑，方有触摸到的希望。
何为纯粹无垢的道？从前明憬修行的剑道便是。
只修剑，半点不掺杂其他，纯粹到尽头，可称极致。
所以说，明憬从一开始，修行的目标就是世间道之极，这是宇文筝都不曾妄想过的境界。
也可以称之为野望。
野到整座天地都为之震撼。
而这样一个人，被废弃了剑道，堕落为魔，与黑暗、与她为伴。
慕容炽想到这里，只觉周身情绪澎湃汹涌，全然是因明憬这个人而起的。
她松开明憬，用手轻抚着算得上精致却不及她出色的五官，忽然就很想知道，从前的明憬到底是怎样一番风采？
或许那身道宗的气息会跟折喻很相似，却一定不可以用来相提并论，她们应该是两种人才对。
话到嘴边，却成了另一些言语。
慕容炽拿手卷着明憬的头发，语气十分戏谑，眉梢带着些许嫌弃，半嗔道：“你这么弱，本座还跟你缔结生死契约，那以后岂不是很容易受伤？”
明憬声音含笑，任由慕容炽揪着她的头发玩耍，半揽着温暖柔软的身体：“是哦，我很弱的，那怎么办？”
“……只能本座多费些心思教教你了。”慕容炽歪在她怀里叹了口气，给出她选择：“你是想学拳还是掌啊？”
剑道明憬是绝无可能再修行的，刀道、枪道什么的，还需要她给明憬找武器，太过麻烦，所以也要排除掉。
明憬有些惊讶：“慕容姑娘会许多东西吗？”
“当然。”慕容炽昂起头，神情看上去很是骄傲：“三千大道，本座皆有涉猎。”
身后应该要有一根翘起来的尾巴才对。
明憬不露声色地扫了一眼慕容炽的腰部位置，遗憾地在心里叹气，一只手搂住慕容炽，一只手去整理她额边的发，声音低低：“那我可以都学吗？”
“小家伙有点贪心哦。”慕容炽把玩着那只完美白净的手，在明憬悠悠目光里轻点着头：“你若是想，当然可以。”
“就是你一个天赋卓绝的不世天才，什么都要本座教，本座险些以为收了个弟子。”她笑着打趣，刻意拖长了尾音。
明憬浅浅笑开，垂着眼，将眸底情绪遮掩得很好，声音温和：“让慕容姑娘费心了，我会好好学的。”
打趣归打趣，说笑归说笑，明憬自然不会觉得慕容炽这般在意出现在她身边的女人，一如小师叔，一如谭小沐，是喜欢她、或者对她有什么想法。
说到底，不过是掌控欲三个字罢了。
慕容炽将她当成一柄锋利的刀，所以引她入魔道，还要教她对敌之术，这样才能用得更顺手。
明确这一点，明憬该怎么和慕容炽相处，自然心中有数。况且，她们之间还存在着一道生死契约。
所以，要哄着、顺着、迁就着，直到慕容炽不再需要她，或者是她不再需要慕容炽。
而现在，她们还是彼此需要的。
明憬这么想，将慕容炽拥得愈发紧，接着便按照慕容炽的眼神示意将她拉起来，一起看向远处。
与谭小沐打了一架，又与慕容炽在这块石头上缠绵交谈，天边那轮金日已经逐渐向西斜，即将隐入群山之后。
慕容炽看着那层光晕，对明憬说了一句“随我来”后抬脚就走，几个呼吸间已经将断崖甩在身后。
明憬于是眨眨眼睛，一步不落跟随着慕容炽，沉默不言，也不问要去哪里。两道红衣如火焰，燃烧过黄昏的天际。
走了一会，慕容炽有些不习惯骤然的寂静，抬眼看向身边亦步亦趋的明憬，声音含着些没事找事的兴味：“明憬，你怎么不问要去哪里？”
明憬略挑眉，隐约从眼前人很美含笑但是眸色冷冽的一张面容上，看出些找事和挑衅的意味，虽然不知道原因，但还是从善如流：“慕容姑娘，我们要去哪里？”
慕容炽：“……去地狱。”声音有些咬牙切齿。
明憬：“……”
她心里正疑惑着，就听慕容炽含着笑又重复了一遍：“本座要带你下地狱，你去不去？”
明憬终于抬起眸，很认真地看着慕容炽：“你是认真的吗？”
慕容炽不悦：“本座难道在跟你开玩笑不成？就是去地狱，你随不随我去？”
她停下脚步不走，就站在宽阔的山道中间，红衣飞扬在半空，眉目间含着笑意，幽幽看着明憬，似乎很认真地在等她回答。
明憬随之顿足，一双眸子黑漆漆，正对着慕容炽的眼睛：“去啊，为什么不去？”
“我说过的，慕容姑娘在哪里，憬就会在哪里。”
“只要姑娘在，就算要去最阴沉血腥的地狱，憬也一定抬脚就走，绝无二话。”
“我随你去。”明憬最后给出肯定的答案，眸深似海，好像漾开的清波，极勾人沉沦，恍如眼前人是生命里最重要的人。
慕容炽迎着这样的眼神有些被取悦到，笑容一时璀璨，用手扯着明憬的衣襟，唇深深勾起，语气轻快：“明憬，有没有人跟你说过——”
“你很识相哦。”
“没有，从来没有。”明憬垂下眸：“姑娘是第一个。”
*
慕容炽说不会开玩笑，便真的没有开玩笑，所以她口中的要带明憬下地狱，自然也不完全是假的。
心情被明憬安抚得很愉快的红衣女人笑够了，拥住明憬的腰，白皙的手伸出，空气登时掠起一圈水波般的涟漪，一道血色做框、墨色填满的门凭空现出。
明憬虽然不是很能理解慕容炽时不时的恶趣味，但也适应得非常好。
所以她此刻下意识抱紧慕容炽的腰，只觉一阵天旋地转，世界在眼底换了一番模样。
那扇尽是血色、隐藏在黑暗里的门就在她面前，很虚无缥缈，似乎并非寻常木材或是灵物制成，更像是气流聚拢而成。
举目四望皆是一片漆黑，脚上所踏也不是泥泞尘土，头顶望不见日月，四周静寂无声，连风声、水声和鸟雀之声都没有，恍如被隔绝开。
似乎浮于虚空之上，似乎沉在无尽深渊，妖异、神奇、有趣。
慕容炽站在明憬身边，斜斜看了她一眼，见她虽然惊异，但是并没有多少情绪波动，那些她所期待的害怕、胆怯、求知若渴更加没有出现，不由感到失望。
好看的手一伸，将一枚通体漆黑的令牌往门上一拍，“轰隆”一声响，血墨交加的虚空门微微震动，缓缓向内退去，露出门后的一角天地。
天空是漆黑的，没有日月星辰，云雾黑压压一片，似点缀般铺开。
盘根错节的大树下黑影攒动，地面上没有影子，他们穿着黑斗篷，戴着形状各异的面具，行色匆匆。
黑蒙蒙的灯笼挂于树顶，悬下朦胧的幽光，照出一片微亮的领地。
黑暗夜幕藏在灯笼远处，未知的神秘和危险如深海迷雾，诱人向前深入。
百鬼夜行，眼前这微末一幕里，明憬看见的又何止百鬼呢？
人、妖、魔，邪崇恶灵，可谓应有尽有。
她惊异地透过那扇门窥着一片新天地，听到慕容炽将唇贴在她耳畔附近传来的声音：“这里，是地下鬼市。”
地下鬼市。
什么是地下鬼市？
人界几时有过地下鬼市这样阴森诡异的地方，为何她从来不曾听闻？
明憬睁大眼睛，被慕容炽用手盖住，然后再移开。
女人凑得很近，在她面上吻了一下，寻到她的唇后又咬了一口，才慢条斯理发出嘲笑：“养尊处优的圣地弟子，怎么会知道这样一个藏污纳垢的地方？”
当然是连听说都不曾听说的。
“这里不是人界。”慕容炽笑着补充，昂起头示意明憬看那边。
明憬抬眼看去，看到一株立于虚空里的大树，有干无枝，树根蜿蜒而下，在一片漆黑沉寂里发着黯淡的光，气息古老得似乎与天地同生。
这棵树明憬倒是认识，她曾在道宗典籍上读过一些描述，知道这株树名为扶桑。
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神树，此刻就在眼前。
明憬的心情一时有些复杂。
慕容炽可不管她复不复杂，待她将眸光移回来后，牵着她的手跨过虚空那道门，一步踏进了鬼市里。
光影霎时一变，那层朦胧的幽光渐围拢过来。明憬跟在慕容炽身边，举目望见一座全新的天地，以及身前立于门后的一块石碑。
血色、古朴、荒芜，正正立于地下鬼市入口第一道景点处，其上龙飞凤舞地镌刻着一句话：
“圣地弟子与狗不得入内。”

第24章 地下鬼市
明憬止不住一愣, 抬眸就看到碑身周围一片灰尘缠绕，蛛丝和碎叶都有，将下面的墨色大字遮挡得都有些模糊。
“圣地弟子与狗”这六个字却是焕然一新, 似乎有人专门定时擦拭, 心情一时有些复杂。
人界势力分布错综复杂，主要分为圣地、皇族和散修三个归属，以及一些世家大族、隐世宗派和海域修士。
慕容炽说地下鬼市不在人界, 自然就不在人界势力归属范围内。
只是为何这碑上不写“皇族子弟与狗不得入内”, 也不写“人界散修与狗不得入内”，偏偏是“圣地弟子”呢？
难道是地下鬼市的掌权者与圣地之间有什么过节, 以至于堂堂掌权者竟无聊到这种地步, 不惜以言语折辱？
已经不是圣地弟子的明憬若有所思，眸光向后看，刚好看到那道浮于虚空的门缓缓关闭上, “轰隆”一声响，将来时的痕迹都抹去。
站在门外是看不到这面石碑的，当然也算不上入了地下鬼市。只有进来后, 才可以完整清楚地看到石碑上斗大的墨色文字。
所以，这完完全全就是一句嘲讽与奚落。
明憬的目光落在写得格外遒劲有力的圣地弟子四个大字上，弯弯唇角, 忍不住有些想笑。
然后就听到了一阵丝毫不加掩饰的爆笑声，肩膀一重，怀抱里多出一具温暖柔软的身体。
慕容炽笑得前仰后俯, 半点没有形象可言，甚至是失去站立的力气, 将头靠在她肩膀上, 整个身体都倒进她怀里, 就挂在她身上继续笑。
路过的黑影们都忍不住多看了她们几眼。
明憬不在意旁人眼光，温柔地将慕容炽拥住，低眸下去，面容精致的女人已经笑得五官狰狞，险些岔了气，一张脸也渐红润。
“真的有这么好笑吗？”明憬失笑，又有些无奈，将手放到慕容炽背上，轻拍着帮她顺着气，眸底尽是诧异和半真半假的宠溺。
“很好笑啊！”慕容炽点着头，好半天缓过气来，抬头就迎上明憬在浅浅光晕下分外柔和的模样，顿时有些怔住，眨眨眼问道：“你怎么不笑？难道你觉得有什么不妥吗？”
“……是有些不妥。”毕竟是人界圣地，很看重面子的。
明憬笑得隐晦，心里如是想，面上却满满是幸灾乐祸、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生动有趣。
慕容炽有些诧异于明憬的不配合，眸光向下看，忽然拍着明憬的肩膀笑出声来：“确实有不妥之处，怎么可以将狗与圣地弟子相提并论呢？”
“他们怎么配？这样是对狗不太友好，不行不行，我们不能搞歧视。”她低声嘟囔着：“本座要让人将这石碑上的字改一改。”
她这句话说得很轻，明憬没有听清楚，也不是很在意，而是扯着慕容炽的身体将她扶起立正，手握成拳在她眼前掠过：“收！”
慕容炽呆呆看着那只拳头，竟真的停了下来不再笑，怔愣愣的样子像极了脑子不清醒，头顶翘起一缕发，直直撞进明憬的心房。
接着是一句阴测测的话语，冷得能结冰：“明憬你个小兔崽子，胆子肥了，敢这样对本座讲话？”
明憬不害怕，甚至心底有些想搞事的冲动，按着慕容炽的头吻了上去，手搁在她头顶。
摸到那缕发的时候在心里发出满意的一声喟叹，直将慕容炽吻得气喘吁吁才放开：“我错了。”
浅色光晕下，她笑得无辜且温柔，眼睛亮晶晶的，好像闪烁着星星。
一眨不眨望着慕容炽，身姿站得挺直，五官精致白净，十足十的秀色可餐。
慕容炽：可恶，好像被色诱了一把。
她咬咬牙不甘示弱，用手圈住明憬的脖子，将唇凑近上去，吻着明憬的唇角，带着那么几分欲拒还迎的拿捏，然后在明憬拥住她腰要吻回去时果断松手，语气悠悠：“走了。”
“……哦。”明憬不恼，很是乖巧地跟在慕容炽身后。
空气寂静下来，周围穿黑色斗篷、戴怪异面具的黑影或许是第一次在鬼市见到不做半分掩饰的人，都投来好奇的目光。
明憬从小就是在万众瞩目里走过来的，因而没有半点不适。
她看着慕容炽，避免被慕容炽抓住把柄扳回一城，试探着问出声：“慕容姑娘，我们要去哪里？”
慕容炽于是回眸，似笑非笑，继而缓缓回答：“带你去买衣服。”
买衣服。
明憬扯着手边的一截袖子有些诧异，她身上不是有衣服穿吗？
这身由北海灵兽织云雀吐丝制成的衣袍华丽光滑、水火不侵，甚至拥有自主清洁等功能，比之法衣灵袍也不遑多让，为何要换？
“本座说换就换。”慕容炽准确地捕捉到明憬的困惑，眉一扬，骄矜又倨傲：“本座用的东西，向来都是最顶尖的。”
“至于这些衣袍——嗤！”慕容炽冷笑一声，眸光也有些冷：“不过是没得选罢了。”
明憬沉默，心里隐约能猜到这些东西的来历，于是也不再多言，任由慕容炽牵着她的手，穿梭过重重黑影。
“这地下鬼市是干什么的，你现在应该也有所了解。”慕容炽蓦然出声，似是在问明憬，又像是在喃喃自语。
“交易、隐匿身份、只看筹码，黑暗规则。”明憬眸色微深，揣摩着慕容炽的情绪将心中想法道出。
地下鬼市，不在人界，也不在鬼界，这里应该是一方游离于虚空的黑暗领域，拥有特殊的默认规则。
刚才一路走来，所见皆是穿黑斗篷、戴面具的存在。路边有黑布铺成的小摊，大树底下有她看不懂的阵纹，气息如此驳杂怪异，可见是一处百无禁忌的灰色世界。
秩序规则或许会有，但绝对不多；虽然人妖魔都可以进来，但还是弱肉强食的世界。
比如此刻明憬眸光一转，就可以看见远处几个身材高大的黑影围着一道瘦削影子，正展开一场生死角逐。
慕容炽颇为诧异地看了她一眼，眸底有欣赏：“我的小家伙，你真的好聪明。”
寻常圣地弟子进来，只怕根本就不会想到这些。
他们生于人界最繁华的地方，自恃光明正义，哪里会如明憬一般，将这神秘之地看得如此通透？
这就是寻常圣地弟子与明首席的区别吗？
慕容炽没来由地与有荣焉，点点头，毫不吝惜自己的肯定：“你总结得很好。”
“这里诞生的本质就是为了交易，只要筹码足够，斗篷背后是人是妖，或者是魔和所谓邪修恶灵，都没有人在乎的。”
“不让圣地弟子进来，自然也是为了避免无所谓的争斗和单方面殴打。”
至于是谁殴打谁，当然不必多言。
慕容炽没有细说地下鬼市的建立、发展过程和幕后种种，明憬也就没有问，跟着慕容炽并肩行过几条街，场景陡然一变，变得极为繁华豪奢起来。
原本的黑布小摊被一座座错落有致的楼阁所取代，高处悬着轮盘大的灯笼，落下微暗的光，像月华，铺出一道柔和的表象。
最中央处是一座雕梁画栋的宫殿，横绝整座天地，最高、最广、气势最恢宏。四周楼阁拱卫，像星星聚拢在顶端的月，神秘中透出强大、不凡、古朴。
这比万象道宗用来会客、举行大典的主殿万象大殿还要气派庄严，周围泛起的阵纹光亮愈发衬得像神仙府邸，巍峨壮观。
哪怕是明憬这种见过大世面的年轻天骄，一时也有些心神激荡。
慕容炽面容不变，眸色深了一个度，勾勾唇角，牵着明憬的手，逆着人潮汹涌一步踏进大殿，将那枚黑色的令牌往空中重重一拍。
空气漾起圈圈涟漪，光晕扭曲着，眼前已经又换了一片天地，还是在宫殿之内，楼阁叠起，宝光闪烁。
明憬抬眸，发现自己站在一堆凌空浮起的衣袍下面。
“选你喜欢的衣服吧。”慕容炽挥挥袖子，也不在意明憬的目光，手一伸，那身做工极为华丽讲究的外袍已经被她褪下，很随意地掷在地上。
接着是大红锦衣下面的束带，发饰、佩玉，慕容炽似乎要将身上那些束缚悉数除尽，然后再换上新的。
明憬下意识转头去看四周，寂静无声，此处并无除她和慕容炽之外的第三人。
于是她的心一松，继续去看慕容炽，发现女人已经将身上悬着的饰物扔得差不多。
正赤足踩在冰凉的白玉石上，一双腿长而纤细，白发下的背脊不着寸缕。
似是察觉到她的眸光，慕容炽微微转身，锁骨精致、玉颈修长，全身上下只穿一件最贴身的里衣。
而她的手正放在里衣那根带子上，勾着唇戏谑一笑，手一松，那件薄如蝉翼的里衣登时落在地上，里间旖旎风光再无遮掩。
明憬呼吸一顿，明明自己已经与慕容炽双修过许多次，也对她全身上下每一个地方都了如指掌，却还是不受控制地僵着脸，直愣愣将眸光移开。
夜色虽然渐深，可这处楼阁之内灯光明亮，照得跟白昼也没有什么区别，就……挺刺眼的。
“嗤。”
与明憬的心跳声一起响起的，是慕容炽毫不留情的嘲笑声。
伴随着衣袍掠过空气的摩擦声，慕容炽边穿着刚从空中取过来的衣衫，边弯起唇角笑得开颜。
明憬的心情有些微妙，就感受到熟悉冷冽的气息渐靠近，下颌被人十分熟稔地用手抬起。
慕容炽俯下身体，在她耳边吐气如兰：“我的小明憬，你真有趣。”
什么有趣不有趣的，她是人，又不是什么好玩的东西。
明憬腹诽，抬眼去瞧慕容炽，呼吸一时又有些凝滞。
她换了一身衣衫，却还是鲜艳夺目的大红色，袍角压着的暗纹与先前那一袭比起来更精致神秘，内衬是黑色的。
白发稍微整理了一下，缀着一根暗红色的琉璃步摇，走一步，就摇一下。
灯光迷蒙下，她勾着唇笑，好像美出一种新高度，气质里少了冷冽肃穆之感，多出来的是妖冶、魅惑和浓艳。
明憬定定心神，笑得敷衍：“慕容姑娘也很有趣的。”
“我当然是最有趣的。”慕容炽微笑着，没有松开明憬，反而贴得愈发近：“我已经换好衣服了，所以现在，该你了。”
“明憬，脱吧。”
脱什么脱？
明憬拢好身上的衣袍，被动承受着慕容炽的亲密，语气平淡：“我觉得我身上这身衣服挺好的，不需要换。”
“是吗？”慕容炽低叹一声，站直身体，在明憬故作镇定的眸光里笑着：“可是这袭衣袍原本就是我的，还是从修罗崖底穿出来的，寓意不太好。”
“而且……”慕容炽顿了顿，语气有些冷：“而且它的来历不简单，所以不能留，要烧掉才好。”
来历不简单。
明憬低头，慕容炽不说来历为什么不简单，她其实也能猜到一些。
“所以你快点脱下来，让本座一起将之烧掉。”慕容炽下了定论，眸光往地面上那身衣袍和饰物上一望，继续勾起唇笑：“还是说，你需要本座帮你脱？”
她将手伸过来，置于明憬的衣襟上，手上一个用力，那件束得整齐的外袍顿时松了一道口子，现出几分乱糟糟的萎靡感。
明憬喘了口气，小心翼翼挪开慕容炽的手，努力保持着沉稳：“不劳慕容姑娘费力，我自己来就好。”
她定定心神，转过身体，将那身外袍缓缓褪下，然后就被慕容炽掰转过身体：“那边光线不好，伤眼睛。”
明憬：“……”
她恶狠狠盯着慕容炽，确定她是存心想要搞事情，心情有些无奈，颇咬牙切齿。
活了快三十年，她就没见过慕容炽这样小肚鸡肠、睚眦必报、变脸变得比翻书还快的女人。
哦，她也不是人。
慕容炽虽然可以从明憬的脸色上隐约感知到她的情绪，但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要是知道的话，慕容炽只会笑得更开心，然后拍着明憬的脑袋瓜告诉她：
三十年还是太短了，在闭个关动不动就是百年的修行界，三十年根本就是比凡间未断奶的毛孩子还要年幼的存在，所以好玩得很。
“明憬，你磨磨蹭蹭的，难道是害羞吗？”慕容炽不可思议地捂嘴：“不会吧，你可是明憬啊，你也会害羞！”
“哦，本座知道了，你是不喜欢这里的衣服，对吗？”一身红衣的女人笑开了花，挥挥手，空气扭曲着又换了一个地方：“那这里的衣服呢？”
明憬：“……”慕容炽是不是今天忘记了吃药？
她有些无力地扶额。
脱个衣服而已，本来也没有什么关系的。崖底洞府里，她和慕容炽都不知道袒裎相见了几百还是几千回，要说害羞也不至于。
就是慕容炽现在这么兴奋，明憬很想问问她，你自己知道你自己的状态怎么样吗？
或者说，你真的没有病吗？
早知道这样，她刚才移开眸光什么移开，就应该看死她！
明憬沉着眸色，心底那点不屈不肯让她屈服，企图垂死挣扎：“这里的衣服看上去很贵，你带够灵石了吗？”
虽然慕容炽的身家是很雄厚，但出府时她什么也没有带，所以……
明憬眸光希冀，见到慕容炽愣了愣，好像卡顿一样：“灵石？”
哦豁。
“本座最不缺的就是灵石，要多少有多少。”慕容炽舔着唇，眸光暧昧，“不过这里交易的筹码可不是灵石哦。”
明憬好奇：“那是什么？”
“是鬼石。”慕容炽像教小孩子一样。
明憬：“那你有鬼石吗？”
慕容炽：“没有。”
明憬：！
她正舒着气，听到慕容炽压抑着发出的笑声，很有看到那块石碑时的风采：“虽然本座没有鬼石，但这整座地下鬼市都是本座的。所以，你要什么衣服都是有的。”
“行了，等下我们还有事情要做。”
“明憬，你快点脱衣服吧。”
作者有话说：
感情发展慢热，这篇互动会多一些。
当然，剧情也会走哒~

第25章 混账领主
明憬愣住了。
她知道慕容炽来历不凡, 也知道这座地下鬼市跟她的关系不会简单到哪里去，但属实没想到她就是这座庞大神秘的地下鬼市背后的掌权者。
“地下鬼市门口那块石碑是你立的？”她第一时间想到这件事。
慕容炽顿了一下，笑得愉悦：“那倒不是, 那块石碑立于鬼市诞生之始。至于那些文字, 应该是领主那混账命人刻上去的。”
领主，这又是哪一号人物？
明憬低头沉思。
慕容炽却不给她沉思的时间，手又伸将过来, 作势要扯她衣服, 语气催促：“你好慢。”
明憬眸色微暗，像是豁出去一样, 将那身外袍褪下, 仰面去看慕容炽，在她戏谑又得意的眼神里将人拥入怀里，低头去吻她的唇。
慕容炽诧异, 偏着头艰难地避开，嗓音喑哑：“你做什么？”
明憬不回答，用手转过她的下颌, 继续吻上去，另一只手向下，慕容炽认真挑选好并且穿得整齐的衣衫被扯下, 整个人也被抵在冰凉的墙壁上。
空气渐渐灼热起来，连一丝风也没有。
慕容炽只觉身上一凉，明憬的脸放大地贴过来, 唇被迫张开，呼吸都被掠夺, 好像要吻到她窒息一样。
半晌, 明憬才松开按住慕容炽脑袋的手, 低眸下去看着她喘气不均匀的模样，声音微沉：“你说呢？”
慕容炽挑起眉，边喘气边开口：“明憬，你不会要……”在这里吧？
话还没说完，唇再次被明憬堵上。她揽着慕容炽的身体，从唇边吻到颈侧，将头搁在她肩膀上，轻轻点着头：“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慕容姑娘真聪明。”
明憬的手向下，拉住慕容炽里面那件里衣的衣带，眼睛里漾开清波：“人都是要为自己说过的话负责的。慕容姑娘虽然不是人，但也不应该例外。”
“啪嗒”一声响，衣帛碎裂的声音在广阔空间内格外清晰。
明憬这次没有移开目光，黑漆漆的眸不眨一下，静静看着慕容炽，冷静而清醒：“慕容姑娘，这是你自找的。”
“什么自找的。”慕容炽不服气，声音有些底气不足：“本座只是让你脱衣服。”
“是吗？”明憬凝眸，语气里多了几分变化，手上微微用力，启唇问她：“所以，你没有这样想过吗？”
慕容炽没有说话，睁着眼睛看向远处微光闪烁的龙形古灯，呼吸有些急促。
明憬也不在意，染着一点红晕的耳垂被散落下来的头发挡住。
所以她将心里的情绪藏得很好，几乎是气定神闲：“许久未曾与姑娘双修，有违我们当初的约定，憬今日补上。”
她这么说，勾动体内气流涌动，在与慕容炽极致缠绵亲近时开始流转，眉心那朵如墨的黑莲印跳跃着幽沉的光圈。
一股磅礴恢宏的气息渐从她们交合的肌肤处涌起，将两个人都包围住。
慕容炽于是颤抖得更加厉害，只能环住明憬的腰，借着明憬的力量勉强稳住身体。
殿外这时忽然传来一道声音，几分惊喜几分迟疑：“黑羽令！慕容炽，你真的从无常山崖底出来了？”
接着是哒哒哒的脚步声，似乎是一道身影由远及近，直奔她们所在的位置而来，眼看就要跨进殿门，见到现在周身不着寸缕且缠绵在一起的两人。
明憬皱眉，心里正思索着对策，就发现慕容炽抓住她的手臂，颤抖又克制着出声：“站在那里不要动，你不许进来。”
外间那道身影像是愣了一下，满腔疑惑：“慕容炽，真是你！你搞什么鬼？”
慕容炽不答，咬住嘴唇，眸光停在明憬眉心那朵翻滚得浓郁的黑莲印上，知道现在停下来不太现实，只能小小声催促明憬：“你快些。”
哦豁。
明憬转着眼珠，有些兴奋：“慕容姑娘，这种事情是没有办法快的。”
她一边说一边重新俯下身体，见慕容炽抿着唇一副克制不想出声的模样，故意放轻手上的力气，专挑着慕容炽敏感的地方吻过去。
“明憬！”
慕容炽有些恼怒，可惜现在白发湿漉漉、肌肤也遍布红晕的模样不是很有威慑力，就连发出的声音也是软绵绵的。
咬紧牙关的唇到底还是被明憬撬开，安静的空间里多出一阵喘气不均和意味不明的声音。
明憬居高临下望下去，见慕容炽一身都是汗，眼睛深处满是难以自制的情欲，面容上却是浮于表面的凶狠，忍不住想笑：“好了，不要生气，我听你的话就是。”
她低下头去，心想：慕容炽果然是最有趣的。
就是不知道这笔账，慕容炽又会记到什么时候。
许久之后，慕容炽狠狠瞪了明憬一眼，穿好衣服后慢吞吞站起身，声音冷冽，带着一点气虚：“将这里收拾干净，你再出来找我。”
说完这句话，她迈步向殿外走去，走得很慢，姿势也有几分不协调，就连呼吸都有些喘不过来的感觉。
“吱呀”一声响，一道十分震惊且音量不低的声音透过殿外殿内的空间传递过来：“慕容炽，你现在玩这么野？”
接着是慕容炽一声冷冷清清的“闭嘴”，殿门“轰隆”一声响，又被谁重重合上。
明憬从地上坐起身，唇角微弯，眼睛向上看，在一身白得胜雪的锦缎剑装上停留了许久。手伸出，已是取了漆黑如墨的一袭黑衣，不带半分犹豫地抖开穿好。
白皙的指尖漫上一缕暗沉的魔气，将地面上两袭红衣叠在一起，并指落下魔气，地面须臾燃烧起来，灰烬散在空中，就跟消失不见一般。
她慢条斯理站起身，将衣襟和袖角都整理好，这才抬脚走到殿门处，推开殿门，得见一座富丽堂皇的亭子，飞檐流角、气势雄伟。
阴暗幽深的地下鬼市有这一座大殿就已经很出乎明憬的意料，未曾想这小小的一座亭子也修得这般恢宏壮观，与鬼市二字格格不入。
慕容炽的衣衫穿得凌乱，白发湿漉漉散落在身后，那根雕刻精致的步摇不知道丢到哪里去，正正瘫在亭子中央的椅子上，坐姿十分慵懒，嘴唇一张一合，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前面站着一道翠绿身影，手里拿着一把妖兽羽毛做成的大扇子，张开后一边摇一边点着头，刚才在殿外呼唤慕容炽的声音应该就是此人发出的。
明憬看了几眼，心里对此人的身份大约有猜测，直接走过去站在慕容炽后面，用手挽起那些湿漉漉的白发，以魔气弄干净后挽上去，手中流光闪烁，多出一根绛红色的发带。
慕容炽斜斜睨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那道翠绿的身影却十分诧异，以一种近乎挑剔的目光打量着明憬，转向慕容炽，语气激动：“这就是你看上的小白脸？”
“长得挺一般，勉勉强强算作合格。但是她这修为，一大把年纪才第四境，这也太弱小了吧。”
“还有她这衣品也不行啊，穿得黑不溜秋的，像什么样子？要眼光没眼光，要修为没修为，慕容炽，你到底看上她哪一点了？”
她忽然压低了声音：“难道这小白脸床上功夫很好吗？”
慕容炽没有理会她，扭头去看明憬，旁边翠绿身影不说她还不知道，原来明憬已经抛弃穿了将近十年的红色衣服，转而选择了黑色。
这衣品确实是不怎么样。
酷爱红色的慕容炽抬起眼睛，想要瞅瞅明憬是怎么个黑不溜秋法，眸光却在下一刻愣住，不是因为不好看，而是因为太好看。
明憬的长相当然是过关的，只是比起长相来，她更出挑的是那身气质。
初落崖时是清绝、冷傲、干净，修魔后，她穿着那一身红衣，人生遭遇翻天覆地，于是就成了颓唐、堕落和一点欲勾人沉沦的放纵。
现在她穿了一身黑衣，站在夜色浓郁里，似乎又是另一番风采，肃然、冷静、深沉，还有……
慕容炽不是很能用言语描述出来这种气质，就是觉得眼前这个人明明就站在她面前，却有那么一瞬间，给她的感受异常遥远。
她于是怔怔看着明憬，思绪有些放空，半晌才低声问：“你怎么穿黑衣了？”看起来怪不习惯的。
明憬不解：“不好看吗？”
“好看是好看，就是……”慕容炽卡顿了一下：“为什么不穿红衣呢？”
明憬低着头：“人界以前有一句话，叫做剑修穿白衣，魔修穿黑衣，才算作黑白分明。”
慕容炽皱眉：“这是哪门子规则？况且，我怎么不知道，你这么遵守规则的？”
明憬回复：“是的，我以前是很遵守规则的。”
“倒是看不出来，小白脸也有规则可言。”旁边冷不防传来一句暗嘲热讽，那道翠绿的身影摇着扇子，语气十分地挑衅。
明憬不恼，就着手上的节奏认真将慕容炽的头发束好，又伸手把她的衣襟也整理好，这才抬起头，认真看翠绿身影是何方神圣、长什么模样。
翠绿色的衣服，彩色的头发，手摇羽扇，衣袍曳地，最外面是一层花花绿绿极为炫目的裙摆，打扮得就很招摇。
如果不是这一张脸实在受造物主青睐，只怕这个人也会是地下鬼市的一道风景。
果然大美人的朋友也是大美人。
明憬在心底叹了一口气，为眼前人的脸感到可惜，也不将她嘲笑自己衣品的事记在心上，语气平淡：“所以我说，那是以前。”
言下之意自然是：都做小白脸了，还要什么规则？
“你……”翠绿身影有些气愤：“你知道我是谁吗？在这地下鬼市，还没人敢这么跟我说话？你是谁，简直大胆！”
明憬沉默，目光有些怜悯：“那你挺可怜的。”竟然没有人愿意跟你说话，明明长得也还行。
她没有将后面那句话说出来，平静的表情上明晃晃地写着这个意思，在翠绿身影气盈心头的愤怒中开口：“我知道你是谁。”
“慕容炽有跟我说过，你是地下鬼市的混账领主。”
“好你个慕容炽，老娘辛辛苦苦到处求爷爷告奶奶，想着怎么把你从那个阵法里弄出来，你竟然这么说我，你……”翠绿身影气得不轻。
明憬接着说：“至于我，我是明憬。”
“明什么憬，老娘管你明不明憬。”翠绿身影几步冲到慕容炽身边，与明憬面对面，看上去大有“来干上一架”的气势，下一刻僵愣在原地：“明、憬！哪个明憬？”
“就是你想的那个。”明憬悠悠开口，环顾四周一眼，在慕容炽身边找了个位置坐下。
“什么叫做我想的那个！”翠绿身影不解：“明憬不是被废掉修为、折碎剑骨，然后关在人界刑狱里吗？你、逃出来了？”
关在人界刑狱里。
明憬眸色微变。所以，当初她逃出刑狱、被界卫一路追杀到无常山，绝望之下选择跳崖的消息，被人界界主府压下来了么？
为什么要压？
人界界主府，万象道宗。
她念着这两方势力，觉得事情似乎变得越来越有趣了。
慕容炽看着她们两个的互动，心里有些疑惑：“孔知亿，你认识明憬？”
虽然明憬曾是万象道宗首席弟子，虽然因为她的原因，整座地下鬼市都会多关注一些万象道宗的消息。由此，孔知亿听说过明憬的名字也没有什么奇怪的。
可慕容炽此刻看着昔年好友面容上的表情，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当然认识。”孔知亿现在的心情要比刚才看不上明憬还要激动许多：“六界之大，恐怕没有人不曾听说过明憬这个名字。”
“不过是我知道她，她不知道我罢了。”
翠绿长衫的女人在慕容炽旁边坐下，看向明憬的目光再没有先前的淡淡嫌弃和轻视：
“别说是地下鬼市和人界、妖界，就算是已经关闭界门的神界和仙界、不知藏踪的冥界和魔界，也一定听说过明憬这两个字。”
区别只在于有没有亲眼见过而已。
“慕容炽，你这回的眼光，总算没有太差。”孔知亿低低感慨，浑然不觉自己之前如何看不起明憬、觉得她是小白脸、怎么配和慕容炽并肩。
那可是明憬啊！
暂不说人品如何，起码她的天赋就要甩那个垃圾宇文筝几十条街。更准确地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她可以担保，再没有谁可以如明憬一样，以十五岁稚龄登第五境，一剑惊艳天地，一出宗门就名扬天下。
进而夺得斗灵大会魁首，单凭剑道天赋引动九霄云幡，将明憬这两个字刻上去，传遍六界。
可惜，剑骨已碎、修为俱废。
孔知亿见慕容炽似乎没多大感触，眉拧起，吧啦吧啦地开始碎碎念：“你还记得斗灵大会吗？就是最初由六界界主府联手举行的天地盛会，宇文筝以前也参加过，不过她只是第三名。”
“你家明憬就不一样了。她可是第一名，魁首！还是那种天才云集、加大选拔难度后的天地盛会，而且她这个魁首是其他往届魁首都没有办法相提并论的。”
“九霄云幡你听说过吧？那可是穿梭六界各地、无视一切禁锢的神器，非天才不足以留名于其上。”
“还有哦……”
孔知亿还在细数明憬的过往，慕容炽已经转头看着明憬，眸底些许震惊，心里情绪有些复杂，似乎是一种淡淡的心疼，又似乎什么也没有。
“原来你这么厉害啊。”她认真看着明憬：“本座好像捡到宝了。”
明憬含笑：“是哦，所以慕容姑娘应该好好珍惜我才是。”
慕容炽笑容加深：“本座会的。”
旁边的孔知亿停下碎碎念，有些懵逼：不是好好地在讲故事吗？怎么突然就上升到私定终身了？她有错过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吗？

第26章 山河万里
地下鬼市最中央的宫殿名为揽月殿, 取“九天揽月”之意。众所周知，这是鬼市领主孔知亿的地盘，寻常人不得进入。
此刻的揽月殿后殿, 一身翠绿衣衫的孔知亿端正坐在椅子上, 两手交叠，极认真地听着慕容炽讲着过往经历，随后做出总结：
“所以, 你与明憬缔结生死契约, 并且做交易，她帮你解开封印, 你助她重新修行。”
“你们刚才在殿中这样那样, 是在双修，其最终目的，是为了破除你体内的封禁。”
慕容炽懒洋洋瘫在软榻上, 用手撑起身体，露出一角的红衣下尽是晕开的点点印迹，点着头：“对的。”
“你们……挺会玩的。”孔知亿瞠目结舌, 瞥了远处正襟危坐、运气修行的明憬一眼，心里有些遗憾：这么年轻的绝世天骄，竟然不是自家慕容炽的人, 也不知道将来会便宜了谁。
哪怕很清楚明憬被废去修为，过往风采随风散去，现在只有第四境的修为, 还转修魔道，孔知亿还是认为明憬足以与慕容炽并肩, 因而看向慕容炽的眼神里带了几分不争气。
慕容炽只觉得莫名其妙, 保持着这个姿势有点久, 忽然觉得手很酸、脚很酸，腰也很酸，全身上下没有哪一处地方是不酸的。
她恶狠狠瞪着明憬，索性换倚为躺，扯过榻尾的被子，蒙头盖过，像乌龟一样伸出一个头：“那个山河袋还在吗？”
“当然是在的。”孔知亿应着，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不着痕迹望着远处的明憬，压低声音：“慕容炽，你要干什么？那可是我们地下鬼市的镇市之宝。”
“鬼市要是单纯靠着山河袋，早就被虎视眈眈的混乱势力瓜分干净。”慕容炽嗤笑着伸手：“拿来。”
孔知亿有些不舍得：“你的修为虽然被封印住大半，但乾坤天地又没被封，根本就不需要山河袋，你要来做什么？”
慕容炽似笑非笑：“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
“快点拿来。”
“……哦。”孔知亿心不甘情不愿应着，自怀里取出一个精致玲珑的墨色小袋，一步三回头递到慕容炽手里。
慕容炽接过墨袋，见孔知亿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心里正奇怪，就听到她犹犹豫豫出声：“玄黄殿……妖界那边，你要回去吗？”
慕容炽呼吸一滞，藏在锦被下的手攥紧，一张面容很冷静：“你觉得呢？”
孔知亿于是点点头：“我知道了。”
她近距离看着慕容炽，语气柔和下来：“慕容炽，解除封印需要什么灵物？我现在就带人去寻。”
慕容炽低头，抬眸时笑容温暖：“我选择回来鬼市，本来就是来寻你帮忙的。”
她甩出一枚玉简。
孔知亿接住，努力勾起唇角，语气上扬：“哇！我就知道你这家伙不安好心，这就叫做无事不登三宝殿吧。”
“什么三宝殿。”慕容炽扬起拳头：“这本来就是本座的地盘，让你接管个几千年，还真想鸠占鹊巢啊。”
“哇！慕容炽你果然没有良心。”孔知亿哇哇大叫着，在慕容炽渐渐凶狠起来的气势里退出一段距离，捏紧手心那枚玉简，抬脚向殿门的方向走去。
临近殿门的时候，身后传来一道轻飘飘的声音，轻得似乎只是她的幻觉：“知亿，我真的回来了。这次回来，就不会再出事的。”
几乎是一瞬间，孔知亿的眼睛红得不像样。她没有回头去看慕容炽，而是尽力保持着身体不颤抖，半天憋出一句话：“慕容炽，欢迎回来。”
*
明憬盘膝坐在大殿的一角，凝气运起古修罗诀，忽然觉得鼻尖有点痒，睁开眼睛一看，慕容炽就蹲在她面前，手拿一只墨色小袋，正一下一下地点着她的鼻尖。
“慕容炽，你做什么？”
“做什么？”慕容炽将手上的墨色小袋甩到明憬脸上，弯唇笑：“明憬，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还是个假正经啊！你不是都听到了吗？”
明憬慢吞吞将墨色的小袋从脸上拿下来，正色道：“我并非故意偷听你们讲话，只是大殿空旷，我……”
“行行行。”慕容炽直接打断：“本座又没说不许你听，既然都知道，这山河袋你自己收好。这可是我鬼市的镇市之宝，谨慎些，别弄丢。”
镇市之宝。
明憬低眸去看手里的东西，漆黑如墨的颜色，跟她这身衣服很配。
小巧玲珑，触感极光滑，像是上乘材质制成，绣着山河的图样，暗纹攀附，精致奢华到极致。
“慕容姑娘，这山河袋……”
“山河袋，取山河万里之意。传闻天地万物皆可包揽，广阔无垠如万里山河，也可以入此袋。”
“当然，那只是传闻而已。”
慕容炽将那只袋子系在明憬腰间，眸底颇满意：“它是鬼市诞生之初就收入宝库的九阶宝物，拥有储物的功能。不拘灵气和魔气的分别，只要是修士，就都可以使用。”
“明憬，你穿这身黑衣，系这只同样颜色的山河袋，还挺好看的。”
明憬沉默地看着腰间的山河袋，刚才慕容炽和孔知亿的对话她都有听到，自然知道这只袋子本来就是慕容炽讨来给她用的。
修士只有修炼到第五境才能在体内开辟出乾坤天地。她现在才第四境，修的是一境一生死的修罗诀，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登第五境，所以很需要有一个储物的灵器。
只是不曾想，竟是来历这般神秘莫测的山河袋。包揽万里山河，好大的气魄。
明憬还在思考应不应该收下慕容炽的山河袋，慕容炽已经轻飘飘地移开话题，拿手捶了她肩膀一下，声音有些像哀嚎：“明憬，本座腰好酸啊！”
红衣的女人许是蹲得有些久，好看的眉皱起，眼看着就要瘫坐在地上。
明憬叹气，也不再去想山河袋，伸手将慕容炽抱过来，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伸手轻轻去揉她的腰，语带笑意：“慕容姑娘，才这么会功夫，你就如此不中用，不行啊！”
慕容炽恼怒，忍不住将手放在明憬腰间，掐起一块肉后狠狠旋转一圈：“闭嘴。”
明憬连表情都不带一点变化，哦了一声，手指勾起魔气，双手向下，将慕容炽整个人都拥在怀里，一下一下去揉她的腰，一副认真谨慎的模样。
慕容炽靠着她，只觉她的手好像一团火，温暖又炽热，似乎手法也极好。
那些疲惫和酸痛都随那双手的按摩和揉搓渐消弭，舒服得她禁不住长呼出声，就很引人遐想。
殿外因为看完玉简而有些疑惑，折返回来想要问慕容炽的孔知亿：她不是才离开没多久吗？她们昨夜不是才刚双修不久吗？现在不是白日青天吗？况且，殿门不是还开着吗？慕容炽现在怎么这样？
一堆疑惑没有得到回答，又多了一堆疑惑。孔知亿摇摇头，拂袖动作轻巧地将殿门合上，带着两堆疑惑渐渐走远。
明憬听着那声殿门声无奈，许久才放开慕容炽，见她眯着眼睛赖在自己怀里一副不想起来的样子，很耐心地问：“慕容姑娘，你还有事情吗？”
如果没有，麻烦起来一下，我还要继续修炼。
慕容炽当然听得出明憬的言外之意，她不起来，坐在那里支起身体，一双手捏着明憬的腰：“小家伙，你真不解风情。”
明憬不语，见慕容炽完全没有要起来的意思，将手放回去，继续揉着慕容炽的腰，然后被慕容炽红着脸拍开，人也蹦了起来。
似乎觉得自己的反应有些大，慕容炽低咳一声，眉梢勾着红晕：“事情嘛，也还有一件。”
她的情绪一下变得深沉，袖中流光闪烁，手心里多出来四枚白色的玉简，气息很有压迫感。
慕容炽在明憬面前坐下，将玉简递给她：“这是剩下来的修罗诀，现在你有山河袋，就自己收着。至于修行所需要的灵物，我已经让孔知亿一并去寻。”
所以之前不给她完整的功法，只是因为她没有储物袋，而不是借此束缚她吗？
明憬接过玉简，垂下眼帘：“四枚玉简？”
天地境界分九境，上乘法诀都是能从第一境修行到第九境的。
或许第九境的修士极少，但那只是因为修行难度和心性不够，而不是因为功法限制。
古修罗诀既然是魔道第一法诀，当然不应该比她曾经修行过的万象道卷差。明憬如今才第四境，所以，应该要有五枚玉简的。
慕容炽现在给她四枚玉简。
明憬一瞬间就想清楚问题关键，将心底疑惑问出，就听到慕容炽声音有些冷：“本座当初得到的古修罗诀，就只有九枚玉简，其中一枚是记载修行所需辅修灵物的。”
所以，慕容炽让明憬修炼的功法，从一开始就只能修炼到第八境，不管它是不是魔道第一法诀，不管它是否有通第十境的潜力，都只有第八境。
慕容炽得到的是残缺的功法，于是明憬修行的当然也是残缺的功法。
明憬想清楚这个，将那四枚玉简认真收好，低低应了一声，从始至终表情没有多余的变化。
她应该有哪些变化呢？是愤怒、绝望还是不甘心吗？那些情绪，早在她选择跳崖、堕魔时就攀至顶峰，此后再不会有。
明憬一直都很清醒，所以她心底很清楚，她和慕容炽是交易的关系，缔结生死契约是慕容炽在救她的命，堕魔是因为黑莲印。
慕容炽已经救了她的性命，帮她重新踏足修行道，哪怕是魔道，也是她自己选择的结果。
双修、说笑打趣、十年时间的种种过往，止步于虚情和假意。
她不曾对慕容炽有过多余的期待，心底一直保持清醒的自知，自然也不能责怪或者怨恨慕容炽什么。
慕容炽一直看着明憬，见她面上表情冷静到极致，一点点变化也不曾有，于是明白她是真的没有放在心上，接受得十分平静。
她应该放心的，心里却有些说不上来的情绪，有些沉闷，又有些难受。
修罗诀只能修炼到第八境，她一开始就知道，知道后还是让明憬修炼，慕容炽没什么好后悔的。
她救明憬性命，帮她修炼，她们是交易的关系。
至于刻意隐瞒修罗诀的残缺……慕容炽不觉得自己有隐瞒什么，只不过是明憬没有问她而已。
况且，就算是万象道宗的首席弟子，也不是每一个人都能修炼到第九境。
宇文筝修炼的是人界最顶尖的万象道卷，修炼了几千年，现在不也困于第八境巅峰，闭关许久而不得出吗？
慕容炽当时觉得一身重伤、随时会死亡的明憬根本就活不到能修炼第九境的地步，所以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
那么现在的难受是因为什么呢？慕容炽有些不明白。
或许是从孔知亿那里得知，原来明憬如此天赋卓绝、惊才绝艳而生出的一丝心虚吧。
孔知亿说，明憬落崖时应该是第五境巅峰的修为，她在崖底问起明憬以前的修为时，她却说是第六境。
寻常修士眼中遥远无际的第五境巅峰到第六境，不过是明憬的一越而过，她从来不觉得自己会跨不过去。
所以第五境巅峰和第六境，对明憬并没有什么区别。
如此自信骄傲，如此举世无双，如此惊天动地，以至于慕容炽竟生出些后知后觉的沉闷和愧疚。
明憬似乎是真不在意，柔和着眉眼问她：“慕容姑娘，不知你是如何得到修罗诀的？”
慕容炽抬眼望进明憬的眸，心神有些恍惚：“你听说过修罗界吗？”
“据说，那是凌驾于魔界之上的黑暗地狱，血腥浮动、尸横遍野，只有最绝望、最凄厉、怨恨滔天的心才能呼唤出来。”
“其实不是据说，那些都是真的。”
“我的修罗诀，就是在修罗界得到的。”
所以，你那时候又是怎样的绝望痛苦呢？是不是与我跳崖时的心情一般无二？还是更痛苦数百倍呢？
慕容炽，到底拥有怎样不堪回首的过往呢？
明憬望着慕容炽，眼睛一眨不眨，直直望进她眸底最深处。似乎有那么一瞬间，真的看见血腥遍地、火焰滔天，语气越发柔和：“修罗界，好玩吗？”
慕容炽怔怔看着她，隐约看出那么一两分心疼和安抚，情绪起伏，忽然从怀里掏出一块白色的石头，放到明憬手里：“这是与修罗诀一起得到的东西。”
“明憬，你好好修行，我晚些再来寻你。”慕容炽说完这句话，头也不回冲出殿外，背影像一阵风。
明憬握着手心的白色石头，似乎还有慕容炽留下的温度，低叹一声，闭上眸继续修炼。
再次被惊醒是“吱呀”的一声殿门响动，明憬以为是慕容炽回来了，睁眼一看，翠绿色的身影站在她面前，是孔知亿。
“啧啧。”孔知亿摇着羽扇，将明憬从上到下打量了一圈：“明憬，你这身黑衣跟山河袋还挺配的。”
明憬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以不变应万变：“多谢领主夸奖，憬也是这么认为的。”
脸皮也跟慕容炽挺配的。
孔知亿被哽了一下，也不再说那些乱七八糟的场面话，从袖子里拿出一柄通体碧蓝、气息古朴的玉扇横在明憬面前，直奔主题：“这柄扇子给你。”
明憬疑惑：“无缘无故……”
“见面礼。”孔知亿毫不留情地打断：“这是昆仑扇，不在山河袋之下的九阶灵器，与鬼市一起诞生的存在，来历同样成谜。”
“扇骨取用东海蛟龙的骨制成，扇羽来自金眼神鹰的翎羽，灵纹传承久远。说是九阶灵器，不过是因为此方天地限制神器诞生，所以才限定为九阶灵器。”
“虽然你现在不能修剑道，但好歹长了一张过得去的脸，又与我们慕容缔结生死契约，拳脚什么的，影响观感，还是扇子好，符合你的气质。”
“以后让慕容教你一些扇法，尽力保全自身。”
孔知亿顿了顿，忽然严肃起来：“明憬，我以地下鬼市领主的名义向你保证，会倾整座鬼市之力，为你寻找修行所需灵物，也会尽力帮你找到残缺的修罗诀。”
“我只希望，你不要因此对慕容生出什么不满。”
“慕容以前……过得很苦。哪怕你们只是交易，我也希望，你可以对她好一些，不要惹她生气。”
“你若是有什么气，可以冲着我来，孔知亿都受着，绝无怨言。”
明憬一直坐着听孔知亿碎碎念的一长串输出，听到这里终于站起，低声一笑，望着那柄远超九阶的昆仑扇，姿态冷静：“修罗诀？我没有放在心上。”
孔知亿愣住。
“第八境又如何？第十境又如何？残缺与不残缺又有什么区别？”
“明憬如果是那种墨守成规、安于现状的人，根本就走不到六界皆知的地步。”
功法残缺，她的心不残缺，她的道不残缺，自然会一往无前。
明憬停顿了一瞬，抬眸看着孔知亿，向来招摇没个正形的女子此刻极认真，眸底都是郑重和端正。
她一瞬间就想起一个词，挚友。
明憬从前是没有挚友的，也不需要，因为剑就是她的一切。
所以她其实不懂得为何人和人的关系既可以真诚到以命相护，也可以险恶到互相出卖，现在却有些触动。
她认真看向孔知亿，回以同样的郑重严肃：“至于慕容炽，我不知道往后余生会如何，也不知道未来有什么在等着我去面对。”
“但此刻，我可以跟你保证，我不会在慕容炽需要我的时候离开她。”
“就算以后生死契约解除、交易完成，在我这里、在我心里，慕容炽也是独一无二的，她是我足以与其他任何人区别开的存在。”
明憬沉默了一下，伸手握住那柄名为“昆仑”的扇子，抬眸看向孔知亿，神情十分认真：“当然，从现在开始，孔领主也会是。”
孔知亿心神一震，呆呆松开手，看着眼前一身黑衣风采卓绝的女子，忽然就明白了很多事情。
明白明憬为何能十五岁登第五境、留名于九霄云幡，或许不仅仅是因为天赋和剑道。
她拥有一颗天底下最通透澄澈的心。
人界刑狱从前一直是所有修士避之唯恐不及的修罗地狱，可是从十年前开始，那里变得络绎不绝、人潮汹涌，是比人间盛景还要令人想要去往的地方。
那么多天骄不去修行、不去秘境历练、不去红尘锤炼道心，而是不知疲惫地望着那座血腥的人界炼狱，眼神深处一点执着。
孔知亿之前一直不明白原因，可是她现在迎着明憬那双黑漆漆的眸子，一瞬间就知道了答案。

第27章 众生假相
数日后, 揽月殿后殿庭院内，明憬换了一身紧致的黑衣，刚结束修行从地上站起来, 手里握着一柄碧蓝色的扇子, 开始琢磨。
慕容炽从外间迈着悠闲的步伐靠近，红衣鲜艳、眉眼含情，似乎什么事情也不曾发生, 拍拍明憬的肩膀, 语气轻松：“明憬，想学扇法吗？”
明憬合扇, 周身气质纯良乖巧：“请慕容姑娘赐教。”
“好说。”慕容炽伸手接过昆仑扇, 以扇骨挑起明憬的下颌，弯唇开始调戏：“你笑一个，再叫我一声师尊, 我就教你。”
明憬很平静：“慕容姑娘，你的腰不酸了吗？”
“哦，还有, 我这个人，比较喜欢欺师灭祖，所以, 你还要我叫你师尊吗？”
慕容炽没想到明憬会这么回答，呼吸一滞，将扇柄垂下, 在明憬灼灼目光的注视下觉得腰好像又酸了起来，连忙低咳一声, 带过话题：“扇法, 这玩意可不容易入门。”
“不过我家小明憬风华绝代, 一定不在话下的。”
她含笑恭维明憬一句，手腕微抖，展开昆仑扇，笑容在下一刻悉数收敛，声音严肃：“明憬，看好，我只舞一次。”
话音落，玉扇破空之声骤起。
慕容炽的身体在半空翻起，红衣翩飞，似一只蝴蝶，轻灵里带着干净利落的果断迅速，掠过天际，拖曳出一道璀璨的白日焰火。
碧蓝的昆仑扇随之起舞，破空声尖锐，扇尖一点冷光，在那只白皙的手里或转动、或盘旋、或高掷。
每一扇都极具力量感，没有半点拖泥带水，一击即离。
流畅、利落、迅速，最原始极致的攻伐之术，却因为是慕容炽，硬生生多出一分美感和绚烂。
所以像一曲杀戮的舞蹈。
明憬看得目不转睛，脑海里有一个小人，跟随慕容炽的动作翩然起舞。
眼神晦暗，将慕容炽的身影悉数映上去，眸底似有欣赏、向往和渐燃起的战意。
原来慕容炽不单单是修为强大，她的战斗本能和对战意志，半点不在她之下。
哪怕心里很清楚，现在的自己连慕容炽一根手指头都打不过，明憬依然无可避免地对慕容炽产生了战意。
她想跟慕容炽一战，不是现在也没关系。斗灵大会之后，行走天地五载，她已经许久不曾遇到过这样想出手的修士。
上一个，似乎还是折喻。
慕容炽收扇，正好对上明憬灼热的目光。无关情欲，似乎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灼热。
哦，小家伙想跟她打架。
慕容炽看懂后，拿扇子敲着明憬的头：“回神，别看了，再看也没有用的。”
她才不想跟明憬打架。
慕容炽将昆仑扇递给明憬，摸摸她的头顶，连揉带薅，眼睛里泛起涟漪：“去，让本座看看你的学习成果。”
明憬握紧扇柄，依稀能感觉到慕容炽掌心留下的温度，眼神一厉，刚要开始施展，外间再次走进一道身影，很完美地打断：“慕容炽。”
“呦，明憬也在啊。”孔知亿诧异，目光在慕容炽和明憬之间转了一圈，十分暧昧并且耐人寻味。
“有事说事。”慕容炽冷哼。
“没良心。”孔知亿吐槽一句，转向慕容炽，正容道：“鬼蜮阁那位，昨夜刚回来。”
“慕容，需要我派人，将那位请过来吗？”孔知亿在请字上加重语气，显然手段没有那么礼貌。
慕容炽摆手：“不必，我想亲自去。”
她不再理会孔知亿，看向明憬，有些遗憾又有些兴奋：“明憬，拿好扇子，本座带你去见见世面。”
“你要带明憬去？”孔知亿诧异。
慕容炽不解：“不行吗？”
是哦，好像没有什么不妥。
孔知亿默默闭上嘴巴。
明憬是慕容炽的人，整座地下鬼市都是慕容炽的，鬼蜮阁就在鬼市内，当然是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明憬收扇站在旁边，静静听完她们的对话，问慕容炽：“鬼蜮阁是什么？”
“鬼蜮阁是我们地下鬼市的一处情报组织。”孔知亿抢先回答：“就跟人界的天机阁差不多，号称无事不知、无事不晓，不过天机阁在人间，鬼蜮阁在地下而已。”
人界的天机阁。
明憬眸光微深。
天机阁是人界第一阁，以故弄玄虚、算测天机为噱头，与万象道宗这座人界圣地之首的庞然大物一样大名鼎鼎，她当然不会没有听说过。
天机阁在人间，鬼蜮阁在地下。
明憬几乎一瞬间就能读懂孔知亿的言外之意，无非是做的事情是一样的，区别在于是否正大光明罢了。
天机阁高大上，坐落人间繁华地段，享尽盛誉，以天机二字为名；鬼蜮阁隐身阴暗的地下鬼市，藏头露尾，用鬼蜮立阁。
果然很有趣。
明憬眸中生出几分兴味来。
慕容炽在旁边补充：“其实说算无遗漏是抬举他们，不过是一些鬼蜮伎俩。”
她以前最是厌恶这种手段，现在却要登门拜访、求得解答。果然人生种种不可妄断，只要还活着，就一切皆有可能。
慕容炽笑得讥诮且凉薄。
明憬移开眸光，掀动嘴唇，想说些什么，到底一字未发，只能暗暗捏紧手里的昆仑扇。
孔知亿将她们的反应收在眼里，望向慕容炽的眼神藏不住心疼，最后轻飘飘打断：“你们两个，过来挑个面具吧。”
咦？面具？什么面具？
慕容炽收敛笑容，眼睛里浮起疑惑，被孔知亿敲了一下头顶：“穿斗篷、戴面具，这是我们地下鬼市建立以来的默认规则，你好歹是鬼市真正的主人，总不至于忘记了吧？”
“怎么，被关了几千年，把当年叱咤风云的堂堂小玄主都关傻了吗？”孔知亿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后面这句话。
她自然知道这是慕容炽心底最深处的伤痕，轻易触碰不得，触之即痛、触之即伤。
可慕容炽若是一直耿耿于怀，只怕到头来疼的还是自身。
修士修行最重道心，她们是妖，修行道与人族不同，所以慕容炽才能苟延残喘这数千年，可是这样下去，终究不是办法。
孔知亿默默给明憬递了个暗示的眼神，袖子一甩，数十道流光悬于半空，各色各样、形状各异的面具现出踪迹。
有的像狼，有的像虎，还有日月星辰、花草树木。
万物生光辉，皆可镌刻于面具之上，以此掩住真正的相貌，这便是地下鬼市的众生假相。
明憬正震撼于“小玄主”的称谓，忽觉视线灼灼，孔知亿的眼神实在太有穿透性，使她很难忽略掉。
“慕容，你被封禁在无常山崖底，举世皆知；明憬被墨道台认定与魔族勾结，刻黑莲印以为昭示，这也是举世皆知。”
“现在还不到算总账的时候，所以我以为，这面具，还是戴上为好。”
“戴面具，一听就很有趣。”明憬笑着接话，牵起慕容炽的手往流光下面走，白皙的手伸出，将一个红得艳绝的狐狸面具罩在慕容炽脸上：“慕容姑娘，你觉得这个面具如何？”
孔知亿的脸色一时有些怪异，碎碎念的嘴巴自觉闭上。
“狐狸？”慕容炽的心神被明憬牵动，将脸上的面具拿下来，似笑非笑，眼神很有压迫感：“明憬，你觉得本座像狐狸？”
“不像吗？”明憬勾起唇，无辜又真诚：：“慕容姑娘在我心里，就是一只魅惑倾世的狐狸啊。”
“不然怎么能颠倒众生，让我时时刻刻想着与慕容姑娘亲近呢？”明憬说得很自然，半点没有胡说八道的羞窘和脸红。
孔知亿瞠目结舌。
慕容炽顿时笑了：“是那种连让我在你腿上多坐一会都不肯的朝思暮想吗？”
明憬严肃起来：“怎么会？慕容姑娘误会了，我没有不想让你坐在我腿上。你若是想，坐到什么时候都可以。”
孔知亿：感觉自己好像又多余了起来。
慕容炽被明憬的厚脸皮逗笑，眼波流转，语气微扬：“那本座是狐狸，你是什么？”
明憬于是将狐狸面具覆回去，眸光在墨色的狼和血色的虎中间迟疑了一下，扭头看见一只奶白色的小猫，眼睛一亮，问孔知亿：“孔领主有其他颜色的猫形面具吗？”
孔知亿的眼神更怪异。慕容炽一向厌恶狐狸，是一见到就能打起来的地步，现在竟然能够容许狐狸面具覆在她那张脸上。
难道她在慕容炽心中的地步竟然比不上一个后来出现的明憬吗？
孔知亿惊恐了一下，又觉得在所难免，毕竟她没有跟慕容炽双修。
听说明憬的床上功夫也是极好的，况且那双手以前又是拿剑的，稳到没朋友，不能比不能比。
不过问了一个问题，怎么表情变化这么丰富？
明憬疑惑了一瞬，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手里的面具，颇开心地戴了上去。
然后就被心情莫名高涨的慕容炽揪起，空气一变，已经身在揽月殿之外。
一件件斗篷在半空中迅速掠过，面具如画，覆住一张张心思各异的面目。
明憬和慕容炽一个戴奶猫面具，一个戴狐狸面具，一个黑袍，一个红衣，外面皆罩一件宽大的墨色斗篷。
面具透出的感觉和周身的气质格格不入，看起来十分怪异。
却没有多少人看她们，毕竟鬼市本身就是世间一切怪异的聚集地。
行了约莫半刻钟，一座隐于偏僻角落的楼阁映入眼底，其上一面深灰色匾额，上书“鬼蜮”二字，歪歪扭扭、不成派系。
明憬与慕容炽并肩而行，忽然想起什么：“慕容姑娘，既然这整座地下鬼市都是你的，那你不是可以来去自如吗？”
慕容炽：“是啊。”
明憬一怔：“那你……”为什么还要和我一起步行至此？还有之前初入鬼市时，从入口走到揽月殿之外？
“带你见见世面啊。”慕容炽弯唇，有潋滟波光自狐狸妩媚勾魂的眼睛里漏出来：“况且，你既然对本座如此朝思暮想，本座自然愿意成全你痴心一片，所以陪你久一些。”
省得道痴整天就知道修炼修炼的，半点不将她这么个绝艳无双的大美人放在眼里。
她拍拍明憬的肩膀，趁明憬还没反应过来时，将她按坐在鬼蜮阁外间接待台的坐榻上，低声吩咐：“在这里等我。”
那枚黑色的令牌一拍，空气一阵扭曲，大红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光影里。
明憬：慕容炽现在怎么这样？
她有些无奈，又有些放松，环顾四周一圈，盘膝而坐开始修炼，黑沉沉的魔气缠上眉心，须臾间进入状态。
不知道过了多久，骤然一声炸响，慕容炽的气息似乎一下子变得暴躁起来，夹杂着风雨欲来的压抑和沉闷。
明憬一惊，结束修行后迅速起身，眸底浮起几分担忧，围着鬼蜮阁外边景致转了一圈，有些头疼。
这里果然跟天机阁极为相似，所以只有最外面灰蒙蒙的接待台，连接待的人都没有。
慕容炽是拿着黑色令牌进去真正的鬼蜮阁里面的，她没有令牌，以前也没有去过天机阁，更是在今天第一次听闻鬼蜮阁这三个字，现在要怎么进去找到慕容炽？
明憬脑海念头转动，感受着慕容炽的气息愈发暴戾，闭上眸，周身浮起一股隐秘磅礴的气息，指尖勾起魔气凌空一点，唇角多出一丝血迹，人已是消失在波动的空气中。
狭长甬道、微弱光芒、曲折水榭、高耸连屋，明憬看都不看一眼，循着慕容炽的气息一路往前，在一处暗沉无光的穴底见到了慕容炽。
女人一身红衣无风自动，眉眼都是暴戾和杀戮，正冷冷凝着对面的人影，压迫感十足，带着悬而待发的肃杀森然，随时会失控。
对面是一道与鬼蜮阁一样灰蒙蒙的身影，深灰布衫、灰巾覆面，看不出男女，也看不出身份，声音近乎雌雄难辨：
“玄主，并非在下不愿意告知，实在是时机未到。在下若是此刻说出，必将遭天谴。”
慕容炽眸光狠厉，五指如爪，尽是肃杀果决：“你不说，本座现在便要你死，谈何天谴？”
“玄主，按照规矩，在下不能对您出手，但您若执意不退，请恕在下无礼。”
灰色身影不惧，并指一点，空气里多出几个闪烁的光符，慕容炽于是再不得寸进，反被带得向后倒。
明憬飞身而起，将慕容炽揽入怀，拂袖卸去乱流裹挟之力。
透过面具，见慕容炽原先含笑明艳的一张脸此刻尽是凄厉沉寂，止不住冷哼一声：“玄黄殿的规矩，便是教你们这么尊敬殿主吗？”
说来也怪，慕容炽都无法挡下的乱荡气流，竟然随着明憬这一拂袖悉数消弭。
灰色身影瞳孔收缩，眸底满是不可置信：“你没有令牌，怎么能无视鬼蜮阁幻阵，闯到这里来？”
明憬不理，抱着慕容炽落地，渡过去一道修罗气，确定她无碍后才转回头，语气淡淡：“鬼蜮阁幻阵，很强吗？”
她抬起手，掌风骤起，将那些跳动的光符都扫落，怀里揽着一个人，身姿并不是很挺直，却轻松又懒散：“不过如此。”
明憬说这句话没有不屑，没有戏谑，表情平静到极致，似乎她只是扬手荡了一下灰尘。
她越是若无其事，灰色身影越是震撼到想吐血。
什么叫做“鬼蜮阁幻阵很强吗”，什么叫做“不过如此”，那可是鬼蜮阁自立阁以来最根本的倚仗。
出自最顶尖的阵修之手，传承极古老，强如慕容炽，也不能越此禁锢。
一个不过第四境修为的小小修士，怎么拥有这样大的本领？
“哦，忘了告诉你。”明憬抱着慕容炽在旁边悠闲落坐，抬眼望向灰色身影，微勾唇：“从修行开始，世间一切幻阵，对我都无效。”
因为她就是幻阵的克星。
话音落下，灰色身影终于绷不住，血气上涌，“哇”地一声吐出大片血迹，将那身灰衣都打湿。
其中自然有一部分是手段被破的缘故，更多的，就是恼羞成怒了。

第28章 鬼蜮伎俩
能无视世间一切幻阵力量的, 举世只有一人。
灰色身影眸色变幻，心底满是震撼讶异，只觉得人界刑狱都是一堆废物, 血又滴滴答答淌下。
明憬丝毫没有自己气到灰色身影吐血的自觉, 心想地下鬼市的风气应该不太好，随便谁都动不动就吐血，低眸就去看怀里的慕容炽。
红衣的女人已经平复好体内乱流, 从明憬怀里翻身坐起来, 对明憬粲然一笑，冷冷望向灰色身影：“你真的不说？”
明憬因那抹过于惊艳的笑有些失神, 于是也望过去, 手里握着的昆仑扇开始打转，在白皙如玉的指尖转出花，端的一派潇洒之态。
灰色身影害怕极了, 颤颤巍巍开始求饶：“玄主、明首席，真的不是属下不想告知，而是实在不能说。”
“当年玄黄殿之变, 我们鬼蜮阁所知并不多，刚好又遇上天机阁内乱，天道规则模糊。时隔多年, 真相与线索都被遮掩，连开言都不能。”
“属下如今的修为不过初登第七境，此趟外出测算天机已经伤及根本, 现在没有多余的力量抵抗天机反噬之力。”
“主上一定要属下回答，属下……属下只能以死谢罪。”
灰色身影声音里多出几分苦涩, 朝着慕容炽弯腰施礼, 姿态看上去再恭敬不过。
慕容炽止不住又是一声冷笑：“那你就以死谢罪吧。”
以死谢罪, 尚有转世的可能性；真的受天机反噬，只怕立时就会身死道消，连一丝残魂都留不下。
孰轻孰重，小孩子都懂得怎么选择。
慕容炽其实已经知道今日注定要无功而返，垂下眼帘，周身气息有些低沉，被明憬拉住手，才发觉自己此刻就是坐在明憬腿上，心思忽然就有些飘散。
“这……”灰色身影支支吾吾，最后沉默地单膝跪地，低下头颅，半点骄傲都不剩。
慕容炽居高临下俯视他，压迫感十足，伴随着若有若无的杀意，许久过后低低叹出一口气：“算了，你起来吧。”
她扯扯明憬的袖子，语气撒娇：“明憬，我不想再走路，你抱我回去好不好？”
明憬莞尔：“慕容姑娘不命令我，我有些不习惯。”
慕容炽眸光微顿，迎上明憬漆黑的眼珠，至深处是一道女人的影子，红衣、白发、娇气。
哪怕明知道她是故意逗自己开心，慕容炽的心情却真的有些开朗，伸手横过明憬的脖颈，将整个身体都挂上去：“本座命令你，抱我回去。”
“遵命。”明憬颔首，将昆仑扇随意缀在腰间，一只手搂着慕容炽的肩，另一只手穿过她的小腿下方，以一种十分稳当的姿势把慕容炽抱起。
身后的灰色身影怔怔看着，见她们是真的要走，心里顿时就是一松。
接着连忙闪身拦住，顶着慕容炽凉薄和明憬含笑的眼神里开口：“玄主今日的问题，属下不能回答，这筹码属下便不能收。”
他手里托着一枚红得滴血的圆形玉石，在沉寂黑暗里闪烁出盛放的光，像天边将落的晚霞。
慕容炽笑得戏谑：“本座给出来的东西，从来不喜欢收回。”
灰色身影布巾下的脸都在颤抖：“属下跪请玄主收回。”
他没能回答慕容炽的问题，又不得已承认她玄主的身份，态度如此卑微恭敬，自然不应该再不劳而获。
这会违背天地因果之道，与修行路相悖。背道的代价太严重，他重伤之躯无法承受，所以只能向慕容炽低头。
慕容炽很任性：“本座说不收回就是不收回。”
灰色身影：“……请玄主换个问题。”
话刚说完他就知道不行，慕容炽只想要那个答案，他这个说辞只会激怒她。
于是艰难地呼出一口气，老泪纵横地看向明憬：“不知明首席是否有问题需要请教老朽？”
慕容炽轻笑，暗道这老不死的别的本领不行，求生之道倒是修的还不错，也没有心思继续追究，对明憬道：“你有什么问题可以问他，报酬我替你给。”
明憬沉默，头顶的发被慕容炽揪起揉着玩，女人语气上扬：“无论什么问题，想来这老东西都必须回答，你尽管问。”
问问题。
明憬将慕容炽放下，眸里翻滚起许多情绪。
她其实有很多很多问题不解，心底藏着太多疑惑，可是话到嘴边，只道出一句简简单单的：“这十年，万象道宗可有什么变故？”
“明憬，其实你想知道这些事情，可以问我的，我也知道。”空灵的声音突然在明憬脑海浮起，带着几分雀跃欢呼。
明憬不为所动，甚至连惊讶的情绪都消去。
声音得不到回应，渐渐安静下来。
坐在榻上的慕容炽望向明憬的眼神有些诧异，从这个角度，依稀只能看到明憬冷静的侧颜。
灰色身影也呆住：“万象道宗？”
他愣了一下，整理好思绪后道：“有的，万象道宗的大事有三。”
“第一件……”灰色身影迎着明憬漆黑的眼睛，大气不敢喘一下：
“十年之前，万象道宗首席弟子明憬，经墨道台明鉴，身染魔气，与魔族有所勾结。
按照人界界律，废去修为、烙印黑莲，关押于人界刑狱，日夜受三千剑气穿心之苦。”
慕容炽垂下眸，明憬身姿挺直：“继续。”
“第二件，一年之前，人界界主府昭告天地，三千年前为祸人界的荒魔挣脱封印，意图侵犯人间。
恰逢万象道宗小道尊路过，以第六境巅峰的修为剑斩第七境巅峰的荒魔，一时风头无两。小道尊之声名，更上一重楼。
作为奖励，人界界主府赐予小道尊无视境界壁垒的破境丹一枚，却被小道尊随手掷于浑浊泥沟中。”
“人界修士得知，先后去往那处泥泞沟渠，竞相寻找。”
荒魔。
慕容炽蓦然抬眸，定定看着明憬，眸色迷离。
明憬掀唇，缓缓笑开：“有趣。那第三件呢？”
“第三件，世族之首祁氏长女祁云雪，日前与修炼出了岔子、沦为废人的叶氏少主叶冲霄解除婚约。”
祁云雪。
明憬脑海顿时浮起一道白衣如雪的身影，眸清冷、眉细长，人界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修士曾经将祁云雪和她一起戏称为“白衣仙子”。
若非折喻不穿白衣，若非折喻辈分高出一截，白衣仙子就得有三个。
因为她们很相似，白衣、练剑，对世间万事万物皆是一模一样的冷冷清清。
明憬却知道是不同的，折喻和祁云雪或许是真的冷心冷情，她却不是。
“世族的事，和万象道宗有何关系？”明憬问灰色身影。
“本来是没有关系的。”灰色身影语气波动：“但不知为何，万象道宗一位长老路过叶氏，竟将叶冲霄收入万象道宗。”
“过不了多久，叶冲霄废掉的经脉竟然恢复，从万象道宗外门崛起，以最短的时间晋入内门，渐渐扬名于天地。”
“甚至……”甚至有谣言造势，说他会是第二个明首席。
灰色身影吞吞吐吐，目光仰望着上方眉眼飞扬的黑衣女子，到底没有说出后面这句话。
鬼蜮阁既然算测天机，自然不能昧着良心说话。在他看来，别说是一个昙花一现的叶冲霄，举世根本就找不出第二个明憬。
“哦。”明憬的情绪终于略有起伏，因为这是她不曾涉及到的知识点。
明憬天生剑骨，天赋惊艳天地，直入万象道宗主峰，并不知道最短时间从万象道宗外门到内门是什么样的概念，所以有些好奇。
“还、还有一个消息。”灰色身影打量着明憬面上那个伸着懒腰的奶猫图案，犹豫着道：“近日藏剑阁有所异动，听说是逐日剑……逐日剑即将出世。”
逐日剑。
慕容炽坐直身体，一下子想起那枚玉简上记述的某个天材地宝。
明憬也有些激动，沉下声音：“什么时候？”
“不知道。”灰色身影低头。
万象道宗是人界圣地之首，藏剑阁虽然不及万象道宗，但归根到底，不是因为实力赶不上。
而是因为藏剑阁都是剑修，痴迷修行不爱招摇，以及招收弟子的要求严苛到变态，讲究在精不在多，自然总体逊色万象道宗一层。
逐日剑是藏剑阁前代阁主的本命灵剑，因战遗失，就算重新出世，那也是藏剑阁的事情，跟万象道宗没什么关系。
他会告诉明憬，不过是因为逐日剑跟明憬有关系而已。
那些剑，出自同一个铸剑师之手，勉强算得上同源。
明憬没有再追问，转身抱起慕容炽，就要离开，再次被灰色身影拦下。
灰巾下的表情十分诚恳：“明……”
他下意识想称“明首席”，又觉得有些不妥，便道：“明小友，这些都是人界皆知之事，并不隐晦，这颗玉石，老朽还是不能收下。”
明憬：“别挡道。”
灰色身影几乎哽咽：“玄主，属下这不过、不过是一些鬼蜮伎俩，难登大雅之堂，实在受之有愧。”
慕容炽忍不住嗤笑，将那枚玉石拿过来掷着玩，声音欢快：“明憬，出发！”
“好的。”明憬应声，抬脚越过灰色身影，缓缓走出鬼蜮阁。
外间人潮涌动，她将慕容炽抱得很稳，也不问慕容炽为什么不用瞬移之术，只一步一步朝揽月殿走去。
走了一会，慕容炽忽然扬手，把明憬的头发揉乱，问道：“你在想些什么？”
明憬启唇，还没来得及说话，被慕容炽打断：“不许说想本座。”
明憬不由想笑：“慕容姑娘，我还没有说话。”
慕容炽：“那你不是想这么说吗？”
明憬疑惑：“我不能想你么？”
“不能。”慕容炽义正辞严：“我现在就在你面前，所以你不需要想我。”
明憬失笑，刚想说些什么，就见慕容炽伸手扯开她的衣襟，将那颗红得滴血的玉石透过衣襟扔进去，笑得开心：“我给出去的东西从来不收回，就转赠予你。”
冰凉的玉石滚过肌肤，带起一阵颤栗。
明憬止不住一惊，抱着慕容炽微晃，整个人单膝跪地，从衣摆下面取出那枚玉石，颇有些咬牙切齿：“慕容姑娘的转赠，就是这么个转赠法吗？”
慕容炽、慕容炽竟然……
明憬惊得不轻，耳根也红得滴血，见慕容炽蹲坐在她膝盖上，笑得前仰后俯，顿时气盈上心，直接伸手将狐狸面具拿下，眸光深深看着她。
慕容炽一点都不害怕，迎着明憬的眼神勾唇笑得意味深长，扶着腰晃着脑袋，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
这里是鬼市中央，身影如风、人潮拥挤，最是繁华热闹。
明憬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在这个时候对她做一些会腰酸的事情，所以慕容炽格外得意加嚣张。
明憬失笑，将头凑近过去，拿手抬起慕容炽的下颌，就在慕容炽以为明憬要低头吻她的时候，明憬垂下手，放在她腰间，开始挠痒痒。
慕容炽：！
“哈哈哈哈哈哈。”慕容炽那张得意洋洋的面具瞬间破碎，眉眼都是憋不住的笑意。
身体软成一滩水，艰难挪动着想要躲避明憬的手，奈何她整个人就坐在明憬怀里，属于是自投罗网。
“哈哈哈，明、明憬，哈哈哈，你停、停下来。”慕容炽断断续续出声。
为免摔倒，只能用手揽着明憬的脖子，结果将整个腰部都露在明憬手下，颤抖得更加厉害。
明憬含笑：“那你求我啊。”
慕容炽很有骨气：“本座才不求。”
“……哦。”明憬慢吞吞应着，一只手稳住慕容炽的身体，另一只手在她腰部旋起，继续挠。
“哈哈哈哈哈哈。”慕容炽笑到差点断气，却闭着嘴巴就是不求饶，好不容易寻到个间隙，将明憬推开，有气无力又恶狠狠：“明憬，你能不能收敛一点。”
她说这句话时呼吸十分急促，精致的脸上都是红晕，蔓延到脖子、锁骨上，比刚双修完的状态还要虚。
偏偏面上神情大义凛然。
明憬气笑：“不是慕容姑娘先开始的吗？”
慕容炽转动眼珠：“本座只是想同你开个玩笑。”
“不是很好笑。”明憬冷哼，见慕容炽在她怀里瑟缩成一团，重新站起身。
她当然知道慕容炽在想些什么，也知道慕容炽用意何在，但要说慕容炽不带半分捉弄她的意思，也绝无可能。
小气鬼。
明憬和慕容炽同时腹诽一句，沉默地走出一段距离，才道：“我在想……玄黄殿。”
所以说是在想慕容炽，也没有错。
慕容炽脸上笑意凝滞：“你……知道玄黄殿？”
她眨眨眼，想起之前在鬼蜮阁内，明憬那一句冷冽的“玄黄殿的规矩”，面上表情多出些变化。
明憬轻轻点头：“妖界至尊，万妖之主，天地玄黄，我自然知道。”
年少读典籍，寥寥数语，讲玄黄殿是妖界执法之所在，地位无双，以实力强大者居之。
天地除人和妖外，还有魔和邪修、恶灵，人界界主府与玄黄殿带领人妖两界维持天地秩序平衡。
明憬曾经以第五境修为行走天地五载，剑下自然也斩杀过无数邪修恶灵，知道邪修恶灵的不择手段、残忍冷酷。
其实寻常修士很难将邪修恶灵消灭干净，只能将误入歧途的邪修关进人界刑狱，至于恶灵，便归玄黄殿管。
人界修士击败后经由界主府界卫，移交玄黄殿之手，由玄黄殿将其封禁于妖狱，妖火焚烧抵消罪孽后，开鬼门关，送其往生。
如此才算是真正消灭干净、了结因果。
玄黄殿之下有十三分殿，分掌权势。
玄主，就是玄黄殿至高无上的主上，统领一十三殿，立于顶端。
明憬只知道这些，因为她剑下无不可杀之恶灵，所以不需要与玄黄殿接触，自然也不曾了解过玄黄殿的玄主。
灰色身影称慕容炽为玄主，孔知亿曾经说“叱咤风云的堂堂小玄主”，所以，慕容炽就是玄黄殿的玄主。
护世的古妖，被污蔑为祸世。
明憬想到这里，话语感慨：“慕容姑娘，我们果然很有缘分。”
慕容炽沉默，将头贴近明憬心口，听着强劲有力的心跳声音，伸手将奶猫面具摘下，仰面轻吻着明憬的唇角。
明憬顿了一瞬，抬步继续向前走。
她其实很想问问慕容炽，玄黄殿变故是什么样的变故，慕容炽想要的答案是什么，以及，她从玄主到祸世大妖，发生过什么事情。
可是唇角的触感柔软温暖，明憬低头下去，对上一双含着泪光的眸，再说不出话来。

第29章 逐日出世
揽月殿庭院, 孔知亿处理完鬼市事务后，坐在正中央的石椅上伸长脖子往外面看，终于在千呼万唤里盼来明憬和慕容炽的身影。
见到慕容炽被明憬抱在怀里, 孔知亿抽抽嘴角, 刚想问慕容炽是腿瘸还是体虚，就见到慕容炽袍角一点点血迹，顿时面色一变：“慕容, 你受伤了？”
她瞪明憬一眼, 心想这么大个人，连个慕容炽都照顾不好, 果然不中用, 就殷勤地要吩咐人去取灵丹、灵果、灵草过来。
明憬被她瞪得莫名其妙，轻轻把慕容炽放下，立正身体伸了个懒腰, 刚要活动活动手臂，低头就迎上慕容炽斜斜望上来、十分不怀好意的眼神。
明憬：？
慕容炽于是眼神更加凶狠。
明憬僵硬着身体，脑海飞快运转, 以最快的速度放下手臂，敛眉乖巧地站在旁边。
是她忘记了，不能在慕容炽面前做出这些动作, 不然就是她手臂很酸、身体很累的意思，而手臂很酸、身体很累就等同于……慕容炽很重。
明憬虽然不在意体重什么的，但不能忽略慕容炽对体重的在意, 所以态度非常温顺，不敢出一言以复。
慕容炽于是满意地移开眸光, 朝着孔知亿声音温和：“知亿, 我无碍的。”
孔知亿不相信, 接过仆从取过来的回灵丹，督促慕容炽吞下后才稍稍放心，问道：“鬼蜮阁一行，你们还顺利吗？”
其实从慕容炽受伤来看，过程顺利不顺利已经很明显，孔知亿想问的也不是这个。
她想问慕容炽是否得偿所愿，却不忍心直接问出来，只能委婉又小心翼翼。
慕容炽与她年少相识自现在，关系亲近到足以交付生死，自然不会看不出来。
迎着孔知亿温和的眼神，再对上立于身侧面容含笑的明憬，慕容炽忽觉腰间有些痒，冲着孔知亿摇摇头，却已经不感到沮丧：
“没关系的，知亿，老不死的既然说时机未到，那我就先打出个时机来。”
鬼蜮阁阁主一开始态度桀骜，不过是因为知道她初从修罗崖底逃出来，体内封印还没有彻底破开，大半实力被限制，而从心底生起的不屑轻视。
这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慕容炽从来没有忘记这一点。
所以要做到最强。
她抬起头，眉眼飞扬，眸底都是轻狂和放纵。
孔知亿一时怔住，恍惚间以为看到许多年前打遍妖界无敌手的红衣小玄主，眼睛里生出几分笑意：“好，那我们就打他个天花乱坠。到时候，时机到底到没到，只有我们说了才算。”
她们相视而笑，话语里透出一股恶狠狠的气势。
明憬立于旁边，不自觉弯起唇角，竟然有些向往。
就在这时，孔知亿扭头看向她，笑容揶揄：“明憬，大名鼎鼎的明首席，你也要刻苦修行，才能跟得上我们慕容的脚步哦。”
明憬一呆，孔知亿已经开始挤眉弄眼：“毕竟，你还要当我们家慕容的代步工具。”
“是，憬知道的。”明憬认真点头答应下来，低眸看着慕容炽，眼睛里浮起波光。
然后对孔知亿说道：“孔领主，你往后叫我明憬就好。首席弟子的身份已成云烟，再与明憬没有关系。”
孔知亿面带歉意，低头的姿态极迅速加真诚：“抱歉，明憬。”
明憬摇头:“无妨，我只是……想与过去彻底分隔开。”
只做明憬其实也挺好的。
她顿了顿，又问孔知亿：“之前，孔领主曾以为我还在人界刑狱。我想请问一下，十年前，我跳下无常山崖底的消息，是不是没有人知道？”
“更准确地说，是没有除人界界主府和万象道宗之外的修士知道。”明憬补充一句。
慕容炽在旁边静静听着，不出声，只是等到明憬说完后，用手敲敲庭院的石桌，递给明憬一个眼神。
明憬愣住，反应过来后撩开袍子，按照慕容炽的意愿坐在她身边。
孔知亿把她们的互动看在眼里，忍不住低笑一声，接着正容：“可以这么说。”
“地下鬼市虽然不过多掺和人界之事，但消息一向灵通，更何况是万象道宗发生的事情。”
万象道宗之于地下鬼市，从来都是重中之重的第一关注点。
“但是你不在刑狱的事情，我在见到你之前，是一点都不知道。见到你才知道，原来你不仅在十年前就逃出人界刑狱，还逃到无常山去。”
孔知亿的语调在无常山三个字上加重，毕竟慕容炽彼时就在无常山崖底，她只会比关注万象道宗更加关注无常山。
可是都没有，她什么消息都不知道，人界界主府和万象道宗是半点风声都没有透露出来。
孔知亿说到这里，忽然想起什么，看向明憬的眼神变了变：“自从万象道宗和人界界主府昭告天地，你与魔族有所勾结的消息后，人界刑狱这十年来可是无比热闹。”
明憬垂下眼帘，沉默没有说话，作出一副认真聆听的模样。
“即便界主府摆出墨道台鉴定你身染魔气的证据，许多圣地弟子和修士依然不愿意相信，你会与魔族勾结。”
“所以他们堵在刑狱狱门前，说要见你。”
“这应该就是人界界主府和万象道宗不敢对外称，你在十年前就逃离刑狱，并且在界卫逼迫下落崖的原因。”
旁边的慕容炽眼神诧异，带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戏谑，拿手揪着明憬的头发玩：“原来我的小家伙这么受欢迎。”
孔知亿翻起白眼：“岂止啊，要不是刑狱只能十年开一次，加上界主府低声下气，恐怕刑狱真的会被那群天不怕地不怕的年轻天骄拆掉。”
“所以拆掉了吗？”慕容炽好奇。
“……还没有。”孔知亿无奈。
“十年开一次。”明憬轻笑：“那如果十年时间还没到，我就出现在他们面前，是不是很有趣？”
孔知亿：“……或许吧。”
她想不到明憬的关注重点会是这个，心神恍惚地看向慕容炽。
慕容炽正撑着头颅认真望着明憬，在明憬说完这句话后勾住她的手指，语气轻柔：“那……本座有好戏看了？”
明憬眸底含笑，严肃地点头：“是的，会很好看的。”
孔知亿怔住，突然发现慕容炽和明憬在某些方面相似到极致。
“铿！”
一声响亮的铮鸣之声骤然惊起，似兵刃相接，空气陡然变得压抑沉闷。
接着一道璀璨耀眼的金光在上空掠过，光芒之盛，甚至穿透地下鬼市的禁锢，闪烁在明憬眼底。
压抑如风雨欲来的气氛瞬间被破去，连庭院内作为摆设的数棵大树都摇晃起来，无风自动，欲挣脱泥土的束缚。
明憬几乎在一瞬间站直身体，喃喃出声：“是逐日剑，逐日剑出世了。”
逐日剑，就是那柄与邀月剑、摘星剑齐名，出自铸剑世家公孙氏老祖宗公孙冶之手，随藏剑阁上代阁主征战四方的上古神剑吗？
自藏剑阁上代阁主战死后，这柄剑已经失去踪迹近九千年，怎么就偏偏选择在这个时候再度出世呢？
孔知亿揉揉眉心，直觉要有大事发生：“你能确定吗？”
不过是一道金光，一声铮鸣，哪怕声势浩大了些许，可是世上宝剑利刃万千，为什么就是逐日剑呢？
明憬斩钉截铁：“我确定。”
剑气冲云霄，剑意荡天地，这样的天地异象，崖上天地的所有修士里，不会有谁比明憬更熟悉。
“逐日剑出来了。”慕容炽拽着明憬的衣摆拉她坐下：“明憬，我们又有事情要做了。”
明憬眨眨眼睛：“什么事情？”
孔知亿也不解：“慕容炽，你不会要掺和逐日剑的争夺吧？这是藏剑阁的事情，其他人没有资格加入。”
“有资格。”明憬沉声：“逐日剑以这样举世皆知的姿态出世，便不可能只是藏剑阁一家的争斗。”
“时隔将近一万年，往事如烟，谁还记得藏剑阁上代阁主的模样？
他们大可以不承认，不承认逐日剑与藏剑阁的渊源，不承认逐日剑属于藏剑阁。”
明憬的眼神有些冷：“与所谓的气度修养比起来，当然是眼前看得见的利益和神剑来得实在。”
她淡淡看孔知亿一眼，心想：妖果然都比较单纯一点，掌管地下鬼市几千年，竟然还能想法如此简单，不像慕容炽这般心思深沉、思虑周全。
可并非谁都是生来就心思缜密细腻的。
明憬眼眸微暗。
孔知亿迎着明憬的眼神，总觉得她似乎在鄙视自己，刚想开口问问。
明憬已经去看慕容炽，任由她习惯性地揪着自己的头发玩，低声问：“慕容炽，你想要逐日剑吗？”
“如果你想要逐日剑，我有办法让它认你为主。”
她话里的意味太过笃定自信。
慕容炽惊讶地抬起头，看清明憬眸底的暗沉和郑重后呆住，心底情绪翻滚，一时思绪也有些模糊：“我不练剑，要逐日剑做什么？”
“明憬，我不需要，也不想要。”
“那你想要什么？”明憬挑眉，语调扬起。
“大日琉璃果。”慕容炽一字一顿：“这是至阳至刚的天地灵果，生于九阳树顶，聚集日华精气结果，满树生机蕴含于一枚果上。”
“我要彻底破开宇文筝以剑气种下的修为封禁，有三样天地灵物就一定要得到。”
“逐日剑以灼烈日华炼成，它出世的地方，一定生有九阳树。”
剑气封禁。
明憬眸色变幻，郑重点头：“好，我陪你去取大日琉璃果。”
孔知亿在旁边低低咒骂宇文筝一句，追问慕容炽：“慕容，为什么你不一起记在玉简上？还有另外两样灵物是什么？”
慕容炽摇头：“这三样灵物不是寻常天材地宝，靠地下鬼市的势力很难寻到，记在玉简上也没有用。”
“知亿，你不要再问。等它们出现，我自然会告诉你。”
古妖承天地恩泽而生，本就拥有窥测天机的能力。
慕容炽因为剑气封禁无法动用能力，若是告诉孔知亿，她一定宁愿承受反噬也要帮她寻到她需要的东西。
慕容炽不愿意，所以不告知。
孔知亿念头微转就能明白慕容炽的想法，眸光幽幽盯着她，知道强求不来，索性放弃，忽然高声呼道：“既然你需要大日琉璃果，那我们现在就要出发。”
神剑谁都想要，场面肯定鱼龙混杂。
慕容炽想要的东西非寻常灵物，争夺的人恐怕也不会少。
怎么还能坐在这里闲聊，要是被别人捷足先登了怎么办？
明憬止不住笑出声音。
孔知亿站起的动作顿住，不解明憬笑什么，就听明憬悠悠开口：“孔领主，你不练剑？”
孔知亿：“妖练什么剑？”
明憬：“那孔领主一定也不喜欢收藏宝剑了？”
孔知亿：什么毛病？
她都不练剑，收藏什么宝剑。
慕容炽噗嗤一笑，扯扯明憬的袖子：“知亿不傻的，只是一时转不过脑筋，你别逗她。”
明憬点头称是，对着孔知亿语气轻松：“适才只是逐日剑出世的前兆，到它彻底现出踪迹，再到神剑择主，还需要一段时间。”
“况且，神剑择主非同小可。剑灵牵引天地大势，自会将那片地方以无双剑域隔绝开，名为神剑天地。”
“不是谁都可以进神剑天地的。”
“九阳树生于神剑天地，现在神剑尚未开始择主，谁也进不去，自然是抢不走慕容炽想要的大日琉璃果的。”
明憬解释得十分详细。
孔知亿听得一愣一愣，心想一柄剑花样还挺多，那样惊天动地的声响，竟然只是个前兆，排面当真不小。
低眸下去对上慕容炽和明憬一模一样揶揄的眼神，孔知亿顿时有些挂不住脸：“我、老娘命人去探探风声。”
说完拔腿就走，走到一半忽然想起慕容炽的话，脸色有些精彩。
什么叫做“只是一时转不过脑筋”，什么叫做“不傻的”，慕容炽是不是在跟明憬暗示她很傻？
孔知亿气得不轻，转身就想去找慕容炽算账，又思起她袍角一点暗红，长叹一口气，到底没有回去。
能怎么算账呢？慕容炽现在又打不过她。
庭院这里，慕容炽面上带笑，眸光亮晶晶，正看着明憬一眨不眨。
明憬低咳一声，有些不自然：“慕容姑娘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慕容炽：“怎么？不给看吗？”
明憬：“不是。”
慕容炽于是接着看，视线从明憬的唇移到眼睛，越看越发现明憬很耐看。
明憬不甘示弱，也睁着眼睛视线灼灼看回去，犹豫了一下问：“除了大日琉璃果，慕容姑娘还需要什么？”
慕容炽：“你要帮我寻来吗？”
明憬：“是的。这本来是我们的交易。”
慕容炽已经救下她的性命，也助她重新修行，她当然要尽全力为慕容炽解开封印。
她很好奇不受封禁束缚的慕容炽是什么模样，很想见一见。
交易。
慕容炽念着这两个字，语调微扬：“我既然不会告诉知亿，自然也不会告诉你。难道你觉得你比知亿还重要吗？”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明憬低头，听慕容炽继续说道：“明憬，你放心，等破开封印后，我会与你解除生死契约的。”
“到时候，你自然可以去做你想要做的事情。”
她也会做自己的事情。
她和明憬的交集，应该止步于此。
明憬抬头，眸色深深，映着金光散去后的浓郁夜色，低声呢喃：“那如果我不想解除生死契约呢？”

第30章 齐聚一山
“你说什么？”慕容炽低头凑近过来, 面上表情有些迷糊。明憬说话的声音太低，这句话她没有听清楚。
“没什么。”明憬的眸光凝在慕容炽红得滴血的唇上，摇摇头, 认真说：“我很希望慕容姑娘可以早日解开修为封印。”
慕容炽于是笑开, 挥挥拳头，开玩笑道：“你怕本座现在保护不了你吗？”
明憬点着头：“是啊，我现在很弱小的, 慕容姑娘一定要好好保护我。”
生死契约, 性命相连，她和慕容炽的性命是关联在一起的, 她们是真正意义上的生死与共。
慕容炽故作沉思, 接着摇头表示拒绝：“不行不行，本座很懒的，懒到没有大事就不想出手。所以还是你快些修炼变强, 由你来保护本座。”
“是。”明憬瞧她一眼，眸中隐约有庄重：“憬会尽力护慕容姑娘无碍的。”
慕容炽迎上明憬严肃的眼神，面上笑意凝滞, 心不受控制地加快跳动：她们不是好端端地在开着玩笑、来回拉扯吗？怎么突然之间气氛就变得严肃认真起来？甚至像许下什么重要的诺言一样？明憬是什么意思？
“明憬，你……”慕容炽将心底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压下去，皱起眉, 刚想问明憬是什么意思。
明憬已经眨眨眼睛，勾起唇笑起来，眼中神色一下子转化为吊儿郎当的戏谑：“既然慕容姑娘想要憬保护好你, 那么总要给憬修炼变强的时间和空间吧?”
“什么时间和空间?”慕容炽疑惑，低下头去, 才发现自己此刻与明憬凑得很近。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自己的座位, 半俯身朝向明憬的方向, 呼出的气息悉数打在明憬面上。
从远处看过来，像极了她在向明憬索吻，也像极她将整个身体都挤进明憬怀里。
所以，明憬这是在嫌弃她？
慕容炽看着明憬眼神深处的无奈和妥协，心底情绪再度愣住，终于深层次理解到什么叫做“自作多情”。
她索性卸去用手撑着石桌的力气，一屁股坐在明憬身上，两只手勾着明憬的脖子，不由分说就吻了上去。
明憬没料到慕容炽会是这样的反应，顿时一惊，唇下意识张开，被慕容炽抓住机会撬开，按着她的头加重力气，手摩挲着明憬的肌肤。
冰凉的手落在灼热的肌肤上，瞬间让明憬想起玉石滚落衣襟的颤栗。
她不自觉挺直背脊，被动承受着慕容炽来得突兀且激烈的亲吻，呼吸渐渐急促，眸底漾开涟漪。
就在明憬反应过来，要扣住慕容炽吻回去时，女人松开手，同时身体向后一退，语气十分得意：“行，既然小家伙嫌弃本座打扰你修炼，那本座现在就离开，给你足够的时间和空间。”
明憬抓了个空，再抬眸一看，慕容炽已经朗笑一声，踩着夜间骤起的风跃上殿顶。
红色的衣角消失在浓郁夜色中，只依稀听得到一阵阵发自内心的笑声，悠长又清脆。
慕容炽根本就是故意的！
故意逗她，故意姿势亲密吻她，勾起她一身情欲后再用最快的速度抽身离去。
好深的心机！
明憬坐在原地咬牙切齿，只觉一阵心浮气躁，空气都是灼热滚烫的，心底却还记着慕容炽以手摸她肌肤时，那一瞬间的颤抖。
她花了好长的时间平复心绪，默默将这笔帐记在心底，在庭院中找了个相对寂静的地方盘膝坐好。刚要准备开始修炼时，忽然瞥见指尖一点血迹，再次怔住。
这是慕容炽的血。
她将慕容炽从鬼蜮阁一路抱回来，染到慕容炽的血再正常不过。
明憬此时想起的是另外一件事情。
生死契约还在，慕容炽在鬼蜮阁受了伤、流了血，她却没有半点感觉，这当然不正常。
可是慕容炽当时缔结生死契约时，将她们双方因为修行和自身受的伤排除在契约之外。
那么是不是可以说明，慕容炽在鬼蜮阁受的伤，其实并不是完全拜鬼蜮阁阁主所赐，而是因为她自身？
幻阵。
明憬眸色闪烁，长叹一口气，闭眸沉下心神，开始修炼。
再次被惊醒是一道很熟悉的声音：“明憬。”这是孔知亿的声音。
明憬呼出一口气，眸中有墨色敛起，抬眼望去，孔知亿就坐在庭院正中央那张石桌前，冲她挤眉弄眼。
慕容炽坐在孔知亿对面，迎上明憬移过来的眼神弯唇一笑，说不出的乖巧无辜。
明憬顿时想起那枚红得滴血的玉石和那个吻，冷笑一声，站起身后直接走过去，坐在慕容炽身边，笑得阴恻恻：“慕容姑娘。”
慕容炽眼观鼻鼻观心，坐姿十分端正，拍开明憬伸向她腰间的手：“别胡闹，知亿有重要的事情要讲。”
孔知亿看得莫名其妙，但从明憬的反应来看，再加上与慕容炽相识多年的默契，自问对慕容炽再了解不过。
她能这样乖巧地坐在这里，还对明憬如此好声好气又软绵绵，只有一个可能：她理亏。
哦豁，还有慕容炽理亏的时候，这可不多见。
孔知亿马上站起来，作势拔腿就要走：“也不是很重要，晚点讲也没有关系。”
“孔知亿！”这是慕容炽加重语气的声音。
明憬不由低笑，将手收回来：“孔领主，神剑天地要开启了?”
她说的是问句，语调却非常肯定。
孔知亿有些诧异：“确实如此。明憬，你怎么知道？”
明憬垂下眼帘，语气很平静：“大概是直觉吧。”
直觉？什么直觉？怎么她就没有这样的直觉？
孔知亿不信，刚要开口追问，忽然想起逐日剑、摘星剑和公孙冶的关系，心里情绪一顿，轻飘飘换了个话题：
“鬼使传回来的消息，神剑天地将在三日后彻底开启，神剑即将择主，重新出世。”
所谓鬼使，自然就是地下鬼市与外界往来、传递消息、探听情报的修士，穿深黑色斗篷，带鬼面具，听命于揽月殿和黑羽令。
“三日后。”明憬淡淡笑着，心底情绪汹涌：“慕容姑娘，我们该出发了。”
慕容炽缓缓起身，又问孔知亿：“鬼使有说神剑天地的具体方位在何处吗？”
孔知亿点头：“人界西洲，苍极山。”
*
人界的宗门大派有许多，其中传承久远、宗内高阶修士居多、年轻天骄出类拔萃，于万年前大战有所建树，可跻身圣地。
万象道宗是人界圣地之首，传承以万年计。
高阶修士有第八境巅峰的宇文筝，在这方第九境修士近万年未出的天地可谓至强者。
年轻天骄曾经有折喻、明憬，地位无人可以撼动，所以坐落于人界中岛。
藏剑阁紧随其后，建阁于东境。
接着便是南疆的月华殿、北荒的山海门。
人界领土内，中岛、东境、南疆、北荒，当以西洲最是荒凉冷寂，甚至连西洲最顶尖的宗门——无影派，在人界圣地内排名也是最末。
如今这片往日冷冷清清的天地却因为逐日剑的出世，难得地迎来盛世繁华之景。
苍极山不生绿植，山头光秃秃一片，在灼灼烈日照耀下现出几分狼狈。
此刻立于山腰的修士却没有一个人嫌弃此地的荒凉萧瑟，毕竟他们本来也不是来这里看景色的。
倚南面而立，清一色女修士的队伍便是南疆月华殿，这是一座只收女子入门的圣地。
藏剑阁的队伍由一个穿雪白长袍、背负长剑的青年带领着，默默立到苍极山东面。
一队几十人，背脊竟然是如出一辙的挺直如山，气势如虹。
……
万象道宗、藏剑阁、月华殿、山海门、无影派，几百年内，除却斗灵大会外再凑不齐的人界顶尖圣地和各宗年轻天骄，于此刻齐聚一山。
并且不止人界圣地和宗派，还有世族、海域修士、散修、皇族，以及乱入的妖族。
哦，还有正赶来的地下鬼市。
此时，气息各异、来历不同的数名年轻天才正从自家队伍里走出来，凑到一起，开始一场美其名曰友好交谈的唇枪舌剑。
“哟，辛大天才不去刑狱门口守着，怎的跑来我们苍极山了？怎么，你个不练剑、也不是人的家伙，也对逐日剑有兴趣啊？”
说话的是一个穿一身湖蓝衣衫的年轻女子，眉目粲然。
“苍极山乃天地山川，尚未有主，自然这片天地的所有生灵都可以踏足，怎么就成为你们无影派的呢？”
被那女子拿话挤兑的是一个散落着黑发的男子。灰衣、邋遢、不修边幅，腰间悬着酒葫芦，像是男版的谭小沐，修为和本领却远在谭小沐之上。
他叫辛如风，出自山海门，上届斗灵大会第二名，惜败于十五岁的明憬剑下。
众所周知，山海门虽然是人界圣地，但并不收人界弟子。山海门弟子全部是妖族，那些被妖界除名、不得入妖界的散妖。
“我对逐日剑不感兴趣，但我要将它抢到手，送给一个人，请她再跟我打一架。”
辛如风如是说，向来含笑放纵的面容尽是严肃认真，生而比人族明亮的眸底在说到那个人的瞬间浮起冲天战意。
来自无影派、名为姚轻竹的女子陷入沉默：“你说的那个人是谁？”
辛如风勾唇，拿起酒葫芦喝一口：“你说呢？”
自然是大家不惜荒废修行去刑狱门口等着的那个人。
“呵！你以为我藏剑阁的神剑，是你一个不练剑的妖族想抢就能抢的吗？”
东面跑过来一个白衣少年，稚气未脱，面容上却满是锐利，一双眸很明亮。
“况且，她是不会要逐日剑的。”
最纯粹的剑修，当然一生只用一柄剑。
辛如风沉默，忽然将手里的酒葫芦重重摔在地上，气息暴戾：“你们人界界主府搞的什么鬼？要不是老子轰不开那个破阵，非要把刑狱炸了不成！”
吼完，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低到几乎不存在，出身藏剑阁的白衣少年左浩然和来自无影派的姚轻竹却听得真切：“那可是明憬啊！”
“就算六界所有人都和魔族勾结，她怎么可能会和魔族勾结呢?”
辛如风抬起头，看向左浩然和姚轻竹的眼神有些迁怒：“我那时困在一个秘境里，根本就不知道外面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
可是你们呢？你们好好地待在宗门，怎么就眼睁睁看明憬被废掉修为？”
“什么好好地待在宗门，我那时候被师尊压着闭了关，根本什么都不知道。我比你还难以相信。”
姚清竹声音苦涩，看向左浩然的眼神有质问：“左小剑子，你那时候也被困在秘境，或者被藏剑阁阁主下令闭关了吗？”
剑子是藏剑阁年轻一代里最出彩十人的尊称，左浩然位居第十。
“我……我不曾被困秘境，也没有闭关。”少年有些无措，明亮的黑眸在两道质问的视线里黯淡下来，低着头没有言语。
是啊，他怎么就眼睁睁看着明憬被废掉修为啊！明憬根本就不可能会跟魔族勾结。
“你们不该怪左师弟。这件事发生得太蹊跷，时间又太快。界主府和万象道宗昭告天地时，她已经被废掉修为关进刑狱。
等我们反应过来时，刑狱已经彻底关闭，再开就只能是十年后。除了墨道台那一个不轻不重的鉴定结果，谁也不知道到底发生过什么。”
穿雪白长袍、背负长剑的青年缓步走过来，面容肃然、语气低沉：“我问过我家师尊，师尊什么也不知道。他说事情发生的那段时间，似乎有强者出手，遮掩了天机。”
古来惊才绝艳者，命数都是和天机相勾连的。
一如折喻，一如明憬，她们身上发生的变故，天机必有预示。
可是师尊冒着天机反噬的危险窥测天机，却只得到一片空白。
只能是因为有比他师尊修为更高的修士出手，将明憬的事情瞒下。
他师尊是第八境的修为，举世能比他师尊修为更高的修士，十根手指也数得过来。
青年垂下眼帘，背上长剑震动：“过些时日，刑狱会重开。那么多人守在刑狱门前，这一次，我们一定能见到她。”
“知道事情到底是怎么发生的，我们才能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至于修为，我听闻九幽境近日会重现天地，那里面什么都有，或许会有恢复修为、续起筋脉的灵药。我一定会为她寻来。”
青年沉声，背上的剑震动得愈发响。
姚轻竹看他一眼，握起拳头：“算我一个。”
辛如风沉默没有说话。
再举世难寻的灵药，即便能够恢复修为、修复筋脉，也不能将事情回溯到一切尚未发生之前。
分明就是有人要毁了明憬！
山脚这时忽然传来一阵躁动，夹杂着几声议论恭维之声。
“那就是万象道宗的新起之秀叶冲霄吗?”
“这股气息，第四境！他不是才入万象道宗没几年吗?”
“听说万象道宗有意册立此人为道子?”
“我怎么听说是首席弟子呢？不是有传言说，他会是第二个明首席吗？”
“或许吧。”
声音渐渐嘈杂起来，万象道宗统一道服的队伍缓缓映入众人眼帘，以一个气息强大冰冷的女子居首。
最后面跟着一个穿浅色内门弟子服、腰系铁剑的少年，长相一般但是棱角分明，气质里透出三分属于剑修的锋芒。
辛如风越听越是怒火中烧。
年轻一代所有天骄里，他只败在明憬一个人剑下。
虽然当时明憬才十五岁，虽然他输得极其惨烈，但他们比斗的擂台是斗灵大会，明憬赢得光明正大，他输得心服口服。
现在他们说叶冲霄会是第二个明憬，岂不是说叶冲霄也能胜他，这能忍？
辛如风挥手将地上的酒葫芦凑到嘴边，饮下一口酒后站直身体，气息倏然一变，就要准备搞事情。
比他还要快的是一身白衣如雪的女子。
手中剑高悬半空，凛冽剑气激荡，正正落在说叶冲霄会是第二个明憬的修士脚边，将一双靴子断开，露出一截脚趾头。
迎着一众修士愤怒的眼神，女子声音冷冽如冰：“世间只有一个明憬。”
“叶冲霄给她提鞋都不配！”
腰系铁剑的少年面色一下子变得铁青。
辛如风朗声长笑。
被剑气割开靴子的修士们呼吸一滞，仰头望着白衣如雪的女子，敢怒不敢言。
面如凝脂、眼如点漆，长剑清冷、剑气如冰。
这是祁云雪，世族之首祁氏长女。
气氛顿时冷寂下来，谁都没有说话，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明憬和慕容炽就是在这个时候出场的。
她们都穿着黑色的斗篷，一个戴奶猫面具，一个戴狐狸面具，混在孔知亿带头的鬼使队伍里。
一行几十人，浩浩荡荡自山脚一路向上，将安静的气氛破坏得干干净净，瞬间成为全场的焦点。
明憬仰面，正好对上祁云雪立于高处垂下来的眼神，顿时心里就是一怔。
作者有话说：
明憬——真白月光！

第31章 神剑天地
祁云雪一双冰凉的眸底还残留着出剑后的冷冽和肃穆, 凌空踏在半山腰之上，雪白的一截衣摆随风飘扬，说不出的仙气干净。
相比起来, 明憬要低调得多, 仰头时周身都笼罩着一层疏离淡漠，眸如静海，将所有情绪都藏在最深处。
一触即离, 明憬很快移开目光, 低眸迅速扫视全场一圈，转身迎上慕容炽看戏的目光, 眸底都是兴奋和凉薄。
再深处, 就是明憬望不透的复杂深邃。
祁云雪皱眉，深深看明憬一眼，眸光凝在那个伸着懒腰的奶猫面具上很久, 旋即运气转身，落在辛如风、姚轻竹等人旁边。
“祁大小姐，干得漂亮！”姚轻竹笑着给她比大拇指, 声音里都透出一层舒适解气。
辛如风、左浩然和背剑青年乌重虽然没有说话，但是眉眼飞扬，尽皆是一个意思。
祁云雪摇摇头, 在曾经并肩作战、交付过生死的好友兼对手面前生出几分局促，垂下眼睫，声音听起来异常难过：“我只是做我想做的事情。”
姚轻竹沉默, 脸上笑意迅速消失。
做想做的事情。
可是她们真正想做的事情，恐怕这辈子都很难再做到。
“对了, 你们知道那些是什么人吗？”左浩然天生乐观, 唯独这件事不知道该如何宽慰同伴, 索性指着孔知亿那群人岔开话题，小小声嘀咕：
“他们都穿得黑乎乎的，也不知道什么来历，还戴个丑不拉几的面具，难道是长相奇怪，很见不得人吗？”
远处懒洋洋站着的孔知亿似有察觉，仰起头看去，藏在孔雀面具下面的眼睛里有寒光一闪而过。
负剑青年乌重一惊，只觉那一瞬背上的长剑震出一种自己无法控制的幅度，连忙制止左浩然：“小师弟，不得胡言。”
辛如风的酒完全清醒，第一时间捂住左浩然的嘴：“小祖宗，要找死你自己去，别带上我们一起啊。”
“呸！”左浩然甩开辛如风的手，连呸几声，表情十分嫌弃：“辛如风你个混账，你是不是没洗手？”
“这个……”辛如风讪讪一笑：“听说神剑天地马上就要开启，我这个……来得是着急了些。”
“啊啊啊，小爷要杀了你！”左浩然怒叫一声，手往身后一按，声音很严肃：“出剑吧。”
“你神经，老子又不练剑。”辛如风低骂一声，躲到姚轻竹背后。
孔知亿的目光一顿，眸色有几分恍惚，心底那点戾气须臾散去，回身看慕容炽一眼。四目相对，俱是晦暗不明的感伤。
而后齐齐看向明憬。
明憬垂眸，半点心绪都没透出来，藏在袖下的手微微颤抖。
“行了，别闹了。”清冷如祁云雪，也止不住低笑一声，将左浩然拦下来，递过去一方洁白的帕子，然后看向辛如风，缓缓俯身道：
“我从未见过这样打扮的人，辛道友若是知道他们的来历，云雪想请教道友。”
“祁道友严重了。”辛如风连忙闪身避过，看左浩然仔仔细细将嘴唇擦拭数遍，憋着笑意道：“其实我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人。”
“至于来历，他们来自地下鬼市。”
“地下鬼市！”祁云雪、乌重、左浩然和姚轻竹齐齐睁大眼睛。
“这是什么地方？怎么我从来没有听说过？”姚轻竹诧异。
辛如风挑眉，晃晃酒葫芦又喝一口酒，将对地下鬼市的了解粗略道出，就听左浩然欢呼一声，非常雀跃：“听起来似乎很有趣的样子。”
“师兄，等拿到逐日剑，我们去地下鬼市逛一逛吧。”左浩然看向背剑青年，面上满是向往和期盼。
乌重皱眉思索，还没来得及回答，辛如风已经抽抽嘴角，想起某一块显眼到难以忽略的石碑，低声劝阻：“那个地方，可能不是很适合我们去。”
他瞧一眼祁云雪，态度揶揄：“祁道友若是感兴趣，倒是可以去看一看。”
毕竟圣地弟子和世族弟子完全是两个概念。
左浩然不服气：“为什么祁姐姐可以去，小爷就不行？辛如风，你是不是又在戏弄小爷？”
白衣不染纤尘的少年说着说着又要拔剑。
蓦然一声震响惊天动地，光秃秃不生一颗绿植的苍极山顶端投下一道浅金淡影，空气泛起涟漪，整座山似乎于一瞬被什么东西笼罩住。
乌压压的黑影飞掠而过，盘旋着在半山腰凝出一道明亮灼灼的光晕，跳跃组合，映出一扇若隐若现的光门。
神剑天地，正式开启。
明憬挪步到慕容炽身边，仰头看向那个光门，忽觉耳畔有些热。
慕容炽将头凑过来，唇瓣一张一合：“明憬，神剑天地开了。”
分明有眼睛就能看得到的事情，慕容炽偏要凑到她身边复述一遍。
明憬失笑，在狐狸面具的注视下拉住慕容炽的手，果然感觉到一阵湿意，声音轻柔：“慕容姑娘，大日琉璃果一定会是你的。”
说完这句话，明憬不松手，将慕容炽的手握紧，用自己的温度覆上去。
在外间许多修士好奇探寻的视线中，旁若无人低下头，近乎于将慕容炽拥入怀里。
大日琉璃果对慕容炽很重要。
明憬一直都知道，只是并不知道，原来居然重要到足以让慕容炽这样无所畏惧的人，都控制不住地发抖、在意、惊慌。
剑气封禁啊！
慕容炽垂眸，心里情绪一阵阵翻涌，透过一只娇憨的奶猫，隐约能看到面具下面藏着的一张面容。
眉心莲印黑沉，眉眼温柔，唇角有没有弯起呢？她笑起来，会不会将眼睛里藏着的情绪都露出来？明憬现在的心情到底是怎么样的？
慕容炽怔怔猜测，用手去摸那张面具，身体压抑着颤抖的本能，缩进温暖怀抱更深处。
孔知亿看她们一眼，眸光移到那扇光门上，神情几分晦涩担忧，挥着手命身后数位鬼使上前。
光门的影子波动，旁边已经站了一波修士。
万象道宗带队的冰冷女子率先上前，指尖凝出一道透明灵气，光门的光晕闪烁着，女子挺直的背影已经消失不见。
她是第一个进入神剑天地的修士。
身后的修士们都激动起来，按照修为实力各自排着队，兴奋地等待依次进入。
至于争先恐后，想着早点进就能多一分得到神剑的把握，修士们连想都不敢想。
圣地中最顶尖的万象道宗、藏剑阁、山海门等都在这里，他们怎么敢？
毕竟圣地本来就是维持人界秩序的存在。
修士们继续排队进入，意外出现在乌重这里。
负剑青年身姿立得比背上的剑还要笔直，一点灵气透寒芒，气息凌厉压迫，却在触碰到光门的瞬间被反弹回来，不得进一步。
左浩然十分诧异：“师兄，为什么……”
话还没说完，乌重摆摆手并不在意，甚至眼睛里闪过一丝“果然如此”的意味，对左浩然道：“小师弟，你试试。”
左浩然皱眉很不解，但还是按照自家师兄的命令，凝出一道剑气，并指落在光门之上。空气波动，少年白色的身影须臾被光笼罩住。
乌重长舒一口气，走到藏剑阁的队伍里站定，对同门低语一句，自己不再尝试。
孔知亿看着这一幕，眸底忧虑更深。
“已经拥有本命灵剑的剑修，不得入神剑天地。”明憬几乎是在一瞬间看懂，低眸对慕容炽耳语。
气息交接，她们靠得很近。
光门处，辛如风和姚轻竹前后挨着进了神剑天地，祁云雪刚要运气，眼角余光瞥见走过来的数位鬼使，心念一动，默默退后几步。
身份尊贵、实力强大如祁云雪，都选择让路给这些来历不明的存在，其他修士自然不敢不让。
穿黑斗篷、戴鬼面具的数位鬼使于是站在光门之前，试探性地凝出一道黑色灵气。
围观修士的面色就是一变。
自古灵气都是越透明越纯粹无垢，如左浩然、姚轻竹这等圣地弟子，修炼的是最顶尖上乘的圣地功法，灵气纯粹与否自然不用说。
辛如风不是人族，所以他的灵气带一丝淡淡的妖气，并不澄澈。
其他的海域修士与散修，纵然因功法传承所限，灵气算不上透明，起码也是白色的。
可是这几位不明身份的人，不但气息阴沉沉，连灵气也是黑色的，可见一身修行既驳杂又沾染无数血腥，像极了亡命之徒。
自然应该退避三舍。
光门远处，孔知亿的目光凝成一点，一眨不眨注视着鬼使蕴气的手掌，心提到嗓子眼。
下一刻，“轰”得一声清响，光门流转起金幕。
那几道黑沉沉的灵气落到上面，瞬间被弹开，余力不绝碰撞到旁边的岩壁上，击落一地碎石，灰尘迷蒙遮挡视线。
孔知亿的心一下子坠到谷底，回眸看向慕容炽，声音苦涩：“地下鬼市的修士，谁都无法进神剑天地。”
这个结果她其实在来的路上就想过。
神剑逐日，为铸剑家族老祖宗公孙冶取日华熔炼，哪怕心力交瘁而死也不愿意放弃，是九阶铸剑师赌上性命铸出来的剑。
以逐日为名，是最灼烈炙热的杀戮兵刃，生而镇阴暗、除邪魔，剑气凛冽恢宏，属于浩浩荡荡的正义之器。
地下鬼市阴暗黑沉，从这里出来的修士，气息最是驳杂阴暗，天然为凛然剑气排斥，进不去神剑天地也是意料之中。
现在结果就清楚摆在面前，孔知亿还是情绪低落无比。
她执掌地下鬼市数千年，鬼使不能进神剑天地，她当然也不能进。
所以，她帮不到慕容炽。
慕容炽并不失落，轻声安慰好友：“没关系的，我有明憬就足够。”
话音刚落，慕容炽与孔知亿皆是一怔，接着面容变幻，竟直接呆在原地。
明憬是修魔道的。
鬼使修灵道，只是凝出的灵气驳杂暗沉了一些，已经被神剑天地如此排斥。
明憬修的是最纯正的魔道，凝出的气流甚至连灵气都不是。
她要怎么进神剑天地？
明憬没有办法进入神剑天地。
慕容炽意识到这个事实，心情一时沉闷到无以复加，低着头沉默下来，气息低迷。
明憬很少看见这样的慕容炽，心底有些无措，指尖收缩，手背青筋暴起，将慕容炽抱得更紧，声音温和清润：“慕容姑娘，让我试一试。”
试什么试？魔气与灵气的区别太明显，这里又有这么多圣地弟子，要是明憬修魔道的事情被圣地弟子发现……
慕容炽下意识就要拒绝，抬眸对上明憬的眸，一下子顿在原地，满腔情绪汹涌，止于她一个眼神。
那是一双怎样的眸啊？清澈、明亮、坚定。
这样的眼神……慕容炽瞬间想起初落崖时的明憬。
又似乎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明亮。
因她而生的明亮吗？
慕容炽的心跳如擂鼓，愣神间，明憬已经缓步走到那扇光门前，立定，背影挺直，是宽大斗篷也盖不住的坚定。
祁云雪近距离看着那道戴奶猫面具的身影一步一步走过来，越过她，站在光门前，鼻尖盈上一股清而朗润的气息，似故人，一时心跳加速，恍如身处梦境。
这道身影……怎么这么熟悉？
她攥紧拳，定定看过去。
明憬就正面站在光门前，面具下的眉微皱，正思索着要如何进入神剑天地，忽听一声剑鸣之声响彻天际。
清亮、锐利、回音不息。
含着一丝极难察觉的血啼。
那扇隐藏在虚空的光门彻底在苍极山落地，自中间破开一道金光，缓缓向后退，将整座神剑天地都暴露在明憬眼底。
以一种邀请的姿态。
明憬微怔，垂下眼帘，心里情绪难过到极致，满目萧然，却第一时间转身看向慕容炽，面具下的唇弯起，立于光影洒落处，对她伸出邀请的手。
慕容炽僵住，在一众吃瓜的视线里对上明憬清澈透明的眼睛，恍惚自心底生起几分无端的羞窘、触动，被孔知亿推着向前一步，抬手，搭住明憬温暖的指尖。
光影稀稀疏疏洒在身上，她们十指相扣，并肩向前去。
光门投落的光影停止来回晃动的幅度，似乎是在疑惑怎么多出来一道生命，明憬已经牵住慕容炽，一步跨过光影斑驳。
身后的光洒了一地，仿佛是她们抖落的一样。
“轰隆”一声复响，她们进去后，光门迅速恢复到最初的模样，明明白白向这片天地的所有人宣布：明憬是唯一的特殊。

第32章 摘星不在
外间看见这一幕的修士们瞠目结舌, 瞬间像炸开锅一样热闹，议论声此起彼伏。
“我没看错吧？神剑天地主动邀请那黑衣人进去？”
“怎么可能？神剑天地怎么会无视天地规则，她凭什么啊？”
“她、她身上半点没有剑道的气息。”
远处, 负剑青年乌重站在藏剑阁队伍里, 向来波澜不惊的眼睛须臾惊起层层涟漪，脑海闪过一个几乎匪夷所思的猜测，下一刻自己迅速否定掉。
那个人还在人界刑狱, 十年之期还差几个月, 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
况且，如果真的是明憬, 怎么会不见他们？
明憬从来光明正大、坦坦荡荡, 怎么会将面貌藏在曾经最厌恶的冰冷面具和暗沉斗篷下？
乌重想到这里，心绪稍安，又担忧起神剑天地内的逐日剑和左浩然, 眸底掠过几分忧虑。
祁云雪怔怔站在一边，眸底有震撼，也有难以置信, 追随着她们的背影向前一步，凝出一道透明如水的灵气。
“铮”地一声清响，光门泛起涟漪, 那道灵气被弹了回来。
与此同时，祁云雪左手那柄白色的长剑微微震动。
祁云雪是有本命灵剑的，所以神剑天地不允许她进入。
若是之前, 不进便不进，本来也不是很重要。
她之所以愿意从刑狱门口跑来这里, 除了十年之期还有几个月之外, 无非是想见一见逐日剑的风采, 看看与那人手下之剑齐名的神剑是什么模样。
或许心底最深处也存着几分与辛如风一样的念头，想要把逐日剑抢过来送给她。
可是现在见到神剑天地这样的异象，祁云雪便不想放弃，她一定要进去瞧一瞧。
光门见她一直不退开，疑惑地生出一道光影投下来，轻轻晃动着，催促她不要挡到其他人的道路。
祁云雪不听，咬唇调动全身上下所有灵气，源源不断地落在光门上，仰面看着那道光影，眸底满是执着。
空气有一阵的沉默，祁云雪的唇边渐渐渗出一丝鲜血，将滴落而不滴落。
衬着那身清冷出尘的气息，分明该是柔弱无依的，在祁云雪这里却只有清傲坚决。
排在队伍后面的叶冲霄无意间抬眸看了一眼，再难移开眸光，眼神沉沉，手按在腰间铁剑上，垂落的眼睛里不知是什么情绪。
祁云雪不低头，修长手指曲起，就这么仰面迎着光影。
良久，光影晃了晃，像是妥协一般，将祁云雪送进去神剑天地。
乌重、围观修士：这也行？
乌重想起自家心思单纯的小师弟，一时有些蠢蠢欲动。
光影像是察觉到其他修士灼灼的目光，缩回光门里面，再不给半分特殊，一副按规矩办事的态度。
好吧。
乌重选择眼不见为净，直接盘膝而坐，闭眸开始修炼。
藏剑阁的剑修是出了名的道痴，随时随地可以沉心修行，迄今为止只比不过明憬一人而已。
队伍缓缓挪动，依次进入神剑天地，灵气被光门弹出的修士虽然失望，但也不敢闹事。
再没有第二个修士能如祁云雪一样。
轮到叶冲霄时，少年回眸看了一眼地下鬼市的队伍所在，眸色闪烁，凝出一道纯白灵气，落于光门那一刻，异象再起。
一声剑鸣响亮，淡金色的剑影摇曳，将他的身体笼罩住。
虽是异象，却不及刚才震撼人心。
如果没有明憬那一遭，众修士一定会大为惊诧，再讨论几句叶冲霄的屈辱过往和励志事迹，或许还会顺带嘲讽几句祁云雪的有眼不识泰山。
可现在他们已经见过神剑天地最偏袒一人的景象，再看到叶冲霄这一幕，不免暗暗拿来比较，进而生出一股“不过如此”的感慨。
不过如此。
一个是神剑天地全面敞开，光影横斜一地，姿态放低到极致；一个是些许异象，如高高在上的赏赐。
或许连拿来比较的资格都不够。
叶冲霄自修为废掉后尝尽人情冷暖，最能读懂他人晦暗的眼神。
此刻只觉一口血堵在喉底，想发作又不没有理由，只能恨恨咽下血气，一步跨过剑影。
苍极山背光一面。
几十道黑影单膝跪地，周身气息阴郁森森，脸上蒙着一层血色面巾，隐身在黑暗里，似乎本身就来自黑暗。
为首一人低着头态度恭敬：“请少尊主下令。”
循着那人低头的方向望去，少尊主整个人都站在阴影里，看不清具体的面貌，声音冷肃：“进去神剑天地，你们只有两件事情要做。”
“第一件，夺剑。”
“第二件，杀人。”
“少尊主，夺剑之事属下清楚。至于杀人，不知少尊主想要杀谁？”
“所有人。”声音愈发冷，带着一股磅礴杀气，低沉压抑：“见谁杀谁。”
“如果你们这些废物做得到的话，祁云雪、乌重、左浩然、辛如风、姚轻竹……这些参加过斗灵大会的天骄，重点对待。”
“哦，还有叶冲霄，记得把他也杀了。”
少尊主的声音有些戏谑：“要怪就怪他去哪不好，偏偏去了万象道宗。”
万象道宗。
似乎想起什么事情，少尊主的气息无比暴戾，也没有耐心再多言其他，直接下命令：“稍后，本少尊会用师尊赐下的宝物打开神剑天地一角，你们抓紧时间进去。”
“是。”几十道黑影齐声应下。
神剑天地内。
明憬对外间生起的风波一无所知，跨过光影后，抬眼见到一方剑气激荡的世界。
还没来得及思考其他，心口已是一痛，全身力气一瞬被抽离，唇角很快渗出鲜血，落在黑色衣襟上，冷意传递到心底。
她半弯着身体，踉跄几步靠在树上，低着头喘气声急促，良久才习惯身体那股绞痛感，抬起头时，唇色已经白得吓人。
所幸戴着面具，脸色如何别人也看不出来。
四下无人，明憬忍不住低低笑出声，笑声颇自嘲，却没有意外。
因剑而生的神剑天地，充盈着凛冽剑气再正常不过。
她一个修魔之人，就算侥幸得入，魔气与剑气冲突，受伤流血也是再正常不过。
只是疼痛而已。习惯之后，就不至于再狼狈到无法做其他的事情。
明憬觉得还可以接受，所以在笑。
笑够之后，她扶着那株被剑气摧残得不生枝叶的树缓缓站直身体，才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慕容炽呢？
她和慕容炽是牵着手一起进来的，可是她现在并没有看见慕容炽的身影。
明憬抬眸，扫视四周一圈，忽然低下头，再次笑了起来。
是她忘记了，但凡独立的小天地，从来都是随机传送的。
神剑天地能够允许她和慕容炽同时进入，已经算对她很好了。
可是它为什么会允许自己进入呢？自己明明修炼的是魔道，最受剑气排斥。
明憬怔怔失神，一只手握拳藏在袖下，一只手曲指，在半空慢慢描摹出一柄剑的形状，声音极低极低地从苍白唇边溢出：“谢谢。”
说完这句话，她抬脚向远处走去，没有回头，也就不曾见到身后以剑气凭空凝出的三个字：“不用谢。”
剑气情绪化地停顿一下，打乱后重组：“摘星呢？”
摘星呢？摘星不在。
神剑天地隔绝寻常阵法传送，也隔绝契约感应，明憬找了许久，都没找到慕容炽的身影，心中不免有些沮丧。
“铿！”
前面树林忽然传来一阵打斗声音。
明憬脚步一顿，身形如风，藏在一棵大树后面探出视线。
林中有一块宽阔的空地，空地中央，数十人成两派对峙，手中剑出鞘，正打得激烈。
说是成两派，其实不过是一个人为一派，剩下的那些人再成一派。
单独一派的修士是个少年，手拿铁剑，第四境修为，身上的衣服明憬很熟悉，是万象道宗的内门弟子服。
所以虽然之前不曾见过面，但明憬很快明确他的身份。
叶冲霄，世族叶氏少主，修为出错后沦为废人，再拜入万象道宗，鬼蜮阁阁主口中的“最快速度自外门晋入内门”。
与他对打的数十修士修为全部在第四境之上，气息各异，显然来自不同的宗门。
明憬看了一会，明白他们打起来的原因是叶冲霄手里捏着的一枚灵果，又见施展的剑法都很稀疏平常，兴趣缺缺，也不好奇谁胜谁负，转身就准备离开。
空灵的声音在这时突然响起：“明憬，那个叶冲霄，他身上也有一个剧本，你想知道吗？”
剧本。
明憬的声音冷下来：“什么剧本？”
声音顿时得意起来：“我不告诉你！”
明憬：“……”
她转过头继续看树林的战斗，视线凝在叶冲霄身上。
声音没得到明憬的回答，有些着急：“明憬，难道你不想知道叶冲霄的剧本是什么吗？只要你和我绑定，我可以全部告诉你。”
明憬依旧不出声，眸光有些深。
知道叶冲霄是剧本主角后，明憬打量他的角度有所变化，于是后知后觉地发现：他与数十个修为在他之上的修士战斗，竟然可以战至现在还不败，甚至隐隐有取胜的趋势。
这当然不正常。
修士天赋卓绝，一剑敌千军都是有可能的。
明憬从前就是举世无双的天才，也曾一人一剑孤身迎战百人而取胜。
可是叶冲霄身上并没有什么独特的地方。
他的剑法固然出色，却是因为剑诀本身，而非他对剑诀的领悟。
这样一个人，为什么可以打败这些同样出身不俗、天资聪颖的修士们？
明憬眯起眼睛，一瞬间想起“剧情需要”、“降智光环”，心底戾气刹时升腾。
声音对此一无所知，还在试图说动明憬：“叶冲霄不仅可以打败这些人，他还同境界无敌。”
“外面那些修士说，他还会是万象道宗下一任首席弟子，会成为第二个你。”
同境界无敌。
她现在也是第四境。所以，她也会打不过叶冲霄吗？
明憬眼神冷冽，颇有上前一战的想法，沉默片刻，忽然将身体靠在树上，低低呼出一口气。
现在的她是打不过叶冲霄的。
剑气与魔气冲撞，她连走路都很费劲，谈何打架？
要不是有山河袋和昆仑扇，她连自己的气息都很难掩盖住，又怎么可以躲在大树后面，鬼祟观战、隐匿踪迹呢？
明憬抿着唇，毫不犹豫转身走开，在脑海里问声音：“你知道慕容炽在哪里吗？”
虽然不知道这道声音到底是什么，但明憬通过前几次的对话，发现这道声音有些傻，似乎很好利用。
“慕容炽？”声音一愣，接着老老实实回答：“你要找慕容炽，往南边去就好。哦，就你现在这个方向，不容易被其他修士发现。”
声音似乎也察觉到明憬的虚弱，下意识给出帮助，又想起最初的目的，开始碎碎念：“你真的不跟我绑定吗？其实我也不是那么没有用的。”
南边。
明憬直接忽略声音后面的话，抬脚向南边而行，刻意挑着阴暗偏僻的小道，有目的避开任何修士。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明憬喘气得更厉害，面具下的唇色白得透明。
身后一阵风吹草动，她警觉地闪身躲进一棵相邻的大树后。
空气一时很安静，静得明憬连自己的喘气声和心跳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她躲了一会，见什么都没发生，勾勾唇角，笑意并着血迹一并浮现，迈开脚步要离开，转身撞入一个微凉的怀抱。
明憬一惊，连忙抬眸，入目是一个狐狸面具，是慕容炽。
她松气，胸口剧烈起伏，再也忍不住咳嗽出声，血迹喷出，将面具内侧都染红，身体软软地倒下去。
慕容炽忙伸手扶住她，声音无措：“明憬，我吓到你了吗？”
她只是看明憬一个人走在树下，心底一时兴起，想着吓吓她，没有想到明憬会惊吓到站都站不稳。
慕容炽眸底自责。
明憬缓缓摇头，拉着慕容炽的肩膀艰难站直：“不关慕容姑娘的事，是我、我自己的问题。”
话刚说完，又是一阵血气上涌。
明憬很努力想压下不吐血，却控制不住身体的反应，只能将头转向另一边，“哇”地一声，白色的面具彻底变成血色。
慕容炽震惊，将明憬揽入怀里，身形移动，在树下找到一个阴凉的地方，抱着明憬坐下，指尖触碰到明憬的手，只觉冷得可怕。
“明憬，你……”慕容炽抬眸，明憬还在摇着头，很认真地说着“没关系”。
她直接忽略，伸手将奶猫面具取下，几乎被眼前这一幕刺痛。
这是怎样一张脸啊？
苍白如纸、血迹遍布、五官却舒展开，有释然，有难堪，有……温柔。
慕容炽瞬时无法呼吸，递过去一道神识，再次被明憬经脉内乱七八糟的魔气惊得说不出话。
神剑天地。
修罗魔道。
剑气与魔气，本就水火不容、生死争斗。
她竟然将这个忘得干干净净，让明憬跟她一起进来，让明憬置身如此危险之境，让明憬命悬一线。
慕容炽心里难受极了，把手搭在明憬身上，源源不断将自己的灵气灌输过去，希望能让明憬舒服一些。
许久许久，久到慕容炽数千年的修为都几近枯竭，明憬的面容才一点点红润过来，喘气也不再急促。
慕容炽稍稍放心，用自己的手擦拭干净明憬唇边的鲜血，听到一声虚弱低沉却格外清晰的声音。
明憬躺在她怀里，仰面看上来，刚刚恢复血色的唇微启：“谢谢。”
明明是她疏忽不顾，明明是为了帮她取到大日琉璃果，明明是她几乎命悬一线，她居然在好转的第一时间道谢。
明憬在向她道谢。
慕容炽低头，对上一双漆黑、明亮、温柔的眸，再控制不住心底情绪，动作小心地扶起明憬的头，凑近，吻住她的唇。

第33章 我属于你
血腥味在空气里散开, 唇齿相接处柔软。
明憬下意识睁大眼睛，鼻尖盈上慕容炽身上那股冷冽清凉的气息，心绪恍惚间竟不知身在何处。
她抬眸望上去, 入目是慕容炽离得很近的面容。眉目如画, 眼梢勾着一点血红，将她抱得极紧，低下来的眸底映出一道虚弱破碎的身影。
明憬怔住, 这是她的身影。
似乎是被她的反应取悦到, 慕容炽那双勾魂的眼睛漾开笑意，右手从她腰间挪上来, 抬起她的下颌, 吻得愈发投入。
暴起的魔气渐渐平息下来，经脉流入一道冰凉气流，像溪流潺潺, 消弭掉一身伤痕，留下一阵若有似无的触摸感，似羽毛划过心间。
古妖精气啊！
明憬闭上眸, 在心底长叹一声，任由慕容炽吻着她，不作半点反抗。
许久之后, 慕容炽缓缓松开她，唇色血红瑰丽，在阴影中像极一个妖精, 垂落眉眼认真看着明憬，语气柔柔：“你好些了吗？”
明憬呼出一口气, 揪着慕容炽的衣襟坐直起来, 低下头眼神复杂：“慕容姑娘, 你又救了我一次。”
慕容炽很执着：“所以，你感觉好些了吗？”
明憬依然没有回答，眼睛一瞬浮起很多情绪，最后凝成一点动容和疑惑：“为什么……”
为什么会动用古妖精气？
那是古妖最后的保命手段，千年修一道，凝结千年修行心血，用一道就少一道。旁人用任何手段都掠夺不走，只能古妖心甘情愿以唇渡之。
崖底洞府内，为压制银龙鱼勾起的气流震荡，慕容炽已经予过她一道。彼时明憬满心震惊，不曾想过还有第二次。
“因为本座不喜欢欠债。”慕容炽沉声，眼神不自觉移开。
明憬哦了一声，看了慕容炽片刻，伸手按住她的头颅，将自己的唇覆上去，轻轻吻着慕容炽。
这次轮到慕容炽瞪大眼睛，眸底尽是震惊诧异。她伸手扯住明憬的袖子，心神很快飘到其他地方去。
脑海里第一时间想起的是地下鬼市揽月殿里，那荒唐的种种，耳根瞬间红起。所以，明憬不会要在这里和她双修吧？
这当然是不行的。只是明憬如果执意要这么做，她应该怎么拒绝才不至于伤害到明憬？
慕容炽陷入沉思，耳朵越来越红，难得有些纠结。
明憬松开她时，发现慕容炽很少见地红着耳朵，眼神飘忽不定，不由失笑，又有些好奇，伸手在她眼前晃晃，坏心思地加重声音：“慕容炽！”
慕容炽顿时颤抖了一下，对上明憬眉眼弯弯的样子，心里一愣，刚要发怒，明憬已经收敛笑容，一副郑重的模样。
“我现在感觉很好。”明憬在慕容炽摆出认真聆听的姿态后放松身体，面容含笑，舔着唇悠悠回答着最开始没有回答的问题。
慕容炽：“……”明憬受伤后这么不要脸的吗？
她低下头，不仅仅是耳朵，一张脸在明憬温和的目光注视下，很不争气地彻底红透，整个人像是从火炉里刚捞起来一样。
良久才问道：“明憬，你怎么忽然吻我？”
明憬挑眉：“慕容姑娘可以突然吻我，我就不可以吻姑娘吗？”
当然不是。
慕容炽下意识摇摇头，觉得哪里不太对。
明憬低笑一声，一颗心前所未有的柔软，在慕容炽恼怒的眸光里身体前倾，重重拥紧慕容炽，声音温柔到极点：“谢谢。”
同样是这两个字，似乎跟前一句是不同的意义。
具体是哪里不同，慕容炽又说不出来，只能晃着脑袋暂时忽略，语气上扬：“不用谢，本座也不是白白救你性命的。”
明憬疑惑：“怎么，慕容姑娘要憬以身相许吗？”
慕容炽一滞，确定明憬得了她那道古妖精气，在这座神剑天地不必再受剑气激荡之痛，整个人都活蹦乱跳起来后，笑开颜：“什么以身相许？你不是本来就属于本座吗？”
明憬怔住，心里也没想到慕容炽的脸皮能厚成这样，感慨一句古妖果然不同后，很温顺地点着头：“是的，慕容姑娘，我属于你。”
分明是一句调笑打趣的话，她说得深情款款，仿佛事实本来就是这样。
慕容炽失神，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明憬，你一开始就知道，你不适合进入神剑天地，为什么还要进来？”
“因为我说过，会帮你得到大日琉璃果的。”明憬没想到慕容炽会这样问，顿了顿，眼神很认真：“明憬说出的话，一定会做到。”
哪怕是用性命做代价，也在所不惜。
她没有说出后面的话，眼睛深处尽是这样的意味。
慕容炽呆住，于极短的一瞬时间内清晰听到自己砰砰跳动的心跳声，急促、颤抖、不受控制。
她抬眸，对上一双坚决的眸，立时想起光门那一幕，斑驳光影下，万众瞩目里，那只向她伸过来的白皙修长的手。
说出的话一定会做到。
所以明憬完全是因为她进入神剑天地，哪怕为她搭上性命也无所谓吗？
这样的明憬，真的是因为生死契约、因为她们的交易吗？只是因为生死契约吗？
心乱如麻、难以言表。
慕容炽已经很久很久不曾拥有这样的情绪，甚至觉得此生不会再有。
现在，她再次弄不懂自己的情绪，因为明憬。
她僵硬着身体，心跳声剧烈，将头扭向另一边。
明憬对此一无所知，似乎想起什么，将慕容炽的头掰回来，正正对上她的眼睛：“慕容姑娘，你拿到大日琉璃果了吗？”
慕容炽没有回答。
明憬更加疑惑：拿到就说拿到，没拿到就说没拿到。慕容炽为什么一个字都不说，只知道呆呆看着她？
空气里响起一声叹息，慕容炽想起些什么，眼神一下子冷下去，低头环住明憬的腰，声音委委屈屈：“没有。”
“大日琉璃果还没有成熟。”
“啊？”明憬有些想笑，眸光瞥到旁边放在地上叠着的奶猫面具和狐狸面具，心神一动。
她的面具原本是沾染上血迹的，现在却干干净净覆在狐狸面具上，谁擦干净的自然毋庸置疑。
想到慕容炽不仅予她古妖精气，还帮她擦干净她最喜欢的奶猫面具，明憬有些过意不去，收敛笑意，语气似哄似骗：“为什么还没熟？”
“因为逐日剑还没有认主。”慕容炽迎上明憬柔和带宠溺的眼神，心跳情不自禁加速，有些不好意思，躲在她怀里不想起来。
明憬憋笑得辛苦，脑海念头微转，瞬间想明白大日琉璃果没成熟的原因。
逐日剑出现的地方虽然集日华于一处，但认主时才会光华大放，才算得上真正的出世。
所以，慕容炽要的大日琉璃果，需要等逐日剑认主后才能成熟。
“那我们就等一下逐日剑认主，再去取大日琉璃果。”明憬低声哄慕容炽，手扶住她的肩膀，话说得温和，垂着眼睫，看不出深处的情绪。
慕容炽点头，无师自通般紧紧抱住明憬，像是某种安慰：“好的。”
*
“神剑认主，从来都很严肃郑重。”
“进得神剑天地，只能算是通过最基本的一道筛选。”
“也不拘束只能是剑修，就算此前不修剑道，但只要能打动神剑，也有被它看上的可能。”
“若是已经拥有本命灵剑，多半就不能进神剑天地了。因为神剑从不屈居任何一柄剑之下。”
“现在这个时间，神剑大约已经筛选掉一波修士。接下来，就会开启九重试炼，选出它心目中真正的剑主。”
一路上，明憬开始碎碎念，给慕容炽讲解神剑择主的过程和细节。
慕容炽听得有趣，眨眨眼睛，问道：“当初你也是通过九重试炼才得到灵剑认主吗？”
孔知亿跟她说过，公孙冶一生只铸造出三柄剑，皆凌驾于九阶之上，取日华、月华和星辰之力熔铸其内，不惜赌上性命。
剑铸出来后，第九境修为的九阶铸剑师也耗尽心血而死。
神剑逐日。
古剑邀月。
灵剑摘星。
作为铸剑师来说，算是死也足以瞑目的成就。
话音刚落，慕容炽皱眉，想起明憬如今已经不是剑修，表情顿时一变，心里有些自责，恨不得将这句话收回，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可惜世上并没有回溯时光之法。
明憬垂眸，声音平静，轻轻摇头：“不是的。”
慕容炽疑惑抬头。
明憬继续道：“我不需要通过九重试炼。我出世不久，被万象道宗的修士发现时，摘星剑已经在我身边，认我为主。”
那柄剑，从一开始就认定她，并且只认定她。
慕容炽惊讶，有些想问“被万象道宗的修士发现”是什么意思，又怕明憬想起不开心的事情，话到嘴边，又咽回去。
明憬心思通透，自然不会看不出来，并不在意，笑得释然：“我是个弃婴。”
刚出生就被扔在山里，什么豺狼虎豹都有。如果不是有摘星剑守在身侧，她或许不能活到被路过的修士发现。
迎着她脸上淡淡的笑容，慕容炽莫名难过，刚要说些什么。
明憬忽然面色微变，伸手搭在慕容炽腰间，脚尖轻点，轻飘飘腾空跃起，踩在大树伸出的树枝上，躲进枝叶繁茂处。
“嘘，有人来了。”明憬在慕容炽耳畔低声说。
有人来就有人来，难道她很见不得人吗？况且，她们现在不是还戴着面具吗？
慕容炽不开心，就见明憬弯腰凑近过来。
要干什么？
慕容炽立时想起明憬先前那个吻，以为明憬又要亲她，不太自然地偏过头，不想让她得逞。
不是任何事情都是吻吻她就可以揭过去的。
她才没有那么好哄！
空气一阵安静，慕容炽半晌没听到动静，好奇地把头转过来。
明憬正疑惑地看着她，像是不明白她为什么扭头，笑得讨好，唇微启，吐出三个字：“习惯性。”
什么习惯性？哦，是指抱住她就往树上躲么？
慕容炽反应过来，只觉空气里好像多出一道声音，一遍遍嘲笑她的“自作多情”，接着转为不忍。
明憬的习惯性，自然是因为先前她还不在她身边时，她受剑气和魔气激荡，只剩下一点点走路的力气，所以习惯性躲着所有修士。
慕容炽眼神复杂，心里升腾起一种很陌生的情绪。
她不知道是不是心疼、算不算心疼。
那边的修士已经渐渐走近，隐约夹杂着争吵的声音。
慕容炽抬眼去看明憬，发现她眼神沉沉，内里情绪汹涌起伏，压抑又克制。
是平时很少看到的明憬。
有些像……之前在折喻面前的明憬。
可底下那人又不是折喻。
折喻现在还在修罗崖底，无情道破去，能不能活着从崖底上来都是问题。
循着明憬的目光望去，慕容炽看到两道身影前后对峙。
一道白衣如雪，是一个长相清丽脱俗、手执长剑的年轻女子；一道浅色绣阴阳鱼图案，腰系铁剑，模样似少年。
那是万象道宗的弟子服。
慕容炽的眸冷冽下来，眸底掠过浓郁杀意。
“云雪，我现在已经可以重新修炼，你给我一次机会，恢复我们的婚约好吗？”那少年面容上满是恳求和真诚。
白衣女子不耐烦：“叶冲霄，我说过，我对你无意。我从前没有喜欢过你，以后也不会喜欢你，永远都不会与你结契的。”
“云雪，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怎么会不喜欢我？你要是不喜欢，为什么会与我定亲？”叶冲霄眼神痴迷，不愿意放弃。
女子止不住冷笑一声：“如果世族弟子悉数聚集在一起修行对练，也可以说是一起长大，那么随便你。”
“我从未承认与你定亲，那不过是叶氏家主以利益为诱，逼迫我家族立下的交易。谈何定亲？”
慕容炽听了一会，听明白是男女之间的感情纠缠，少年是鬼蜮阁阁主口中的叶冲霄，白衣女子是祁氏长女祁云雪，不由有些兴趣缺缺。
明憬凝眸，还在认真聆听。
慕容炽便有些烦躁，拽明憬一下，被她笑着看了一眼后，又生出几分莫名羞恼，无聊地扯着她的袖子和头发玩耍。
底下的对话还在继续。
祁云雪一双如点漆的眸子冷到几乎结冰：“与你退婚，并非因为你修为废掉。即便你修行不曾出现问题，我也依然会退婚。”
“我与家族做过约定，只要我在五十年内突破第五境，家族会为我违背与叶氏定下的交易，答应我退婚。”
“叶冲霄，为了最快突破第五境，我几乎舍弃我这条性命。在你修为废掉的数日前，我已经成功突破第五境。”
所以，从始到终就不是什么沦为废人或者捧高踩低的原因，而是必然的结果。
叶冲霄听出她的言外之意，声音苦涩：“你就这么厌恶我？”
“我不厌恶你。当然，你若是继续纠缠，我会杀掉你。”
空气里有杀意一闪而过。
祁云雪面容清冷：“你只是从一开始就不在我的目标里，与寻常任何一个修士没有什么区别。”
目标。
叶冲霄极不甘心：“那你的目标是什么？”
慕容炽听到这里，好奇地投来眸光。
祁云雪垂眸，握剑的指尖收缩，抬眸时一点坚决穿透天地：“我的目标——”
“今生唯剑道与明憬。”
满腔坚决，掷地有声。
慕容炽一呆，扯住明憬袖子来回晃的手顿住。

第34章 大日琉璃
“唯剑道与明憬！”
祁云雪说完这句话, 再不顾旁边怔住的叶冲霄，白衣飘飘，须臾间消失在这片区域内。
叶冲霄站在原地低着头, 眸底神色压抑深沉, 良久之后攥紧拳头，咬牙切齿：“又是明憬。”
明憬是谁？
明憬曾经是万象道宗的首席弟子，是年轻一代第一人。
在所有修士心中, 她是天才的代名词。
所以, 他们夸赞他、认可他，便给他冠上“第二个明憬”的名头, 似乎这是他莫大的荣幸。
从来没有人问过他, 愿不愿意成为第二个明憬？
不愿意。
叶冲霄是不愿意的，他从不屑于去做第二个谁，要做当然是做第一个自己。
明憬。
与魔族勾结的堕修, 也能称之为天才吗？
叶冲霄冷冷笑出声，眉目浮起几分轻视，声音低低自言自语：“明憬, 我会踩着你的声名，站上比你更高的高度。”
“以后别人再提起万象道宗首席弟子，只能是叶冲霄这三个字。”
他抬眸, 握紧手里的铁剑，随意找了个方向，刚转过身体, 忽觉空气里蓦然多出一股杀气，浓郁阴沉, 几乎足以毁天灭地。
叶冲霄骇然, 以最快的速度拔出腰间铁剑, 仓促一剑平平迎上骤然冲荡的气流。
下一刻，铁剑凭空折断，叶冲霄重重摔在地上，嘴边溢出鲜血。空气沉寂下去，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叶冲霄低眸看了断裂的铁剑一眼，狼狈从地上爬起，心里虽然感到莫名其妙加憋闷，但怕极那道杀气，不敢在这里再停留，急匆匆离开。
大树上，明憬伸手拉住慕容炽的手，阻止她继续出招，语气好奇：“慕容姑娘，他得罪你了？”
不然怎么八卦听得好好的，慕容炽说出手就出手，似乎还有置叶冲霄于死地的打算。
“他是万象道宗的弟子，本座杀他就不需要理由。况且，他竟敢扬言要踩着你的声名登临顶端，简直找死！”
谁敢踩明憬，她就杀掉谁。
说说也不行。
慕容炽眸底残留着出手的戾气，瞥明憬一眼，声音凉凉：“你做什么阻止我？是不想让祁云雪替本座背锅，还是将叶冲霄看作你师弟？”
什么背锅和师弟？
明憬不能理解慕容炽的思路，却一瞬明白，她出手是为自己出气，眼眸柔和下来：“我很早以前就没有师弟了。”
“明憬生而无亲，不曾与谁结友。后来落崖，举世所弃，我便一无所有。或许天地之大，我只有慕容姑娘。”
她低下眸，眼睛一眨不眨看向慕容炽。
慕容炽不自然地低咳一声，眸色深深：“不是师弟什么的，那便是不想祁云雪替本座背锅。”
毕竟神剑天地内修士这么多，叶冲霄一路纠缠祁云雪至此不是什么秘密。
叶冲霄要是死在这里，刚刚离去的祁云雪自然是最令人怀疑的杀人凶手。
“祁姑娘如果要杀叶冲霄，就不会害怕叶氏和万象道宗的报复。”
明憬摸不着慕容炽的意思，认真向她解释：“祁氏是世族之首，虽然总体实力不及万象道宗，但也不可小觑。”
哦，祁姑娘啊！
慕容炽眯起眼睛：“既然祁姑娘这么了不起，那你做什么还阻止本座杀掉叶冲霄？”
“叶冲霄是万象道宗内门弟子，但凡入内门，身上皆有万象道宗护宗大阵的道印。若是无故死在外面，道印会反噬杀人凶手的。”
如果是祁云雪出手，或许反而没事。因为祁云雪出身世族，身上当然也有保命手段。
只是慕容炽……明憬并不清楚慕容炽的修为到底如何。
就算曾经再强大，到底现在体内有剑气封禁，加上出崖受的伤，还有刚才为她压制剑气激荡、予她古妖精气，不知还剩多少修为。
慕容炽一呆：“所以，你是担心我受道印反噬，会受伤？”
明憬毫不犹豫点头：“我自然是更担心慕容姑娘的安危。”
慕容炽勾唇，眸底戾气渐散去，就听明憬继续补充道：“慕容姑娘要是受伤，我也会受伤的。”
毕竟道印反噬与自身修行没有关系，跟她修魔道受剑气影响是两种概念，所以属于生死契约的连接范围。
慕容炽一滞，唇角笑意僵硬，似笑非笑盯着明憬：“是哦，你好会趋利避害。”
明憬应得谦虚：“这是憬应该做的。”
奇怪，怎么觉得慕容炽好像在嘲讽她？
明憬摸摸脑袋，看向慕容炽，女人红衣惊艳，在绿叶衬托下美得魅惑心神，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更加颠倒众生。
就是似乎有点冷。
不过慕容炽从骨子里论，本来也是一个冷美人。
明憬觉得自己想太多，拉住慕容炽的手，揽住她的腰，轻飘飘从树上掠下来。
古妖精气当真很好用，让她一个修魔道的修士也能在神剑天地行走自如。可惜她不是古妖，修一万年也修不出来。
明憬心里正感到遗憾，脚尖刚点地，忽觉怀里一阵空荡荡，慕容炽已经甩开她的手，站得有些远，察觉到她的目光抿唇：“我们接下来去哪？”
“去看神剑认主。”明憬捏捏空空的掌心，与慕容炽并肩向前行：“跟着叶冲霄，我带慕容姑娘去看看九重试炼。”
九重试炼。
这是逐日剑选择剑主之前的考验。
慕容炽轻轻点头，扭头看向明憬，眸光闪烁并不说话，然后将头转回去，走没几步，再看明憬一眼。
如此循环几次，明憬十分诧异：“慕容姑娘，你看我做什么？”
看就看，怎么还鬼鬼祟祟，一副做贼模样？
你才做贼！
慕容炽几乎一瞬间读懂明憬心底的想法，冷起一张脸：“你看本座做什么？”
明憬震惊：“我什么时候看你了？”
慕容炽振振有词：“你不看本座，怎么知道本座在看你？”
这么近的距离，这么有存在感的目光，她又不瞎，哪里会不知道？
明憬腹诽，不知道慕容炽又想做什么，只是内心很清楚：慕容炽修为比她高，要跟她吵架多半是吵不过的。就算吵赢，恐怕结果也不会太好。
她第一时间低声下气：“是，是我先看你的。”
慕容炽于是得意洋洋，情绪高昂：“你看本座做什么？”
明憬低头，将身体挪过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牵住慕容炽的手：“我在想，慕容姑娘为何不让憬牵着你的手？”
明明之前还好好的？
明憬不解，同时心里有些担心：“慕容炽，你怎么了？”
慕容炽愣住，是啊，她怎么了？
她自己也搞不清楚，又莫名不是很敢面对，心里情绪汹涌，忽然酸涩到无以复加，摇摇头，选择忽视掉：“我……本座在想，逐日剑会认谁为主？”
慕容炽低头，她其实很想问问明憬和祁云雪有怎么样的过往，也想知道，“唯剑道与明憬”是什么意思。
明憬之于祁云雪，说情爱喜欢或许有些庸俗浅显。
当时她就站在树顶，居高临下望下去，祁云雪一身白衣，漆黑的眸底满是郑重庄严，像是宣誓那样严肃。
剑道与明憬。
前者是一生修行的大道，那么后者呢？
后者是信仰。
明憬是祁云雪的信仰，又似乎不仅仅只是祁云雪一个人的信仰。
苍极山之上，明憬才第四境修为，自然不知道祁云雪与那些人围在一起是因为什么，她和孔知亿却再清楚不过。
彼时的眼神感伤，不过是因为触景生情。
从鬼蜮阁出来，明憬曾经对她说过一句：“我们果然很有缘分”，慕容炽现在觉得这句话对极了。
因为太像，所以她很难过。
满腔复杂情绪涌动，凝成慕容炽眸底一点隐约泪光。
明憬看得不是很懂，垂下眼睫，掩住心底荒凉情绪，声音轻轻：“大概，会是左浩然吧。”
“逐日剑前任剑主是藏剑阁上一代阁主，日华漫天，象征浩然正气之道。而藏剑阁的立阁剑法就是浩然剑法，左浩然是藏剑阁当代小剑子，以浩然为名。”
“所以，他最有可能得到逐日剑。”
明憬拥住慕容炽，将头搁在她肩膀上，脑海想起白衣少年彼时双眸明亮、含笑憧憬的眼神，咬唇，任血气蔓延开。
慕容炽似乎有所感，乖乖被明憬抱住没有挣脱，也不着急去找叶冲霄，眉眼飞扬，指着远处一道小溪流说：“明憬，你去给我抓鱼吧。”
明憬松开她，一头雾水。
慕容炽已经将心里情绪藏得很好，面容含笑：“我不想看什么九重试炼，也不想知道逐日剑择谁为主。我们就在这里等大日琉璃果成熟就好。”
明憬看她一眼，见她神情坚决，没有什么意见：“好啊。”
“那你快去抓鱼。”慕容炽昂起头，高傲地给明憬下命令：“本座要吃烤鱼。”
地下鬼市根本不适合寻常生灵生活，所以不存在活蹦乱跳的鱼。
从修罗崖底出来，慕容炽就没吃过烤鱼了，现在想起来，竟然忍不住舔舔嘴唇，神情十分期待。
明憬失笑，认命地点头答应下来：“遵命。”
她牵住慕容炽的手，在溪流旁边收拾出一块干净的地方，将慕容炽按住。
确定她乖巧坐好不会添乱后，挽起袖子，简单制作出一根鱼叉，准备抓鱼。
神剑天地内，自然是少动用魔气为妙。更何况，九重试炼还要好久才会结束，她们并不缺时间。
慕容炽懒洋洋曲起一条腿，坐在明憬收拾干净后用一件黑斗篷铺出来的地方上，托起脸，看向溪流中那道矫健的身影，唇边笑意淡淡。
明憬应该是第一次抓鱼，但是抓得并不慢。相反，她熟练地令人吃惊。
或许是多年修行剑道的馈赠。
慕容炽想到这里，面上笑意淡去。
明憬自然不知道慕容炽的想法。她戴着那只奶猫面具，袖子和裤脚悉数卷起，价值连城的锦衣泡在水里，模样十分接地气。
岸边已经堆起小鱼如山。
神剑天地内的鱼当然不是普通的鱼，被抓得多了，鱼儿全部沉入水底，任凭溪面多大动静也不再出来。
明憬无奈，收起鱼叉，动作熟稔地将小鱼儿收拾干净，然后穿成串、起火、翻面，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做出一种流畅的美感。
日月变幻，斗转星移。
明憬将烤好的小鱼串递给慕容炽时，神剑天地一声剑鸣嘹亮穿透世界。
一瞬间，溪底的小鱼从水面跃起，天空盘旋的鸟雀高飞而起，大树摇曳……似乎这座天地内的所有生灵须臾沸腾开，正在进行一场狂欢。
慕容炽没有接过小鱼串，面上神情严肃：“明憬，逐日剑……”
“是的，逐日剑认主了。”明憬的面容与慕容炽一样凝重。
九重试炼，按照时间来算，就算试炼者再惊才绝艳，现在最多也只能进行到第五重左右。
逐日剑已经认主，只能说明剑主不是九重试炼内的试炼者。
换而言之，神剑天地开启到开始九重试炼时，那个剑主甚至还没有进入逐日剑的感知范围。
所以，逐日剑的剑主是谁？
明憬勾唇笑着，心想逐日剑的剑主是谁跟她有什么关系呢？
早就没有关系了。
她看向慕容炽，将手里的小鱼串随意往地上一掷，擦拭干净后对着慕容炽伸出手，声音温和：“慕容姑娘，我们去取大日琉璃果吧。”
逐日剑认主，大日琉璃果成熟。
知道这一点，就已经足够。
慕容炽看着地上那串小鱼，神情很不满：“明憬，你做什么把我的鱼扔掉？”
要取大日琉璃果就可以把她的鱼扔掉吗？简直岂有此理！她等了那么久。
明憬表情凝滞，讪讪一笑：“习惯。”
她以为大日琉璃果成熟后，慕容炽不至于再馋小鱼串，加上听到逐日剑认主的消息，一时情绪起伏……
慕容炽瞥她一眼，一副大人有大量的模样，下颌高抬起：“算了，本座不跟你一般计较。不过下次你要赔我两倍的小鱼串。”
她一副骄矜高傲的姿态，明憬忍不住笑出声，心底那股压抑如烟消云散，点头如捣蒜：“我赔你十倍的小鱼串。”
“这还差不多。”慕容炽舔舔唇，眼神亮晶晶。
明憬憋笑：“所以，我们可以去取大日琉璃果了吗？”
“那就随本座来。”慕容炽唇角弯弯，搭住明憬的手，忽然凑过来低声一笑：“明憬，站稳。”
话音落，红衣拔地而起。
慕容炽拥着明憬，须臾踏空而行，云雾缭绕，景致疯狂倒退，高山和长河在眸底一掠而过。
明憬环紧慕容炽的腰，缓缓漾开笑意。
落地时，入眼是一株生长在悬崖峭壁的碧绿大树，日华漫天，华彩光晕，似琉璃点缀，亮晶晶胜日月星辰。
这就是慕容炽口中的九阳树，至刚至阳的天地神树。
枝繁叶茂处，光彩夺目里，一枚金黄金黄的果子挂于树顶，随微风轻轻摇晃，像人间璀璨宝石。
大日琉璃果！
满树生机蕴含于一枚果上，摘下果实，则神树死。
明憬与慕容炽对视一眼，眉眼染着笑意，语气温柔：“慕容姑娘，你去取大日琉璃果，我在这里为你守着。”
悬崖峭壁，就算此处无第三人，就算慕容炽修为强大，明憬也不会掉以轻心。
“好。”慕容炽应下。红衣扬起，似一道流动的风，踩着一点尘埃接近那株九阳树。
明憬收敛笑容，肃穆认真，白皙修长的手指执着昆仑扇，严阵以待。
虽然她觉得不会有修士会来这里，但不能不做不防备。
事实证明，明憬的担忧完全是有道理的。
此刻，慕容炽正小心翼翼接近九阳树，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毕竟神树有灵，灵果必有守护兽。
崖上远处，一队气息强大清正的修士结伴，正往这个方向奔来。
“姚道友，你再坚持一下，左浩然说这里会有九阳树。服下大日琉璃果，你的修为不会有影响的。”灰衣洒脱的男子面容严肃。
队伍中央被其他修士扶住的蓝衣女子摇摇头：“坚持而已，我当然可以。”
队伍渐近，为首的灰衣男子和中央的蓝衣女子清晰地映入明憬眼底。
是山海门的辛如风。
还有无影派的姚轻竹。
明憬呼吸一滞，低下头去，第一时间去检查面上的面具。
奶猫面具还在。
明憬松出一口气，握扇的指尖攥到发白。

第35章 逐日剑主
“此路不通。”明憬迎着正面奔过来的辛如风和一众修士, 压低声音，昆仑扇“啪嗒”一声打开，以拦阻的姿态上前一步。
“这位……道友。”辛如风示意同伴停步, 将散落的头发整理好, 神情严肃：“你们想要大日琉璃果？”
崖下还有一道气息，很强大，强大到不容忽视。
辛如风心情沉重, 知道大日琉璃果恐怕没有那么好拿。
左浩然跟他说过, 神剑天地因逐日剑而生，而逐日剑与藏剑阁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所以大日琉璃果的存在不会有太多修士知道。
既然如此, 知道的修士，来历自然非同小可。
地下鬼市。
他知道这个名字，了解却实在不多, 只隐约知道，地下鬼市的主人神秘莫测，或许与玄黄殿有所牵扯。
“大日琉璃果, 你们拿不走。”明憬掷地有声，态度坚决到不容反驳，身姿挺直, 将唯一一个下崖的方向堵得死死。
辛如风苦笑一声，眼神渐冷：“道友，实在抱歉。凡事讲究先来后到, 在下本不该再争夺。”
“只是在下的朋友受魔族偷袭，经脉为魔气所伤, 如果不能及时处理, 修行之路会受影响的。”
魔族偷袭、魔气伤经脉。
明憬藏在面具下的眸微顿, 偏头看向姚轻竹。
蓝衣女子被无影派的修士搀扶住，记忆里洒脱的眉眼此刻一片灰败，确实是重伤的模样。
“此路不通。”她低下头，将之前的话冷冷重复一遍。
辛如风于是站直身体，双手掐诀，声音低沉：“得罪。”
话语落下的刹那，平地起波澜。
泥泞土地震起，数根裹挟着凌厉灵气的藤蔓陡然破土而出，在半空结成一张密密麻麻的大网，兜头向明憬落下。
明憬早有准备，身体轻飘飘飞起，手中碧蓝泛流光的昆仑扇凌空挥出，气流卷成刃，瞬间将那张大网碎开。
“你是魔族？”辛如风震惊，眸底浮起浓郁杀意和戾气。手指点在空气中，已经再度凝出数根藤蔓，一边进攻一边等着答案。
“我不是魔族。”明憬声音冷冽，一手拿昆仑扇，一手凝掌，轻飘飘如四两拨千斤，将学自慕容炽的粗略掌法施展出。
一心二用，于明憬而言竟然很游刃有余。
辛如风皱眉，下意识觉得眼前人说的都是实话。她身上的气息虽然是魔气，却很纯粹，与那些趁乱偷袭他们的魔族半点不相似。
他自己就是被妖界除名的妖，对于正魔之争本就薄弱于寻常圣地弟子。况且，现在的重点是大日琉璃果。
辛如风收敛心神不再多想，一门心思放在斗法上，越斗越是心惊。
他如今是第五境接近巅峰的修为，虽然被妖界除名，但能拜入圣地中居首的山海门，天赋自然卓绝出众。
更何况，他是妖修。
辛如风的本体是一株树，所以能命令天地植物，以藤蔓发起进攻，这是他的得意本领。
凭借这一项本领，辛如风顺利跻身年轻天骄前列，名扬天下，至今只输在明憬剑下。
他以为世间不会再有第二个明憬。
可是眼前这个掩住相貌的修士，不仅对他的招式十分熟稔，而且应对得从容淡定，似乎行云流水一样流畅。
他进她便退，他攻势越是猛烈，她化解的气流越是松缓，润物细无声，这种缠绕式打法像是一团棉花，令辛如风打得有些恼火。
他很确定，对面这个人的修为和实力应该在他之下，偏偏却可以凭一柄扇子阻住他脚步，不得寸进。
若是生死厮杀，他当然能够取胜。
妖修无所顾忌，辛如风本也不是什么拘泥道德规则的雅正君子，可地下鬼市的修士他是得罪不起的。
他正陷入两难，骤然旁边传来一声闷哼，姚轻竹忍了许久，终究忍不住魔气冲撞，低头吐出一口黑血，气息虚弱下去。
辛如风心急如焚，眉眼冷厉：“道友，实在对不住。”
空气一声爆响，地面上数不清的藤蔓破土而出，并着半空摇曳的枝叶，染着一点妖修的杀戮气息，铺天盖地向明憬袭来。
辛如风站在崖上远处，眸底杀气腾腾，全身灵气都被抽走，唇微微发白，以一种愧疚的目光看过来。
不得罪地下鬼市与救朋友之间，如果只能选择其一，他当然选择后者。
当年斗灵大会上手段尽出争名次、墨水河畔并肩战妖鬼的生死至交，已经有一个折在人界刑狱里，不能再有第二个。
明憬退后数步，眸底一片凝重。
这是辛如风的看家本领，也是她第二次面对。
上一次，她手中有剑，所以不惧一切束缚，剑气凛冽，足以所向披靡。
那么这一次呢？
明憬低眸去看手里的昆仑扇，指尖收缩，眸底只剩一点坚决和不屈。
明知接不下，也不能不接。
崖下不知是何情形，慕容炽不知道是否顺利拿到大日琉璃果，她还不可以退。
明憬如是想。挥扇，扇尖一点凌厉，勾着猩沉魔气向前，单薄身形在四面八方的树影笼罩下摇摇欲坠，到底不至于一触即倒。
“嗡！”
空气中有很低的一声破空之音响起，象征着一瞬间的旗鼓相当。
下一刻，明憬的身体向后仰，被那股攻势带着离开崖上地面，眼看着就要掉到崖下。
修士第五境就可以御气凌空，辛如风却清楚眼前人没有第五境的修为。即使有，以现在磅礴灵气裹挟的结果，也很难平衡身体。
他再次掐诀，打算命令藤蔓去将明憬接上来，却忘记自己一身灵气都消耗在最后一招上，此时不具备救人的能力。
远处的姚轻竹看见这一幕，莫名揪心，忍着魔气冲撞的痛苦就要出手。
她是幻修，擅长远攻，要救那人上来，当然办得到。
不过终究还是不需要她出手的。
在所有人视线里，一道红衣胜火的身影蓦然出现，姿势亲昵地揽住跌下崖那道黑影的腰，踩着空气落在崖上。
她一手抱人，一手执果，狐狸面具倾世绝伦，风采卓绝。
空气瞬时一变，压抑、强大、心悸。
辛如风心神怔愣，抬眸对上那红衣女人冷冷望过来的一眼，呼吸一滞，下意识单膝跪地，面上神情恍惚。
不仅仅只是高阶修士对低阶修士的威压压迫，还有一种血脉压制、等级覆盖。
这种感觉——是玄黄殿！
辛如风哪怕生而不能进妖界，也多少听说过玄黄殿的名称。
它之于妖修的地位和意义，不亚于人界界主府之于人界修士，既是庇护，也是信仰。
“辛如风，拜见妖使。”
他低下头，态度不敢不恭敬，那妖使却只是瞥他一眼，很快挪开目光，去关心怀里的身影。
“明——”慕容炽顿了一下，低眸检查着明憬的经脉和身体状况，确定她不曾受伤后低声问：“你没事吧？”
“我没事的。”明憬揪着慕容炽右边衣带，缓缓从慕容炽怀里退出来，看一眼她手上的金色灵果，笑道：“拿到大日琉璃果了？”
“是。”慕容炽应下，语气有些疑惑：“感觉似乎还没有熟透。”
完全熟透的大日琉璃果不是这样的。
明憬愣住：“那不能用吗？”
她扭头去看崖下那株九阳树。被慕容炽摘下大日琉璃果后，满树华彩变得灰蒙蒙，生机流逝，即将枯萎。
慕容炽摇摇头：“应该和逐日剑的剑主有关。”
“逐日剑认主，大日琉璃果成熟。”
“它明明已经结果，却差一点完全成熟，应该是逐日剑在认主时发生了意外。”
慕容炽向明憬解释完，看向地上还半跪着的辛如风，眼神冷下去：“妖族？你是空青树？”
“是。”辛如风唇边渗出鲜血，知道她是有意为刚才那修士出气，低着头硬生生受着，不敢反抗。
明憬垂下眼帘，扯住慕容炽的袖子。
慕容炽甩开，然后牵起明憬的手，淡淡看了一眼远处的姚轻竹，对辛如风道：“起来。”
辛如风艰难站起，犹豫半晌，还是出声：“妖使大人，在下的朋友受魔族偷袭，需要大日琉璃果……”
话还没说完，迎着慕容炽戏谑冷漠的目光，辛如风知道此事绝无可能，默默咽下后半句话，瞧姚轻竹一眼，眸底浮起纠结的神色。
明憬沉默不语，听慕容炽继续问辛如风：“逐日剑认主可曾发生什么意外？你身上有魔气？”
“妖使大人慧眼，逐日剑本来悬于九重试炼最终处的逐日台。在下对剑道不感兴趣，就与同伴在逐日台等待试炼者出来。”
“九重试炼才进行到一半，不知从哪里蹿出来一个小姑娘，一下子掉到逐日台上。逐日剑感受到她的气息，直接就要认她为主。”
“小姑娘？”明憬有些惊讶：“她是谁？”
“不知道。”辛如风垂头丧气：“不过左浩然，就是藏剑阁这一代的小剑子，他说那小姑娘很有可能是他师叔祖的传人。”
藏剑阁、师叔祖，这是不曾听说过的信息。
明憬揉揉眉心，声音低沉：“继续说。”
她没发现她这句话的语调与慕容炽非常像，带着一种上位者下达命令的意味。
辛如风心里觉得这个修魔道的修士不配命令他，抬头对上慕容炽笑盈盈的眼神，呼吸一顿，以最快的速度开口：
“逐日剑开始认主到一半，又不知从哪里冒出一波魔族。他们是有备而来，见人就杀。我们忙着救同道，一时顾不上那小姑娘。”
“然后那小姑娘就连人带剑都被魔族抓走。”
“之后姚道友受了伤，左浩然说大日琉璃果可以压制魔气，我们就往这边来，遇到妖使大人。”
“左浩然、祁云雪带领其他道友去追魔族，我能感应到他们的气息，应该还在神剑天地内。”
辛如风一边运气调息，一边倒豆子般将发生过的事情一股脑说完。
见慕容炽没有其他指示，小心翼翼退后去找姚轻竹，就打算离开，先和左浩然汇合再说。
所以，她们还要找到那小姑娘，让逐日剑彻底完成认主，大日琉璃果才能算熟透？
明憬有些头疼，与慕容炽对视一眼，皆从彼此眸底看到一丝压抑的怒火，接着走向辛如风，声音凉凉：“带路。”
“啊？”辛如风满眼抗拒。
慕容炽收起笑容，不着痕迹看明憬一眼，见她看着姚轻竹的方向发呆，顿了顿，抛出去一道流光：“给你同伴服下。只要不再受伤，可以坚持到神剑天地关闭。”
届时出了神剑天地，自然可以找师长等高阶修士压制魔气。
辛如风听懂后，有些受宠若惊：“请两位妖使随在下来。”
他边走边想起一个问题：既然是妖使，出自玄黄殿，修为强大神秘，就算没有人带路，要找到逐日剑不是也很简单吗？
*
神剑天地西部，一座古朴破旧的亭子内，一个粉红衣裳的小姑娘抱着一柄金光闪闪的剑，端坐在亭中央。
对面是一道站在阴影里的身影，声音冷冽肃杀：“交出逐日剑，本少尊饶你性命。”
“不交。”小姑娘坐在金色剑罩内，声音有些颤抖，神情却很坚决：“爷爷说，这是藏剑阁的剑，是我们人族的剑。”
“魔族都是坏人，才不能交给你。”
“你……放肆！”少尊主再次被拒绝，怒气冲天，眸底蕴上浓浓戾气，正打算不管不顾破开金色剑罩，被一道声音打断。
“少尊主，藏剑阁的小剑子左浩然还有祁云雪带领正道的修士，和我们的人打起来了。”
“打起来便打起来，把他们杀干净就好。”少尊主语气森冷。
……
明憬和慕容炽赶到的时候，场面十分混乱，恢宏清正的灵气与驳杂阴郁的魔气交织在一起，打斗之声震天响。
辛如风看了一眼，给姚轻竹布下一道藤蔓后，身形一闪，和身后的其他修士加入了战斗。
左浩然、祁云雪、叶冲霄……还有，魔族的少尊主，墨不予。
明憬的目光匆匆掠过，凝在亭中央那道身影上。
粉红色衣裳，挽一个少女的发鬟，额前散下一些碎发，眉眼清秀，坐在逐日剑凝出的护主剑罩内，害怕、颤抖又透出一股坚定。
这是逐日剑选择的剑主。
确实是藏剑阁的弟子。那股修《藏剑诀》的正气凛然，足以将场中所有魔气都压下，可惜修为太低，只有第三境。
空灵的声音在此时响起：“明憬，那个小姑娘，她身上也有一个剧本哦。”
作者有话说：
明憬是真万人迷！

第36章 此路不通
又是剧本。
明憬在心底冷笑出声, 回眸去看慕容炽一眼。
她冷肃着眉眼，正凝着亭中央粉衣小姑娘抱在怀里的金色神剑，眸底闪过若有所思的神色。
场中打斗还在继续。
左浩然、祁云雪带领正道修士, 与几十道气息阴森的魔族黑影打得激烈。
即使辛如风和无影派的一波修士很快加入, 也久久不能突破魔族对那座古亭的防守线。
甚至不断有修士受伤、流血。
魔族少尊主站在古亭一角的阴影里，目光斜斜望向站在人群中，却似乎独占一方天地的明憬和慕容炽, 眸底掠过几分忌惮。
地下鬼市的装扮, 她自然不会不清楚。
知道又怎么样？逐日剑只能是她的，谁来都不管用。
神剑天地之内, 再不会有谁能活着走出去。
这是她要送给所谓正道的一份厚礼。
少尊主站直身体, 手掌一翻，空气中多出几道黑影，声音冷冷响起：“将她们杀掉。”
“是。”那几道黑影恭敬应下, 如鬼魅般穿过人群，很快到达明憬和慕容炽身边，伸出干枯的利爪, 带起破空之声冷厉。
魔傀。
明憬低眸。
这是魔族嫡系纯正血脉才可以施展的手段。
与人族第六境修士凝出傀灵的手段很相似，魔傀的战斗力却远在傀灵之上，属于魔族秘法。
明憬勾起唇角, 心底并不在意。不曾听见身边有什么动静，有些奇怪，因为慕容炽不发一语, 反而皱起眉，一身气息有些低沉。
“慕容姑娘, 你怎么了？”明憬诧异, 凑近过去轻声问。
“我感觉……这座天地似乎在压制我的修为。”慕容炽语气疑惑, 眼神冰冷。
以她的修为实力，就算受剑气封禁影响，也不会将面前这些魔族放在眼里，不过是随手一招的事情。
可是她刚想要出手，莫名感应到空气有些不对劲，那是一种无形的禁锢，似乎来自神剑天地，又似乎没有那么简单。
初入神剑天地，她不曾感觉到这种压抑的气息，如今却越来越明显。
不知道是因为古亭与逐日剑的原因，还是……外界发生了什么变故？
压制修为。
明憬抿唇，眼睛深处浮起些许担忧，她并不曾感应到什么压制气息的存在，什么感觉也没有。
“慕容姑娘，那你别动手，交给我就好。”明憬将手搭在慕容炽肩膀上，声音坚定。
迎着她坚决自信的眼神，慕容炽微怔，身体不由理智支配，下意识点点头。
明憬低笑一声，眸底森冷一片，白皙修长的手指用力，昆仑扇划破空气，直直对上几道黑影的利爪。
扇起如风动，流畅、迅速、有力，宽长的黑斗篷似刃，穿透空气，带起一片血雾。
明憬的身影穿梭其中，脚尖轻点，在漫天血雾中来去自如，恍然间已经将那几道黑影点破，身形轻飘飘，飞向那座古亭。
慕容炽看得目不转睛，眸底一片惊艳，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只是悉数映着一道单薄但是格外坚定的身影。
哪怕从孔知亿嘴里知道，明憬曾经多么惊艳无双，到底耳听为虚，可是眼前这一幕却是真正的眼见为实。
明憬学扇法才多久？
慕容炽知道她胜得如此容易，固然有她修的是至尊魔道的缘故，修罗气生而凌驾魔族。
可是明憬于战斗中的自由自在、信手拈来，竟惊艳得她移不开眸光。
临战场如闲庭信步，那是一种壮志凌云、无惧无畏的气度。
她生来就该属于山巅，属于高空，属于海浪汹涌澎湃、世界所有精彩处。
慕容炽身后，姚轻竹坐在藤蔓保护里，目光追随着明憬的身影，心脏蓦然一跳，脑海浮起一个骇然的想法。
理智告诉她绝对不可能，可心里最深处的声音清晰响亮，一遍遍告诉她，那道黑影就是那个人！
是那个她心心念念、斗灵大会一眼惊鸿，墨水河畔并肩战斗，此生永不可能忘怀之人。
她就是明憬！
世界之大，就只有一个明憬，战斗的身姿潇洒自在，如星辰耀眼，不自觉引动所有人的视线。万众瞩目里，她是唯一的光。
明憬是她的光啊！
姚轻竹忍着重伤坐直身体，扶着藤蔓一点点向古亭的方向移去。哪怕被魔族看见、受伤，她觉得也没有什么关系。
古亭中。
魔族少尊主拧起眉，眸光看着眼前这个掠过一众魔族、自顾自进了亭子，站在她面前的黑影，手掌一翻，一身魔气沸腾。
“既然敢出手坏本少尊好事，怎么还藏头露尾？”少尊主冷哼一声，从阴影里走出，曼妙身姿在光亮照拂下再无遮掩。
这是一个长得很好看的女人，五官精致甚至不在慕容炽之下。
黑发黑眸，肌肤冷白，透出锐利锋芒，像带刺的玫瑰，尽染着不散的杀意和戾气。
明憬不是第一次见她，也早知她虽然极美，但是论狠辣和心机，不在任何人之下，够狠、够果断。
魔族少尊主，墨不予，她曾经的——手下败将。
“我喜欢。”明憬淡淡应一句，低眸去看亭中央的粉衣小姑娘，声音低而柔：“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赵楚然。”粉衣小姑娘低着头，语气怯怯。
明憬眨眨眸，扫墨不予一眼，昆仑扇懒懒一挥，用上与辛如风对战那种缠绕式打法，边打边与赵楚然搭话：“赵姑娘，逐日剑认你为主了吗？”
“是的。”赵楚然轻轻点头，感觉明憬身上的气息很亲切，没有半点隐瞒：“它本来就快认主成功，但是那个魔族女人突然抓走我，逐日剑就中断认主仪式了。”
“那你现在可以让逐日剑继续认你为主吗？”明憬语气柔和，循循善诱：“我会帮你拖着这个魔族女人。等逐日剑认主完成，谁也抢不走神剑。”
逐日剑认主完成，大日琉璃果彻底成熟。至于之后的战斗风波，就跟她和慕容炽再没有半点关系。
正道与魔道，逐日剑什么的，她并不想掺和进去。还是早点回地下鬼市继续修炼，帮慕容炽解开修为封禁重要。
明憬藏在面具下的唇勾起，笑得戏谑，对着赵楚然的声音愈发温和。
“可以的。”赵楚亦迟疑片刻，还是凭借本能选择相信眼前这个黑衣人。手一伸，握住逐日剑的剑柄，闭眸的瞬间，身上浮起一层淡淡的金光。
“不行！”墨不予一身魔气涌动，见逐日剑开始认主，目呲欲裂：“神剑逐日，你这样修为低下的人，怎么配为主？”
神剑逐日，合该属于更惊艳卓绝的天才。
她向前踏出一步，手掌如刀锋，卷起魔气重重，就要再次打断赵楚然。
明憬闪身拦住，脸上笑容灿烂，见事情朝她计算的方向发展，心情颇好，摇着扇子姿势潇洒：“墨不予，此路不通。”
墨不予一愣，声音质疑：“你知道本少尊的名字？”
魔族少尊主的名讳与众不同，大能者凭名字能暗中杀人于无形。她的名字，知道的人绝对不多。
明憬不慌不忙：“世上无鬼蜮阁不知之事。”
墨不予更加诧异：“你来自鬼蜮阁？”
她瞥远处的慕容炽一眼，红衣女人正闭眸调息，其他魔族也不敢擅自对她动手。
似是察觉到这边动静，她唇角上勾，睁眸的瞬间笑意清浅，一时晃人心神。
那红衣女人的气息与玄黄殿有关，墨不予自然知道，可是玄黄殿几时又和鬼蜮阁扯上关系了？
鬼蜮阁位于地下鬼市，很多年前就不归玄黄殿统治。至于原因，听说跟玄黄殿之前的变故有关系。
墨不予还知道鬼蜮阁？
明憬略惊讶，想起地下鬼市最是藏污纳垢，什么都不忌讳后，心里了然，不承认也不否认，语气微扬：“此路不通。”
“你……”墨不予气愤，见她后面的赵楚然身上金光浮动，想到逐日剑要是认主完成，会生出不少麻烦，目光一厉，不再犹豫。
“嗤。”
一根长而森冷的黑鞭凭空出现，一鞭荡过，将古亭坚硬如铁的地面打碎，空气尽是肃杀猩沉的杀戮气息。
墨不予握紧黑色鞭子，语气很冷：“你真不让开？”
若是旁人，墨不予连开口的功夫都不想给出。
可不知为何，她迎上眼前这只伸着懒腰一派慵懒神态的奶猫，心底最深处的情绪竟然是不愿意出手，她不想伤这个黑衣人。
至于原因，她自己也不知道。
只是心底那点莫名情绪和逐日剑比起来，当然是后者更重要。
今日无论是谁在这里，都不可能叫她退步。
“墨姑娘，我已经说过两次，你还要问，我就再说一次。”明憬合起扇子，敲敲掌心，缓缓开口：“此路不通。”
“本少尊面前，就不存在不通的路。”墨不予怒极反笑，漆黑深邃的眸底生出几分笑意，姿态睥睨：“不让，就死！”
她挥着鞭子，杀意汹涌，身形似蛇，冷漠无情，鞭鞭生风。
明憬习以为常，昆仑扇缠上鞭尾，并不与她生死相斗，身形轻飘飘掠起，在狭窄空间里腾挪跳跃，甚至还有闲心逗弄墨不予：“我就不让，我还没死耶。”
远处默默关注的慕容炽：“……”怎么还调皮上了？
墨不予：“……”哪里来的智障？
她憋着一口气，不和明憬搭话，手上用力，鞭影四面八方笼罩而下，偏偏就是笼不住明憬灵活地像一条鱼的身影。
赵楚然端坐亭中央，身上有逐日剑剑罩守护，寻常鞭影残气根本就打不破剑罩。
与辛如风一样，墨不予越打越是心惊，心底恨极黑衣人的不正面交锋，语气恶狠狠：“你有本事别躲。”
明憬笑盈盈：“墨少尊主，在下不是傻子。”所以不可能站在那里由你打。
可恶！要不是这亭子空间狭窄，黑衣人根本蹦跶不过三个回合。
墨不予气急，收起鞭子，不管不顾就朝着明憬扑过去，手掌如爪，凝出一道磅礴魔气。
明憬正容，身形一闪，刚要避开，忽听耳畔数道声音骤然响起，声音里的情绪十分饱满复杂。
“姚轻竹，你不要命了！”这是左浩然惊怒交加的声音。
“明憬小心！”这是姚轻竹的声音，含着一丝颤抖和虚弱，唇边血如注，将蓝衣浸透。
“明……！”这是慕容炽的声音，声线很凉，情绪急促。
红影须臾闪动，空气里掠过一串残影。
“嘭”得一声响，明憬右侧有什么东西炸开，慕容炽退后几步，唇边也染上一点血色，被明憬眼疾手快捞在怀里。
墨不予站在明憬左侧，手掌魔气磅礴汹涌，本来要落在明憬心口，却在听到姚轻竹出声的刹那震惊，生生忍着魔气反噬的疼痛收气，将致命杀招消弭。
余力不绝，在半空激荡开。
“咔擦”一声响，明憬面上那只慵懒惬意的奶猫面具再承受不住数番重力，碎开后掉落在地面。
露出其下一张精致的容颜，不知道刻进多少人心底深处。

第37章 妖鬼迷雾
“明、憬！”墨不予的声音最先响起, 一双阴冷的眸含着满腔震惊，眸底喜悦无处掩藏。
她的身体像是被谁按了定格键一样，手掌翻起停在半空, 还保持着原先进攻的姿势。
唇角因魔气反噬溢出丝丝缕缕的鲜血, 就那么定在原地，眼睛一眨不眨看着近在咫尺的侧脸，恍如梦境, 连呼吸都下意识放轻。
其他人也差不多如此。
辛如风愣在原地, 几乎不能相信；左浩然扶住身边因强行施展幻术而牵扯到伤势的姚轻竹，而后抬眸看过来。
祁云雪收剑回身, 立在原处眼神波动, 一身气息冷肃。
几乎在一瞬间，所有修士都停下手里进攻或防守的动作，眼神复杂地看向古亭中央, 看向那道碎开面具后身姿挺直的黑色身影。
迎着一众灼灼目光，明憬眸色深深，面容因久掩面具下生出些苍白, 揽住慕容炽的腰后低眸下去，声音低低：“慕容姑娘，你没事吧？”
慕容炽摇摇头, 被明憬拥着站直身体，抬眼瞧向明憬右侧，眼神冷厉忌惮, 眸底一片阴暗。
循着慕容炽的眸光，明憬转身投去视线, 看到一道气息极其强大恐怖的黑影。
不是魔族, 身躯是寻常人族的两倍高, 五官不协调地挤在一起，十分难看骇然。披下来的头发粗长，一张嘴似血盆，扑面而来一股腥臭。
这是——妖鬼！
所谓妖鬼，既不是妖也不是鬼，与邪修、恶灵还有魔族并为人族、妖族公敌，却比其他三者要可怕、具有威胁。
邪修是误入歧途的人族，恶灵生自妖族阴暗面，魔族是立场不同，争夺地盘和天地资源。
至于妖鬼，无人知其因何而生、因何而存，只知道它们生来代表毁灭。
毁灭一切，连同族也不放过，破坏力极大，生具天赋异禀，每一只妖鬼都不尽相同。
万象道宗典籍记载，数万年前神界和仙界关闭界门的那一场浩劫，就是因妖鬼而起。
天地间已经有许多年不曾出现过妖鬼。最近一次，还是十几年前的墨水河畔。
怎么这一次又出现妖鬼的踪迹？还是如此强大的妖鬼？还出现在神剑天地之内？
明憬面容凝重，与慕容炽并肩，眸光斜斜瞥过，就见古亭外骤起一股迷蒙雾气，是灵气、魔气都无法洞穿的迷障。
墨不予带来的魔族身处迷雾包裹中，面目狰狞，一身魔气运转到极致，却控制不住身体融成血雾，叫声极凄惨。
其他人族修士也差不多，一时恍如身处人间炼狱。
祁云雪最先反应过来，眸光幽幽凝在明憬身上，低眸握紧佩剑，剑光冷冽照破方寸之地，一边对同伴低声道：“进古亭。”
亭中虽有妖鬼的威胁，但这座古亭与众不同，应该足以抵挡妖魔迷雾。
况且，还有明憬。
“是。”左浩然若有所思，手中铁剑铿锵出鞘。
一式浩然剑法挥出，天地登时生出浩浩荡荡的大道正气，将那股白茫茫的迷雾硬生生逼退一段距离，护持同道撤离。
辛如风冷喝一声，手指翻飞起一片残影，无数藤蔓横空飞出，织就一张大网笼住迷雾后的危险，伸手揪住伤势明显加重的姚轻竹，脚尖轻点，飞一般跃进古亭。
此刻的古亭内。
赵楚然闭眸握住逐日剑剑柄，身上笼罩一层金光，端坐于古亭中央。
妖鬼气息猩沉，张着血盆大口，停留在东北边上。
明憬和慕容炽并肩，站在古亭北侧的出口边上；墨不予神情晦涩，缩在西北一角，退回来的魔族守卫在侧。
叶冲霄并其他正道天骄立于西南侧。
辛如风揪着姚轻竹站在赵楚然身后，将姚轻竹扶着坐下后，向前一步，面容上是耗损灵气过度的苍白。
左浩然冲进亭中后，不由自主瞥明憬一眼，再看看妖鬼，掀掀嘴唇，最后沉默不语，以守护的姿态仗剑，护持着赵楚然。
祁云雪最后一个入古亭，周身气息冷厉，眉眼冷冽，手上握住的长剑不断在往下滴着鲜血。
她环顾古亭一圈，直接一步踏出，背对着赵楚然，一面是妖鬼，一面是明憬，声音颤抖：“明憬，你……”
话还没说完，见那只妖鬼呲牙咧嘴，就要对明憬再发出攻击，身体本能快过理智意识，直接横剑于明憬身前。
血肉翻起的手用尽全力，一式剑法荡出，直将妖鬼逼退数步。白衣翩飞，直接缠斗起来，竟是一步都不让它靠近明憬。
慕容炽看着这一幕，止不住扯扯明憬的袖角，面带调笑：“小家伙，魅力不小啊。”
这一路行来，从神剑天地外那一波天骄的拥护爱戴，到大树下祁云雪的宣誓。
再到刚才姚轻竹宁愿受魔气噬心，也要施展幻术挡去妖鬼一式杀招，墨不予受反噬收招，最后就是祁云雪毫无原因的全力护持。
啧！
慕容炽低叹一声，问明憬：“你是什么心情？”
明憬是什么心情？明憬自己也不知道。
她低笑一声，眸中又蒙上一层雾气般的掩饰，抬手拭去慕容炽唇上那点血迹。
将辛如风、姚轻竹、左浩然等许多人的视线都忽略掉，旁若无人笑道：“自然是心疼姑娘为我受伤的心情。”
慕容炽一怔，就听明憬继续问道：“慕容姑娘，你的修为是受到妖鬼迷雾压制么？”
妖鬼迷雾因妖鬼而生，受妖鬼实力影响，与一切正道、浩荡、光明的气息生而为敌、互相压制。
换而言之，像明憬这样修魔道的修士，所受影响反而最小，小到可以忽略不计。
其他魔族身躯融于迷雾，是因为他们太弱小、魔道气息太驳杂。如果他们实力高一些，又或者魔气精纯如明憬或墨不予，就可以活下来。
慕容炽的修为远高于那只妖鬼，本该不受影响。可她体内有剑气封禁，所以挣脱不开迷雾束缚。
“是的。”慕容炽轻轻点头，眸底戾气似风暴，气息尽是杀戮，抬手将明憬唇上那点因生死契约生出的血迹抹去：“刚才那只妖鬼，想夺舍你身躯。”
因为想夺明憬身躯，所以潜藏在迷雾中缓缓靠近古亭，趁墨不予出招时雷霆万钧，一上来就是致命杀招，想用最快速度夺舍成功。
如果不是姚轻竹那一道幻术，慕容炽不能保证自己可以及时接下后面一串杀招，从而救下明憬性命。
姚轻竹……
慕容炽忍不住回眸看，女子那身湖蓝色衣衫已经尽红，正有气无力靠在古亭栏杆上，体内魔气入骨，一双眸却十分明亮，灼灼凝着明憬的背影。
她屏气敛息，压下那股暴戾杀意，又去看祁云雪。
那只妖鬼的目的是明憬，并不欲与祁云雪纠缠。偏偏祁云雪不依不饶，横剑拦住道路，明明自己也是一身伤势，却似乎宁死也要护明憬。
为什么会那么坚决呢？明憬从前，到底是如何一番风采？
慕容炽心里不由好奇，继而升起一股淡淡的烦躁，低眸对明憬说：“她要输了。”
祁云雪的修为本就在那只妖鬼之下，加上先前在与魔族的战斗中受了伤，施展的剑法尽是奔着两败俱伤去的。能坚持到现在，实在不容易。
明憬垂眸，慕容炽的声音在耳边低低响起：“你想出手就出手，不过小心些，别受伤。”
慕容炽现在的身体状况，多出一招，剑气封禁侵蚀得越严重，还有旁边聚拢过来的妖鬼迷雾，她不愿意出手。
毕竟祁云雪跟她是半点关系都没有的。
至于明憬……她们缔结有生死契约，明憬当然是不能受伤的。
慕容炽如是想，心安理得地盘膝坐下，开始调息，犹豫片刻，还是留出一分心神放在明憬身上。
出手。
明憬垂着眸，唇角微扯，笑意苦涩到极点。
她能如何出手呢？
与魔族和墨不予战斗那一遭，她消耗不轻。况且，她之前用的是缠绕式打法。
与辛如风斗是因为辛如风顾忌地下鬼市，一开始不敢动用杀招。
与墨不予斗是借助古亭空间狭窄，只求缠敌而不是杀敌。
可是妖鬼……
她能对妖鬼做什么？
本质上，她只拥有第四境修为。扇法会一些，只是初学；拳掌会一些，初入其门。
明憬抬眸时已经将心底情绪掩饰得很好，对上左浩然望过来清澈明朗的眼神，心微微颤抖，握紧手中昆仑扇。
下一刻猛然将扇子掷出，将妖鬼抓向祁云雪心口的利爪打偏。
左浩然眼神顿时一亮，手中铁剑轻吟一声，招呼堪堪运气调息好的同道，呼啦一声展开攻势，将那只妖鬼围堵在中间。
“铿”得一声响，昆仑扇在半空盘旋着，重回明憬手中，被握住后止不住一直轻颤。
祁云雪呼吸一滞，拖着染血疲惫的身体退出战圈，踱步到明憬面前，眼波流转，眼神认真而明亮。
地上红衣铺地的慕容炽似是有所察觉，睁眸后用手撑头，身体向后一靠，姿势慵懒优雅，一副看戏的姿态，唇角上勾，似笑非笑。
    ㈧_ ○_電_芓_書_Ｗ_ w_ ω_.Τ_Χ_t_捌_０. c_c
缩在角落里的墨不予一呆，总觉得这种场面有些诡异，理智明知道继续待下去恐怕要糟，偏偏对上明憬冷冽的一半侧脸，再挪不动脚步。
她打心底不想离开这里，不想离开明憬。
明憬对此毫无察觉，指尖收缩握紧扇骨，眸光越过祁云雪，定定看向与妖鬼交战的年轻天骄。
以左浩然、辛如风为中心，其他修士分立四面八方，圆圈式围住那只妖鬼。
每一人身上都带着与魔族交手后的血迹，偏偏面上那种坚定无惧的神情……熟悉到刺痛心脏。
明憬错开祁云雪的眸光，低下头去，脑海闪过人界刑狱的一幕幕，身体回忆起三千剑气噬心碎骨的痛楚，心底溢出一声冷笑，眸底阴郁。
祁云雪见状眸色一暗，眉蹙起，用尽浑身力气压下心底情绪，握剑的手染血，几乎要将剑柄捏紧。
良久，祁云雪抬起头，目光明亮到不容回避，直直望进明憬眼神深处，执意要求得一个答案：“明憬，那时候……”
话语再次被一声刺耳尖利的怒吼打断。
那只妖鬼在一众天骄包围下渐渐现出颓势，加上赵楚然身上那股金光随时间推移越来越亮、越来越广阔，将战圈都笼罩进去。
左浩然、辛如风等修士听着剑鸣之声，皆是精神一振，强忍疲惫挥招向前。
那只妖鬼则是惊慌失措，不甘心地望明憬一眼，忽然身形化成一道暗光，掠过人群，直冲亭边虚弱无比的姚轻竹。
    ⑧`○` 電` 耔` 書  ω ω w . Τ`` Ｘ``Τ ` 捌`零` . C`c
如果不能夺舍明憬这样修纯粹魔道的上乘躯体，那么只能退而求其次。
姚轻竹天赋也很不错，况且她此刻身边并无修士保护，又受重伤，很好夺舍。
更何况，最初发现它踪迹，施展幻术伤到它的，就是此人。
妖鬼睚眦必报，此时觉得这个选择极好，飞过去的速度极快，快到几乎无法反应。
眼见就要成功，一道黑影闪过，正正拦在它面前，碧蓝扇面展开，修罗气倾泻而出，将受众天骄攻击后濒临死亡的妖鬼拍出去。
“孽障，还敢夺舍姚道友！”左浩然冷哼一声，浩然剑法再起，将那只妖鬼一剑劈成两半。
妖鬼惨叫一声，铜铃大的眼珠尽是怨恨，手一伸，五指如爪，对着自己的心口处狠狠一抓。
下一刻，妖鬼的身躯融入迷雾里，失去踪迹。
那股迷雾气息蓦然一变，越发压抑阴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古亭移去，似要吞噬融化一切，毁灭掉所有生灵。
这很不正常。
妖鬼迷雾因妖鬼而生，怎么这只妖鬼分明自噬，迷雾却还存在？
这个疑惑在众修士心头浮起。同时他们气息一沉，禁不住喷出一口血，膝盖一软，险些跪倒在地上。
这是受妖鬼迷雾压制所致。
举目白茫茫一片，妖鬼迷雾离古亭越来越近。
众修士惊慌，下意识去看左浩然和辛如风，发现他们身体不复之前挺直，显然伤势也不轻，眼睛却一眨不眨望着某个方向，眸中含泪。
循着那个方向看去，姚轻竹软软瘫倒在地上，血肉深处魔气缠绕，气息低沉到极点，生机在缓慢流失。
刚才妖鬼袭来，纵然明憬以昆仑扇拦下大半，依然阻止不了妖鬼气息牵动魔气。
姚轻竹如今的情况，很不好。
明憬站在姚轻竹身前，居高临下望下去，对上一双清而润的眸，忍不住就想起一些言之凿凿的话语：
“明道友，请指教。”
“明首席，我修幻阵之道，你能破世间所有幻阵，那你是不是生来就克本小姐？”
“明憬，我还是不相信我所修的道对你毫无作用。你等着，本小姐一定会修出将你困住的幻阵。”
“明憬明憬，你又救了我一命。那只妖鬼的气息真难闻。你放心，救命之恩，我肯定会报答的。”
“要是报答不了，本小姐就以身相许。”
“明憬姑娘，你不说话转身就走是什么意思？你是不是嫌弃本小姐，本小姐还没嫌弃你！整天除了练剑就是练剑，剑痴！呆子！大笨蛋！”
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情绪，明憬缓缓蹲下身体，伸手扯住姚轻竹的袖子，将她扶起来，声音低沉：“你……还好吗？”
姚轻竹呆呆看着她，一瞬泪如雨下，声音哽咽：“明憬，真的是你啊！你不是在人界刑狱吗？你真的出现在我面前了。”
慕容炽唇边笑意一滞，眸底神色不明。
明憬微僵，不曾想过姚轻竹会是这样的反应，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忽觉袖边一片湿润，原是姚轻竹说完这段话后，止不住喷出一大片鲜血，都染在明憬袖上。
左浩然心急如焚，瞥明憬一眼，将心底疑惑暂且压下，问辛如风：“大日琉璃果呢？你不是和姚道友去取大日琉璃果吗？只要服下灵果，她会没事的。”
“大日琉璃果……”辛如风呼吸艰难，移眸看向明憬，支支吾吾：“大日琉璃果，不在我们这里。”
“不在你这里？”左浩然愣住，看向明憬，难以置信：“大日琉璃果，在……”在明憬身上？
他在辛如风艰难的眼神里得到肯定，不知为何心情有些复杂。
看姚轻竹一眼，看后面那个红衣女人一眼，眸光转过几圈，回到明憬身上：“明……明憬，大日琉璃果……”
“大日琉璃果在我这里。”明憬捏着湿了一截的袖子，眉眼淡然：“但我不能给你们。”
“明憬，姚轻竹没有大日琉璃果，真的会死的。”左浩然语气急促：“难道你真的要眼睁睁看她死吗？”
“她不会死。”明憬声音淡淡，迎着少年皱起的眉，心底情绪荒凉而嘲讽，蓦然冷笑一声：“魔气可以压制魔气，你不知道么？”
她就这么平淡而严肃地道出这个明明人尽皆知，却一直被故意忽略的事实：她的气是魔气。
明憬，修魔道。

第38章 浩然剑法
左浩然呼吸一滞, 眸底情绪一瞬僵住，握剑的手颤抖，深吸一口气后, 掷地有声：“魔气可以压制魔气, 我当然知道。”
“我只是不知道……”原来你修的真是魔道。
“明憬。”左浩然挪着身体凑近，抬眸对上明憬冰凉漆黑的眸，难受到极致：“世间魔族皆败类, 可如果你是魔修, 我就不这样想了。”
“他们说你与魔族勾结，我们从未相信。”
“你告诉我, 当年到底发生了何事。”
从未相信。
左浩然说, 他们从未相信她会和魔族勾结。
如果是这样，她在人界刑狱看见的、经历的那些又是什么呢？
明憬垂眸，脑海一幕幕场景闪过, 刻在骨子里的疼痛几乎将理智淹没。
她对上左浩然清澈明朗的眸，失神片刻，忽然皱起眉, 下意识觉得有哪里不对，细想下去就觉身体经脉隐隐作痛，那种被三千剑气穿心的折磨支配意识。
光是想想, 明憬的身体开始控制不住地颤抖。
“明憬。”左浩然怔住，眸底尽是不知所措。
他从未见过明憬这般痛苦的模样。记忆里的明憬光风霁月，白衣胜雪, 握着剑的模样好像揽月入怀，明亮、锐利、冷静。
“明憬。”凉凉的嗓音隔着古亭空旷传过来, 空气里红影跃动, 慕容炽蹲在明憬身边, 拿冰凉的手贴在她脸上，蹙起眉，似若有所思。
“我没事。”明憬回神，朝慕容炽笑着摇摇头，不再看左浩然，伸手搭在姚轻竹手背，声音冷冽：“适才妖鬼出手，你救我一命，我现在救你，当做偿还。”
偿还。
姚轻竹怔然，止不住低声呢喃：“若要偿还，我要怎么还你呢？”
明憬救她性命，岂止一次？明憬之于她，也不仅仅是救命恩人。
自斗灵大会不战而败后，她修行的幻阵之道已经变了个目标。
从那一刻开始，明憬就是她修行的终点。
明憬没回答。
她合上眸，周身气息涌动，黑沉沉的魔气衬得那袭黑衣也格外阴暗，眉心黑莲印跳动，每一道暗光跳动，似乎都跳在姚轻竹心里。
她抬头，近距离观着那朵黑莲印，心情沉闷到无法呼吸，刚想伸手去碰一碰，耳畔传来一道凉凉声音：“别动，会打扰到她。”
姚轻竹的手顿住，抬眼望上去，是一个戴狐狸面具的女人，那身红衣在渐围拢过来的茫茫白雾里十分显眼。
分明只是一句话，姚轻竹却感觉到一股如山沉重的压迫感，是比面对老祖还要强大的惊畏。
她是谁？她与明憬一起出现，是明憬的同伴吗？如果明憬十年之前就不在人界刑狱，那她在哪里？明憬跟这个红衣女人，会是什么关系？
人界界主府跟他们说，明憬还在人界刑狱内，并无性命之危。界主府这么做，到底原因为何？
满腔情绪起伏，到最后融成眸底一点深处戾气。
姚轻竹睁眸时，正对上狐狸面具后一双戏谑妩媚的眸。
红衣女人似乎勾唇笑开，朝她眨眨眼，起身到古亭一角，动作优雅地盘膝坐着，像是不在意这边发生的事情。
祁云雪站在远处，眼神冰冷，不知道在想什么；辛如风握拳，嘴里已经低低咒骂开：“人界界主府，出去老子就把你拆了。”
良久，明憬睁开眼睛，眸底晦暗不明，声音平静：“你体内的魔气已经压制到极致，只要不动用灵气，应该可以撑到神剑天地关闭。”
她说完这句话，径直站起身，似乎不想再和这些人有任何交集。
身后骤然响起一声惊呼，夹杂着修士忍耐痛苦的闷哼：“左小剑子、辛师兄、祁大小姐，妖鬼迷雾过来了！”
妖鬼迷雾。
妖鬼不是死了吗？
明憬回眸，就见那股迷雾似风前行，渐渐蔓延进古亭，触到迷雾的修士须臾化成血雾。
左浩然心下骇然，一式浩然剑法荡出，迷雾稍作停歇，接着以更汹涌的势头侵袭前进。
慕容炽坐在古亭角落，忽然身体一震，睁眸时面上神情阴翳，低头吐出一口鲜血，站起身看向明憬。
明憬唇角也染上血迹，正好看向慕容炽，四目相对，一双眸漆黑无影，快步走过来，认真看着慕容炽，声音低低：“怎么了？”
无缘无故，慕容炽忽然受了伤，她唇角流血，那股沉闷感来自生死契约的缔结。所以，这一次不是因为剑气封禁。
慕容炽没说话，气息阴沉肃杀，将靠近过来的白雾都惊出数里远，然后从腰间掏出一枚黑乎乎的令牌。
令牌发出幽光，一闪一闪仿佛幽灵，诡异中透出一股磅礴。
明憬认得这枚令牌，慕容炽带她去地下鬼市和鬼蜮阁，都有用到这令牌。
揽月殿外，孔知亿初见慕容炽时，似乎说过，这是黑羽令。
至于什么是黑羽令，明憬不知道。她从未听过这个名字，正如落崖前她不知道慕容炽的存在，进鬼市前不知道地下鬼市的存在。
“黑羽令！”慕容炽低叹一声，面容凝重庄严，似欢愉，似沉痛：“九幽狱，破了。”
九幽狱？这又是什么东西？
明憬不由好奇。
耳畔凄惨叫声愈烈，妖鬼迷雾不敢靠近慕容炽，于是特意绕过这个角落，以圆圈包围的趋势扩大，如妖兽张口，要将亭中所有修士融成血雾。
祁云雪、左浩然、辛如风并着其他修士，苦苦支撑，却挡不住迷雾的吞噬，身上满是血迹，眼看就要濒临绝境。
一张张染血的面容来回交叠，脑海里是刑狱的一幕幕。
明憬将昆仑扇捏到手疼，接着被慕容炽拉住手，轻柔展开：“明憬，他们不会有事。”
“你看。”慕容炽将手指向亭中央。
明憬望去，见赵楚然身上金光璀璨，几乎照耀得人睁不开眼睛。
蓦然一声剑鸣动四方，浩浩荡荡的剑气铺陈天地，生出一层炽烈金光，将古亭笼罩住，与妖鬼白雾隔绝开。
这是……逐日剑成功认主了！
明憬怔住，慕容炽在她身边点头应下，声音含笑：“本座的大日琉璃果，终于成熟。”
大日琉璃果成熟，她们此行目标就算完成。
那么，可以回地下鬼市了。
明憬望向慕容炽，刚要说话。
就听天边一声惊雷炸开，神剑天地的气息再次变化，从浩荡剑气充盈变得复杂晦涩，似乎多出一股阴沉森冷的气息，正争夺天地的主导权。
左浩然愣神，望向赵楚然的眼神里还残留着开心喜悦，下一刻转为震惊讶异：“九幽境，九幽境出世了。”
他和祁云雪、辛如风、姚轻竹几人对视一眼，不受控制地看向明憬，空气沉寂下去。
所谓九幽境，就是一方独立于六界之外的洞天福地，出世时间不定，于何处出世不定，内有天材地宝无数，算得上应有尽有。
之前乌重说九幽境即将出世，左浩然其实并不是很相信。可此刻九幽境果真出世，他们第一时间想到乌重说过的话。
九幽境内什么都有，或许有延续经脉、恢复修为的灵药。
他们约好，会为明憬寻来。
现在，明憬还需要这些灵药吗？
他们几人沉默在原地，没有注意到明憬身后慕容炽的眼神，晦暗压抑、戾气横生。
如果说九幽境是洞天福地，九幽狱就是人间炼狱，那是关押封印妖鬼的监狱。
人界刑狱关押邪修、堕修，妖界妖狱关押恶灵，九幽狱关押封印妖鬼。
九幽狱破，九幽境开，这座天地，不知又要起什么波澜？可是波澜再多，跟她有什么关系呢？
举世皆知，慕容炽是祸世大妖，就算黑羽令还在手里，护世的责任也跟她无关。
慕容炽凉凉笑开，扯扯明憬的袖子：“你听说过九幽境吗？”
明憬颔首，六界第一洞天福地，她自然知晓。
慕容炽点头：“我要去九幽境。”
洞天福地，自然会有她需要的灵物。如果运气好一些，或许她能很快解开剑气封禁。
至于解开剑气封禁之后……慕容炽低头，几乎在心底笑出声，唇角上勾，眸底杀意瞬间盈上，身躯冷得结冰。
光是想到将自己的手掌穿进那些人心中，让鲜血淋满一身，她就兴奋得无法呼吸，恨不得现在就可以解开剑气封禁。
“慕容姑娘。”明憬被她那股毁天灭地的气息惊到，在她耳边加重声音，用手揉着她耳垂，声音尽量轻柔：“你要去哪里，我都陪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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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不要再这么阴沉到好似人世间毫无希望。
不是这样的。
明憬哪怕经历过举世皆敌的困境，也从不觉得世界就是灰蒙蒙的一片，只是那些光亮不曾存在她身边，不曾落在她身上而已。
哪怕堕落为魔，她其实还是想活下去的。
因为她还有事情没做完。
所以，慕容炽也不可以死亡。
“哦。”慕容炽瞪她一眼，自己揉揉耳垂，声音低低：“那你可以破开白雾吗？”
明憬摇摇头，呆住：“慕容姑娘，你……破除不开白雾吗？”
慕容炽说要去九幽境时，分明那般信誓旦旦，她以为……
“剑气封禁，无能为力。”慕容炽揪起明憬的头发：“你不行么？”
明憬面容凝滞：“我……”确实不行。
“所以，怎么办？”慕容炽懒懒问道，看起来似乎不着急，揪明憬头发的力度却越来越重，昭示着她心底并不是无所谓。
相反，慕容炽其实很着急。
九幽境不知在何处出世，周围不知有多少修士，不知开启多久。
她想要的东西若是先被别的修士得去，问题反而不大，抢来就好。
可若是那灵物没人得到，她要解开剑气封禁，不知又要等到几时。
慕容炽越想越着急，面上又不好表现出来，几乎将明憬的头发揪下来。
在听到明憬长嘶一声后，放轻力度，无聊得用黑发绕过手指，一圈一圈盘过。
怎么办？
明憬扭头看向左浩然、祁云雪、姚轻竹几人，刚好对上他们望过来的眼神，一时顿住，不知言语。
打破沉寂是一声清脆的“好了！”
赵楚然站起来，将逐日剑拖在地上，第一时间看向明憬，神情颇有几分自豪：“这位……黑衣姐姐，逐日剑认我为主了。”
逐日剑。
明憬眸光下移，见金光闪闪的逐日剑上剑气凛冽，剑尖所指白雾碎开一个缺口，眸中明光闪过，抬起头，对上左浩然恍然大悟的眼神：“浩然剑法。”
左浩然朝向赵楚然，神情高昂，声音激动：“赵……”
按照辈份，赵楚然若是他师叔祖的弟子，他该唤师叔，可赵楚然对他师叔祖的称呼又是爷爷。自家师叔祖消失那么多年，是否结道侣也很难说。
左浩然犹豫片刻，抛开复杂的关系，说道：“赵姑娘，逐日剑已经认你为主，不知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赵楚然愣住：“我不知道。爷爷突然将我扔到这里，说要我来取剑。”
“那师叔祖呢？”
“爷爷说有个什么狱要碎掉，他要去看看。”赵楚然低头：“哦，他还说，我要是遇到藏剑阁的弟子，就跟他们回去。”
左浩然微微一笑：“赵姑娘，之前在逐日台上，你应该已经知道我的身份，我会带你回藏剑阁的。”
师叔祖突然出现的事，自然要禀报师尊。好在逐日剑虽然不是他的，但还是藏剑阁的。
赵楚然轻轻点头，眸光殷切看明憬一眼，刚想问问黑衣姐姐是不是藏剑阁的弟子，就听左浩然声音认真：“赵姑娘，那么还请你用逐日剑，破除妖鬼迷雾。”
大正对大邪，妖鬼迷雾与世间一切浩荡之气互相压制，赵楚然不过第三境修为，自然不如那只妖鬼实力高强。
可若是有逐日剑，自然另当别论。
赵楚然点头，神情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靠近明憬一步，声音怯怯：“左……左师兄，我该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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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浩然声音温和：“手执逐日剑，用你的心与剑中灵交流，施展浩然剑法，将那股凛冽浩荡的剑气凝于剑尖，挥向妖鬼迷雾即可。”
破除妖鬼迷雾后，他们离开这里，姚轻竹的伤势才能好转。神剑天地这一趟发生太多事，左浩然很想马上告诉自家师兄。
关于明憬……明憬。
人界界主府若是不给出解释，不告知当年真相，那么叫上师兄弟们，将刑狱和界主府都拆了，也未尝不可。
左浩然想到这里，心底生无名怒火，心情迫不及待，听到赵楚然疑惑的声音：“浩然剑法？我不会浩然剑法。”
不会浩然剑法？
左浩然愣住：“师叔祖不曾教过你吗？”
那是藏剑阁的立阁剑法，同时也是入门剑法，与万象道宗的万象剑法、十八式剑法合称基础三剑法。凡剑修，必修行之。
赵楚然垂下眼帘：“爷爷只教我藏剑诀，没教我其他的什么剑法。”
“对不起，左师兄。”赵楚然心里无措，忍不住又看明憬一眼，心想要是黑衣姐姐也是藏剑阁的弟子就好了。
明憬被赵楚然偷偷摸摸看了几眼，有些讶异，听到她不会浩然剑法，抬眸就对上左浩然相当复杂的眼神。
赵楚然今年十五岁，修为第三境。
他情知不该拿来比较，却忍不住一遍遍回想，十五岁的明憬是如何模样。
彼时白衣剑修执剑在手，剑名摘星，她却好似本身就胜过漫天星辰。
墨水河畔，一式浩然剑法横斜天地。
她踏风而至，救下他和姚轻竹、辛如风、祁云雪等许多人，用着他最引以为豪的浩然剑法，一剑削开那只妖鬼的头颅。
血雨飘摇中，不知多少人似他那般，将明憬二字刻进心底。
从此修行不仅仅是为了惩恶扬善，还想要赶上一个人、与她并肩，甚至于超越她。
大家都是天骄，谁不是生来蒙万千荣光，就算败一场，又怎会甘心一辈子屈居人下？
所以，要他们怎么承认明憬会与魔族勾结？怎么接受还没用自己的本领打败明憬，明憬就先被废掉修为？
许久之后，白雾蔓延势烈，古亭中供修士站立的地方越来越窄，祁云雪眨眨眼睛，想到一个主意。
“你说，教赵姑娘浩然剑法？”辛如风瞠目结舌，无法理解剑修的思路。
那是一套完整的剑法，能被藏剑阁作为立阁剑法，能与万象剑法齐名，与十八式剑法共为剑道基础剑法，就算有基础二字，又会简单到哪里去？
基础，不是真的就象征简单粗略，而是因为剑法藏道意万千，万卷不离其宗，大道通一，所以这些基础剑法包含剑道最精妙道韵。
所以从另一种意义上来说，基础剑法反而是最难修行的，不然怎么有“万事开头难”这个说法？
况且，赵楚然不是明憬。
辛如风不修剑道，却也打心底知道，恐怕再不会有第二个谁，能单纯以剑道天赋压过明憬。
祁云雪点头，对左浩然道：“普通教学当然不行，你不会剑影极域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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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剑影极域，就是施展剑法时剑影横绝一片天地，方圆空间皆是剑道气息，身处极域内的修士感同身受，能很快学会某种剑法。
简而言之，这是一种高质量加快捷式的教学手段，对受学者百利而无一害，甚至能进一步触摸旁人剑道，进境迅速。
但对施学者的道境要求极高。
左浩然摇头：“我……我的剑道还没达到那种境界。祁道友，你……”
他刚想让祁云雪教赵楚然，忽然想到一件严肃的事情：“你会浩然剑法吗？”
祁云雪怔住，摇摇头，感到十分棘手。
她可以施展剑影极域，却不会浩然剑法；左浩然精通浩然剑法，却未到施展剑影极域的境界。
“要是乌重师兄在这里就好了。”左浩然嘟囔一声，接着想起什么，呼吸都停止，僵硬着转过身体看向明憬。
她或许是这座古亭内，唯一一个修行过浩然剑法，又绝对可以施展剑影极域的剑修。
明憬接收到他的目光，略一挑眉：“你想让我施展剑影极域？”
她止不住回眸看一眼慕容炽，红衣女人松手放开她的头发，端正坐在亭中央石椅上，听到这句话后呆了呆，接着眼睛亮晶晶。
剑影极域，剑道啊！
九幽境。
若是可以快些破除妖鬼迷雾，就可以早些和慕容炽去九幽境，就可以解开剑气封禁。
“不行。”姚轻竹的声音虚弱但坚定，顿了一下，迎着众多道视线艰难开口：“剑道剑气，与魔道魔气，势不两立。”
施展剑影极域，必会牵引神剑天地内的剑气入体，那明憬体内的魔气怎么办？
哦豁。
慕容炽坐直身体，凤眸狭长，闪过一道幽光。
“无妨。”明憬低眸说道。
有慕容炽予她的古妖精气，施展一次剑影极域并无大碍。
况且，这似乎是唯一的方法。
明憬看向慕容炽，勾唇低低一笑：“慕容姑娘期待吗？”
慕容炽被她那缕灿烂笑容夺走心神，慢一拍给出反应：“是很期待。”
明憬笑容加深：“那请拭目以待。”
她抬眸望四周一眼，打算折下一截树枝做剑。
祁云雪向前一步：“等一下。”
“铿！”
冷冽长剑出鞘，祁云雪指向一直窝在角落里的墨不予，声音肃杀：“我人族剑法，魔……她不可以学。先将她杀掉。”
辛如风瞅瞅墨不予，点头应下：“适才这些人偷袭我们，现在将他们杀掉，不过是因果报应。”
魔族在妖鬼迷雾中的伤亡远大于人族和妖族修士，因而此刻，墨不予那些人是打不过他们的。
左浩然沉声，领着其他修士围过来，个个面上带着杀意。
迎着这许多柄杀气腾腾的剑，墨不予不慌不忙，眸光深深越过一众修士，看向明憬：“明憬，他们要杀我，你不管吗？”
慕容炽迅速回头，面上带着不达眼底的笑，右手来回翻转。
明憬声音淡淡：“墨水河畔，如果不是你跑得快，恐怕已是我剑下亡魂。”
“好狠的心。”墨不予目光幽幽：“不过就算你再狠，本少尊还是很喜欢你的。”
她蓦然笑开：“明憬，很期待下次见面。我们一定会再见的。”
话音落下，墨不予身上闪过一道黑光，竟然就在众人眼底凭空消失，留下一片哀嚎。
“少尊主！”
“少尊主救命！”
“少尊主，不要丢下属下！”
是的，墨不予是一个人离开的。
魔族少尊主，一如既往的狠辣无情，视命如草芥。
祁云雪将那些魔族杀干净后，将自己的佩剑递给明憬：“妖鬼迷雾之下，剑影极域不容易施展。明憬，你需要有一柄锋利的剑。”
明憬垂眸，正要说话，就看到慕容炽朝她招招手：“明憬，过来。”
她依言走过去，被慕容炽揪着衣襟弯下身体，脸上触感柔软。
慕容炽的脸靠得很近，右手拿掉狐狸面具，露出一张惊艳天地的容颜。
“吧唧”一口，在众目睽睽下亲在她侧脸上，然后趁着明憬愣住的时间抬头，吻住她的唇，似蜻蜓点水，声音柔柔：“小心些，别受伤。”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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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炽：宣示主权！

第39章 剑影极域
明憬彻底怔住, 无缘无故，慕容炽为何亲吻她？
不过她体内的古妖精气，似乎因为这个吻汹涌起来, 温暖气流拂过经脉, 似清泉流淌，感觉很舒适。
“怎么？不是在床上，本座就不能吻你吗？”慕容炽眉眼飞扬, 用白皙的手指摩挲着明憬的脸, 将狐狸面具覆回去，晃着脑袋, 声音里带着笑意。
狐狸面具阴异魅惑, 映着一双含情眸子，无端透出些风情万种的意味，衬着那袭红衣, 端的艳绝无双。
明憬低眸，半倾下身体，凝慕容炽一眼, 勾唇笑开：“可以的。”
“慕容姑娘想亲明憬，什么时候都可以，不在床上也无妨。”
她刻意咬重“床上”两个字, 见慕容炽眸中神色一滞，这才满意，站直身体, 对上祁云雪相当复杂精彩的眼神，脸上笑意淡去：“多谢祁大小姐, 我不需要。”
明憬抬脚走到亭边, 从在迷雾压制中丝毫不受影响的大树上折下一截枯枝, 声音平静：“妖鬼迷雾对我施展剑影极域，不会有任何影响。”
她的剑道，从来纯粹无垢，无所顾忌。
如果剑心还在，如果剑骨没碎，就算没有逐日剑，区区妖鬼迷雾，又何惧之？
明憬低低笑出声，眸底一片漆黑迷蒙，转向慕容炽时眼神柔和：“慕容姑娘，我要开始了。”
慕容炽点头，两只手交叠搭在面前的石桌上，一副认真乖巧、等待好戏开场的模样。
明憬失笑，心底郁气消散，朝着赵楚然的方向，姿态很冷淡：“赵姑娘，你只有一次机会。”
古妖精气修炼不易，明憬不会让慕容炽再消耗掉第三道。
所以，如果赵楚然在剑影极域下都没办法学会浩然剑法，大不了她拼着剑气噬心的痛苦，自己带慕容炽离开这里。
至于所谓圣地弟子、正道修士，就恕她只能隔岸观火。
赵楚然重重点头，将拳头攥紧，郑重其事：“黑衣姐姐，我会好好学的。”
“希望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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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憬垂眸，手中树枝举起横于身前，抬眸时气息骤然一变，清冷、孤傲、全神贯注。
天地似乎一瞬间生出光晕华彩笼罩而下，照得明憬如立云端之上。
往日漆黑得半点光亮也不见的眸，此刻含着跃动的剑光，锋芒凝于树枝尖端，随那只白皙修长的手挥出。
平地起惊雷，凛冽剑气须臾填满古亭内的方圆空间。
白雾都被这股剑气逼退数里远，上方白茫茫的一片空间内，突兀生星河倒悬而下，璀璨夺目到不可直视。
明憬抿唇，双眸映染上剑光，手腕轻抖，那截枯枝点在空气里，晕开层层叠叠的涟漪，四面八方的剑影铺陈开。
压抑沉闷的气氛一破，取而代之以浩浩荡荡、正气凛然。
浩然剑法，起手式。
明憬的身影如风，腾挪踏步，黑色的袍角割裂空气，带出风刃凛然，分明面容淡然无波，却极清晰深邃刻入在场修士心中。
赵楚然神情愣怔，清澈透明的眸底皆是黑衣女子执枝剑舞四方的模样，剑影横斜、剑气激荡，浩然剑法的大道正气悉数渗入骨髓。
再没有谁能比她更深刻感受到眼前人的卓绝风采。原来她的剑道，是如此恢宏磅礴、执着坚决。
爷爷要她来取剑时，曾经跟她说，逐日剑会认她为主，她要修剑道。
赵楚然当时还不懂，就问爷爷，要是自己不喜欢剑道怎么办？
彼时须发皆白的老者长叹一声，向来浑浊的眸难得清明。他说：“见过真正的剑道后，没有修士会不想修行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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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道三千，剑为首。
六界修士无数，以剑修为众。
剑道的魅力，原来是这样的。
古亭中央，明憬舞剑的身姿不曾停歇，剑影极域、传授浩然剑法，对于她来说就是一场剑舞，优雅、翩然、淡漠，似信手拈来一般轻松。
宽阔空间皆被隐约剑影充盈，那股浩荡清正的气息弥漫开，伴着每一声剑鸣、每一式剑招，恍如大道之音，隐约敲动修士的境界壁垒。
因一曲剑舞而生出感悟，进而境界壁垒松动，这是何等出众惊艳的本领天赋？
叶冲霄站在角落里，心情从知道明憬不在人界刑狱、修魔道后就没平静过。
他一开始唇角挂着冷笑，很想对祁云雪说：这就是你视为目标、与剑道并肩的明憬么？
万象道宗明首席，不过是一个魔修。
可是左浩然、辛如风、姚轻竹那些人，明知道明憬堕魔，竟然还能给出百分百的信任。
叶冲霄看得满心怒火，却碍于修为低微，不得已忍下，由着事情朝明憬施展剑影极域的方向发展。
说到底，他心里也十分好奇，到底是怎样的剑道，令那么多修士奉为信仰？师尊甚至对他说，举世剑修无数，明憬为最。
现在他见到了，心情一时低沉震惊到说不出话来。如斯剑道……
这只不过是一道剑影极域，本质上是教导赵楚然学会浩然剑法，而非御敌破阵之术，已经如此浩瀚无垠、惊才绝艳。
他连想都不曾想过的境界，她人已经随意施展，以一截枯枝。
如斯剑道，举世无双。
他怎么敢扬言，要胜过呢？
叶冲霄低下头，道心震动，无法控制自己的眸光不落在那人身上，腰间自旁人手中夺来的长剑轻轻摇晃，呈上如见剑主的恭敬。
祁云雪、左浩然，哪怕是不修剑道的辛如风和姚轻竹，场中许多修士，来历各异、心性不同，此刻皆无法控制，任由心神和眸光随枯枝飞舞而挪动，呼吸都下意识放轻。
慕容炽端坐古亭中央，是亭中除却赵楚然之外，离明憬距离最近的。
所以她此刻抬眼望去，可以清晰见到明憬舒展开的眉眼，眸中一点光亮胜日月。
她见过很多种明憬，狼狈不堪的、绝望无助的、颓唐沉沦的、温柔戏谑的，却从未见过这样熠熠生辉的明憬。
不过是舞一道剑法，施展一次剑影极域，为什么她恍惚竟从明憬眸底看出信仰二字呢？
信仰是什么？慕容炽从未明白过。
修行对于她来说是强大自身的手段。
坐上玄主座，接过黑羽令，掌控妖狱、护持世俗便是责任。
及至现在，杀掉宇文筝及当年所有牵扯旧事之辈，为族复仇，成为最深沉的执念。
她不需要信仰。
所以修罗崖底，她读不懂明憬眸底的晦暗阴郁，现在也看不懂那些灼热、明亮、悲凄的意思。
慕容炽只是移不开眸光，追随着那道时而跃起、时而旋转、时而踏步的沉沉黑影。
看那截枯枝好似枯木逢春般，染尽勃勃生机，一瞬爆发出最炽烈的辉煌。
“铮！”
到最后，赵楚然几乎握不住手中逐日剑，由着那柄剑自顾自飞起，悬浮在明憬身边。
一声剑鸣惊天地，带着剑器锋芒锐利之音，悲凄不绝。
明憬微顿，瞥逐日剑一眼，缓缓勾唇，收起激荡剑势，回身看向慕容炽，笑容璀璨，声音明朗：“慕容炽！”
慕容炽的心神止不住一晃，下一刻福至心灵，手边半截血色锁链并着镣铐现出，在明憬抖动枯枝的动作里晃荡起来。
“嘭”得一声响，剑光炸开，枯枝断成两截，落在慕容炽脚边，伴着断开的血色锁链和碎掉的镣铐。
剑影极域施展完毕。
镣铐尽毁，慕容炽除却体内的剑气封禁，再无其他禁锢。
遥远的山峰之顶，某座高耸入云的宫殿内，身着道袍的女子低头喷出一片血雾，眸中生出阴霾，正要发作。
外间忽然一阵喧哗：“道尊，藏剑阁青尊传讯，命您持万象令，即刻赶赴九幽。”
道袍女子冷着眉眼，起身走动，手推动殿门的前一刻，忽觉心口阵阵绞痛，疼得连站立的姿势都难以保持，只能狼狈地伏在地面上，血流如注。
“道尊？”外间那名弟子得不到回复，声音有些疑惑，犹豫该不该闯进殿中。
道袍女子捂住心口，来不及拭去鲜血，冷着声音回答：“本尊已知晓，你先退下。”
神剑天地内。
明憬唇角笑意讥诮冷肃，眸底明亮随剑光散尽，迷蒙掩饰住情绪，将手上半截枯枝掷下，冷声问赵楚然：“赵姑娘，你学会了吗？”
赵楚然一双清澈眼睛里残留着惊艳，许久之后才缓缓回神，声音雀跃掩不住崇拜和向往：“黑衣姐姐，我试一试。”
她看左浩然一眼，在白衣少年鼓励温和的目光中抖开剑尖，努力回想明憬那种潇洒自在的风采、那双胜星光明亮的眸。
手上用上灵气，一剑随心，脚步挪动，开始施展浩然剑法。
大道浩荡正气磅礴涌动，赵楚然的浩然剑法施展得十分稚嫩，与明憬比起来更是一个天个地，胜在逐日剑取灼烈日华炼成，最克制阴诡邪物。
一道浩然剑法施展完毕，白雾退散消失在半空，神剑天地一片浩浩荡荡，日光照耀而下，映出远处的重山河川。
“黑衣姐姐，我施展出来浩然剑法了！”赵楚然心绪激动，回眸去看明憬，脸上一副骄傲的神色，所看之处空空荡荡，哪里还有黑衣女子的身影？
赵楚然愣住，一时难过无比，转身看向古亭中央，石椅之上同样空空荡荡，黑衣姐姐和那个红衣女人都已经消失不见。
左浩然呼出一口气，眼睛里百般神色交织。
他一直关注着明憬，对于她和那个红衣女人的离开自然清楚。不是没想过拦下，将当年旧事问个清清楚楚。
可明憬若是不愿意说，他们能如何呢？
墨水河畔道别，当年卓绝无双的白衣剑修成为十年后黑衣冷漠的魔修，颠倒的何止正魔之别，恍如世界都变了个模样。
修魔道、地下鬼市、大日琉璃果、红衣女人、狐狸面具……和明憬。
左浩然此刻想起那时明憬痛苦的模样，依然忍不住感到震惊、颤抖和无尽的怒火。
人界界主府，呵！
他冷笑一声，向来欢快轻松的面容只剩杀戮和冰冷，捏着拳头强行忍住怒火，才能开口问姚轻竹：“姚道友，妖鬼迷雾散去，我们先出去。”
“我不出去。”姚轻竹摇头，语气坚定：“我要去九幽。”
她修的是幻阵之道，加上一直将心神放在明憬身上，知道她与那关系密切的红衣女人会去九幽境。所以，她也要去。
辛如风皱眉：“你体内有魔气，虽然暂时被压制住，但事关道途，岂能儿戏？”
“那你们不是也打算去九幽吗？”姚轻竹不服气。
左浩然：“我们又没有受伤，当然可以去。”
姚轻竹气鼓鼓，扭头别开好友的目光，声音坚决、掷地有声：“本小姐就要去九幽。”
“九幽是六界第一洞天福地，我这点伤，只要得到一株灵草，很快就能恢复的。”
虚弱的蓝衣女子试图讲道理，下定决心：“你们若是不与我一道，我便独自前往。”
左浩然虽然生性跳脱，但被师尊和师兄约束得很好，哪里见过这般不讲道理的行为，一时呆住，最后只能无奈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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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如风看向祁云雪：“祁道友，一起吗？”
“你说呢？”祁云雪几乎将剑柄捏碎，语气冷冰冰。
明憬所在之处，从来都是她要抵达的终点。
站在一旁的赵楚然顿时眼神亮晶晶，期待地看向左浩然：“左师兄……”
左浩然揉揉眉心，直接拒绝：“赵姑娘，我先带你去找藏剑阁的师弟，你带着逐日剑先回藏剑阁。”
九幽境出世，消失多年的师叔祖忽然现身，又说有个什么狱要碎掉。
这一看就知道要生事端，赵楚然才第三境修为，当然是打包送到藏剑阁好一些。
神剑天地偏僻一角。
明憬与慕容炽并肩前行，看慕容炽低着头不说话，空气安静得她有些不适应，不自禁开口打破：“慕容姑娘。”
慕容炽疑惑地抬眸，就见明憬倾身凑近过来，眼睛里好像流淌着水波：“你见过憬舞剑的模样，不点评一下吗？”
点评，舞剑。
慕容炽沉默，脑海里一幕幕过往浮现，唇边下意识勾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笑：“你想要本座如何点评？”
明憬掀掀嘴唇，笑容不达眼底，声音清润：“憬忘了，慕容姑娘不修剑道。”
“既然这样，就不用点评。”
“就是不知哪一日，慕容姑娘会为我也舞一曲？不是剑也没关系。”明憬垂眸。
她其实很好奇慕容炽修的道。之前她数次出手，似乎都是灵气修为的碾压，连对敌的招式都很简单粗暴。
慕容炽，古妖，黑羽令。
明憬抬眸，见慕容炽低着头没有回答，也不在意，笑嘻嘻岔开话题：“慕容姑娘，妖鬼迷雾已破，我们如何去九幽？”
正常情况下，自然是先离开神剑天地，再寻找进九幽的入口。可慕容炽带她走的方向与神剑天地的出口相反，所以应该不是寻常法。
“九幽。”慕容炽呢喃一声，眼波流转，仿佛狐狸从面具上走下来，声音含情：“闭眸，抱我。”
明憬晃神，俯身抱住慕容炽的腰，正要将她抱起，忽觉一阵熟悉的天旋地转，空气似乎变化，身体被一股阴诡幽暗的气息裹住。
九幽……到了么？
明憬睁眸，见远处皆是白雾，所见景致只有周围数里，不禁一惊，手里一片空荡荡，哪里还有慕容炽的身影？
分明手心还留着慕容炽的温度和感觉，慕容炽却不在此处？又是因为随机传送吗？
明憬这么想，下一刻皱眉，不知为何心底有些压抑。
九幽境是洞天福地，神剑天地是试炼空间，两者纵然相似，但本质大不相同。
况且，她和慕容炽不是从入口进来的，哪里会有什么随机传送？
如果不是随机传送，那是……人为么？
慕容炽知道吗？
明憬呼出一口气，在脑海问那道空灵的声音：“慕容炽在哪里？”
空气一片寂静，声音没有回答她。
明憬的心情愈发沉闷，看白雾一眼，发现用上魔气也观之不透，索性不管不顾，直接一步踏出，眸光向前望。
望清眼前景象时呼吸一滞，顿时定在原地。
参天宫殿、九重迷雾、十里荆棘、三千剑气，气息阴暗浓郁得她喘不过气，目之所及一片血红，鼻尖盈上最猩沉腐朽的气味。
几乎是一瞬间，明憬攥紧拳头，连呼吸都疼痛起来，骨髓好像被一遍遍敲开，沉沉重山压断脊背，要将她拖入无尽深渊，再不得见光。
人界刑狱！
人界刑狱怎么会在这里？她怎么会还在人界刑狱？她不是在九幽吗？
明憬呼吸急促，忍不住迎着重重压迫再向前踏出一步，场景再度变化，这次是人界刑狱深处的景象。
鲜血染红的刑架上，无数锁链吊起一个血衣人，三千剑气来回激荡，一下一下刺穿血衣人五脏六腑、全身经脉。
那血衣人冷哼一声，咬紧牙关，始终不曾出声，只有血流如注，一滴一滴落在冰冷刑架上，响彻这间牢狱。
清风吹拂，将蒙在面上的乱发吹开，露出一张苍白到极致的脸，五官端正，嘴唇抿紧。
明憬太熟悉这张脸，低低笑出声音。
哦，原来是幻境啊！

第40章 神秘声音
幻境。
明憬默念着这两个字, 忽然一怔，如堕无尽冰窟，连血液也渐渐凝结如冰, 冷得她颤抖着身体, 几乎站不稳。
她是不惧幻境的。
生而剑骨，修出剑心通明。
她在万象道宗主峰修行十五载，十五岁出宗, 参加斗灵大会。
行走天地五载, 从来不曾困锁于虚幻梦境。
真的从来不曾吗？
明憬捂着头，双眸血红, 明明身体没有受伤, 灵魂却疼得像被撕裂开。那是刻进骨子里的恐惧、绝望和梦魇。
她从来没有想过，生而克制幻阵，到底是因为剑骨、剑心还是因为她是明憬。
如果是前两者, 鬼蜮阁那一幕作何解释？如果是后者，眼前出现的血腥场面又是怎么回事？
“明憬，我修的道只有幻道。”
“以幻术为对敌手段, 是我信奉的信仰。”
“我对幻道的执着，一如你对剑道。”
“所以，我一定会修出能够将你困住的幻阵。”
姚轻竹的声音一遍遍在脑海响起。
明憬深吸一口气, 抬眸看向刑架，血衣人不知什么时候从被吊起来换为躺着。
血衣破碎、狼狈不堪，躺在泥泞血泊里, 几缕散发落下来覆住面容。
透过缝隙，依稀能看清眼前站着的、居高临下、以睥睨姿态望下来的许多道身影。
“万象道宗首席弟子, 不过是一个勾结魔族的败类。”
“什么万古不出的绝世天才, 原来修的是邪魔歪道。”
“明首席, 呵！”
“与你同为圣地弟子，真是耻辱。”
“明憬，你怎么还不去死？你这样的败类，如何配活着？”
血衣人抬眸迎着一双双厌恶、冷漠、冰凉的眸，将手攥得紧紧，咬紧牙关不让鲜血流下。
明憬立在旁边，蓦然低低笑出声，与地面上血衣人发出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如梦如幻。
“明憬，世间魔族皆败类。可如果你是魔修，我就不这样想了。”
左浩然坚决笃定的声音穿破白雾。
明憬松开拳头，终于低头吐出一口血，唇上绯红，眸底有阴暗、戾气，也有明悟、释怀。
人界刑狱，人界界主府。
原来真的是幻境。
在人界刑狱里，她记得有许多圣地长老和弟子出现过，说着最歹毒的话，做着最阴狠的手段。
可是她现在细想那些圣地长老和弟子的面目，竟然一个都回想不起来。
似乎虚幻得从来没存在过。
原来是真的不存在，原来是幻境。
所以，世间幻境不是对明憬都不生作用的。起码现在不是，起码，从剑骨被折碎、修为被废掉时开始，就不是。
界主府这样做，目的何在呢？又是因为什么剧情需要吗？
或许算是剧情需要，或许不单单只是剧情需要。
因为什么？明憬其实是知道答案的。
因为剑心啊！
明憬将身体战栗和脑海沉痛悉数压下，扯开唇角，凉凉笑出声，掌心魔气翻涌，并着眉心黑莲印跳跃，一步踏出，白雾很快消弭。
半空悬浮着一枚玉佩，发着星光，慢慢向她飘过来。
见明憬停在原处没有动作，玉佩晃了晃，示意明憬快点拿起它，玉身发出的光亮明如皓月。
明憬垂眸，沉默不语，伸出右手，捏住玉佩一角，低头望下去，手指轻摩挲，触感温润，似乎是一块暖玉。
龙形、白润、气息压迫，透出一股神秘的大道玄韵，因她的伸手触碰欢快地晃荡着，像是有灵的生命，在掌心打滚。
因白雾而生，还是藏在白雾之后？
明憬若有所思，忽听一道虚无缥缈的声音悠悠响起：“明憬，收好神龙玉，以后会帮到你的。”
声音空灵无情，却不是堕崖时说她是炮灰的那道。甚至认真算起来，这是她第二次听到这道声音。
第一次响起，似乎是在十几年前。声音叫她不要去小石村，她没有听从，在探寻声音来源无果后，按照原本的计划行动。
然后，遇到荒魔，遇到人界界卫，遇到刑狱的三千剑气。
神龙玉。
明憬眼睛里漾开波光潋滟，手指来回摩挲，冷笑一声，用上全身力气，就要将玉佩捏碎。
毕竟，魔最是生就一副反骨，随心行事，谁的话都不听。
“咻！”
似乎知道她的想法，神龙玉晃晃玉身，突然化成一道流光。
顺着指缝掉落，直直藏进明憬腰间悬着的山河袋，隐约透出几分人性化的委屈。
明憬怔住，冷厉的眼神一滞，唇角笑意有些哭笑不得。
她要捏碎神龙玉，就算躲到山河袋里面去，又有什么用？山河袋的主人还不是她？
手掌微动，明憬就打算把神龙玉拿出来，然后毁掉。
她低下头，陡然胸口一闷，不由自主地半倾下身，唇张开，喷出一片血雾。
这是……来自生死契约的沉闷苦痛，一阵阵涌遍全身。
是慕容炽！
她一定受伤了，而且还很严重，不然不可能疼痛至此。
明憬抬眸，再顾不得什么神龙玉、什么神秘声音，脚尖点地，向前掠出一段距离后又停下。她不知道慕容炽在哪里。
偏偏进入九幽境后，那道时不时响起的空灵声音跟消失一样，根本就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四肢百骸的疼痛越来越强烈，依稀还伴随着一股难耐的灼热、窒息，明憬不得已靠在大树下，呼吸都带着血腥气。
生死契约虽然缔结生死、伤痛共担，但到底主受伤那人的疼痛远大于契约缔结者。
她现在已经疼到意识渐接近模糊，那慕容炽又是什么样的锥心痛楚呢？
明憬想着那张向来含笑疏离的绝世容颜，想着红衣女人掩于狐狸面具下的戏谑、漫不经心，想着唇齿相接，那道温暖的古妖精气，一时心急如焚。
“慕容炽。”
她低低念出这个名字，咬破嘴唇，手掌攥到血红。
借着来自身体的疼痛强行打起精神，闭眸，神识凝成一点，以最原始的心灵感应搜寻着慕容炽的气息。
良久，世界的层影越来越淡，熟悉的气息充盈天地。恍惚间，明憬似乎真的听到低低喊痛的声音，含着满腔委屈。
慕容炽在呼唤她。
她睁开眼睛，眸底似暗流涌动，周身魔气运转到极致，身形如风须臾掠出很长一段距离。
许久之后，明憬在一株开得繁茂的榕树下找到慕容炽的身影。
那株榕树与崖底那株生长地很相像，慕容炽一身红衣刺痛眼睛，上面不知道是不是血，狐狸面具掉在地上，沾染泥土后脏污又狼藉。
她抱着双腿坐在枝叶垂下的阴影里，一张脸白得吓人，唇边血迹干涸，涂成绯艳的一点。
衣摆曳地，女人靠着树干止不住颤抖，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嘴里呢喃细语。
空气沉寂，那几声呢喃很清楚：“明憬，好痛啊！”
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只是很痛，像被谁揪着心脏来回翻转，一下一下捶打到破碎。
明憬的脚步一下子就有些迈不动，站在树外空地，正好对上慕容炽抬眸望上来的眼神，血红含泪，满腔悲凄无处宣泄。
这样的眼神，明憬太能感同身受。
“明憬。”慕容炽还在呼唤她，像是无意识之下发自心底最深处的本能，一声一声唤她名字，一句一句喊着痛楚。
明憬抿唇，快步走过去，蹲身将慕容炽揽进怀抱，声音低柔：“我在的。”
“慕容炽，我在。”
“我在你身边。”
“我是明憬。”
明憬一次次答应着慕容炽的呼喊，心疼到极致，只能将她抱得更紧，动作细致地摩挲着她的脸，最大限度让她感受到自己的存在。
“明憬，真的是你啊！”慕容炽抬起头，泪眼朦胧，用脏兮兮的手抹着明憬干净的脸，似乎在笑，声音却尽是哽咽：“我好痛啊！你知道有多痛吗？”
明憬任由她将泥土和血垢涂在自己脸上，俯身将她抱起来，自己盘膝而坐，让慕容炽坐在她腿上，迎着女人破碎的眼神重重点头，声音沉沉：“我知道。”
缔结生死契约，就算不是百分百疼痛共享，起码也有九十。所以，慕容炽的身体到底有多痛，她是真的知道。
明憬不知道的，是她的灵魂，和她的心。
她轻轻抚着慕容炽的背，像安抚小孩子一般，循循善诱：“慕容炽，你受伤了吗？你是遇到什么人、或者看到什么了吗？”
明憬一边问，一边低头去检查慕容炽的身体情况。红衣泥泞湿润，尽是身体里渗出来的血迹，似乎还有一股淡淡的烧焦气味。
似乎是身体受伤，似乎又不是。
明憬犹豫一下，正要解开慕容炽的衣服看看，忽然指尖一紧。
抬眼看去，慕容炽拿两只手抓住她的手掌，唇角分明挂着笑容，面容莫名生苍凉：“明憬。明憬！”
似乎抓住救命稻草，慕容炽循环重复着这两个字，意识昏昏沉沉，抓住明憬的手皆是细碎血痕，就是不松开。
“明憬在的，别害怕。”明憬认真应下，抱着慕容炽不说话，也不追问其他。
一只手被抓住，另一只手源源不断灌输着魔气，到将耗尽也不挪开，一如神剑天地内慕容炽对她一样。
许久，慕容炽低喊一声，身体止不住颤抖，在明憬怀里来回晃动，恍如抽搐。
唇角鲜血再度流出，面上表情压抑到极致，忍下无尽痛苦。
明憬皱眉，伸手将慕容炽面上泪滴拭去，咬牙忍受着生死契约带来的钻心痛意。
看慕容炽疼得已经开始打滚，心里难受，想要帮助她又无从下手。
“慕容炽。”她低低叫着这个名字，陡然觉得触手之处一片灼热，热得像要把她融化掉，仿佛重回人界刑狱，从墨道台下来，临业火灼烧。
业火。
明憬愣住，低眸下去，就看见慕容炽一身红衣恍恍惚惚泛着红光，气息压迫凌厉，似烈日照空的浩浩荡荡。
这是……红莲业火。
红艳、毁天灭地，跟崖底洞府前，跳跃在慕容炽指尖的那朵鲜红火焰一模一样。
这就是红莲业火，而且是为慕容炽所用、焚烧崖底洞府那一朵，天地之最、生而九阶。
可是既然已经为慕容炽所用，为什么此刻会无故出现，以烧灼慕容炽的姿态，气息更暴戾，不受约束，像是要噬主。
噬主。
明憬眼眸深深，紧紧抱住慕容炽，任由无形业火穿透身体，恍惚间烧灼着她的灵魂，疼得意识都渐昏沉，似乎真的要将性命交待在这里。
她苦笑一声，不知为何，心底只有不甘心，却无半分后悔。
身体在这个时候突然生出一道冰凉气流，流淌周身，经脉因拥着慕容炽生出的焦灼感渐渐消弭。
明憬的第一反应是：这道冰凉气流能不能渡给慕容炽。接着才想到，冰凉气流从哪里来？
空灵的声音蓦然响起，是堕崖时的声音，一模一样的不带感情，像是阵法上精准计算好的阵纹，冰冷不带半分灵性：
“宿主，你真能搞事情。明知道红莲业火灼烧灵魂，为什么还执意要靠近？”
明憬挑眉，声音凉凉，在脑海回复：“慕容炽怎么了？”
“慕容炽……”声音一滞，像是才注意到慕容炽，声调沉沉：“这是红莲业火劫。”
红莲业火劫。
明憬用手抹掉慕容炽不断淌落的汗水，问声音：“什么是红莲业火劫？”
“红莲业火劫……”
声音停顿一下，说道：“红莲业火劫，就是因红莲业火而生的劫难。”
“《六界秘录》有载：红莲业火生于忘川彼岸，为火中至尊，掌杀伐，主刑律。”
“六界之大，唯人界界主一脉可以炼化、施展、运用，红莲业火可以焚烧天地万物万灵。”
“若是被业火烧尽周身气流，烧到命数已断，却还能活下来，则身体会因为深入骨髓的烧灼感，有机会炼化红莲业火，成为它的主人。”
“红莲业火劫，是人界界主一脉外，红莲业火之主必须面对的劫数。”
“红莲业火反复生暴戾气息，反噬其主，痛感便与当年初临业火烧灼一般无二。”
声音有问必答，解释得很清楚：“如果慕容炽没有办法保持意识清醒，红莲业火劫噬心断神，恐生命有危。”
“我与慕容炽生死相连，她死，我也不能活。”明憬垂眼，声音淡淡：“我记得你说过，我们的生命也紧密相连。我死，你会被销毁掉。”
“是。”那道声音显而易见地着急起来：“明憬，你不能死啊。”
明憬勾唇，眸底闪过幽暗的光，压着心底情绪，语调不慌不忙：“告诉我，怎么帮慕容炽彻底收服红莲业火。”
“彻底收服？”声音愣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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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她还结着生死契约，若是不彻底收服，难道要时不时痛上一回吗？要是红莲业火劫发作时，我正与敌生死厮杀，到时候死掉，你就完了。”
明憬见慕容炽痛得快窒息，情绪渐烦躁，却还要压住不暴露出来，声音冷下来：“我死便死，左右只是个炮灰。就是可惜你，要陪憬共死。”
“不过黄泉路上，若是有相伴的，也不算太寂寞。如此，死掉也没什么不好。”
“不好不好，世界这么精彩，你要好好活着。”声音顿时急了，生怕明憬真不想活下去，连忙阻止道：
“其实我最初是想让你帮慕容炽暂时压制住。不过你说得很有道理，确实应该彻底收服最好。”
“彻底收服，应该怎么收服呢？”声音喃喃自语，似乎陷入沉思。
明憬不耐烦，低哼一声，身体向后倒：“不知黄泉是什么模样，听说奈何桥很美。”
“别别别！黄泉很无趣的。”声音语调激动：“彻底收服……彻底收服，我想到了。”
“我刚才给你的冰凉气流来自长春仙树，要彻底收服红莲业火，那我把长春仙树最重要的一道生气给慕容炽就行了。”
“虽然这样一来，长春仙树就会枯萎掉，但只要宿主你活着，一切都值得。”
明憬敛眉，语气暴躁：“那你快点。”
“哦。”声音忙不迭应下，下一刻愣住：“我……我不是人，我给不了慕容炽。”
“对，我给不了慕容炽，但我可以给你。”声音见明憬蹙眉，怕被明憬骂，头脑高速运转，终于想到一个方法。
因明憬赞赏的眼神有些开心，接着又遇上难题：“可是宿主，我也给不到你手上啊！”
“虽然我叫你宿主，但你还没有和我绑定，我无法将任何东西给你。”声音非常懊恼。
绑定。
明憬眯起眼睛：“那刚才是怎么回事？”
“刚才是自主护持模式，生气直接抵达你经脉，融在你身体里，所以不能转赠她人。”
所以，只有绑定这个声音吗？
明憬若有所思，将对话在脑海里重新过一遍，不觉得单纯的声音会套路她，舒展眉眼，姿态淡然：“那我们绑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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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受宠若惊，语调都上扬几个度：“绑、绑定？你真的要和我绑定吗？”
明憬颔首：“速度快些。”
“好。”声音肉眼可见得开心起来，不知做了什么，空气里浮起一道白光，柔和、温暖，将明憬笼罩住。
怀里的慕容炽不知道是不是受到影响，眉渐舒展开。
明憬低眸，看着被汗和血浸透的人，不知这个决定会给自己带来什么，轻轻问声音：“既然要绑定，不知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不是东西。”声音非常不满：“我是系统。”
明憬一愣：“洗头？”
难道它的头很脏吗？怎么会有人叫这么奇怪的名字。
哦，它不是东西，也不是人。
作者有话说：
系统不是反派，纯纯工具人。

第41章 绑定系统
“什么洗头, 是系统。”声音呆住，语调严肃：“关系的系，统治的统, 系统。”
它认真重复一遍, 对明憬说：“明憬，我们已经绑定成功，以后你就是我的宿主。”
声音显而易见地开心起来：“我现在将长春仙树的生气给你。”
话音落, 明憬就感觉身体一阵冰凉, 似乎有道气流在经脉处来回穿涌流动。
怀里的慕容炽似乎有所感，环住明憬的腰, 贴得很近, 几乎算是窝在冰凉怀抱里。
“我该怎么将生气给慕容炽？”明憬疑惑。虽然气流在她身体内，但并非魔气，很难调为己用。
“你吻她啊。”声音恨铁不成钢, 觉得自家新鲜出炉的宿主有些蠢：“我不是跟你说过，用渡气之法，生气会自主压住红莲业火劫的。”
明憬很冷淡：“……你没说。”
声音愣住, 开始自我怀疑加碎碎念：“咦？我没说过吗？我真的没说吗？我记得我说过啊。”
明憬翻白眼，不再理会这个什么系统，捞起慕容炽的腰, 以手抬起滴血的下颌，不带一丝丝犹豫，直接俯身低头, 将唇覆上去。
凉凉的血腥气溢开，伴随着一股直击灵魂的烧灼痛感。只一瞬间, 明憬疼得白了脸, 指尖攥紧, 越是疼，她吻得越坚决。
唇齿间散开浓郁血气，她拥紧慕容炽的身体，一只手轻柔托着她的脑袋，眨眨眼，正对着慕容炽近距离眨动的眼睫，吻得专注且温柔。
慕容炽似乎有些懵，眼睛湿润润的，眸底残留着喊痛的委屈泪光，仰头呆呆看着她，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只能随意扯住一截衣带。
明憬忍不住弯弯唇角，闭眸，感觉体内那道冰凉气流涌动。
顺着贴合的唇瓣跑到慕容炽那里，将血腥气都压下，只剩下凉凉的气息，像饮了一杯陈年佳酿，醇郁、清凉、回味无穷。
慕容炽嘤咛一声，眉眼悉数舒展开，身体触碰处再无滚烫焦灼感。
明憬呼出一口气，知道红莲业火劫算是过去，放开慕容炽，身体向后倒，正要松气。
忽觉身上一重，慕容炽将她扑倒在地，似是不满于冰块的离开，伸手开始四处摸起来。
“嘶……”
明憬不由低哼，拨开慕容炽的手，想要说话，眼前一个黑影压下来。
慕容炽趴在她身上，嘴里不知嘀咕着些什么，忽然低下头凑近，不由分说就堵住她的唇。舔舔碰碰，毫无技巧可言，倒像要将她的唇吃掉。
明憬：“……”
她抬眼望上去，见慕容炽一张面容上多是迷惘怅然，知道她还没恢复意识，倒也不急着起身推开慕容炽。
相反，明憬心底生出些好奇。她好奇意识不清醒的慕容炽是什么模样，索性躺倒在地，任她动作。
慕容炽没有做其他什么事情，就只是趴着吻明憬，甚至不能算吻，应该叫做啃比较贴切。
比起许久之前在崖底洞府时的缠绵细致，慕容炽此刻的吻细碎平常，不仅仅只是吻唇，连带着脏兮兮的脸也被舔了好几下。
“呸！”
慕容炽眯着眼睛在明憬身上坐起来，吐吐舌，像是尝到什么滋味不好的东西，干呸几声，开始抬头望天，一副怅然若失的模样。
明憬失笑，自己伸手摸摸脸，果然摸到先前慕容炽抹上去的泥土和血渍，微微湿润。
因为慕容炽就算意识昏沉，竟然还是很讲道理的。
她抹上去的，所以她也亲干净了。
明憬挥挥袖子，推慕容炽一把，示意她让开，自己轻仰头，腰间一个用力，就要坐起来。
“扑通”一声响，是脑袋砸到地板的声音。
明憬呲牙咧嘴，低嘶一声，难以置信地看向慕容炽，她都要坐起来了，慕容炽还给她推回去？
这一下来得措不及防，谁能想到啊？
关键慕容炽下手是毫不留情，明憬怀疑慕容炽已经清醒，抬眼看去。
红衣女人还坐在她身上，似乎将她当做座椅，察觉到她的控诉，不耐烦地甩袖子拍拍她胸口，声音恶狠狠，跟命令也没什么区别：“不许动。”
明憬气鼓鼓，十分不服气地要坐起来，被慕容炽一掌重新拍回地上，灵气涌动，压迫的气息四面八方将她笼罩住。
凭什么不让她起来啊？她还给慕容炽渡气，还帮她收服红莲业火。
明憬委屈极了，开始哼哼唧唧，被慕容炽瞪一眼：“别动，别出声。”
“噗哈哈哈哈。”声音憋笑得很辛苦，在明憬脑海里笑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捂着嘴安慰自家可怜兮兮的宿主：
“明憬，是这样的。红莲业火劫发作时会意识昏沉，所以慕容炽现在是不清醒之下随脾气来的表现，你不要太在意。等她恢复意识就好。”
随脾气来？那慕容炽的脾气当真不小。
明憬有气无力，被慕容炽拍那一掌，虽然不至于受伤，但要说完好无损也不可能。加上被生死契约和红莲业火折磨着，她现在也很累啊。
“慕容炽要什么时候恢复意识？”
“不知道哦，短则数个时辰，长则数日吧，毕竟是红莲业火劫。”声音毫不掩饰幸灾乐祸的心态。
明憬仰面望天，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时不时还要被坐在身上的慕容炽拍拍胸口、摸摸脸蛋，再俯身下来啃几口，十分地痛苦。
恨只恨修为太低，连意识不清醒的慕容炽都打不过。
明憬咬牙，下定决心今后要更加努力，拿出十二分心神修行。总有一日，该轮到她坐到慕容炽身上，欺负死她。
哼！
几个时辰后，慕容炽晃晃脑袋，呆愣许久，才回过神，依稀记起她似乎是在九幽境里。
进入九幽境不久，她刚要找明憬，忽然发觉身体一阵绞痛。
知道是红莲业火劫发作后，她用最后的灵气隔出一道封罩，窝在大树下，恍惚就失去了意识。
迷迷糊糊里，似乎听到有明憬的声音响起。
所以，她现在还活着，是没事了吗？红莲业火臣服认主了？明憬呢？
慕容炽一头雾水，忽然觉得身下触感有些柔软，下意识低头看去，正好对上明憬幽怨到无以复加的眼神，顿时愣在原地。
明憬躺在地面上，黑色斗篷铺开，上面是一地散开的墨发。她仰面看过来，面上一点残留的脏污。
目光向下，是大开大合的领口，滚着血滴的锁骨、若隐若现的肌肤，触手可及的柔软，以及映满唇印的身体。
慕容炽看着眼前这具身体，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的不是脑海里闪过的一幕幕拥抱、轻哄、陪伴的画面，也不是窘迫、羞愧。
而是少时初开蒙，在妖殿询问教学先生，反被训了一顿的一个词。
那个词，唤做秀色可餐。
她现在就觉得明憬，很秀色可餐。
慕容炽舔舔唇，尝到口腔一股血腥气，顿时又想起她将泥土和血渍都抹在明憬面上，再亲吻干净的情形，耳垂红得滴血。
明憬看得有趣，低哼一声：“原来慕容姑娘也会害羞啊。”
慕容炽低下头，将散开的衣服整理好，声如蚊呐：“对不起。”
她指的是自然是意识不清醒时，用修为压迫明憬躺在地上，还肆意轻薄她的事情。
明憬顿住，映入眼帘的是红衣女人低着头，看起来很失落愧疚。
脑海回想起初找到慕容炽时，她抱着双腿藏在大树阴影下的模样，呼吸一滞，既心疼又无奈。
“算了。”明憬低低一叹，心想红莲业火已经彻底收服，慕容炽应该不会有下一次意识昏沉不清醒到如此地步的机会。
选择轻飘飘揭过不提，问慕容炽：“那憬可以起来了吗？”
慕容炽眼神飘忽，伸手将明憬拉起，指尖掐诀，丢过去一道流光，灰尘扑簌簌落下，那身沾染泥泞和血迹的黑衣并斗篷须臾崭新。
明憬眨眨眼睛，见慕容炽居然会过意不去，伸手指指自己的脸，声音欢快：“慕容姑娘，还有这里。”
虽然慕容炽亲吻过，但是那时她意识不清醒，要说完全干净当然是不可能的。
所以是要她亲干净的意思吗？
慕容炽咬牙切齿，迎着明憬毫不避让且理直气壮的眼神，自知自己理亏，狠狠心，将明憬按在树干上，低头开始动嘴。
脸上的触感温暖湿润，近在咫尺的气息冰凉里含着一股药草香。
明憬思绪迟滞，接着才想起这股药草香来自慕容炽，一时惊异，下一刻大气不敢喘一下，整个人似木头。
慕容炽将她一张脸都吻过一遍，身体贴上来，心口前的柔软无处不在，唇角上勾，瞬间重回戏谑妩媚的红衣美人：“干净了。”
明憬目瞪口呆，久久不能回神。
慕容炽见不得她这副占了便宜还卖乖的模样，语气不悦：“明憬，你不要得寸进尺。”
她是不可能在这里和明憬双修的。
明憬半晌回神，眼睛里尽是无辜乖巧：“我哪里得寸进尺了？我只是想让慕容姑娘用袖子给我擦干净脸。慕容姑娘非要用唇，还如此主动，我有什么办法？”
“毕竟，我修为低微，打又打不过慕容姑娘。你一道气息压下来，憬就动弹不得，哪里还敢得寸进尺？”
“你……你简直无耻。”慕容炽气得胸口起伏，耳垂刚褪下的红意又浮现，甩甩袖子转身就走。
明憬笑嘻嘻跟上，唇一张，笑容灿烂，露出八颗牙齿：“慕容姑娘你看，我有牙齿的。”
慕容炽：“……”
*
许久，林荫道下。慕容炽收敛起周身情绪，犹豫不决，还是问明憬：“之前红莲业火劫，你用了什么办法？”
六界第一至尊火，如果那么容易收服，人界界主便不会独占一脉。
明憬……明憬纵然再天资卓绝，她现在不过第四境，如何能降服红莲业火呢？
明憬沉默不语，接着笑嘻嘻道：“秘密。”
“你的秘密，不能告诉本座么？”慕容炽眯起眼睛，声音有些凉。
明憬收敛笑容：“那慕容姑娘的秘密，不也没有告诉过憬吗？”虽然认真讲，应该叫做过往。
生死契约，关系平等，明憬纵然卑微到无以复加，将骄傲和尊严都抛弃，仍要计算人心、揣摩形势。
所以，她对于慕容炽来说，不能是透明的。
她不知道如今在慕容炽心里，她算是什么，地位是否有比随意把玩的小玩意重要一些，但不论如何，都要留有底牌。
只有这样，她才有说话的余地。
打闹说笑可以掷下骄傲，寻常时候可以任由慕容炽胡闹，她甚至可以陪慕容炽赴死。可如果还活着，现在这种情况，就不行。
手段用尽、绝望到祈求苍天都被无视的万念俱灰，此生都不应该再出现在明憬身上。
明憬低着头，眼睛深处戾气横生，思及人界刑狱，骨髓隐隐又痛起来。其实身体是不会痛的，是灵魂的抽痛，痛到不由意志控制。
慕容炽隐约有所察觉，牵起明憬的手，将她拥住：“不想告诉就不告诉呗，何至于这般小气？”
她似乎想起什么，语调有些沉重：“明憬，人界界主府，有一只幻妖，擅长织幻。”
古亭中明憬的异常，慕容炽没有忽略，加上彼时明憬的反应，她多多少少可以猜测出一些。
幻妖织幻，在修士最虚弱无助的时候入侵心境，带给修士的折磨，非言语所能描述。这不是意志坚定、心神坚守就可以不受其害的。
这样的折磨，她都快要麻木，所以此刻对于明憬的痛楚，可谓再清楚不过。
“那只幻妖应该在你体内留有手段，等回到地下鬼市，本座为你毁掉。”慕容炽神情认真。
幻妖。
明憬怔怔抬眸，对上一双严肃漂亮的眸，微微失神。
忽听一道洪亮的声音道：“悬海弓现世，弓器笼罩所在修士，自动进入九幽试炼，试炼现在开始。”
身边空气一阵扭曲，明憬恍惚间见两旁树木向后退去，所见景致晃动，似是又换了一个天地。
她第一时间低头，慕容炽和她抱在一起，此刻正抬眸望着周围，气息隐约有些暴躁。
明憬心里一松，将之前的话题都忽略掉，问慕容炽：“慕容姑娘，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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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要参加悬海弓试炼，我要去寻生死断剑草。”慕容炽抬起头，眼睛里闪着戾气。
明憬不解：“那我们去寻生死断剑草。”
“不行的，悬海弓试炼自成小世界，宝器未认主，我没有办法脱离。”
“那我们等悬海弓认主，再去寻生死断剑草。”明憬温声细语。
“如果悬海弓不认主呢？如果悬海弓试炼结束时，九幽境正好关闭呢？”
慕容炽低声呢喃着：“如果没有剑气封禁……”
如果没有剑气封禁，天地之大，以她的修为和实力，哪处都去得，何必受限制于区区试炼的力量？
可她要寻生死断剑草，就是为了解开剑气封禁啊。
慕容炽低下头，语气失落。
明憬沉默，在脑海里问声音：“你有办法让我们脱离悬海弓试炼吗？”
什么破弓，修士不想进入试炼，还直接拉人进来，简直离谱。
声音犹豫：“其实办法有一个，但对你们来说，有跟没有差不多，没有用的。”
“什么办法？”明憬追问。
“试炼自成小世界，规则齐全，按道理是无法脱离的，但这里是九幽境，九幽境其实通另一片天地。”
“九幽天地，其实分为九幽境和九幽狱。前者为洞天福地，后者为镇压之狱，镇压举世杀之不死的妖鬼。”
“现在九幽境出世，九幽狱破碎，如果执意要脱离悬海弓试炼，你们可以去往九幽狱，再借慕容炽腾挪空间的手段重回九幽境。”
“那要怎么做？”
“九幽狱虽然破碎，但妖鬼迷雾绵延，虽然威力不及古亭的迷雾，但以宿主现在第四境的修为，不能带着慕容炽穿梭迷雾抵达九幽狱。”
“慕容炽受剑气封禁影响，如果就这样穿梭迷雾，恐怕会受伤。”
“如果灵气耗尽前，你们无法抵达九幽狱，外围的妖鬼迷雾会将慕容炽吞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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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憬有修罗气，所以无碍。
明憬皱眉：“你刚才不是说有办法的吗？”
“原本是有办法的。”声音支支吾吾：“九幽境和神剑天地挨着出世，规则秩序相互影响。”
“原本宿主若是还修剑道，可以引动神剑天地的剑气，妖鬼迷雾自然不足为惧。可是现在……”
声音戛然而止。
它忽然想起来，若是明憬还修剑道，有摘星剑，有剑骨，有剑心。
三者之中，但凡有一样在，别说是带一个慕容炽，就算破除妖鬼迷雾也不在话下，又何必需要神剑天地内逐日剑留下的剑气呢？
声音很难受，它明明没有心，也没有感情：“明憬，你现在不可以再用剑的。”
施展剑影极域后，古妖精气已经所剩无几，加上红莲业火的烧灼，她真的再经不起任何折磨。慕容炽没有多余的古妖精气可以救她。
明憬不说话，看慕容炽一眼，若有所思，对声音道：“只要引动神剑天地的剑气就可以吗？”
“是的。”声音应下，语气激动：“明憬，我才刚和你绑定，你不要想不开。”
“我又没说要自己来。”明憬低笑：“只是要引动神剑天地内的剑气，慕容炽也可以的。”
咦？是哦，好像是这样的，它竟然没有想到。声音很懊恼。
明憬握住慕容炽的手，声音柔柔：“慕容炽，我有一个办法。”
她将声音所讲九幽境和九幽狱的关联道出，声音低下去：“慕容姑娘曾经说过，三千大道皆有涉猎。那么，你会剑道吗？”
剑道。
慕容炽眸色凝滞，手指下意识要缩起，被明憬牵住不得动弹，声音轻飘飘：“我、我就只会一道剑法，是万象剑法。”
“明憬，我……或许不行。”
心中皆是恨意，血海深仇不散，她施展的万象剑法，如果剑剑含恨，如何能够引动神剑天地内的剑气？
万象剑法啊。
明憬叹气，眼神坚定：“慕容炽，你行的。”
她扣住慕容炽的肩膀，与她面对面，一字一顿：“她的万象剑法不行，我的万象剑法一定行。”
“慕容姑娘，我将我的万象剑法教给你。”
浩然剑法、万象剑法和十八式剑法并为剑道基础剑法，剑修必修行，不是三道皆修，而是取一道深修。
左浩然选择的是浩然剑法，祁云雪选择的是万象剑法。
明憬与他们不同，她有本领也有自信，所以她三道皆修，道道臻至化境，互相印证，剑道远胜宇文筝。
所以，她的万象剑法与宇文筝的万象剑法不一样。
“你想到这是我教你的剑法，或许就不会那么厌恶。”明憬声音温柔，循循善诱。
“好。”慕容炽被她说服，见明憬松开她开始找东西，不解问道：“你做什么？”
“找树枝啊。”明憬答得理直气壮。
慕容炽忍不住弯弯唇：“你以为世上那么多天才，人人都能以枝为剑吗？我拿着真正的剑，都不一定可以与神剑天地内的剑气共鸣，何况是一截树枝？”
明憬愣住：“是哦。”她属实没想到这个。
慕容炽噗嗤一笑，拍拍她的脑袋：“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抢把剑过来。”
红影浮动，很快消失在眼底。
明憬闲得无聊，跟声音搭话：“既然你不是人，而是系统，那你有身体吗？都绑定了，出来见见。”
“好的。”声音答应下来。旁边空气蓦然一变。
明憬抬眸，看见一只小蝴蝶从树后面飞出，向着她飞过来，轻轻扇动了翅膀。
原来是蝴蝶啊。

第42章 万象剑法
明憬低笑出声, 拿手碰碰小蝴蝶的翅膀，问道：“你来自哪里？”
“来自哪里？”小蝴蝶晃晃脑袋，声音很疑惑：“我不知道哦。我好像飞着飞着, 就到你身边了。”
“你是剧本里面的炮灰, 又是含恨而终，死的时候会有怨气冲天。而我只要让你死得清楚明白，就能得到能量, 继续存在世界上。”
小蝴蝶知道明憬想要问什么, 交代得很直接，扇着翅膀, 似乎疑惑自己为什么会这样觉得, 声音在下一刻多出些波动：“没想到你没死成。”
不但没死成，还将剧情搅得一团乱。慕容炽现在跟她双修、缔结生死契约，逐日剑、九幽境提前出世。
锋芒无双, 似乎将所有天之骄子都压得死死的。
它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索性就选择跟着明憬。说跟她绑定成功，其实它也不知道绑定明憬有什么用。它只是想要有一个宿主。
明憬现在是不能死掉的。她死, 它不知道要去哪里，能量耗尽后，也会被销毁掉的。
小蝴蝶如此想, 扇动翅膀围着明憬飞了一圈，看她身姿挺直、面容含笑，满意地点点头, 说道：“慕容炽来了。不过没关系的，她看不到我。”
“明憬, 这个世界上, 只有你一个人知道我的存在哦。”
似乎带着股若有似无的炫耀和小骄傲。
明憬止不住勾勾唇, 抬眼就见慕容炽提着把血红血红的宽剑，正大步流星向她走来，扬声问：“明憬，你笑什么？”
慕容炽挑眉，手中剑尖划过泥土，夕阳下的红衣似晚霞，艳红稠丽，气息里透出一种危险，随时有将手中剑刺过来的可能。
明憬不怕她，笑声低低：“我在想，不知道是哪个修士这么倒霉，被慕容姑娘抢走佩剑。”
慕容炽昂起头，嗤之以鼻：“他的剑能被本座看上，这是他天大的荣幸。”
“明憬，你快些教我。”她将剑递给明憬，顿了一下，低下头，声音沉沉：“本座给他留了赔偿的。”
她给那修士留下的灵草和丹药，胜过十把剑的价值。
明憬失笑。
她不过是打趣一句，至于到底是哪个倒霉蛋，关她什么事呢？
现在的她是不觉得慕容炽抢剑有什么不对的，毕竟世界的规则是弱肉强食。
不曾想慕容炽会留下赔偿，还这般认真地解释给她听，倒像是怕被她误会似的。
明憬收敛笑容，郑重点头：“慕容姑娘说得对，是他天大的荣幸。”
“至于练剑……”明憬将那柄血红宽剑接过，掂量一下，复而递还给慕容炽：“我不能握剑，你来。”
握剑，她会想起一些不该再细想的事情，所以还是不握剑比较好。
况且，摘星如果知道她用了别的剑，会不开心的。
慕容炽点头，将血红宽剑握住，瞧明憬一眼，不想她继续难过，用脚踢动剑尖。
尘埃飞扬中，她开始舞剑，舞的是万象剑法。
脑海里想到的不是过往画面，而是神剑天地内，明憬曾问她何时也舞一曲，彼时慕容炽闭口不言，没想到竟然这般快。
哪怕有九幽狱、生死断剑草和妖鬼迷雾的缘故，在慕容炽心里，她就是因为明憬舞剑的。
明憬立于一旁观看，在慕容炽眸底戾气不受控制浮起时，上前一步，环住慕容炽，几乎将她整个人拥住。
左手向下握住柔软的腰肢，右手朝前覆在慕容炽握剑的手上，声音轻轻：“这一式剑法不对，我教你。”
温暖里带一点凉意，气息含些许血腥。
慕容炽僵硬着身体，在和明憬双修许多次后，第一次对她的靠近感到束手无策。
这是完全不含情欲和情意的拥抱，再正经不过，她却很不应该地生出几分遐想，心跳声如鼓鸣。
明憬并不知道怀中人因这个安抚的拥抱生出的悸动，右手覆下，用慕容炽的手掌握起那柄剑，心想：这样，她便不算有愧摘星。
接着眼神冷下，眸底生出几分锐利锋芒，左手用力，拥住慕容炽向侧边踏步，右手扬起，血红宽剑的剑尖盈上一点光，点破空气后起惊鸣。
空气瞬间变得尖锐凛冽起来，似乎每一道气流都极具锋芒，随时可以割穿前路所挡道的所有障碍。
“这一式意在攻敌以自救，讲究雷霆万钧、以命作注，所以不应该留有余地。”
明憬一边带动慕容炽旋转踏步、挥剑回身，一边低下头细语，将十几年领悟抽丝剥茧，以最简单的语言道出。
耳畔的气息温热，拂动间细微痒意直击心底。
慕容炽怔怔抬眸，看到的是正凝神望向剑尖的半边侧颜，说不出的专注郑重，在夕阳光晕下像一块美玉，剔透而晶莹。
明憬在一切与剑道有关的事情前都是不一样的。
一如神剑天地内古亭一舞，端庄大气，卓绝出尘，清冷中含跃动的喧嚣锐利，不似九天孤月，像星辰闪耀。
一如此刻，温香软玉在怀，不染半点旖旎，严肃庄重，肆意张扬。
如此鲜活又出众，如此深刻而清晰，似乎轻轻松松就将慕容炽尘封记忆里，那道虚假飘渺的幻影碾碎、抹除，继而填补成明憬二字。
许久过后，弯月从重山后升起，朦胧月色洒落，映出地上两道交叠亲密的斜影，剑指天穹，气氛安静而肃穆。
明憬松开慕容炽，向后退开数步，声音温柔：“慕容姑娘，你学会了吗？”与古亭冷声问赵楚然那一句简直天壤之别。
慕容炽回神，不知为何想起粉衣小姑娘的影子，追问一句：“我要是不会，怎么办？”
明憬不解，低眉看她：“慕容姑娘要是一次不会，我就带你再舞一次，一直教到你会为止。”
她顿了一下，唇边浮起清浅笑意，在暗夜里多出些恣肆无忌：“毕竟当初在崖底洞府，慕容姑娘也是教到我会为止的。”
崖底洞府，什么教到会为止？
慕容炽眉梢扬起，不解明憬说的是什么，正要追问到底，脑海忽然闪过一幅画面。
画面里她穿着松垮红衣，将明憬按在怀里亲，勾唇笑得放肆。
而明憬……明憬彼时低着头垂着眸，一张脸红得滴血，还要边伸手照她吩咐解衣，怯怯说着不太会。
“小家伙，这种事怎么能说不会呢？不就是从床上换到圆池边吗？你不会可以学，本座教到你会为止。”
回忆里红衣女人压着笑意的声音，与眼前明憬笑得轻快的脸重叠，会脸红的小家伙似乎一去不复返，现在是什么都会的明憬。
慕容炽不自觉红了耳垂，瞪明憬一眼，心想教得太好也有坏处，启唇移开话题，语气小雀跃：“才不用你教第二遍，我会了。”
似乎觉得这样不够证明，慕容炽将血红宽剑握起来，一式剑招荡开空气，剑尖斜斜指着明憬：“谁还不是绝世天才？”
她要是和明憬生在同个时期，谁是六界第一天才还两说呢。
明憬忍俊不禁，低咳一声：“慕容姑娘，你实在不该拿剑指着我的。”
话音落，她再度向前一动，手掌在空气里掠出残影。
慕容炽反应过来时，血红宽剑已经到明憬手中，她整个人也被明憬抵住，双手被钳紧，靠着树干，一时间竟然不能动弹。
如果是生死相斗，那把血红宽剑此刻就该横在她命门上。
“这般近的距离，不带丝毫防备，还拿剑尖指我，像这样程度的空手夺白刃，我十岁后就不需要再练习。”明憬松开慕容炽，神态尽是自信得意。
“如果不是你，本座才不会一点防备都没有。”慕容炽低哼一声，横剑于身前，就要去牵明憬的手：“九幽狱，往哪个方向走？”
明憬显而易见地愣住，感受到掌心的柔软，弯弯唇，语气轻松：“东边。”
悬海弓试炼东侧，通九幽狱，中间隔绝的，是大大小小的妖鬼和妖鬼迷雾，所以几乎是一条不通的绝路。
现在，明憬和慕容炽要将这条路打通，以鲜血铺就，凝剑气为刃。
“铮。”
剑鸣声轻微而尖锐，神剑天地内的剑气渐渐涌动，自遥远的边际跋山涉水而至。
凝于血红宽剑剑尖，以万象剑法荡出，将遮掩视线的白骨雾障破开一道口子。
红影和黑影并肩走在缺口里，向更深处而去。
“慕容姑娘，你不必管我，修罗气不惧妖鬼迷雾侵袭，你护好你自己就行。”明憬向横剑稍前半步，将白雾都劈开的慕容炽低语。
她修的是魔道，修罗气碾压妖鬼迷雾，要不是修为太低，只有妖鬼迷雾避着她走的份。
慕容炽调用逐日剑剑气，本就耗损灵气，还要分神护她，实在艰难，所以明憬不需要。
“不行。”慕容炽不理会，一剑劈开一道藏在迷雾里的小妖鬼，掷地有声：“不惧迷雾侵袭和不会受伤、疼痛是两个概念。”
明憬一怔，原来还有人在乎她会不会疼痛吗？可笑的是，无论别人还在不在乎，她自己其实已经不在乎。能活下去，就很好。
“明憬，不要小瞧本座。不过是妖鬼迷雾，本座护得住你。”
慕容炽态度坚决，飘扬的红衣划出完美的弧度，血剑炽烈，炫目到令人移不开视线。
明憬低眸，沉寂的心湖渐起波澜，不再说话，眼神柔柔凝着慕容炽，乖巧跟在后面。
良久，妖鬼迷雾越来越浓，慕容炽那身红衣染上妖鬼猩沉的气息，剑尖浩荡剑气与血腥戾气共存。
她握剑的手腕有些抖，眼睛深处燃起的战意几乎划破天际。
慕容炽，居然在兴奋。
明憬望着她，指尖缩起，那股想跟慕容炽打架的念头盈上心头，眼神一点一点亮起。
“铿！”
血剑摇动，剑气似虹光，照得方圆皆生华光。慕容炽一手握剑，一手牵明憬，大踏步前进，一步跨出，天地再变。
“明憬，九幽狱到了。”小蝴蝶空灵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明憬抬眼，望见一扇染血、脏污、摇摇欲坠嵌在半空的虚无光门。以气流凝出，与神剑天地入口那道光门十分相似，是九幽狱的狱门。
妖鬼迷雾散去，寂静里生出一股压抑的心悸感，荒凉、沉闷、窒息，分明目之所及无一物，却有一种被穿透的压迫感。
九幽狱，关押封印妖鬼之地，自成小世界，漂浮于六界，踪迹不可窥。
慕容炽呼出一口气，手中血红宽剑似乎觉得使命已经完成，“咔擦”一声碎成数截，被脱力的慕容炽掷开，掉在地面后融入虚无空气，再无痕迹。
“慕容姑娘。”明憬低呼一声，抱住她，刚要说话，忽然觉得空气一阵波动，心下一凛，闪身躲在虚空一块浮石之后，掩去气息。
狱门之前，数道身影踏风而至，最前面是一道须发皆白的青影，是身着青衣、独臂、负剑的老者。
明憬的呼吸立时一滞。
她其实是认识这位青衣老者的，他是赵楚然口中的爷爷，左浩然的师叔祖，藏剑阁青尊。
年幼时，她见过这位青尊一面，浩然剑法，承教于此人。
后面数道身影皆气息强大，山海门门主、无影派掌门、月华殿太上长老、藏剑阁护剑使……皆是圣地大能。
这些强者，明憬其实都见过，初识于斗灵大会。彼时她以十五稚龄登第五境，剑败众天骄，成为举世皆知的不世天才，见过一部分。
后来墨水河畔，堪比第六境的妖鬼祸世，屠尽十余座凡俗城池，将祁云雪、姚轻竹等人逼到绝境。
她剑斩妖鬼，锋芒毕露时，眸底剑意冲云霄，抬头迎上闻讯赶来的大能。以下对上，寸步不让，战意澎湃，是第二次扬名于世。
“镇压令何在？”须发皆白的青衣老者沉声，目光矍铄，凝向几近破碎的狱门。
“回青尊，藏剑令在。”藏剑阁护剑使恭敬应答。
“山海令、月华令皆在。”
青衣老者颔首：“万象令的气息在接近，即将抵达，白鸿令在老朽手里。”
“八令若是齐在，九幽狱不足为惧。”
“可惜修罗令下落不明，人界与魔界势如水火，玄黄令破碎，至于黑羽令……”
他长叹一声，说不出话来。
八枚镇压令，以至尊器太源鼎融成，镇压九幽狱，可保六界安稳。自修罗令消失后，九幽狱时时动荡，造就数万年前那场浩劫。
现在更糟，不但没有修罗令，玄黄令差点被毁掉，黑羽令的持令人，更是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青尊皱眉，感应着眼前这股冲天戾气，觉得有些棘手。
八令虽同出一源，但也有强弱先后之分。
修罗令居首，黑羽令次之，白鸿令不过排第三，而第四的玄黄令破损。
其余四令，是神、仙二界关闭界门后到圣地手中的，作用大打折扣。
就在此时，翻涌不息的气息蓦然一滞。
远处飞来一缕道袍身影，气息含玄韵，一步一景致，自天边降落身形，天地登时生出几分光晕。
“弟子见过青尊。”道袍身影躬身施礼。
藏剑阁青尊，曾舍身断臂镇压九幽狱，修为居世首乘，为当世修行岁月最古之人，当得起天下所有修士之师。
“万象道尊。”其余人面色微变，多多少少有些不情愿，但碍于修为高低，加之同为圣地大能，不能不顾礼数，皆点头算打招呼。
其中有一人却没有动作。
那是一个宽衣广袖，打扮像文士靠近，一股书生气质的中年男子，面容含着淡淡的讥诮，斜眸望几眼，双手负于身后，一副疏离傲慢之态。
藏剑阁阁主，左浩然的师尊，当世居前三席的剑修，以浩然剑法入道、证道，将藏剑阁带到东境第一的地位。
浮石后的明憬表情复杂，低眸就见怀里的慕容炽身体僵硬，眸底杀意汹涌，指尖陷入血肉，恨到不能自持。
那边的道袍身影似有所感，斜斜递过来一道眸光，唇角含着若隐若现的笑意。
慕容炽一怔，接着就剧烈挣扎起来，五指握成爪，尽是控制不住的血腥疯狂，就要从浮石后冲出。
“慕容炽。”明憬一惊，将慕容炽禁锢在怀里，伸手捂住她的眼睛，语气温柔到极致：“冷静些。”
剑气封禁未解，现在出现又有什么用？要报仇，就要隐忍、蛰伏，熬住所有折磨，再一击致命。
宇文筝。
明憬将慕容炽死按在怀里，抬眸望上去，隔着虚空，两道眼神对上，一人眼神微冷，一人眼神平静，静到如沉寂死海。
宇文筝是知道慕容炽在这里的。
可惜，她不敢过来，更不敢拆穿，只能以笑做挑衅，想刺激慕容炽控制不住心神，乱了分寸。
明憬凉凉笑起来，袖下的右手握起，无声闷哼一声，唇角流出一丝血迹。
狱门前，道袍身影微微踉跄，气息微乱，被旁边修士搀扶住，语气不解：“道尊可有碍？”
“无妨，只是闭关修行，听闻九幽狱破碎，一时乱了心神。”道袍身影低声笑，一副心系天下的模样，看得旁边修士有些感慨和愧疚，不知她低下头的瞬间，眸底尽是阴翳。
“事不宜迟，我们进去九幽狱吧。”藏剑阁阁主冷哼一声。
“是。”其他修士应下，一行人浩浩荡荡，往九幽狱深处行去。
浮石后。
明憬冷笑一声，低头拥紧慕容炽，将体内修罗气悉数传给她，声音低沉而坚定：“慕容炽，去九幽境。”
“好。”慕容炽压下心底情绪，迎着明憬温和的眼神怔怔点头，手抬起。
空间翻转，浮石搭就的九幽狱淡去踪影，灵气浓郁，她们重回到九幽境。
明憬还没来得及看周围景象，脚下一滑，身体竟然悬空向下面掉落，被旁边的慕容炽眼疾手快拉住，接着手下一个用力，人已经歪在慕容炽怀里。
应该是将气流都传给慕容炽，她自己竟然失去站稳的力气，加上慕容炽这次传送的地点不是地面，而是大树悬空的树梢。
“靠够了没有？”头顶的声音凉凉，慕容炽似乎真将情绪收敛得很好，低眸望下来，含着些许笑意。
明憬仰起头，发现头下的感觉很柔软，发现自己所靠的位置后，呆了呆，站直身体，清清嗓子，正要说话，被慕容炽拿手掩住。
“嘘，别说话，看那边。”慕容炽小小声。
那边怎么了？
明憬顺着慕容炽的目光望过去，入目是一队秩序井然的甲卫，银袍、战甲、长枪，这是——人界界主府的界卫。
明憬眼神冷冽，继续看去，见那些界卫围成圆形，似乎将什么人围在中间，姿态压迫：“诸位道友，五彩仙灵芝和千年玉髓是界主修行所需灵物，请割爱。”
界卫们晃动身体，将长枪举起。
透过缝隙，明憬得以看清其中的修士，白衣执剑的少年、神情冰冷的女子、衣衫凌乱的邋遢男子，那是左浩然、祁云雪和辛如风。
“灵物无主，先来后到。到小爷手上，就是小爷的。”左浩然寸步不让，将剑捏紧，语气冷得结冰。
“割爱？我割你~妹的爱！老子今天就把话就放这里，人界界主府需要的东西，都刻着老子的名字。想将它们带回界主府，别说门，窗都没有。”
辛如风显然暴躁很多，字字带脏，恨不得一手劈死一个。
“拔剑。”祁云雪启唇，只说这两个字。
界卫敢怒不敢言，语气憋屈：“诸位道友，你们不要欺人太甚。这两样灵物，分明是我们人界界主府以罗盘为引先寻到的，你们不过是跟在我们身后。”
“欺人太甚？”辛如风冷笑：“老子今天就是要欺负你们。怎么，要打架吗？”
谁怕谁！

第43章 界卫统领
树上的明憬凝眸, 几乎一瞬间就可以看出来，左浩然、辛如风和祁云雪根本就是故意在针对人界界主府，至于原因——
她低下头, 听慕容炽凑近过来, 在耳畔低声道：“明憬，他们是为了你。”
树下的界卫已经压不住怒火，长枪晃动, 为首的界卫队长声音有些冷：“那就休怪在下冒犯。”
“将五彩仙灵芝和千年玉髓取过来。”界卫队长沉声吩咐, 迎着辛如风挑衅意味十足的眼神，不得不压着情绪, 咬牙切齿：“不要伤到他们。”
圣地弟子、世族嫡女, 他们人界界卫压根就得罪不起。
“是。”界卫低声应下，或举长枪，或剑出鞘, 或刀相对，彼此配合，以战阵之势冲向圆圈中的三人。
“这世界上, 能伤到老子的人还没出世。”左浩然气鼓鼓，将剑握紧。
一式浩然剑法正气凛然，与迎过来的兵刃相接。到底顾忌界卫也是听令行事, 只是以剑尖挑破攻势。
“界卫战阵啊，真了不起，何不见诸君剑斩妖鬼？”辛如风冷笑一声, 指尖勾动藤蔓。将冲过来的界卫结结实实捆住，令其处于窒息但不死的地步。
祁云雪更狠, 一字不出, 面容冷冽, 剑锋更厉，避过界卫要害命门，雪白剑尖贯入，拔出时剑尖向下滴着血，周身杀气腾腾。
空气里骤起铿锵战音，底下打得激烈，血腥气漂浮，将九幽境的一角土地都染红。
一方是护持秩序的人界界卫，一方是宗门为首圣地弟子。
分明应该是并肩剑指妖鬼邪崇的关系，此刻几近撕破脸皮。若非最后一点点顾忌，就是就是生死厮杀。
明憬靠在大树上，眼神深深，指尖攥紧，一时不知该如何呼吸，被慕容炽握住手，稍回神，语气低低：“他们打不过界卫的。”
不是生死搏斗，自然不能手段尽出。祁云雪三人固然天资出众，但能入界主府，哪里会有庸才？
他们是天骄，却是正在成长的天骄，还不到独自撑起天地的地步。况且才三个人，此刻在这里的界卫至少有三十人，如何能是对手？
慕容炽摇摇头，缓缓开口：“他们打得过的。有本座在这里，怎么会打不过？”
明憬心里一震，下意识抬眼去看慕容炽，红衣女人眉眼弯弯，狭长凤眸里尽是欲以势压人的嚣张，说不出的飞扬跋扈。
“铿”得一声响，左浩然惊呼一声，手腕被界卫的刀背拍下，手里握着的长剑瞬间飞出，落在泥泞土地上。
旁边的祁云雪和辛如风一愣，下意识要过来帮忙，被界卫将路拦得死死。那名界卫队长低笑一声，眼神嘲讽，伸手就要去拿左浩然的储物袋。
树上的明憬视线追随着那把落在地上的长剑，眸底掠起红丝，心揪起。慕容炽没察觉到，望下去的眼神冰冷，手一伸，正打算出手。
就在这时，一道蓝光自空地后方飞来，似汹涌澎湃的海浪，以拍岸席卷之势将界卫横开。
蓝光继续闪烁，又像一根大海的绸带，覆落下来，界卫们的动作霎时一顿，下一刻竟然呆呆立在原地不动，像木头。
明憬眨眨眼睛，有些惊讶，这是——
“幻阵！是姚轻竹。”左浩然高呼一声，第一时间将自己的剑拾起，用袖子细致擦干净后收回剑鞘，转身去看身后。
湖蓝的一角衣袍摆动，姚轻竹自斜侧的大树后面缓缓走出来，指尖绕着蓝光，周身灵气涌动。
面上笑盈盈，对左浩然比了个“嘘”的手势：“你小声些，将他们惊醒，我可没有把握能再布一道幻阵出来。”
左浩然乖巧点头，好奇问道：“轻竹姐姐，你的伤势好了吗？”不然怎么能布出将界卫困住的幻阵，这算巅峰的手段了。
辛如风也凑近过来，语气不解：“界卫统领没发现你的行踪吧？你现在出现在这里，那界卫追踪的天火木、元幻液和命石……”
“东西，我们都拿到了。”温润的声音响起，穿雪白长袍，背负长剑的青年走过来，手上捏着一枚小巧如棋子的石头。
“天火木已经被姚道友炼化，元幻液也归她。命石很有意思，我便自己留下。”青年淡淡解释。
“乌重师兄！”左浩然惊喜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九幽境是你的么？你可以来，我就不行吗？”乌重打趣一句，面容严肃下来：
“你们简直是胡闹！姚道友已经受伤，你们还让她跟踪界卫统领，要不是我出现，她会被发现踪迹的。”
“乌重师兄，是我自己请命跟踪界卫统领的。我修的是幻阵之道，最能遮掩痕迹。况且，就算被发现，他敢拿本小姐怎么样？”
姚轻竹小声嘀咕着。
无影派虽然在圣地里面排名靠后，但再靠后，那也是圣地，底蕴和传承自然不用多说。还有，无影派修士都修幻阵，幻修的恐怖之处，非言语所能道尽。
一如现在，祁云雪三个人加起来都打不过的界卫，她一人就可以困住。
虽然有借助元幻液的原因，但生死关头，提把剑杀过去，那就是三十多颗头颅。
“师兄，我们也是想给明憬出口气嘛。加上人界界主府骗我们那么久，拿走几样灵物，都算轻的。”
“下不为例。”乌重瞅自家师弟一眼，选择轻轻揭过。
左浩然愣住：“师兄，你不责罚我吗？”
乌重是藏剑阁首徒，平日里最是看重规矩秩序的。
“你不仅没有责罚我，还自己收了命石。还有哦，你和姚轻竹，你们两个谁都打不过界卫统领的，现在却抢得到东西，难道你们联手了吗？”
左浩然震惊非常，看姚轻竹一眼，得到承认后蹦了起来：“师兄，你怎么也愿意陪我们胡闹？”
“手拿开。”乌重嫌弃地看向肩膀处脏兮兮的手掌，接着正容：“我从不陪你们胡闹。但若是跟明憬有关，就不算是胡闹。”
话音落下，他身边的左浩然和树上的明憬、慕容炽皆是一呆。
慕容炽眼神起波动，看明憬一眼，看不出来什么，又低头去看树下的乌重。
雪白长袍纤尘不染，背负长剑，是剑修最标准的模样。剑眉星目，长相很端正，气质也尽是剑者的刚直，沉稳中藏锐利，确实不像会轻易胡闹的性子。
“在下真是荣幸之至，居然能让堂堂藏剑阁首徒和无影派少主联手对付。”冷冷的声音忽然响起，大树后，走来一道身影。
银袍，未覆战甲，从右眼到下颌的面容用一个银面具挡住，露出左边半张脸，此刻不带一丝笑意，冷得带血腥戾气。
人界界卫统领穆世移，第七境的修士。
树上的明憬呼吸一滞，脑海思绪万千，一时是一柄铮鸣不歇、被生生折断的剑，一时是少年稚嫩的脸，低低喊着“命令有误”，一时是三千剑气穿透骨骼的麻木颤抖。
“明憬。”慕容炽的声音低低响起，察觉到明憬气息的翻涌，将她揽入怀，学着浮石后明憬的模样，温柔着嗓音：“你……别怕。”
话到唇边，那句想问“怎么了”的话生生换成后面两个字，慕容炽用手掌覆住明憬一瞬僵硬的手，低眸望着下面。
“一群废物。”穆世移手一挥，凌厉灵气击破蓝光，姚轻竹匆忙布下的幻阵由此彻底崩碎。
“统领。”界卫队长脸色一白，带着界卫单膝下跪，神情惶恐：“属下失职。”
“回府后，自行去找刑狱领罚。”穆世移冷声：“现在，还愣着做什么？”
“是。”界卫队长站直身体，呼啦一声身形如风，呈圆圈将祁云雪等人的退路截断。
“诸位，将东西交出来，你们才可以走。”穆世移用手扶了一下面具，声音低低，含着股不得不忍耐的压抑。
“东西？”辛如风嬉皮笑脸：“什么东西？穆统领在说些什么，老子不曾听懂。”
“辛道友，尊师没教你出门在外，要礼敬前辈吗？”穆世移握拳，强行压下心底的不悦。
“不曾。”辛如风寸步不让：“师尊只说，在外面遇到事情，尽管报上他山海门门主的名字。谁要是听了他的名字还敢动我，就是跟他老人家过不去。”
“你……”穆世移眼神一变，接着低低笑起来：“乌重剑子、左小剑子、祁大小姐还有姚少主，诸位也是如此想的吗？”
“是。”乌重向前踏出一步，对左浩然低语一句，接过五彩仙灵芝和千年玉髓，并着那枚命石，三样置于掌心。
在穆世移面前晃了一下，收进自己的乾坤天地，声音很平静：“东西在这里，你要拿到，就杀了我。”
修士第五境开辟乾坤天地，左浩然情况特殊些，要到第六境才能开出。
在场修士，以乌重修为最高，初破第六境，祁云雪算是第五境中阶，姚轻竹和左浩然初破第五境，乾坤天地不稳固。
所以东西放在他这里，是最合适的。要取乾坤天地内的东西，只能杀人夺宝。
穆世移沉下脸，阴测测：“你以为我不敢杀你么？”
乌重低笑，向前又踏出一步，姿态自信而笃定：“对，你不敢的。”
藏剑阁首徒，地位丝毫不在万象道宗首席之下。
甚至由于藏剑阁皆是剑修、上下一条心的缘故，别说是界卫统领穆世移，就算界主亲自前来，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左浩然看得瞠目结舌，打死也没想到往日最端正严肃的大师兄会用这样……这样接近于流氓的方式与穆世移作对，实在是大开眼界。
“确实是不敢。”穆世移忍下胸腔那股气，念头微转，很快想到对策，扯扯唇角笑开：“那就有劳乌重剑子与诸位，陪穆某去人界界主府走一趟。”
将他们带到界主府，接下来的事自然是界主的，他不需要担任何干系，很完美。
乌重自然也能想到这一点，握住背上佩剑：“若我不去呢？”
“不去？”穆世移长笑出声：“恐怕不由你们。”
“由不由，打过才知道。”辛如风在一旁听得有些犯困，灵气涌动，撸起袖子就是干。
反正结果怎么样其实都心中有数，打是肯定打不过的，但直接跟去也不行。
不过这些东西，人界界主府就算手段尽出，也是拿不走的。所以，去界主府就去喽，就当做看看风景。
“师兄，你又要陪我们胡闹了。”左浩然笑得很开心，手中剑抖开，跟随辛如风的藤蔓展开攻势，打着不能让穆世移太得意的想法，格外卖力。
“不算胡闹，这是很正经的事情。”青年朗笑，长剑出鞘，浩然剑法施展开如行云流水，剑气浩瀚，竟是将穆世移的一幅袖子都削下。
祁云雪、姚轻竹对视一眼，一人向前，一人退后，剑势裹挟幻术，加入战圈。
树上的明憬怔怔看着这一幕，沉默不出声。
穆世移不敢下杀手，也畏惧他们背后的圣地大能，一时竟有些棘手。
初时颇有几分捉襟见肘，不过到底修为摆在这里，很快就夺回主导权。
“铮！”
乌重挽剑如疾风，剑势陡转，一式凛冽剑招回旋，剑气穿空，与穆世移手掌碰撞，不退反进，将掌心刺出一个小孔，鲜血滴答。
穆世移吃痛，一掌拍出，将乌重逼退数步，掌风扫过剑气，两道气流相撞，余力不绝绵延扩散开，将周围的大树都拦腰截断。
慕容炽正看得失神，忽觉大树摇摇晃晃，心里叹气，揽住明憬的腰，脚尖轻点。
红衣如一朵云，也不再掩藏身形，直接就落在战圈前，袖摆一甩，将旁边的界卫都放倒。
“明憬！”左浩然没想到会是她们，震惊后满是欢喜，拿着剑开始叽叽喳喳：“你怎么在这里呀？刚才的战斗，你都看到了吗？”
祁云雪呼吸一滞，说不出话。
姚轻竹愣住。
“喂喂，你们几个，真没良心。”辛如风控诉，手指飞快变幻，以藤蔓做掩护，和乌重联手，暂且从穆世移一掌胜过一掌的攻势中脱离出来。
乌重退回来，刚要开口说话，被穆世移讥诮的声音打断：“明憬，你还没死啊？真是命大得很，与魔族有勾结，就是不一样。”
穆世移看清明憬的面容后，唇角浮起笑意，将刚才受的许多道气都发泄出来：“你一直不离身边的剑呢？怎么本统领没有看到？”
“哦，本统领忘了。那柄剑，似乎是本统领亲手折断的。当时剑鸣不息之声，似乎比乌重剑子刺破我手掌的动静还要大。”
“穆老狗，闭上你的狗嘴。”辛如风抬眼望去，见明憬低着头，眸底血红一片，脾气一下子就上来，大声骂出声。
“我不闭，你们能如何？”穆世移笑容挑衅。
“你不闭，就没有再闭的必要。”慕容炽松开怀里的明憬，手一挥，止住辛如风等人要反驳的言语。
将狐狸面具取下来，踱步过去，在穆世移惊艳的眼神里勾唇一笑，接着拿出一块干净的帕布，将右手裹起来。
“你……”穆世移不解，刚想问她是谁、知不知道明憬与魔族勾结，就觉身体一紧，竟是被钳住脖颈悬空提起，压迫强大的气息兜头罩下，瞬间无法动弹。
那是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惊恐，血液凝结，身体不自觉僵硬，连反应的速度都被完全剥夺。须臾间，成为待宰的羔羊。
这红衣女人是谁？为什么气息这般恐怖？如此碾压式的打法，连界主都做不到。他可是第七境的修士啊。
“不想死，就别动。”慕容炽冷声开口，叫停旁边界卫后，继续笑着问：“折剑折得很开心吗？”
“啊！”一声惨叫动天际。
明憬抬头，看到穆世移身上一片血红，自手腕到手指，皆缠绕着一道灵气凝成的刃，手筋俱断，被慕容炽所断。
“让本座想想，还有哪里呢？”慕容炽晃晃脑袋，眼睛一亮，视线向下，那道灵气刃也接着向下。
“不要，求求你，不要断我筋脉。”穆世移疼得几乎要晕倒，恐惧到极点，反而晕不过去。
“不要？”慕容炽冷下眼神：“你说不要就不要啊。”
灵气刃撕开一道口子，顺着缝隙钻进去，凄惨叫声久久不绝，穆世移的脚筋也被断去。
在慕容炽嫌弃松手后，掉回地面上，趴伏着，周身裹满泥土。界卫立于一旁观看，无一个敢上前。
灵气刃不停，进入穆世移体内后，到处横冲直撞。所到之处，身体外皆渗出鲜血，将身下土地染红。
筋脉俱断。
明憬呆呆看着，就见慕容炽还没有松手的打算，背对着她蹲下，裹着帕布的右手按在穆世移肩膀上，将他肩骨捏碎后，落在他丹田上。
“你……你到底是谁？你要做什么？在下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废我修为？”穆世移颤抖不停，几乎声嘶力竭。
“人界界主府，呵！”慕容炽眉眼弯弯，笑得戏谑：“或许勉强算无怨无仇吧，那……放过你？”
穆世移眼神亮起。
慕容炽低声笑：“不好意思，本座逗你的。”
“你动了不该动的人，哪来的脸苟活于世呢？”
“我、我动了谁？”穆世移心里有些猜到，大口大口喘着气，带着最后一丝希冀，问出声。
“明憬，她是我的人！”慕容炽收敛笑容，手下用力，灵气顺着白皙的指尖贯穿，将丹田挑破，第七境的修为，瞬间化为虚无。
断筋脉、废修为，还差一点。
“明憬，明憬她和魔族勾结，我是奉命抓捕。”穆世移疼晕，被慕容炽拍醒，哀嚎连连，唇角是不断的血迹，面容白得像白骨。
慕容炽不理会，将那个银面具拿下，果然见到一道长长的伤疤。
伤口处散溢着不消的剑气，凛冽、纯粹，只有一丝，却时时折磨着穆世移。
“这伤，哪里来的？”慕容炽漫不经心问。
“数十年前，小石村，摘星剑。”穆世移有问必答，将对慕容炽的恐惧刻入灵魂。
“哦。”慕容炽点点头，手伸出，白帕穿透胸膛，很快被血浸透。
慕容炽松开手。
白帕坠地，裹着一颗灵气流淌的白色心脏。而穆世移的身上，恍惚破开一个血洞。
那是修士修道凝出的道心，剑修为剑心，刀修为刀心，拳修为拳心。
道心破碎，大道尽毁。
断筋脉、碎肩骨、废修为、取道心，不是谁都意志坚定如明憬，所以此刻穆世移翻白着眼睛，呼吸微弱，几乎晕死过去。
慕容炽不知从哪里取出一颗丹药，弹进穆世移嘴里，笑得温柔：“这枚丹药会护住你心脉，三月之内，你不会死的。”
“与魔族勾结？当年，他们也说本座与魔族有勾结，那我和明憬实为同道啊。”
慕容炽转身看向明憬，一身红衣干干净净，不沾一丝血腥：“既然如此，动你，便更加不需要理由。”
“抬走。”慕容炽昂起头，看向旁边一动不敢动的界卫，冷声吩咐，恍如自己是他们的主人。
她的姿态过于理所当然，界卫不自觉弯腰，恭敬应声后，才觉得有哪里不对，连忙围过来抬起穆世移，打算退下去。
“你、你到底是谁？我是界卫统领啊。”穆世移痛苦到极致，偏偏丹药的药力涌上，想死但是不能死。
“本座慕容炽。”
“我今日出手，就是为明憬出口气。”
“人界统领？你不服，就叫柳茯苓为你出气罢。”
慕容炽大步走向明憬，对她勾唇一笑，转向界卫吩咐道：“不要让他死了哦。他如果死在回界主府的路上，本座追杀你们到天涯海角。”
“不谢我吗？”慕容炽望向明憬，以干净的指尖摸摸她的脸。
这只手，刚了结过一个第七境修士的余生。
明憬垂眸，温声道：“谢谢慕容姑娘。”
慕容炽心满意足，伸手示意明憬扶她，顺着明憬的手将整个身体挂上去，笑出声音：“不客气。”
毕竟，明憬是她的人。

第44章 九幽境关
祁云雪立在一旁, 观着明憬的半边侧颜，心情沉闷到无以复加，将滴血的剑归鞘, 拳攥紧, 生平第一次深感自己的弱小。
若是她再强大些，强大到可以将穆世移的头颅横在剑下，强大到不惧人界界主府, 强大到举世皆无敌的地步……
见明憬扶着名为慕容炽的红衣女人要离开, 祁云雪抬眸，声音沉沉：“明憬。”
明憬脚步顿住, 半揽着慕容炽的身体, 以背影相对，听到女子压着情绪汹涌说出的话：“当年到底发生过什么事，你不愿意说, 我们会自己查明白。”
“只是希望你还记得，与我们有一个约定要践行。”
约定？什么约定？
慕容炽好奇不已，拿手指挠挠明憬的掌心, 仰面时满脸求知欲十足的表情。
明憬失笑，握住慕容炽的手不让她乱来，声音淡淡：“那是你们的一厢情愿, 我不曾答应过。”
说完这句话，她不再犹豫停留，拉着慕容炽的手, 大踏步离开这里。
等走出所有人视线后，慕容炽长呼一口气, 将整个身体都瘫进明憬怀里, 扒拉着她的袖子哼哼唧唧：“明憬, 你快抱我，我不要自己走路。”
明憬一呆，低眸望下来，慕容炽整个人都挂在她身上，唇色有些白，看起来是有气无力的模样。
“还看什么看？你快抱我起来。”慕容炽扬起眉梢，甩着袖子命令，一副高傲的样子。
明憬垂眼，伸手绕过慕容炽的腰，将她打横抱起，语气含笑：“还以为慕容姑娘是无敌的战神呢。”
那副信手拈来，随意掌控他人生死的自在放肆，耀眼得令人无法移开眸光。极致的强大从来最能折服人，明憬向往强大，因而也不例外。
“本座原先确实是无敌的战神啊。”慕容炽拿手环住明憬的脖子：“只是现在情况特殊，那统领好歹拥有第七境的修为，收拾起来是要费些力气的。”
不过只是费些力气而已。
高阶修士对低阶修士、古妖对人族，天然有一种压迫感。不是人人都意志坚定如山，起码那个统领就很一般。
明憬低眸，对上慕容炽盛放着自信骄纵的眼神，低低笑出声：“那无敌的战神累到站不稳，怎么不第一时间告诉我？”
“那么多外人在，本座怎么能表现出来？”慕容炽低下头，头上几缕毛发翘起，将心里面藏着的小骄傲展露无遗。
明憬看得有趣，单手托起慕容炽，用空出来的另一只手摸摸她的头顶，眼睛里都是笑意：“所以，对慕容姑娘而言，我不算外人吗？”
慕容炽一呆，心想这怎么能一样。
明憬见过她那么多次狼狈不堪的模样，那些挣扎求生、痛入骨髓的时刻，似乎有她的影子，也有明憬的影子，相互缠绕，怎么分得开？
面上却掠上思索的表情，晃晃脑袋，将明憬的手拍掉，在明憬怀里仰起头，与她面对面，舔舔唇声音很蛊惑：“你不是内人吗？”
明憬愣住，见慕容炽晃晃身体，有倾斜掉落的危险，她连忙用两只手抱紧，头顶在这时传来一阵细碎的痒意。
慕容炽弯唇，用空余的两只手揪着她的头发玩耍，迎着她质问的眼神笑笑不在意，语气似乎是调戏，又或者是逗弄小玩意般漫不经心：“真乖。”
明憬很无奈，但除了无奈她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咬咬牙忍下来，认命当着慕容炽的人形坐骑，往远处走去。
走了一会，怀里突然响起一道低低的声音：“明憬，那个约定……是什么啊？”
明憬身体微僵，下意识不想回答，被慕容炽扯着袖子来回晃动，女人一双冰凉眼眸里有好奇、疑惑和残留寒芒，衬着照进来迷离的光影，勾魂摄魄。
“其实不算是约定。”明憬坚持了一小会，还是没能坚持住：“当年斗灵大会结束，许多人虽然败在我剑下，但都信誓旦旦下次斗灵大会要胜我，所以许下再战的豪言。”
就这？
慕容炽有些失望：“那你刚才说什么一厢情愿、你没有答应？”
明憬疑惑：“败给我的人那么多，谁都想跟我再打一场，我哪里来那么多时间？”
所以还是谁都不答应比较好。
她之前会参加斗灵大会、与人比斗，是为磨砺剑道。败在她剑下的人，对她的剑道不会再有什么用，所以为什么要白白浪费时间？
明憬没有将这些想法说出来，慕容炽看着她脸上真实的不解疑惑，居然完美地读懂，一时语塞，说不出具体是什么情绪，勾勾唇角，笑着点头：“你说得对。”
许久后。
明憬的手都有些酸，依旧感应不到什么灵物的气息，忍不住问慕容炽：“慕容姑娘，真的是往这个方向走吗？”
慕容炽挑眉，从明憬怀里跃下来，拿手搭在她肩膀上，目视前方，侧脸有些凝重：“不知道。”
“那……”明憬愣住。
“我要找的是生死断剑草。九幽境开启后，我能感应到它的气息，就在此方天地内，可具体在哪里，我一无所知。”
所以只能漫无目的地寻找，偏偏九幽境如此宽阔广袤，找起来实在艰难。本就是希望渺茫之事，不过尽力一试罢了。
“如果实在找不到，就让鬼使去寻可以替换之物。”慕容炽勾唇笑起来，将心底那股无奈和悲凄都掩下，昂头挺胸，姿态飞扬。
明憬皱眉，心里不知为何一酸，扭开头，在脑海里问声音：“生死断剑草在何处？”
小蝴蝶扇扇翅膀，语气疑惑：“生死断剑草？那是什么，存在于九幽境之内吗？”
明憬：“……解开剑气封禁所必需之灵物，你不知道吗？”
“剑气封禁？”小蝴蝶围着明憬飞了一圈，看慕容炽一眼，缩缩脑袋：“可是在原剧情里，慕容炽的剑气封禁只有宇文筝能解开的。”
剑气封禁是独属于剑修的手段，要解此手段，除却本人外，要么剑道境界碾压封禁主人，要么修为碾压，不然就要两者皆超越。
宇文筝一出场就是第八境巅峰的修为，要在修为上碾压她，根本没有可能；而剑道境界能碾压她的，世界上只有两人。
一个堕崖而死，另一个……
“那在所谓的剧情里，也不存在大日琉璃果和生死断剑草吗？”明憬冷下眼神。
小蝴蝶有些害怕，摇摇头：“我不知道。可能不存在，也可能慕容炽得到过，但是没成功解开剑气封禁。”
行吧，什么系统，跟个废物也没有什么区别。
明憬放弃跟小蝴蝶搭话，看向慕容炽，正要说话，忽然听一声“轰隆”声响在上空炸开，乌影重重笼罩四方，地面似乎都剧烈地震动起来。
这是——九幽境要关闭了。
明憬瞳孔收缩，赶紧伸手将慕容炽拉进怀里，在阵阵天旋地转里将人拥紧，低头下去，轻声在她耳畔温声：“慕容炽。”
她张张唇，不知道要知道说些什么，只能低低唤着慕容炽的名字，脑海里一幕幕来回闪烁。
从最初崖底洞府白玉榻上，慵懒优雅的红衣女人，到寒玉冰床衣衫半褪，细碎血痕入骨，满目魅惑藏苍凉，再是徒手断绝穆世移生机，说为她出气的慕容炽。
明憬低下头，心情难受到极致。
慕容炽见状高声笑起来，脸上尽是生动飞扬，用手抬起明憬的下颌，凑近过来：“我都没难过，你难过什么？”
真的不难过吗？如果不难过，眸底隐约泪光从哪里来？说不是外人，慕容炽在她面前，却还是习惯性掩饰。
明憬被她抵到大树后面坚硬的石壁上，迎着一双波光潋滟的眼睛，嗓音清冽：“如果我说，为慕容姑娘感到难过呢？”
为她感到难过？
慕容炽顿住，对着明憬坚定的眼神，下意识就想问，她是站在什么立场上、以什么身份来替她难过的？生死契约、交易伙伴并没有这种必要。
安静空气里陡然响起一道声音，将有些暧昧的气氛彻底打破：“两个没良心的家伙，一出来就忙着打情骂俏啊！”
是孔知亿。
慕容炽面上飞起一道红晕，稍纵即逝，松开明憬后移开眸光，正要轻笑几声来反驳，却被眼前一幕惊得说不出话。
“知亿，你——”话语断续，慕容炽像根木头，直直定在原地。
明憬疑惑，从慕容炽身后探出视线，见到一个奄奄一息的孔知亿。
花花绿绿的衣服此刻只有血红一种颜色，孔雀面具不知掉到哪里去，周身都是血，气息虚弱到几乎不存在。
她用血肉模糊的右手攥着一株流光溢彩的草，一步一步艰难踱过来，抬手在慕容炽面前晃动，挤出一丝笑容：“生死断剑草，拿到了。”
“蠢货！”慕容炽眸中泪光凝成实质，终于滴落下来：“谁让你催动秘法窥测天机的？”
“你还不快扶我？”孔知亿把那株草塞到慕容炽手里，声音轻飘飘：“九幽境突然出世，你跟明憬还在神剑天地内。”
“我不确定你们什么时候能拿到大日琉璃果，也不知道九幽境内是否有你需要的东西，只能这样做了。”
“万一真的需要却错过，等下次九幽境开启，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慕容，我不能拿你做赌注的。”
视线渐渐模糊，孔知亿缓缓阖上眸，唇边笑容明媚。
数千年前玄黄殿事变，她闭关不出，没能帮到慕容炽，一直是心底深处不能触碰的痛苦。
这样的心情，就如苍极山上，辛如风冷声逼问姚轻竹和左浩然一样，是如出一辙的追悔莫及。
所以，她孔知亿怎么能重蹈覆辙呢？
*
人界，苍兰城，云来居。
庭院内，明憬将缓缓走过来的慕容炽扶住，语气关切：“慕容姑娘，你可有碍？”
“没事。”慕容炽摇头：“我已经用灵气护住知亿的心脉了。她是古妖，有古妖精气护体，虽然受天机反噬，但并无大碍。”
明憬稍放心，想了想，还是抱起慕容炽，将她放在院中石椅上，灌输过来一道修罗气，正要继续时被慕容炽拦住：“明憬，我是耗尽灵气，并不曾受伤。”
“你要是也耗尽力气，谁来保护我？”她眨眨眼睛，将明憬覆上来的手拿开。
明憬：“慕容姑娘不是说，这是你的地盘吗？”
苍兰城是西洲第一城，云来居又是苍兰城内居首的楼阁，寸土寸金，居主自然地位不低。
那样一号人物，见到慕容炽手中的令牌时，直接吓到站都站不稳，这还需要她保护吗？
慕容炽郑重其事：“你不懂。”
明憬看她，所以到底不懂什么，你倒是说啊。
慕容炽不说，将明憬无奈的眼神忽略掉，安抚意味很明显地亲亲明憬的脸，脚一抬，留给她一个背影：“知亿要醒了，本座去看看。”
明憬：搞得好像是慕容炽输灵气给她似的。
她摇摇头，勾勾唇角，默默跟上去。
房间内，慕容炽和孔知亿已经搭上话。慕容炽在数落完孔知亿一顿后，终于想起些什么，问道：“鬼使呢？”
孔知亿放下捂耳朵的手，呼出一口气：“九幽狱现世，我担心地下鬼市会生变，让他们先回去了。”
反正鬼使留下与否作用都不大，带他们出来，根本意义上讲，只有撑场面一个用途。
“……哦。”慕容炽点点头，反正也只是象征性地问问，答案是什么也不重要。她不再说话，空气一时安静下来。
“慕容。”孔知亿犹豫一下，还是出声：“我在九幽境东侧，感应到——那人的气息了。”
慕容炽面容凝滞，努力勾起唇角：“我知道。”
“你知道？”孔知亿心疼到极点，还要压抑着心情，扯扯被角：“九幽狱……慕容，跟你没有关系的，对吧？”
黑羽令。
慕容炽低下头，眸色深深，迎着好友关怀的眼神和旁边一头雾水的明憬，笑得轻松：“对，都与我无关。”
世间洪水滔天、妖鬼流窜，那又如何呢？她只要护住孔知亿、护住地下鬼市，护住明憬，再将剑气封禁解开就好。
孔知亿于是舒气，想起什么，眉头皱起：“剑气封禁还在，那人会不会借此寻到你？慕容，我们抓紧时间回鬼市吧。”
“回鬼市？”慕容炽苦笑一声：“腾挪空间所需灵气不少，我如今做不到。”
地下鬼市隔绝阴阳，不设传送阵，靠走路，不知要走到什么时候去？
孔知亿当然也有腾挪空间的本领，可她的灵气耗竭还要胜过慕容炽，自然指望不上。
明憬一直在旁边静静听着，听到这里，见慕容炽和孔知亿齐齐皱眉，忍不住出声：“不用回鬼市，她不敢来寻慕容姑娘的。”
这句话说得太过笃定果断，慕容炽和孔知亿都抬眸看着明憬，异口同声：“为什么？”
“因为，我在这里啊！”明憬低下头，掩住眸底破碎痛意，笑声凉凉：“小偷在还不能彻底销赃前，怎么敢来主人面前耀武扬威？”
孔知亿不解，正要继续问下去，就看慕容炽扯住明憬衣角，仰头声音含笑：“明憬，幸好有你哦。”
啧啧，懂得牺牲色相的慕容炽。
她低叹一声，该死地又觉得自己多余起来，扯过被子蒙头盖过，打算再睡一觉。
慕容炽出声：“起来，本座命人给你熬了药羹。”
孔知亿躺平：“不起，不吃。”
作者有话说：
孔知亿：饱了。

第45章 幻妖手段
数日后, 慕容炽恢复些许灵气后，看向旁边盘膝修炼的明憬，拿袖子点着明憬鼻尖, 面上带着几分笑意：“明道痴, 回神。”
明憬吸一口气，睁眸对上慕容炽亮晶晶的眼神，语气很无奈：“慕容姑娘, 你有事吗？”
慕容炽蹲身, 扯着明憬的斗篷，将地面擦拭干净后坐下, 面容严肃：“有啊, 转过去，本座为你破了那只幻妖留下的手脚。”
“……哦。”明憬没想到慕容炽真有正经事要做，呆愣愣转身, 后背覆上一只冰凉的手，古妖磅礴汹涌的灵气涌入体内，似海浪澎湃。
明憬闭上眸, 经脉气流震荡，一股很淡又很深的疼意蔓延开，脑海里一幕幕过往不受控制地浮起。几乎是一瞬间, 手指不自觉攥起。
在将要陷入血肉前的一刻，慕容炽的身体贴了上来，很凉, 凉得像一块冰，却莫名令人感到舒适。
“放轻松, 不要想那些。”身后的声音犹豫一瞬, 低低含笑：“要想, 想本座就好。”
想本座，想慕容炽。
明憬意识昏昏沉沉，在声音的引导里，脑海中竟渐渐浮起慕容炽的身影，红衣、白发、惊艳，唇边笑意妩媚，面上神情冷冽，美得很不真实。
身后的慕容炽挑眉，第一次觉得明憬乖巧得不像话，笑意凝滞，含着淡淡的一声叹息。
指尖翩飞，控制着那道灵气前行，果然在明憬经脉深处寻到一个虚幻的影印。
幻妖，果然就是她记忆里的那一只。
“明憬。”身后的声音简直温柔得不像样，带着丝丝似有似无的绵绵情意。
明憬心神恍惚，注意力全然在那一声娇柔的呼唤上。
还没来得及细想慕容炽的反常，身体深处蓦然传来一阵绞痛，锥心刻骨，丝毫不在碎骨废修为之下。
须臾之间，那身黑衣悉数被滚落而下的汗滴打湿，头发湿漉漉，面容俱是冷汗，明憬颤抖着身体喘气，一时不知身在何处。
“明憬，好了，没事了。”慕容炽的声音回到最初的冰凉，带着些虚喘，拿手拍着她的后背，一派安抚的模样。似是发生了什么变故，低低哼声。
明憬迟钝地转身，慕容炽的身体瞬间倒进她怀里，唇角带着那么点血迹，很浅很浅，却触目惊心。
“慕容炽，你——”明憬惊呼一声，将慕容炽扶起，声音沉闷：“是因为被幻妖的手段反噬吗？”
“当然不是。”慕容炽顺势躺在明憬怀里，露出修长白皙的一截脖颈，滚着几滴汗滴，笑容肆意高傲：“区区血脉卑微的幻妖，也想反噬到本座？”
“那是因为什么？”明憬低眸，目光不自觉追随着那滴因慕容炽说话而滚来滚去，就是不落下的汗滴，忍不住用指尖沾湿，对上慕容炽似笑非笑的眼神。
“因为玄灵罩破了啊。”慕容炽呼出一口气，扣住明憬的脖颈逼得她不得不低下头，声音凉凉：“就是崖底假山处，本座亲手凝出的血红光罩。”
血红光罩，玄灵罩。
明憬移开眸，脑海浮起一道白衣胜雪的身影。所以玄灵罩破，意味着慕容炽困住那人的手段不复存在，就跟她体内的幻妖手段一般。
玄灵罩破，有些人，自然能如她和慕容炽一样，离开不见天日的无常山崖底，重回人间天地。
“那慕容姑娘受伤，是因为玄灵罩破吗？很疼吗？”明憬调整着呼吸，垂下眸，揽着慕容炽腰的手收紧，极近的距离内，黑漆漆的眸子里填满关怀。
慕容炽眸光凝起，没想到明憬会这么问，有些措手不及，头向后仰，声音淡淡：“只是一时不备，无妨的。”
她也想不到折喻能这么快破开她的玄灵罩，而且从感应来说，气息和生机并不弱，分明她的无情剑道已破。
或许也有那个谭什么沐的缘故，不过跟她关系不大，不需要太在意的。
*
十日后，以六阶血脉血龙马拉着的华丽马车上，明憬坐在驾马位置上，无聊地看着两旁掠过的风景，低下头，想就地修炼的心蠢蠢欲动。
慕容炽原先是打算修养到孔知亿伤势好转，再用腾挪空间之术直接回地下鬼市的。结果孔知亿说待不住，索性就动用车马，边赶路边游玩。
血龙马生有六阶血脉，虽然还在成长期，但自主驾车的天赋还是有的，因此明憬虽然坐在最外面的位置上，却是不需要做什么的。
车厢内。
孔知亿盖着锦被，将案上的灵果往嘴里塞，一边口齿不清问慕容炽：“慕容，其实云来居挺好的，我们为什么要急着回地下鬼市？”
为什么？她其实也搞不懂，就是脑筋一抽，拍板做出的决定。
慕容炽翻书简的手一顿，眼神闪烁：“妖鬼现世，易生祸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早回去早安心。”
“哦。”孔知亿没产生怀疑，笑笑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可不像是小玄主能说得出来的话。”
慕容炽还会有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觉悟，属实震惊掉大牙。
想当年，妖界哪个不知道慕容氏小玄主的名头，那叫一个打遍妖界无敌手，红衣胜火，最是骄傲不羁。
慕容炽看着孔知亿这副笑得前仰后俯的模样，抽抽嘴角，想说其实也没有那么夸张。
马车在这个时候突然一震，孔知亿的头磕到车壁上，疼得呲牙咧嘴，怒气冲冲掀开帘布，瞪着明憬：
“明憬，你怎么驾车的？是不是听不得本领主说慕容炽？护妻也不是你这么护的！你做得太过分了。”
明憬很无辜，指指血龙马，语气乖巧：“它自己停下的，前面有修士打架。”
能自主驾车，遇到事端知道及时停车，这也是血龙马的天赋，关她什么事呢？
孔知亿一哽，听到旁边慕容炽毫不留情的嘲笑声，气不打一处来，撸起袖子跳下马车：“哪个修士打架？敢在本领主面前打架？”
明憬愣住，和旁边的慕容炽对望一眼，以最快的速度拉住孔知亿，放低姿态：“孔领主，你的伤还没有好。”
孔知亿不解：“所以呢？”
“所以，你可能会打不过的。”慕容炽语气尽量委婉，指指自己，又指指明憬：“咱们现在，只有一个第四境修为的战力。”
而苍兰城身为西洲第一城，马车向西边方向走，只会离西洲中心越来越近。
神剑天地和九幽境关闭不久，可以说是天骄遍地走，第四境修为真心算不上什么。
不然，以慕容炽的身份，何至于以一只不过六阶血脉的血龙马作为坐骑呢？
孔知亿身形一顿，放下袖子，笑得自在随意：“说得有理，那本领主就收敛一下。”
反正说话的功夫，磕到的头也不是很疼了。孔知亿一副大人有大量的姿态，掀开帘布就要躺回去，远处这时响起来一道雀跃的声音：“明憬！”
声音的来源是一个年轻女子，粗布麻衣，灰尘缠绕，短发乱糟糟，玉质酒葫芦。
这是谭小沐，被明憬一掌拍下无常山崖底的谭小沐，阵修家族谭氏出身，后转修铸剑道。
慕容炽眼神凝起，瞪孔知亿一眼，掀起帘布，倚在榻上看过来，一派自在惬意的模样，眸光斜斜瞥着谭小沐身后。
孔知亿莫名其妙，上去马车后就地躺下，以看热闹的姿态看过来。
迎着这两道灼灼目光，明憬表情不变，拿手摸摸血龙马的毛发，将那道声音忽略掉。
谭小沐很快凑过来，第五境的修为毫无掩饰，气息笼罩住明憬，拦在血龙马前面，扬声道：“明憬，我都把你小师叔从玄灵罩里救出来，你不谢我就算了，怎么还见了我就走？”
小师叔。
明憬藏在袖下的手无意识握起，声音很冷：“你救的是她，与我何关？别挡我道。”
谭小沐上前一步，将明憬上马车的路挡住，看慕容炽和孔知亿一眼，察觉到两人虚弱的气息后，眸中闪过一缕幽光，接着勾起唇角：“小道尊没有跟着我来寻你，她让我给你带句话，你也不想知道吗？”
明憬声音平静，垂着眼帘，将情绪都掩住，问谭小沐：“什么话？”
谭小沐低下头，笑道：“果然，小道尊在你心中，还是比其他人重要一些。”明明，她都没信过明憬。
“明憬，她让我告诉你，无情剑道已废，适逢妖鬼出世，她要去杀妖鬼，以杀入道，修杀戮道。终有一日，她会将宇文筝的头颅递到你面前，求得你原谅。”
“……哦。”明憬轻轻点头，眼神望向远处，眸底有些呆滞：“话已送到，你可以走了。”
“传完话就让我走，你们把我当工具啊！明憬，你是救过我性命，但你后来随意把我打落崖底，我也没说要怪你，你就不能……”
谭小沐还在那里喋喋不休，明憬的眸光已经望向远处，似乎全部心神都被什么东西吸引过去。
忽然脚尖点地，以极快的速度掠出去，将什么东西护在怀里，掌风凌厉，将左右两道剑光荡开。
“你做什么？”打架的两个修士匆忙收起剑势，朝明憬怒声喊道。
打架归打架，他们也是很有原则的，并不愿意伤及无辜。不然被维持规则秩序的圣地知道，会被师长责罚的，说不好还会累及师门。
明憬没回答，广袖甩动，似乎将什么抱紧，低眸下去，唇不自觉勾起，眼神都有些柔和。
从外边角度看去，就是傻愣愣地站在原地，将修士打架的路都占领住。
“喂，你到底是谁？”那修士没得到回答，皱起眉头，似乎有些疑惑，哪有修士的灵气是这样的，莫不是——
“这是在下的同门，刚大战过一场，心神有些恍惚，诸位不要见怪。”
谭小沐从远处跑来，躬身赔礼，一套流程非常地熟练，扯着明憬回到马车旁，迎着慕容炽凝视的视线笑笑，看向明憬，语气很不解：“明憬，你做什么突然跑过去？你不要命了吗？”
明憬没有理会她，将袖子移开，怀里赫然是一只脏兮兮的小橘猫，圆眸黑乎乎，声音奶声奶气。
“我不出手，它被剑气刺中，会没命的。”明憬的声音很温柔，慕容炽觉得那甚至是比对她还要温柔百倍的语气。
谭小沐愣住，想起明憬对她冷冰冰的模样，小声嘀咕：“猫都有九条命，你不出手，它顶多没了一条命而已。”
“猫都有九条命，你怎么就能确保，这不会是最后一条？”明憬冷下眼神，一步踏出，对着谭小沐道：“让开。话已带到，别再跟着我。”
“明憬，你——”谭小沐气急，不依不饶：“如果我一定要跟着你呢？”
明憬用手梳理着小橘猫的毛，动作轻柔，声音很冷，隐约带着一丝杀意：“我可以救你，也可以杀你。”
“杀我？”谭小沐笑出声：“你怎么杀我？就凭你第四境的修为吗？”
明憬冷静到极致，连心底不耐烦和杀气都收敛起来，语气不含一丝感情：“你要试试吗？”
谭小沐抬起眼睛，见到一双漆黑而深邃的眼眸，呼吸一顿，握起拳头：“明憬，你会后悔的。”
“明憬生平从不做会后悔的事情。”她做过的事情，就不会后悔。
明憬沉声，没有心思再看什么风景，跃上马车，在慕容炽身边坐下，血龙马自主驾驶，很快消失在谭小沐的视线。
马车内的空气一片安静，明憬抬眸时，发现慕容炽和孔知亿都在看她，有些不解：“怎么了？”
“没怎么。”慕容炽轻飘飘丢过来一句话，看明憬不住摸着那只猫，眼睛眯起，心情有些不开心。
孔知亿出声打断，好奇地问明憬：“明憬，你很喜欢猫吗？”
不然会怎么不惜冒着受伤的危险和魔修身份的暴露出手，而且现在明憬的模样太过温柔，温柔到她都没眼看。
“算是。”明憬低声应下，刚想用魔气给小橘猫清理一下，又想起孔知亿口中的“魔修身份”，动作停在原地。
不是谁都是慕容炽的，所以不是谁都承受得住修罗气。
“那你为什么会喜欢猫啊？”孔知亿不着痕迹看慕容炽一眼，心底疑惑倒也全部是真的。
万象道宗的首席弟子，生而天生剑骨，修行到第五境就凝出通明剑心。
在外人的印象里，曾经的明憬一直是白衣胜雪、清冷骄傲的不世天才。一看就是遥远的高山冰雪，居然会喜欢猫这种生物，就格外得不搭。
“我小时候，其实养过一只小猫。”明憬低下头，声音轻飘飘：“那只猫一身染血晕在我屋前，我就救了它，让它陪着我练剑。”
首席弟子不是那么好当的，天生剑骨，也不是就一定代表未来无限的。
明憬从记事起，就抱着比身体还高的摘星剑生活。偌大一座宫殿，除却偶尔过来教她剑法的小师叔，就只有一柄不会说话的摘星剑。
那座宫殿位于万象峰偏僻一角，万象道宗宗主虽然是她师尊，但从不会过来，只会在有事的时候传召她到万象大殿。
她有很多同门师兄师姐，但在十五岁之前，她从来不曾见过任何一位。
从拿得起剑开始，她每日都要练剑，没入门前要练剑，没修行到第一境要练剑，没凝出剑心要练剑，生命里除了练剑，再无其他。
如此枯燥无味、千篇一律，以至于那只晕倒在屋前的小猫，成了小师叔外唯一的色彩。
当时还没长到比摘星剑高的小明憬把小猫偷偷养起来，甚至于睡觉的时候将小猫抱在怀里。
“万象道宗是不许弟子养宠物的，那只小猫后来被发现，就被小师叔送走了。”
明憬勾起唇，笑容淡淡：“小师叔后来说，那只小猫其实是妖修，只是误闯万象道宗的护宗大阵，受伤后慌不择路，才会晕倒在我屋前。”
“其实知道它是妖修后，我就没那么喜欢了。”因为妖修，算是一个独立的存在。她那个时候，只是想要有一个属于自己的东西。
她说着说着想起谭小沐口中的“杀戮道”、“拿宇文筝的头颅求她原谅”，不自禁又想起一只猫形的小泥塑。
小猫被送走后，小师叔见她练剑练得没精打采，责备她一顿后，送给她一只用小猫为原型捏出来的小泥塑。
那段时间，她是很开心的。
后来，那只小泥塑就被师尊打碎了，因为剑修不能玩物丧志。
尤其是，万象道宗宗主的嫡传弟子，生而天生剑骨的明憬。
从那以后，明憬收敛情绪，再不对任何人言练剑之外的任何事情。于是从那一刻开始，她的生命里只有摘星。
明憬淡淡笑道：“我救它，是因为它很像我小时候养的那只猫。所以，也算弥补遗憾吧。”
小时候，她不能对谁要求说要将小猫留下，现在，谁也不能要求她要将小猫送走。
明憬，只是明憬。
慕容炽默默听着，伸手抱走明憬怀里的小橘猫，丢过去一道清洁术，看小橘猫在她手里瑟瑟发抖，勾起唇角道：“明憬，它也是妖修。”
或许，还真就是明憬小时候养的那一只。

第46章 奇怪村庄
明憬点头, 并没有领会到慕容炽藏在话语后的含义，语气淡淡：“我知道它是妖修。”
她如今是第四境修士，而非幼时都没摘星剑高、修为低微的时候, 对于小橘猫体内的情况自然不是一无所知：“它应该是受了重伤, 才被打回原形，又慌不择路，才闯进修士打架的地盘。”
“我救它, 只是因为想救而已。”与它是不是妖修并没有关系。
孔知亿听到这里, 出声问明憬：“那你是要将它当宠物养吗？你要带这只猫回地下鬼市吗？”
“当然不是，妖修怎么能沦落为随意玩弄的宠物？”
认真严谨论起来, 她才更像是慕容炽随意养着的宠物, 虽然她执意不承认。
明憬垂眸，把玩着腰间的山河袋，淡然做了决定：“前方让血龙马停一下, 将这只小橘猫放下就好。”
“不必。”慕容炽以手摸着小橘猫的发顶，眼睛里浮起几分笑意：“本座觉得它很喜欢本座，就当做个打发时间的小玩意, 带回地下鬼市吧。”
孔知亿目瞪口呆，看着那只在慕容炽手下止不住颤抖的小橘猫，心说这也能叫喜欢, 那喜欢的范围着实有些广泛。
慕容炽察觉到孔知亿的目光，笑意不减，声音凉凉：“孔领主, 你有什么问题吗？”
“没问题没问题。”孔知亿打了个激灵，忙不迭摇头, 似是想起什么, 又低低叹出一口气, 表情很惆怅。
小橘猫，妖修，闯过万象道宗的护宗大阵，不知道留在地下鬼市、留在慕容炽身边，对她而言是好事还是坏事？
可孔知亿同时也得承认，慕容炽身边还能出现一只小橘猫，实在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她这么想，又看向明憬，向来含笑不正经的眸底一片深沉。
小橘猫会留在慕容炽身边是因为明憬，慕容炽能离开无常山崖底是因为明憬。那么明憬的出现对于慕容炽来说又是好是坏呢？
明憬迎着孔知亿复杂万千的眼神，只觉得莫名其妙，等了一会儿也没等到孔知亿说话，于是看慕容炽一眼，将心底情绪都收敛起来，盘膝开始修行。
*
又是十几日过去，血龙马长嘶一声，自己停下来，马车的摇晃感渐渐消失。
明憬睁开眸时，车厢内已经只有她一个人，还有一只伏在角落里低低叫着的小橘猫。
所以慕容炽和孔知亿呢？
明憬收敛气息，眸中有冷光稍纵即逝，掀开帘布后跃下车，看见慕容炽的身影正背对着她，与孔知亿不知在说些什么。
“慕容姑娘。”她唤慕容炽一声，抬眼打量周围的环境。
是一个出现在重山之后的小村庄。正值日落西山，天边晚霞红得似血，将周围景物都踱上一层薄晖。
血龙马此刻就停在村庄正前面，目之所及处有荒野稻田，却无一丝人烟气，分明现在正是凡俗农人干完农活、准备吃晚饭的时间点。
这是一座一看就知道很诡异的村庄，隐约透出几分妖鬼的邪祟气息，令人无端心悸。
明憬不解：“慕容姑娘为何要来这座村庄？”难道这座村庄里有慕容炽需要的灵物么？
“不是本座要来的。”慕容炽回眸看明憬，似是在思考什么，语气悠悠：“血龙马自己走到此处后，就不再行路。我和知亿发现时，看到的就是这座小村庄。”
明憬皱眉：“既然如此，我来驾车，慕容姑娘回车上去吧。”
管它诡异不诡异，明憬都不想掺和进去。她只要安安稳稳回到地下鬼市，抓紧时间修炼。
慕容炽眼神无奈：“本座也很想继续赶路，但是知亿不想。”
“回什么马车啊，这一路都快给本领主憋死了。”孔知亿表情兴奋：“这座村庄一看就知道会很好玩，我们进去看看呗。”
明憬：“孔领主，你现在是个伤患。”
万一需要打架的话，慕容炽和孔知亿只有站在一旁给她鼓掌的份，明憬不想随随便便和奇怪的东西打架，所以很排斥。
孔知亿点头，面容骄傲：“对啊，本领主是伤患，所以你们不该顺着本领主吗？明憬，不要小看本领主，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古妖的性命，就不是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拿走的。”
她说完这句话，直接留给明憬和慕容炽一个背影，“咻”得一下蹿进村庄一排低矮连屋后，身影如风，瞬间消失不见。
明憬与慕容炽对望一眼，皆从彼此眼底看出几分无奈，回身看着还在原处不住打转长嘶的血龙马，掀掀唇角：“走吧，慕容姑娘。”
不然还能怎么办？真将孔知亿丢下不管吗？
明憬伸出手，浅笑着看向慕容炽。
慕容炽怔住，不曾想过明憬会来牵她，愣了一下，勾勾唇角，将冰凉冰凉的手掌放在明憬手上。
余光折射里，两只手掌交握住，白皙修长的十指相扣，并肩跨过泥泞土地，走向狭小村落。
晚霞艳红里，红色身影胜火，黑色身影如夜，站在同一道直线上竟然格外地相搭，留给后方两道相得益彰的背影。
黑暗里投过来一道视线，在看清那两只交握的手时，眼神一瞬变冷，接着眸底掠起杀意，黑影一闪而过。
慕容炽唇角笑意加深，与明憬手牵手走过纵横交错的乡道，在房屋内一个堆得高高的柴垛后面见到孔知亿的身影，闭眸不语，似是昏迷。
明憬的心情瞬间有些微妙，看慕容炽一眼，在她飞扬戏谑的眉眼里上前一步，伸手将孔知亿扶起，表情焦急：“孔领主，孔知亿，你怎么了？”
“是妖鬼。”慕容炽语气凝重，从明憬怀里接过孔知亿，几步跨出房屋，举目看四周一眼，对明憬说：“这里应该已经被妖鬼屠村，我们先回车上。”
“都怪孔领主贪玩，不然何至于受伤？”明憬低低叹息一句，跟在慕容炽后面，就要离开小村落。
就在这时，空气里凭空生出一道迷雾，慕容炽和孔知亿的身影很快消失，似乎天地里只剩下明憬一个人。
明憬压下心底荒诞情绪，向前走出几步，果然在前方见到一道黑乎乎的身影，黑巾覆面，将面容遮掩住，气息晦暗不明，缓缓转过身，朝她张唇一笑。
“明憬。”声音低沉沙哑，低低叫着她的名字。下一刻身影一闪，移到她身前，扯着她跃起，天地空气一晃，眼前风景变了个模样。
这里似乎是一方低矮的山洞，几簇杂草生长在角落里，洞壁黑乎乎，空气都有些湿润。
明憬有些嫌弃，挥手甩开黑影抓住她衣角的手，退后数步，语气淡淡：“你到底是谁？血龙马停在这里是你的手段？抓我到这里有什么目的？”
“还有，慕容炽呢？”她凝起眸光，认真问着问题。
“慕容炽慕容炽，你就只知道慕容炽吗？”黑影的声音极嘶哑，似是压着极大的愤怒和不满，在明憬冷肃的眼神里将面巾揭开，露出一张瘦削白净的脸。
这张脸并不陌生，是谭小沐。
她此刻换了一身与明憬一模一样的黑衣，灰尘洗去，一张脸倒也算得上干净秀气。
只是那身气息——
明憬皱眉，眸底浮起几分深刻的厌恶，声音冷到极点：“我不知道慕容炽，难道要知道你一个出身阵修家族、转修铸剑道，现在沦为邪修的败类吗？”
“邪修？”谭小沐嗤笑一声：“你可以堕魔，我就不能弃道吗？都是追求强大，你哪来的资格说我？”
明憬不理她，拿目光观望着山洞的地形，心里并不担心慕容炽和孔知亿的安全。
毕竟这场戏从头到尾就是她们默许的，但坐等别人来救也不是她的风格。
“别看了，这座村庄原就是我为你准备的手笔。”
谭小沐压着心底兴奋的情绪一字一句：“妖鬼气息是我布下的大阵所催生。现在这个时间，慕容炽和那个姓孔的，应该快融为血雾。”
明憬冷下眼神，认真看着眼前一身黑影，前所未有干净整齐、也前所未有陌生的谭小沐，声音低沉：“我救过你性命，也将你打落悬崖，所以现在，你要杀我么？”
恩将仇报，原来并不只是书上四个单薄苍白的文字。
“我不杀你，我永远都不会杀你的。”谭小沐叹出一口气：“明憬，就算你堕魔，我也没想过要杀你啊。他们都想要你死，我不会。”
“折喻从来都不信任你，我就不会这样做。如果那时候是我，在无常山上遇到被界卫追杀的你，我一定不会抛下你的。”
谭小沐越说越兴奋，忍不住凑过来伸出手，想摸摸明憬的脸，被明憬避开后面容变了一下，几乎咬牙切齿：“明憬，慕容炽死了，现在，你是属于我的。”
明憬愣住，似是第一次看穿谭小沐，心绪都有些模糊：“我对你不感兴趣。”
“胡说！”谭小沐笑得有些癫狂：“你是魔修，我是邪修，我们是最般配的。明憬，这座山洞是我为你准备的，这里会是我们的洞房之地。”
她低头，看向明憬白皙修长的手，眼睛深处尽是痴迷，伸手取出一面阵旗立起，灵气如波纹漾开，将山洞入口封住，笑得灿烂：“明憬，与我双修，我们会一起变强大的。”
谭小沐说着说着就凑近过来，想要抱住明憬。明憬满是厌恶，退后几步，声音冷冽：“我不会与你双修的。”
“为什么？”谭小沐面容变了几下，眼睛里尽是偏执和疯狂，衬得那张原本明艳的脸也恐怖起来：“你可以和慕容炽双修，为什么我不可以？”
“无常山崖底、幽深洞府、红莲业火，我施展阵道回溯、感应气息之法，都知道了。你之前为了活下去，可以答应和慕容炽双修，为什么现在不可以呢？”
谭小沐在说到慕容炽这个名字时，眼睛里满是嫉妒和怨恨，接着勾起唇角：“现在慕容炽死了，你应该是属于我的。”
阵旗晃动，一股磅礴但是沾染着黑暗、血腥的气息溢散开，含着几分压迫感。
明憬厌恶不已：“如果知道你谭小沐是这样的人，当初你跪死在荆棘境里，我也不会出手，无端脏了我的摘星剑。”
“摘星剑？摘星剑早就断掉了啊。”谭小沐眼神阴翳，低声笑了起来：“其实我还挺开心你堕魔的。”
“不然的话，高高在上的明首席，万人景仰，连堂堂祁氏嫡女、无影派少主、藏剑阁小剑子等人都视你为信仰，更有小道尊护佑。”
“我一个被逐出家族的弃子，再爬几千年，都爬不到你上面去。”
“明憬，你掉下无常山崖底真是掉得令人开心。要不然我怎么会知道，高高在上的首席弟子，也会有为了性命丢却骄傲自尊，卑微到底端的一天呢？”
谭小沐借着阵旗之力凌空，几乎是居高临下俯视着明憬，姿态高傲到极点，才能掩下骨子里的敬畏和心虚。
她小时候的梦想是铸出一柄超越九阶的剑。为了这个梦想，废弃阵道，被同族打压嘲笑，到决心闯荆棘境离开家族，中间不知受尽多少折磨，心性早不知扭曲到什么程度。
她这样子的人，原本是走不出荆棘境的，偏偏污浊不堪的生命里要出现一个明憬，白衣出尘，一剑斩出一片光明。
从那个时候起，谭小沐自己都说不准，她还苦苦挣扎着修行铸剑道，是因为对小时候初心的交待，还是想让那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握住她铸出来的剑。
但最纯粹的剑修一生只用一柄剑。摘星在，明憬就不可能握第二柄剑。
她站在低处仰望明憬，又触摸不到明憬所在的光明，只能一日日任由嫉妒、阴暗、不堪的情绪占据上风。
如果明憬一辈子都是万象道宗的首席弟子，她就算弃道堕落，将性命赌上也无法染指。偏偏，明憬要与魔族勾结——
至于那是真的还是假的，谭小沐根本不在乎，她只在乎，她终于可以得偿所愿。
“你可以在慕容炽面前丢掉骄傲尊严，那么在我谭小沐面前，为什么不可以呢？”
丢掉骄傲尊严。
明憬面容一白，手指不自觉攥紧，那股压迫的气息笼罩而下，并着心底那股荒凉情绪席卷开，一时难受得发慌。
外边这时传来一阵轰击之声，慕容炽的声音有些冷：“你还不快点？”
“玩……玩脱了，这个阵法有些难搞。”孔知亿有些心虚的声音并着山洞摇晃感一起传递进来。
谭小沐脸色一变，阴测测看山洞外边一眼，见明憬抬脚要往那边走，怒上心头，几步挪过来。
将腰间的玉葫芦抵在明憬唇边，声音阴森：“邪崇组成之阵，灵气耗尽的妖也妄想破得开么？”
她轻笑一声，并不放在心上，挥动阵旗，将明憬困在洞壁边上，笑得疯狂：“明憬，等一下你会乖乖和我双修的。”
轰——山洞一阵塌陷，接着一道红影掠过。
伴随着“嘭”得一声响，谭小沐的面容逐渐遥远，被谁像仍垃圾一样丢出去，撞在后面洞壁上，再滚落下来，喷出的血雾像下雨。
“明憬，你没事吧？”慕容炽揽住明憬的身体，语气柔柔。
明憬怔怔摇头，迎着慕容炽那双狭长凤眸里显而易见的关心和担忧，有几分失神。
“你们——怎么可能进得来？”谭小沐躺在地上，气血上涌，声音虚无缥缈，悬着一丝丝气，阴森眸子里全然是不解和震惊。
“邪修，阵法，很了不起吗？”孔知亿嗤笑一声，拿脚碾着谭小沐的手指，态度高傲：“区区第五境修为，也敢对我们动手，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你们分明受伤不轻，怎么可能——”挣脱她几乎耗尽心血布下的绝阵？
“受伤？”孔知亿冷笑：“古妖受的伤能叫伤吗？本尊就算只有一口气在，要碾死你一只蝼蚁，也是轻轻松松。”
孔知亿看身后的明憬和慕容炽一眼，心虚地摸摸鼻子，将气都对准地面上躺着的谭小沐，伸手将她打得吐血：“本尊叫你肖想明憬，那是我家慕容的人，你也敢动？嫌命长啊你，真是活腻了。”
“什么肖想？”谭小沐不服气：“我不过是心仪一个人罢了，这也不行吗？”
“心仪？你这也能叫心仪吗？那被你心仪的人还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孔知亿很震惊，一脚将谭小沐踹飞，在她撞倒滚落后抬脚，打算直接了结掉她。
“那不知孔领主觉得什么才算心仪？慕容炽与明憬，不过也只是交易的关系罢了。”谭小沐边喘气边断断续续问道。
什么才算心仪？
孔知亿动作一滞，心想她一个没喜欢过谁的千年古妖，哪里会懂这么深刻的问题。
不过看谭小沐一脸傲气的模样，心底那点气盈上来，乱七八糟道：“大抵就是看她好就很好，做的是对她有利的事情吧。”
“不过这跟你一个将死之人关系不大，你还是准备准备，去地府请教阎罗王吧。”孔知亿冷眼旁观，一脚踩下，将谭小沐的指骨踩断。
“有利的事情？”谭小沐低嘶一声，深深看明憬一眼，笑容阴诡：“我知道了，再会。”
话音落下，她的身影竟然渐渐淡去，气息也消失不见，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
就这么逃掉了？
孔知亿愤怒不已，半晌调整好情绪后，就见慕容炽揽着明憬，姿态温柔，似乎在说些什么。
“明憬，你——”她正想问问明憬有没有事，感应着空气里骤然升起来的、夹杂着几分催情气息的灼热感，忍不住咒骂谭小沐一句，接着低下头咳嗽一声，心虚到极点：
“那啥，慕容，你们——咳，我去马车上等你们。”
几乎算得上是落荒而逃。
慕容炽表情凝滞，不理会孔知亿，低眸刚想说些什么，就被明憬抱着脸啃了几下，接着头向下，用牙齿将衣带咬开，呢喃声细碎。

第47章 青尊陨世
明憬似是已经意识不清, 只是凭借着本能拥紧慕容炽，呼出的气流灼热滚烫，有些苍白的面容也渐渐变得红彤彤。
慕容炽一惊, 下意识挪开明憬的手, 用灵气观测到明憬体内的情况后咬牙切齿，恨不能一掌将谭小沐拍死。
催情也就罢了，居然还是如此伤害身体的药酒, 如此行径, 也配谈心仪么？
“明憬。”她轻声唤着明憬的名字，以灵气梳理着乱荡的修罗气, 声音轻柔, 带着些哄人的意味：“你清醒一些，不要被外物控制。”
明憬不听，低哼一声, 将宽大的黑斗篷解开铺在地上，边吻慕容炽边将她放倒，一双眸子里面既有血丝也有情欲。
慕容炽看着她, 背脊触碰到隔着斗篷的冰凉地面，眨眨眼，眼睛里浮起几分笑意, 拿手扣住明憬的脖颈，似笑非笑：“明憬，你是真的意识昏沉吗？”
如果真的意识昏沉, 怎么可能会在这个时候她喜洁，顾虑到山洞地面的脏污？
明憬动作一顿, 眸底生出几分清明, 压着那股燥热的感受, 声音喑哑：“慕容姑娘是不愿意与我双修吗？”
与解开封印无关，与修行变强无关，慕容炽便不愿意。
“我没有这么说。”慕容炽摇摇头，起身想要坐起来，被明憬按住不得动弹后，神情认真：“这酒只注重催生情欲，与修行无益。你如果在这个时候与人双修，身体会损了元气。”
谭小沐将这样的酒灌给明憬，根本没有考虑过后果，也不曾想过如果明憬真的……不得已与她双修，事后恐怕会真的连床都爬不起来。
慕容炽想到这里，心里有些不舒服。她将之归结为愤怒和地位受到挑衅，扯扯明憬的袖子：“明憬，你忍一下，不要碰我。”
“如果我控制不住呢？”明憬垂下眼睫，用手碰碰慕容炽的脸，浑身似火烧，难受得紧，顺带着将心底不该有的情绪放大许多倍。
“你控制得住的。”慕容炽觉得这样的明憬莫名像小孩子，放柔语气，带上些循循善诱的意味：“以外物控制修士的情绪身体，乃下流手段。”
“以你的骄傲，怎么可能会被区区药酒控制？”慕容炽躺在地面上，仰面去看明憬的眼睛。
“骄傲？”明憬的身体僵硬住，脑海里思及谭小沐彼时的嘲讽不屑，周身力气都有些虚，撑着手将慕容炽困在中间，笑容荒凉：“在慕容姑娘面前，我真的还会有骄傲吗？”
骄傲这种东西，明明从打算修魔开始，她就不再奢求。
自甘堕落，万劫不复，将自己藏进阴暗角落里，明憬以为她不会再在意，怎么谭小沐一说，她又开始耿耿于怀呢？
慕容炽皱眉，不曾想明憬会问出这种问题，一时有些措不及防，甚至连怎么回答都想不出来。
骄傲，这对于慕容炽来说，其实是两个苍白到极致的文字。
经历过人间炼狱、绝境里的生死一线天，在红莲业火蔓延的无尽深渊里，她连灵魂都差点被湮灭，怎么还会在意苍白无力的骄傲？
慕容炽沉默了很久，才从胸腔里挤出一句话：“在本座面前，你是明憬。”
可是明憬又是谁呢？
明憬低下头，移开目光，轻飘飘转移掉话题：“慕容姑娘，你们早知道这座村庄如此诡异，是因为谭小沐做了手脚吗？”
“是。”慕容炽呼出一口气，见气氛恢复到寻常模样，继续道：“区区一个第五境邪修，哪来的自信对本座出手？”
“那慕容姑娘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明憬眸色深深，“是进村庄前，还是下马车时？”
又或许，还有更早的时候。
“都不是。”慕容炽摇头，抬起下颌，姿态高傲：“之前你叫她不要再跟着你，她就暗中对血龙马种下奴印，我和知亿那时就知道她心思不简单了。”
所以，明明知道一切，却只字不对她言。既然孔知亿能够轰开山洞大阵，恐怕实力也并非虚弱到不能战斗。
那么，村庄低矮屋后，那片骤起的白雾里，她被谭小沐带到山洞，或许也是慕容炽放任的结果？
“所以，慕容姑娘和孔领主默许血龙马听命，是想看看谭小沐到底想做些什么吗？”明憬声音沉沉。
“知亿说她闲得无聊，就当做解闷。”慕容炽几乎有问必答，回答的速度很快，完全不加思索。
是啊，很合情合理。
慕容炽和孔知亿是古妖，手段非寻常修士所能想象，或许会受伤，但要拿走她们的性命实在很不容易。
她和慕容炽缔结生死契约，无论如何，慕容炽都会保证她的安全，一如她之前被谭小沐困在山洞里，慕容炽和孔知亿也能及时救她。
她们高高在上，将谭小沐一个人界正道许多修士欲杀之而后快的邪修视作打发时间的乐趣，并没有什么不妥。
明憬想到这里，低低笑出声，声音里含着几分自己和慕容炽都察觉不出来的委屈，喑哑虚弱。
“明憬，你——”慕容炽不解，以手拍拍明憬的背，刚想问问她是不是很难受，眼前忽然多出一道重影。
明憬低下头，覆上她的唇，呼吸里含着药酒苦涩温暖的气息，趁着慕容炽启唇的瞬间撬开牙关，长驱直入，吻得深入，却并不粗暴。
慕容炽微愣，以为明憬已经失去理智，正打算推开明憬时，身上忽然一轻，明憬离开她的唇，将她抱起来，半坐着靠过来：“慕容姑娘，你可以不要动吗？”
明憬说完这句话，将慕容炽揽进怀里，头搁在她肩膀上，呼吸声急促沉重，背脊上的衣服都被汗打湿，因为压抑着身体本能的原因，身体都有些颤抖。
慕容炽的心情忽然有些复杂，又一次开始后悔当时同意孔知亿的提议，抱紧明憬，声音低低：“明憬，我不会动的。”
山洞寂静无声，连带着连洞壁尘土飞扬的声音都很清晰，伴随着呼吸声起起落落。
山河袋深处角落里，某一枚白润的龙形玉佩在所有人都看不到的空间里闪着白光，玉身逐渐开始发烫。
许久后，明憬松开慕容炽，缓缓将自己扯开的衣服整理好，拉着慕容炽起身，将额边汗滴抹去后，换上淡淡的笑容：“慕容姑娘，我们该走了。”
慕容炽抬眸，迎着熟悉而温和的眼神，皱皱眉，心底莫名生出一股失落，点点头，任由明憬牵着她离开山洞。
马车边，孔知亿来回踱步，似是心虚到极点，也没说什么调侃的话，挥袖将血龙马和马车收起来，自己忍着灵气耗损的虚无感开始腾挪空间。
天地几番变幻，一株有干无枝的大树映入眼底。
明憬随慕容炽上前一步，跨过虚无空门，再次看到一面血色石碑，上面的字焕然一新，是“圣地弟子不得入内”，“与狗”两个字已经消失不见。
第一次见到这块石碑时，慕容炽是说过要将石碑上面的字改一改，明憬那时候以为慕容炽只是说着玩的，后来知道她是地下鬼市的主人后，也没有放在心上。
不曾想慕容炽竟然真说到做到，看这上面的痕迹，想来也不是一天两天能积累下来的模样。
中间的时间其实也不是很长，只是经历的事情多了些，从神剑天地到九幽境，再到此刻，恍如隔绝了许多重天地。
明憬想起彼时心无波澜的模样，勾勾唇角，眼神有些疏离凉薄，低着头跟在慕容炽后面，回到揽月殿后，孔知亿寻了个有事的由头，身形一闪消失不见。
“明憬，你有什么打算吗？”慕容炽问道。
打算。
明憬垂着眉眼，笑得乖巧：“我打算闭关修炼，希望早些突破第五境。”
“慕容姑娘，不知那第三样灵物在何处？如果需要憬出手，慕容姑娘可以随时呼唤我。”
“本座知道了。”慕容炽心里莫名有些不舒服，挥挥手，颔首道：“你去修行吧。”
“……哦。”明憬应下，转身留给慕容炽一个背影，在揽月殿侧殿随意寻了间屋子，挑着最偏僻的一个角落盘膝坐下，闭眸开始修行。
从落崖开始，她似乎就喜欢上了这种在偏僻无人处修行的感觉，足够安静，足够隐蔽，于是也代表着足够的安全。
于无人所知处，悄然强大自身，踩着一条陌生的路，将熟悉的境界重新修炼回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空里的乌云层层叠叠开始翻滚，一声悲鸣惊天动地，穿透地下鬼市，直直传递到明憬耳畔，将她惊醒过来。
举世悲泣、天地共哀，这是——大能陨世！空气里依稀有剑气激荡的风势，足见陨落者是位剑修。
大能剑修，天地异象，穿透虚无空间，到底是哪一位修士，拥有这般惊天动地的影响力？
明憬的手轻轻颤抖，再也修炼不下去，收敛魔气后站起身，推开殿门，走出一段距离后刚好碰见垂头丧气的孔知亿。
“孔领主。”明憬犹豫一下，还是出声叫住孔知亿，刚打算问问发生了什么事情，就见孔知亿转过身，看清楚是她后眼睛一亮，像看见救星一样冲了过来。
“明憬，你出关了？真是太好了。你快去看看慕容炽吧。”孔知亿用一道灵气悬起明憬的衣袖，扯着她就要往揽月殿大殿的方向走去。
“慕容姑娘怎么了？”明憬身不由己地被孔知亿拉着往前走，声音非常疑惑。
“慕容炽喝醉酒了，现在爬上揽月殿殿顶，正在上面耍酒疯，死活不肯下来。”孔知亿语气无奈，拉着明憬一直走，走到揽月殿下方庭院后停下来，伸手往上面一指。
顺着手指的方向望去，明憬果然看到一抹红色的身影，摇摇晃晃走在揽月殿的飞檐上，来回跳跃，手里拎着一坛酒，一边仰头往嘴里灌，一边絮絮叨叨着些什么。
是慕容炽，她身上的气息迷离恍惚，看上去像是醉得不轻，夕阳余晖照耀下，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压抑感。
“孔领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明憬正容。
无缘无故的，慕容炽根本不可能随意喝酒，更别说像现在这样，不带半点意识，任由酒水支配。
“天地异象你应该有所感应吧？”孔知亿低眸，声音有些沉闷：“大能陨落，举世同哀。”
明憬：“所以，是哪一位大能？”
孔知亿呼出一口气，眉眼冷淡：“是青尊。藏剑阁的青尊。”
藏剑阁的青尊。
明憬呼吸一滞，脑海里瞬间浮起一道须发皆白、独臂青衣的老者身影，指尖攥紧，不由自主地想起过往的画面。
彼时明憬还没有被立为万象道宗的首席弟子，整个人甚至还没有一柄剑的长度高，住在万象峰冷冷清清的宫殿里。
小泥塑刚被师尊砸碎，小师叔外出历练，心情沮丧的小明憬一个人在竹林里练剑。
须发皆白的老者忽然出现，逐字逐句地对小明憬解释清楚身份来历，然后手把手将浩然剑法教给她，告诉她，世间一切剑器都有生命，摘星也不例外。
于是从那一刻开始，明憬不再觉得自己孤独。
“青爷爷，为什么你只有一条手臂？”小明憬很不解。
须发皆白的老者长笑一声，卷着空荡荡的袖子道：“因为我要守护天下人。”
守护天下人，这五个字对小明憬来说太过深奥，她并不能理解，继续发问：“断臂的时候，会很疼吗？”
“为天下断臂，不会疼。”老者摸摸小明憬的头，蹲下来和她面对面，眼睛炯炯有神，在她震惊疑惑的目光里道：“以后，小憬会懂的。”
后来，明憬确实懂过，只是现在不再想懂。
“青尊陨世，与慕容姑娘有什么关系？”明憬压着声音里的颤抖，几乎冷静到极致。
“原本是没有关系的，其实是不该有关系的。”孔知亿叹息一声，对明憬道：“你知道太源鼎吗？”
明憬摇头。
“那是专为镇压九幽狱而生的至尊器，因时间过长，鼎器解体，炼器师将其熔炼为八枚令牌，皆为灵器，各自保留有对应的灵力和神通。”
“若是太平无事，那便只是灵器，虽然持令者受益无穷，但与旁人没有任何关系，也轻易夺不走。”
“当九幽狱破碎，灵器便不仅仅是灵器，它们是镇压令，每一枚都对九幽狱有镇压的作用。”
“九幽狱破碎，妖鬼流窜到人间，能发挥出来的实力受九幽狱影响，如果没有办法彻底镇压，起码也应该尽全力压制。”
“青尊舍身献祭，是因为令牌凑不齐，圣地大能的力量不够强，无法保证人间不乱。”
“太源八令，排名第二的黑羽令，就在慕容炽手里。”
“明憬，慕容炽是在自责。”

第48章 月夜殿顶
自责。
明憬的眼神瞬间变得极为复杂, 看孔知亿一眼，启唇道：“孔领主若是有事要忙便去，我来看着慕容姑娘。”
孔知亿点点头, 眸底深处掩不住担忧, 深深叹出一口气：“鬼市近来确实有许多事情要处理，我委实无法抽身，慕容这边……只能辛苦你了。”
明憬颔首, 不再理会孔知亿, 提气纵身，踩着揽月殿旁边的亭角飞起, 几个跳跃立在揽月殿殿顶, 抬眸去看慕容炽。
红衣飘摇在晚霞铺陈的天空里，她赤足跳来跳去，白发如雪绸缎, 一下一下来回飘荡着，身形踉跄，脸上有红晕漾开, 像是醉酒，又似很清醒。
“慕容炽。”明憬在原处站了一会，在慕容炽拎着酒坛又一次路过她时伸出手, 将人拉到身边，不让她继续跳来跳去。
“放开本座。”慕容炽想甩开明憬的手，甩了几下都甩不开, 面上生出些气恼，低低哼出声音：“你是什么人, 也敢拦本座的路？信不信本座杀了你！”
“杀了我？”明憬重复一声, 见慕容炽昂起头表情骄纵, 一副心狠手辣的模样，忍不住低笑：“那慕容姑娘试一试？”
“放肆！你以为本座不敢吗？”慕容炽的身体摇摇晃晃，要不是明憬拿手虚虚揽着她，恐怕这会儿早摔下去了。
明憬憋着笑，心想自杀这种事情，倒也不是谁都不敢。
因此点点头，很从善如流：“敢的，慕容姑娘什么事情都敢做，世界上就没有慕容姑娘不敢的事情。”
她一边随意敷衍着，一边移开眸光打量着周围环境，在内心默默思索着现在将慕容炽抱住，把她带到大殿地面上，有多少成功的可能性。
慕容炽不悦，拎起酒坛又灌了一口，唇边水渍晶莹，声音低低，气势汹汹：“你在敷衍本座么？简直大胆，本座要杀了你。”
她伸出左手，五指凝成爪形，带着凛冽的风势，按在明憬的肩膀上，声音有些闷：“明憬，你怎么老是晃来晃去的，烦死了。你不许再晃了，晃得本座头很晕。”
明憬一愣，看向肩膀上那只手，有些疼，但其实慕容炽已经在最后时刻收敛起所有力气，所以慕容炽从一开始就知道是她吗？
“我没有晃。”明憬下意识解释，见慕容炽抬眸望过来，眸底尽是“你居然敢反驳我”的控诉和委屈，犹豫一下，决定迁就：“好，我不晃。”
“既然我这么听话，慕容姑娘可以先随我下去吗？”明憬无奈扶额，闻着慕容炽一身酒气，说不出具体是什么心情，只是不想她再继续喝下去。
“随你下去？”慕容炽一呆，歪头乖巧地点着头，声音严肃：“不行哦。”
“下面无趣极了，本座才不想下去，本座就要在殿顶待着。”
“那殿顶就很有趣吗？慕容姑娘打算一直待在这里喝酒吗？”
明憬顺着她的话说下去，眼神追随着那只酒坛，看里面的酒水晃晃悠悠，就是不见减少，明白过来酒坛里面的酒恐怕是喝不完的，只觉得更加头疼。
“喝酒？我不喝酒的。”
慕容炽拎着酒坛来回晃，拉着明憬的袖子示意她低身，凑在她耳边小小声，像是打小报告：“喝酒误事，酒会腐蚀意识和妖的警觉性，我从前、是绝对不会喝酒的。”
从前不喝酒，为何现在又喝了呢？
明憬的心恍惚被什么撞了一下，有些疼，又有些麻，怔怔迎着一双泪光朦胧的眸子，没来由想起殿宇下面抓空气玩的小橘猫。
她刚想说些什么，慕容炽已经直起身体，拿手重重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将酒坛举过来，似邀请，似询问：“明憬，你以前喝过酒吗？”
“小憬，你想要试试醉酒的感觉吗？”一道冷冽又带着几分蛊惑的声音复而在脑海响起。
场景来回变幻，明憬心神恍惚，不自禁点头：“年幼时，我喝过一次酒。”
醉酒的感觉，糟糕透顶。明憬从踏及剑道那一刻开始，再不曾碰过，并且坚信此生不会再碰。
“……哦。”慕容炽呢喃一句，忽然高声笑起来，将酒坛一放，拉住明憬，手指指向上方：“你看那里，你有看到什么吗？”
明憬抬眸，与慕容炽并肩站在揽月殿飞檐上。
看到漫天星辰，以拱卫护持之势围着一轮冷月，洒下柔和月光，堆叠出庭院如水，星幕长明，闪耀出盛世光景。
“圆月明耀，星辰璀璨，是很美的月夜，似流光溢彩。”明憬轻声回答。
慕容炽低笑一声，继续问明憬：“那你喜欢吗？”
明憬点头，将慕容炽的手握紧：“如斯美景，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呢？”
“本座也很喜欢。”慕容炽把头靠在明憬肩膀上，发了一下呆，忽然站起来，语气雀跃：“明憬，你是不是很喜欢星星，本座带你去摘星吧。”
摘星。
明憬呼吸一滞，手掌攥紧，慢了半拍抬头看去。
慕容炽已经松开她的手，脚尖轻点，整个身体拔高，踩在高空圆月下，转过身体看下来，唇边挂着笑意，眼睛里藏着泪光，朝她伸出手，声音清正：“上来，本座要把最亮的星星送给你。”
字面意义上的摘星星。
明憬低下头，心揪起，恍惚间又想起很久很久以前，青衣如烟的女子带她上屋顶，灌她喝几口酒，眼角似泪似悔，也是说着要给她摘星星玩耍。
那个时候，她刚见过青尊，打算修最纯粹的剑道。
那个时候，青衣女子外出历练时身临危境，不得已修掌法以自救，此生再无望极致纯粹的剑道。
“小憬，我的剑叫邀月，但此生我再不能邀明月同游。你的剑叫摘星，日后，你一定要摘星星回来，给我见识见识。”
名叫折喻、身份是小师叔的青衣女子倚在屋顶上，长发飘飘，像仙女落凡尘。
明憬收敛情绪，拉住慕容炽的手，被她拖着凌空而立，背后是明亮孤冷的圆月，身边是星星长明于盛世。
她摸摸慕容炽的脸，将多余的水渍拭去，声音柔和到极致：“慕容姑娘为何要给我摘星星？”
“因为你喜欢啊。”慕容炽笑得有些傻气，迎着明憬温柔放纵的眸光，没来由觉得委屈，将头靠上去，抱得很紧，仰面看向那轮冷月，声音模糊不清。
明憬却听得清，她就在慕容炽面前。世界上那么多人，此刻只有她一个人才会知道，慕容炽说的是什么话。
她说：“不是给你摘星星，是想要你陪我摘星星。”
“传闻里说，世界上有一个好人死掉，天上就会多出来一颗星星。”
“明憬，我不想他死的。”
“是不是我把星星摘下来，世界上死掉的所有好人，就都能活过来了？”
声音越到后面越模糊不清，几乎哽咽到分辨不出，似乎只是呓语，只是幻觉。
明憬身体悬空，察觉到有往下面掉落的征兆，拥紧慕容炽，周身缠绕上魔气，缓缓降落到殿檐上，肩膀处的衣服有些湿润。
“你不许动。”慕容炽命令的声音伴随着抽气之音一并响起。
会自责的慕容炽。
明憬叹出一口气，用手一下一下拍着慕容炽的后背，连带着抚过三千白发，先前那些情绪不知抛到什么地方去，此刻似乎只余心疼。
“慕容姑娘，星星长明不熄，其实比活在世上要自在很多的。”
慕容炽没有回答，紧紧抱住明憬，双手交环并拢，是很没有安全感的姿势，声音断断续续：“如果我那个时候没有选择离开九幽狱，会不会……”
声音戛然而止，抽气声渐沉重。
明憬感受着肩膀上快要被水渍浸透的衣料，默然无声，脑海思绪万千，最后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世界上是从来没有如果的，明憬无法设想当前轨迹之外的另一种结果，所以没有办法回答。
慕容炽是不能不离开九幽狱的。
她要寻生死断剑草，体内又有剑气封禁，一身实力强弱不定，还背负着“祸世大妖”的名头，身边还有一个她，怎么能够出现呢？
眉心黑莲印跳跃，魔气缠绕，无论小石村的真相如何，她入了魔道是真。那么多圣地大能在，真的不会视她为杀之而后快的邪修吗？
就如……她观谭小沐一样。
所以，无论从哪里论起，慕容炽都是没有选择余地的，她只能离开九幽狱。
“明憬，其实、其实青尊是一定要死的。”小蝴蝶的声音弱弱响起：“在赵楚然的剧本里，青尊就是死在一开始，跟慕容炽出不出现、黑羽令在不在完全没有关系的。”
明憬闻言眼神闪烁，没有回答小蝴蝶的话，眸底神色沉沉，似是讽刺，又似是苦涩，许久才低低出声：“不会。”
怀里的身体僵硬住。
明憬低下头，拿手抬起慕容炽的下颌，用袖子抹干净，声音悠悠：“慕容炽，你不是人，但也不是神，所以有的时候，根本没有必要想那么多。”
多想多思，只会累及心神。
慕容炽不语，缓缓挪开明憬的手，弯下身体，把酒坛提起来灌了一口，多余的酒水顺着衣襟淌下，将红衣都打湿，像是刚从酒坛里面爬出来的小妖。
“来，陪本座喝酒。”她将酒坛高举起，直直对着明憬的方向，声音严肃地仿佛在下命令，大有明憬不接她就不拿开的架势。
明憬无奈，伸手刚想接过来，慕容炽又忽然垂下手，敲敲自己的脑袋，恍然大悟道：“哦，你是明憬，你不能喝这个酒的，会冲撞到魔气。”
暗光闪过，慕容炽挥挥袖子，拿出一个小一号的白玉酒坛递给明憬：“喝这个酒，这是本座用魔果酿出来的酒，是明憬可以喝的酒。”
魔果。
明憬愣住，眸中情绪翻涌，复杂得她自己都有些理不清楚。
灵酒会与魔气冲撞，其实她自己都没注意到这一点，只是见慕容炽这么难过，下意识就想要她开心一些，所以任由她命令着。
“慕容姑娘，你真的喝醉了吗？”
如果真的醉酒，那慕容炽的行为，可以说是出于本能吗？就跟……古妖生而傲气，随意戏弄旁人的本能一般无二？
“什么喝醉？本座才不会醉。”慕容炽不耐烦地哼声，空出来的手开始四处乱抓。
在结结实实打了明憬的脸一拳后，抓住她的袖子，将自己的脸怼到明憬面前，语气恶狠狠：“你为什么不喝酒？你是不是不想给本座面子？”
醉得不轻。
明憬弯弯唇，没忍住笑出声音，唇上忽然覆上一个柔软的东西，带着酒香的醇厚浓郁，直抵到底，冰凉的唇舌、冰凉的酒。
慕容炽一手拎酒坛，一手扯明憬的袖，把她按在怀里亲吻，亲完后舔舔唇，像是很满意的样子：“甜的耶。”
“你还不喝酒，是还想要本座亲你吗？”慕容炽眨眨眼睛，见眼前人一动不动，语气不悦，作势要扑过来。
“喝喝喝，我喝。”明憬有些慌乱，将手里拿着的白玉酒坛举起来，试探性地灌了一口。
酒入喉的瞬间，好像如在云端，整个人都飘了起来。
这酒——也太醉人了点！
明憬意识开始昏昏沉沉，眼前的慕容炽好像也多出了好几重晃影，一直晃来晃去的，是很烦人。
“明憬，你醉了。”慕容炽开心地笑起来，索性在殿顶找了个地方坐下来，得意洋洋：“这是我专门为你准备的酒。”
专门准备。
明憬深呼吸，挨着慕容炽坐，保持着最后一点清醒，问慕容炽：“为什么要专门给我准备酒？”
“因为，我想要灌醉明憬啊。”慕容炽乖巧回答，抱着怀里的酒坛，如牛饮水，又灌下一波。
“慕容姑娘为什么要灌醉明憬？”明憬挑眉，把白玉酒坛收起来，拍拍脑袋，不是很想这个时候醉过去。
“灌醉明憬……”慕容炽歪着头想了一下，继续说：“就可以让她腰酸背痛了。”
明憬：“？”没听明白。
“知亿说，要让明憬知道我们古妖不是这么好欺负的，要叫明憬后悔和我双修，要她爬不下来床。”
“天真。”明憬嗤笑一声，意识沉入虚无，全凭本能支配，翻身压着慕容炽，似乎想说些什么，然后头一歪，彻底醉了过去。
“真没有用。”慕容炽神情鄙夷，将明憬翻过来，坐在她身上，拿手去拍她的脸：“醒醒，起来继续喝酒。”
明憬睡得昏沉，没理她。
慕容炽怔怔失神，良久才低叹一声，声音低沉到恍若不存在：“黑羽令真的很好吗？为什么那么多人都想要呢？如果是你，是不是就不会要？”
第二日。
慕容炽低嘶一声，头脑昏昏沉沉，像被谁打了一顿。上方光线亮堂，她缓缓睁眸，看见一轮烈日高悬，照下来的光很温暖。
这是……地下鬼市的天空和日华。
所以，她现在是在——
身下的触感柔软有弹性，慕容炽呆呆低头，发现自己似乎是躺在某个人身上。
大酒坛搁在远处，昨夜发生过的事情，好像跟坛边流出的酒水一样，很快随日华蒸发掉。
慕容炽努力回想了一下，有残留的画面碎片飞快掠过，知道青尊陨世、喝酒、爬上殿顶、赶走孔知亿、摘星星、哭泣、喝酒……
诶，不是孔知亿陪着她，那是谁啊？
她垂眸，正好对上底下人抬起来的目光，顿时呼吸凝滞，瞬间得到答案，是明憬！
“早啊，慕容姑娘！”明憬勾勾唇角，双手交接垫在头后面，姿态悠闲惬意，衣衫……有些凌乱。
“……早。”慕容炽捏起手指，触碰到一片柔软，才惊起自己算是半躺在明憬身上。
呆愣片刻，迎上明憬柔和含笑的眼神，心跳骤停，忽然觉得要糟。
“早什么早，太阳都晒屁股了！”
孔知亿中气十足的声音从下面传来，女子坐在庭院中央，一边凝灵气为笔书写，一边撸着小橘猫，看向明憬的目光恨铁不成钢。
她是让明憬去阻止慕容炽喝酒的，明憬倒好，自己喝上了，还是个一口就倒的体质！
啧，没出息。

第49章 人界昆仑
小橘猫被孔知亿撸得昏昏欲睡, 伸了个懒腰，乖巧伏在石桌上。
慕容炽瞧明憬一眼，迎着一双清润的眸子, 耳垂掠上些红意, 心跳声如鼓声起，有些支支吾吾：“明憬，昨夜——”
明憬凝眸望去, 神色很认真, 听慕容炽说话都断断续续：“昨夜，你、本座, 我们……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情？”
过分的事情。
明憬一怔, 接着面上浮起几分笑意，语气低沉：“慕容姑娘觉得，什么算是过分的事情？是指双修吗？”
什么双修？
慕容炽呼吸一滞, 见明憬没懂她的意思，不着痕迹望一眼下方的孔知亿，得到她一个眼神后才稍稍放心。
她以前确实是从不喝酒的, 因为年少时她喝醉过一次。
那时是与孔知亿这些少年好友偷溜到人间玩耍，喝醉后直接现出原形，没有任何自保的能力, 差点被小孩子抓走。
慕容炽想到后续，眼神有些冷，身体却忽然一暖, 明憬挪过来拥住她，声音轻轻：“看来慕容姑娘不觉得与我双修, 会是什么过分的事情。”
“不过昨夜, 慕容姑娘确实是对我做了很过分的事情。”明憬压着嗓音, 声音里残留着宿醉后的喑哑，细听之下还有几分控诉。
“什么事情？”慕容炽心一凛，心想她醉酒后的言行举止应该不会太无状，听明憬这样严肃一说，不由有些怀疑。
“慕容姑娘抱着我一直亲，说我很甜。”明憬弯弯唇，一本正经。
“……哦。”慕容炽迟钝地点点头，似乎是一具木偶。
明憬不满意：“慕容姑娘不觉得在这件事情上，你做得很过分吗？”
慕容炽没有感觉，对着明憬含着笑意的眼神，知道她是故意说来逗自己开心，心情轻松：“但是，你是很甜啊。”
她舔舔唇，一副回味无穷的模样，伸手将远处的酒坛摄过来，拿手拍拍坛身，声音衬着酒坛振音一并响起：“好酒。”
果然还得是慕容炽。
明憬笑笑，已经很习惯古妖的放肆不羁，翻身坐起来，打算下殿顶时，身边再次响起来一道低低的声音：“你说，祸世大妖，是不是就得是本座这样的？”
慕容炽捧着酒坛，仰头灌了一大口，又一次将衣衫浸透，眼尾眉梢都溅染上酒水，生出几分失魂落魄来，在日华曜曜下笑得肆意飞扬：“本座要做祸世大妖！”
庭院中，孔知亿拿灵笔的手一顿，眼底尽是溢开的心疼和酸楚，动作都停下来。
只有小橘猫看不清楚局势，喵喵叫着，很不满孔知亿的收手。
明憬眸光沉沉，忽然觉得心口有些闷疼，似乎有些喘不过气来。
世人常说，一醉解千愁。
慕容炽已经大醉过一回，却还如此放不下挣不脱，是不是因为，那压根就不是愁，而是扎在心底的一根刺呢？
不碰时埋进血肉深处，不觉得疼，一碰就会疼到昏厥，延续期太长太深。若是要拔出来，是不是要将命都舍上几回？
明憬心里也有根刺，拔不出化不掉，却不妨碍她想尝试一下，将慕容炽心里的刺取出来，碾碎、成灰，再扬散。
所以她伸出手将慕容炽怀里那只酒坛拿走，扶住她肩膀，一字一顿，字字出自真心：“慕容炽，你不是祸世大妖，你很好。”
崖底端坐白玉榻上、斜眼望下来的慕容炽很好，救她性命、与她结契的慕容炽很好，断叶冲霄长剑、绝穆世移生机的慕容炽很好，为她种魔果、酿魔酒的慕容炽也很好。
至于那些不好的地方，或许是因为太好，才会形成太鲜明剧烈的对比，进而生出本不应该有的失落感。
之于明憬而言，慕容炽存在这个世界上，本身就是千好万好，护世与祸世，又有什么关系呢？
“在憬这里，慕容姑娘是星星。”
“昨夜慕容姑娘说，要将漫天星空里最亮的一颗星星摘下来送给我。其实不用摘的，慕容姑娘要送的话，将你自己送给我就好的。”
明憬浅浅笑着，身姿挺直如竹，像是真的在请求一样，冲慕容炽眨眨眼睛，语气温和：“你送不送？”
慕容炽愣在原地，恍惚觉得天地间只有明憬一个人的模样。
语言其实是很苍白无力又刻薄尖锐的，短短一句话，无法抵消心底深处那些入骨疼痛。
可是她此刻抬眼望去，正正迎着明憬的眸子，漆黑不见底，迷蒙不可窥。
偏偏盛着醉人的坚定和明亮，晶莹剔透，似深海的明珠，光芒只因一人生出。
明憬眸底的慕容炽，似乎真的在发着光，日华踱在身上，是增添光晕，而非破败不堪。
“慕容炽，将黑羽令交出来，你不配得到它！”
“玄黄殿玄主不是那么好当的，坐上这个位置，你要心怀天下、护持弱小，你要镇压邪崇、匡扶正义。”
“你要用你的性命护持天穹下的所有生灵，慕容炽，告诉本神，你做得到吗？”
“炽炽，来，听话。将眼睛闭起来，逃出去，不要再回头。”
“小玄主，我们愿意将生的希望留给你。”
“玄主慕容炽，属下信你。”
“对，从头到尾，都是假的。”
“祸世大妖，活该你是祸世大妖，活该你举世皆敌。慕容炽，你全族都死了，尸骨无存、永世不得入轮回，你怎么还能活着？你为什么还活得下去？”
“慕容炽，你会永世负罪，不得好死的！”
脑海里的声音一道道响起，场景来回变幻，从生于彼岸的红莲业火盛放一殿，到遍地血海尸山，最后止于修罗山崖底数千年的孤寂黑暗。
寒玉冰床冰冷刺骨，红莲业火劫焚烧灵魂，寒潭水深深，呼吸如绵针入体，每一刻都是折磨。
慕容炽有时候也会不想活着，可是她连死的资格都没有。那么多人用生命挡在前面，换得她的苟延残喘，所以，她是不可以死的。
她不想死，却也没想过要其他人死掉，她不想青尊死的。
年少时，青衣老者断臂葬九幽时，她站在远处，心神震撼，从此明悟玄黄二字的意义，决意以性命护天下。
彼时信誓旦旦，不曾后来也会嗤之以鼻。
孔知亿说昔日叱咤风云的小玄主，原来有一日也会想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因为孔知亿那时不在现场。
生与死之间，并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
所以，明憬许多时候的心情，世界之大、苍生之众，恐怕不会有人比慕容炽再懂了。
云端之上到尘埃之下，要多不堪就能有多不堪，所谓的辉煌过往，都如云烟飘渺。
摘星，星星，明憬说她是星星，而星星是会发光的。
慕容炽失神许久，忽然有些想笑：“你才见过多少人、经历过多少事，甚至对我一无所知，就敢说我很好？”
明憬修行十五载，行走天地五载，十年在崖底，之后才是与慕容炽在一块的时间。
就算生命里所有时间加在一起再翻几倍，对于慕容炽来说，也实在年轻得可怕。
“你什么都不知道，也敢说我是星星？星星，是长明于星幕、永恒而不熄灭的。”
“谁说是一无所知的？”明憬不服气，看慕容炽那身肃穆的气息凝滞，凑过去俯身低头，声音轻轻：“我知道慕容姑娘这里有一颗痣。”
她拿手抚着慕容炽右眼下一点，手向下，划过温暖柔软的背，声音响起：“这里有许多道伤痕。”
明憬的手指白皙修长，速度不紧不慢，划过肌肤带起一阵痒意，最后将手指停在慕容炽腰上，戳着上面的肉，眼神坚定：
“我知道慕容姑娘身上有哪些痕迹，哪里最敏感，知道怎么做你会开心愉悦。这个世界上，就只有我一个人知道。这还算对慕容姑娘一无所知吗？”
“明憬！”慕容炽不曾想到明憬会在这个时候说这些话，而且是张嘴就来。
扫一眼庭院内听得瞠目结舌的孔知亿，面上生起红晕，之前的情绪瞬间抛到九霄云外去，此刻只剩下惊讶和羞恼。
明憬笑意不减，灿烂得像自生华光，挨得离慕容炽很近，继续追问：“慕容姑娘昨夜说要摘星星送给我的，现在还作数吗？”
“什么星星？”慕容炽面无表情，面容上多出些笑意和戏谑：“哦，本座骗你的。”
说完这句话，她穿好衣服，顶着孔知亿好奇八卦的目光下殿顶，坐到石桌另一边 ，随便拾起一枚玉简。
“慕容姑娘，我可不是骗你的。”明憬在殿顶上扬声高呼，脸上笑容璀璨，眸底神色深刻。
慕容炽不理会，凝神认真观看玉简。
“拿反了。”孔知亿弱弱提醒，被慕容炽瞪了一眼后缩缩脖子，继续低头去看手里的玉简。
明憬笑出声，身形轻飘飘，如鸿毛落地，行动都带着几分优雅从容，坐到慕容炽身边。
“你不去修炼吗？”慕容炽斜斜瞥她一眼，声音凉凉，带着若有似无的嘲讽：“道痴转性子了么？”
明憬笑得腼腆：“不是，我怕慕容姑娘又想喝酒，找不到人陪，再爬到殿顶上去，万一摔到的话——”
“会影响我修炼。”明憬慢悠悠说完，摸摸自己的腰：“我这里有些酸。”
“你腰酸关本座何事？”慕容炽将玉简往桌上一拍，吓得旁边瘫着的小橘猫竖起尾巴。
明憬不自禁用手顺着小橘猫的毛滑下去，看它呼噜呼噜叫出声，心情愉悦。
迎着慕容炽黑沉沉的脸，很有勇气地拆穿：“那不是因为在我拉住慕容姑娘之前，你瞒着我和孔领主，自己偷偷摸摸摔了几次吗？”
那时候慕容炽的红衣上都是灰尘，她跳来跳去的殿顶干净得快要反光。
明憬不是瞎子，实在没有办法忽略，加上生死契约，伤痛共担。
这种走着走着忽然腰酸背痛起来的感觉，就很令人难以忘怀。
“明憬——”慕容炽恼羞成怒，正要发作。
外面走来一个黑衣黑斗篷黑面具的鬼使，对慕容炽躬身一礼，恭声道：“主上，您之前让属下寻找的东西有消息了，就在人界昆仑城拍卖会。”
人界昆仑城？
慕容炽愣了一下，对鬼使挥挥手让他退下后，转身看向明憬，只余一个空空荡荡的座位，哪里还有半点人影？
这是怕她算账？慕容炽气笑，问孔知亿：“人呢？”
“说是去修炼了。”孔知亿认命地继续挑拣着一堆玉简，百忙之中还要抽空敷衍一下小橘猫，保持着最后一点好奇心问慕容炽：“你让鬼使找什么东西？难道是第三样灵物有消息了？”
“不是。”慕容炽摇头，甩着袖子站起来：“我出去一趟。”
诶，那这里这么多玉简，都指望她一个人处理吗？
孔知亿睁大眼睛，听得风中传来慕容炽凉凉的声音：“辛苦你了，知亿。”
不辛苦不辛苦，是命苦。
孔知亿掬一把辛酸泪，捶捶腰，低下头去。

第50章 不是风动
寂静小屋内, 明憬盘膝坐在角落里，闭眸开始沉浸于修炼，不知修行了多久, 手臂处忽然有些疼痛。
明憬受此影响, 睁开眼睛后垂眸，撩起自己的袖摆，果然见到右臂背侧处多出一道血痕, 些许鲜血自那里渗出, 与白皙的肌肤形成鲜明对比，竟是有些触目惊心。
不算很疼, 就是有些麻痒, 像蚂蚁爬来爬去，很难忽略，又不值得为此浪费药材。
她好端端的在揽月殿内修炼, 不曾受伤，那么这道血痕只能是因慕容炽而起。
慕容炽。
明憬愣了片刻，起身推门而出, 打算去问问慕容炽发生了何事，结果找遍整座揽月殿都没有看到慕容炽的身影，甚至连孔知亿和那只小橘猫也不在。
是不在揽月殿, 还是不在地下鬼市？
明憬犹豫了一下，招手唤住路过的一位鬼使，沉声问道：“你家主上和孔领主呢？”
“回明使大人的话, 主上日前启程前往人界昆仑城，领主因鬼市事务与圣地间有些牵扯不清, 出外去解决。”
“……哦。”明憬自动将后面半句话忽略掉, 继续问道：“人界昆仑城, 慕容姑娘去那里做什么？”
“这个，属下不知情。”鬼使躬身行礼，见明憬没有继续问话，声音恭敬：“明使大人，若是没有其他吩咐，属下告退。”
明憬挥挥手，忽然注意到鬼使的称呼，思绪一顿，再次喊住鬼使，低声问：“你方才唤我什么？”
那位鬼使停下脚步，蒙在黑巾下的面容透出一股发自内心的恭敬和郑重：“主上下令，说明使大人在地下鬼市的地位，便如她本人一样，任何一位鬼使都不得怠慢忽视您。”
所以，慕容炽是主上，孔知亿是领主，而她是明使大人？
明憬怔怔失神，望着鬼使离开的背影，心情忽然复杂到言语很难表达出来。
那是一种不因任何自身因素而生出的恭敬，因为慕容炽下命令，所以他们对她恭敬万分。
明憬哪怕天生剑骨，拥有最举世无双的天赋，也从来不曾平白无故受人追捧敬重。
很小的时候，师尊将她的小猫泥塑打碎，一字一顿告诉她，要得到什么，就应该付出什么。
斗灵大会开始时，明憬十五岁，纵然晋升到第五境修为，但于这座天地还没有留下什么痕迹，所以许多年龄是她很多倍的修士冷言冷语，说她应该回家喝奶。
明憬彼时眉眼冷淡，用剑教会他们做人。
于是有了名传六界的不世天才风采，于是她乘风而起，受封万象道宗首席弟子，初次师尊带着去拜见道尊。
许多修士视她为目标，立誓此生必败她，他们望上来的目光虔诚而向往，这些明憬都知道，她并不觉得有什么，很是习以为常。
现在她不是万象道宗首席弟子，还可以享受地下鬼市一众鬼使的恭敬对待，不是因为她是剑修明憬，而是因为慕容炽。
这种感觉就……还挺新奇的。
明憬低笑一声，没来由想起少年时随小师叔去凡间，曾在戏本上看过过一出落魄才子给千金小姐当上门婿的故事，就还挺相似的。
“明憬，准确来说，你这种行为叫做吃软饭。”小蝴蝶扇扇翅膀，从明憬肩膀上飞出来。
明憬挑眉，走回原来修炼的地方，捏捏小蝴蝶的翅膀：“你不懂，修士是不用吃饭的。”
“……哦。”小蝴蝶低头不再出声。
明憬掀开衣袍坐下，闭眸了许久，不知怎么还是静不下心，索性睁开眼睛，看着旁边飞来飞去的小蝴蝶，声音低低：“小洗，你知道慕容炽去人界昆仑城做什么吗？”
“不知道不知道，我又不是百科全书。”小蝴蝶嘀咕一声，下一刻声音拔高：“什么小洗？我再给你说一遍，我是系统！”才不是什么洗头。
明憬得不到答案，挥挥手将小蝴蝶赶走，坐在原地思考一会，索性取出腰间的昆仑扇，就着一屋暗淡，开始施展起扇法来。
魔气与最纯粹的剑气相互冲撞，其实若是不走纯粹剑道之路，魔修中亦有修行剑道的。
明憬想到这里，低声凉凉一笑，胸中盈着一点闷疼，手指翻转，看深蓝如海潮的昆仑扇在空中掠出数道流光，身形如风动，灵活、流畅。
第四境的修为，第四境的实力，昆仑扇对她来说是武器，扇法于是也只是御敌之术。
一道扇法结束后，明憬收扇而立，看着半空残留的几道蓝光，低垂着头。
外边数道光透过缝隙照进来，在地面投出斑驳的光影，一屋尘埃迷蒙。
慕容炽就是在这个时候推门而入的。
屋门一开，许多道光线争先恐后涌入，哪里还有一丝暗沉孤寂的气息？
明憬抬眸望去时，慕容炽正正站在屋门处，红衣飞扬，像白日焰火，炫目得引动心神，大步走进来，一步一步走到明憬身边，然后站定。
“慕容姑娘。”明憬叫着她的名字，却没有说话。
慕容炽勾唇笑起来，挥袖将空气甩了一下，选择直入主题：“明憬，本座有一样东西要给你。”
“什么东西？”明憬追问。
慕容炽笑容加深，眨眨眼睛，向来浓艳绝色的面容上皆是俏皮和得意：“你一定会喜欢的。不过现在，你先闭上眼睛。”
“你要是不闭，本座就不给。”
她身后要是有一根尾巴，十足十要翘到天上去。
明憬下意识脑补了一下画面，唇角弯起，很听话地闭起双眸，接着便感觉空气里多出来一道气息，极熟悉，极陌生。
“行了，你可以睁开眼睛了。”慕容炽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明憬睁眼，迎着慕容炽亮晶晶的目光低眸，在看清空中悬浮之物的瞬间呼吸一滞，身体都僵硬在原地，甚至连一身血液都凝结，恍惚不知身在何处。
半空悬浮着一个晶莹剔透的长玉盘，玉盘上放置着一个月白剑鞘和一柄剑。
剑身约莫三尺长，比寻常剑器宽上一些，剑柄雕刻着漫天星辰的纹路，剑尖一点寒光刺骨，周身剑气如冰寒凉，透出一股不容正视的正气凛然。
哪怕是不懂剑的人看见这柄剑，也足以知道这柄剑的不凡和独特，这是一柄足以与神器并肩的利剑。
美中不足的是，这是一柄断剑。自剑柄开始，到剑尖，这柄剑断成数截，拼凑出长剑原本的模样后，孤零零倚在剑鞘边上。
白色的剑刃如一泓清泉，白光纯粹，照出一双含泪、赤红、翻滚着许多情绪的眸子。
这是——摘星！
明憬喘着气，一双手颤抖得不成样子，向着剑柄的位置伸出，在将要握住的前一刻忽然松开手，像是被烫到般，缓慢摩挲着上面的纹路和磨损，低垂眉眼，不出一言。
“明憬，你、不开心吗？”慕容炽站在一旁看着明憬，是第一次见明憬这般难过，比她修魔道时的气息还要低沉，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这不是明憬从前的佩剑吗？怎么她辛辛苦苦将它从人界昆仑城带了回来，明憬却不是很开心呢？
慕容炽凝眸，伸手想要摸摸明憬，耳畔听得“叮咚”一声响，似是泪滴滚落的声音，手悬在半空，再不能向前。
“慕容前辈执意要拿走摘星剑，是想要将它送给明憬吗？”
“你觉得明憬看到这柄断掉的剑，真的会开心吗？”
白衣女子冷冷清清的话语在脑海回响起来。
“你见过堕魔前的明憬吗？”
“那时的她手握长剑，一身气息锐利可与日月争锋，穿一身白衣站在漫天大雪里，却比雪还要皎洁干净，那是真正的纤尘不染。”
“慕容炽，你不修剑道，也不是剑修，你真的懂明憬吗？”
人界昆仑城拍卖会结束后，白衣清冷的女子孤身拦在她前面，字字句句坚定不移，冰雪不融的眸子里都是笃定，眸底深处是对摘星剑的执着。
当时慕容炽的回答是：“本座不懂明憬，难道你就懂吗？”
修剑道、同样为剑道天才，身份为世族之首祁氏嫡长女的女子仰面，腰间剑微摇，眉眼飞扬着光彩：“斗灵大会上惊鸿一瞥，世界上恐怕没有人比我更懂她。”
懂极致剑道的纯粹，懂剑修的执着。
极于剑，极于道。
慕容炽当时是怎么回答的呢？
她在许多位修士的追杀下潇洒穿梭、来去自如，眸底是不弱分毫的信誓旦旦：“那是从前的明憬，不是现在的明憬。”
令她下命鬼使去寻找、不惜一切代价做交易、千里迢迢赶到人界昆仑去取剑的，是现在的明憬。
慕容炽从一开始认识的就是堕崖后的明憬，所以她以为自己该是懂明憬的。因为经历那么相似，因为很痛很苦时，都有明憬。
所以，她将明憬最重要的摘星剑找回来、送还给她，还是做错了吗？
“我很开心。”明憬伸手将慕容炽揽入怀中，眸底余光望着那柄剑，依稀听到声声剑的呼唤和铮鸣，把头搁在慕容炽肩膀上，压着满腔情绪起伏，声音低低：“我很开心的。”
她认真地重复一遍后，松开慕容炽，问道：“慕容姑娘去人界昆仑城，就是为取摘星吗？”
“是啊。”慕容炽点点头：“鬼使说，人界界主府将你的剑放在昆仑城拍卖会上拍卖，本座就去了。”
“明憬，你怎么不——”多看看那柄剑？
慕容炽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明憬拿起她的右手，将袖子卷起来，拿指尖抚着上面一道血痕，轻声问道：“慕容姑娘，疼吗？”
“……不疼。”慕容炽摇头，心想这些疼算什么呢？
“只要能拿回摘星，受点伤不重要的。”
慕容炽说得认真郑重，凤眸清澈明朗，不见半点伪装掩饰。光线铺陈在身后，照出大妖最耀眼璀璨的模样。
明憬看她很久，声音沉沉：“慕容姑娘就不怕——”
“不怕什么？”
不怕我会真的当真，会真的以为，她对慕容炽来讲，是很重要的人。
明憬垂眸，勾唇浅笑：“不怕人界昆仑城将你留在那里吗？”
“这有什么？”慕容炽放声大笑，精致的五官、窈窕的身姿，此刻尽显出一种放肆轻狂、傲气睥睨：“古妖的手段，不要轻易赌哦。”
绝世风采、魅惑无双，明憬眨眨眼睛，第一次有被蛊惑到的感觉，伸手将她按进怀里，语气莫名：“慕容姑娘，你真的不会疼吗？”
“不会。”慕容炽的回答铿锵有力。
“可是我疼。”是心疼。
明憬抱紧慕容炽，压着心口漾开的疼痛，松开后缓缓踱步到摘星剑面前，白色的剑刃清凌透亮。
沾染荒魔魔气后的剑，不应该是这个模样的。
人界界主府折断剑后，是决计不可能费尽心思消除魔气和污垢的。
而这柄剑上面，除却修士原本的纯粹无垢气息外，还有一股妖气的磅礴恢宏，来自于慕容炽。
明憬此刻不用问也足以知道，摘星上面的魔气一定是慕容炽拭去的。初见时不愿意为她消耗一丝灵气的慕容炽，现在用灵气洗涤剑器。
“慕容姑娘——慕容炽。”明憬低低唤着慕容炽，一遍又一遍，抬眸去看她，眼睛深处似感怀、似悸动：“你予我摘星，我该送你什么？”
始于交易，很难再终于交易了。
“你不必送我什么，明憬，你已经做得很好。”在交易范围内，明憬所做的一切，都无可挑剔。
“那怎么行？”明憬浅浅笑着，低眸很专注地瞧着慕容炽。
眼前人红衣胜火，白发如雪，长得很美，风采卓绝，再加上摘星剑，好像哪哪都撞到真实处。
慕容炽呆住，迎着明憬明亮纯粹的眸光，依稀听到了什么声音如鼓声起。浅浅笑起来的明憬温和朗润，似乎不带半分棱角。
她不是第一次见明憬这般，却觉得这样的明憬，好像真的是第一次出现，是祁云雪口中那个“堕魔前的明憬”也不会出现的模样。
气氛安宁寂静，华光明彩映衬里。
慕容炽止了呼吸，蓦然生出几分不敢面对的羞怯感，控制着声音不暴露出情绪，缓缓道：“那个，明憬，听知亿说你要闭关突破到第五境，那本座就不打扰你了。”
说完这句话，她匆匆转身离开，颇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明憬观着她的背影，笑意不减，许久后才伸手摸上自己的心口。
跳得很快，有股如针刺的疼痛蔓延上来，却第一次不是那么空，不是摘星断后，无一物可藏的空荡荡。
是因为摘星回来了吗？是因为风吹如铃动，生出的错觉吗？
她挥袖收起摘星，心跳声依旧；她抬手合上屋门，心跳声依旧。
不是因为摘星，也不是风动。
那是什么呢？
明憬拿手抹过唇角，疼得有些站不稳身体，低眸看着掌心一点红，低低笑出声音。然后盘膝而坐，一瞬间收敛起所有情绪，开始修行。

第51章 斗灵大会
屋外, 孔知亿怀抱着小橘猫，倚在大树下，看着脚步带着几分慌乱的慕容炽, 高声笑道：“玄主大人, 又从哪里做贼回来了？”
慕容炽呼吸一滞，缓缓走到孔知亿身边，伸手抱过开始发抖的小橘猫, 语气凉凉：“孔领主, 你是想与本座打架吗？”
“……不想。”孔知亿明知现在的慕容炽是打不过她的，但思及年少惨痛教训, 还是止不住打了个寒噤, 很快认怂：
“我就是好奇什么样的美人，竟然能让我们向来视财如命的玄主一掷千金，花掉大半座鬼市的宝物, 换来一柄断掉的剑。”
结果还真就是明憬，啧啧。
“行了，说回正题。”孔知亿收起笑容站直身体, 低声问慕容炽：“你将摘星剑送还给明憬了？”
慕容炽点头。
然后就见孔知亿张大嘴巴，像是第一天认识她一般，声音惊讶加难以置信：“你知道摘星剑是明憬曾经的佩剑吧？你送明憬一柄已经断掉的剑, 她真的会开心吗？”
明憬真的会开心吗？怎么孔知亿也问她这个问题？
慕容炽摸摸小橘猫，眼前浮起一双含泪而明亮的眸子，很肯定地点头：“明憬会很开心的。”
祁云雪和孔知亿会这般问, 是因为摘星已断，她们觉得这会勾起明憬过往的疼痛, 令她无端伤怀。
慕容炽却觉得明憬不会, 比起伤怀和痛苦, 明憬更多的其实是追忆，她拥有接受现实的勇气和意志。
堕魔后的明憬，只是明憬，不是万象道尊首席弟子，也不是剑修。
往事随风，无论能不能，如果最终都要接受，都只能接受，那么何苦平添烦恼呢？
慕容炽闭闭眸，泪光闪烁，睁开眼睛时只有一片沉寂冷静，将小橘猫放回孔知亿怀里，声音淡淡：“知忆，解开剑气封禁的第三样灵物出现了。”
第三样灵物，也是最后一样灵物。
孔知亿一愣，接着正容：“在哪里？”不管在哪里，都只能是地下鬼市的，是慕容炽的。
“斗灵大会，魁首奖励，南菩提子。”慕容炽低眸，收敛呼吸，说完这句话后转身离开。
离斗灵大会开始还有很长一段时间，明憬要修行，她也应该修行。
*
屋内，明憬将所有情绪都抛开，头脑放空，一枚流转着幽光的玉简悬浮着轻轻颤抖，周身魔气缠绕，眉心黑莲印跳跃，衬着满屋灰暗，像极来自阴沉深渊的魔。
第四境。
第四境巅峰。
第五境。
短短的十几个字，她用上了许多时间和精力，从第四境到第四境巅峰，那么多痛苦都捱过来，为什么还是不行？
明憬低哼一声，睁开血丝遍布的眼睛，一身气息阴沉沉，许多次突破失败后，一身黑衣都被渗出来的血浸透，血腥气浮动。
古修罗诀，不能动情，现在这么痛，突破如此艰难，是因为她动了不该动的心思吗？
可明憬并不觉得这心思有什么不对。
魔道法诀，凌驾于魔界之上的修罗界，生而压制魔族，具有得天独厚的等级优势。
与天争命。
她凭什么不能争过天命呢？她明明都胜出过一次，为什么不能拥有第二次、第三次乃至于无数次呢？
不死不灭的修罗。
明憬脑海里想起小蝴蝶扇动翅膀的模样，低低笑出声，然后伸出血肉模糊的手，把悬浮在面前的玉简捏碎，指缝间有暗光漏出。
血迹从唇边溢出，润湿过衣带，淌出一小个血泊，似霞光万道，灿烂里有阴暗和诡异，浩瀚又强大，折射出数个神秘的字符。
明憬咬紧牙关，坚守一点心神不散，周身魔气运转到极致，如海浪汹涌，一次又一次，不厌其烦地冲撞过体内那道境界壁垒。
许多次痛到伏倒在地，又不屈服地坐起，盘膝在血泊里，只要一口气就在，她就一定要修行、突破。
想要她停下，除非是死亡。
古修罗诀，不能动情，如果她一定要呢？
明憬脑海里浮起一道红衣胜火的影子，心脏疼得瑟缩，是物理意义上的痛，灵魂却是不怎么痛的，甚至生出一股说不清道不尽的情愫，好像是叫做思念。
身体因那股疼痛屡次颤抖不止，灵魂因那道身影越来越坚定，两种感觉交织在一起，时时刻刻都想要将明憬两个字，从世界上彻底抹去。
可若是抹不去，那么只能允许她突破，逆争天命，顶着修魔的天谴和功法的禁锢，一步一步走到至高处。
这种逆命换道，在全世界的阻止下坚持成功的感觉，竟然很美妙，美妙到令人不自觉沉沦、陶醉。
举世皆敌。
慕容炽也是举世皆敌。
所以说，她和慕容炽从一开始就是同道的。
明憬想到这里，勾勾唇角，将喉底一点猩红咽下，手指变幻方向，魔气聚拢如尖刃，刺出窒息的绞痛后，“轰隆”一声响，境界壁垒如尘埃，轰然倒塌。
疼痛随磅礴魔气一并贯穿身体内各处经脉，黑莲印跳动得剧烈，如一簇来自魔狱的罪火，无声烧灼观望者的灵魂。
第五境！
乾坤天地！
山河袋深处，龙形玉佩幽光明灭；一枚白色的石头缓缓飞出，环绕明憬一圈后，遁入乾坤天地内，就此消失不见。
明憬的意识渐渐变得昏昏沉沉，思绪模糊，身体一软，倒入血泊里，“扑通”一声溅起好大的动静。
虚空里蓦然漾开一圈圈魔气波纹，虚影半凝，垂眸望下来，声音低低：“修罗试炼，要开始了。”
“明憬，你要活下去、战胜它！”一直到世界只属于你，属于慕容炽，属于……很多很多的人。
明憬再次睁眸时，身下血迹已经干涸，一屋沉寂而又干干净净，身体因强行突破所受的反噬如云烟散开，不留半点痕迹，疼痛悉数消弭。
经脉里流淌着最纯粹至尊的修罗气，眉心黑莲印似乎随心念而动，握拳时，周身都是呼之欲出的力量感。
明憬坐起身，内视身体，发现没什么不妥时，抬眸刚好看到一道流光停在眼前，指尖一碰，流光碎开，光晕笼罩下来，似先古圣人的传道。
修罗。
明憬低声念了一遍，眉眼掠过思索的意味，最后沉于眸中一点暗芒。
再次推门而出，外间乍泄的天光照耀出树影摇曳，远处有一只小橘猫来回追着毛球玩耍。
明憬第一时间是去找慕容炽，找了一圈后也没有找到，只道她不知又去哪里，并没有在意。
折返回庭院时，孔知亿正用灵气控制着地面上那颗毛球，逗着小橘猫玩。
“孔领主。”明憬低眸唤一声当做打招呼，伸手揉揉凑过来的小橘猫的头顶，轻轻问孔知亿：“不知慕容姑娘——”
“一出来就问我们家慕容，你是不是对我们慕容有想法？”孔知亿揶揄一笑，淡淡回道：“她去万象道宗了。”
万象道宗。
明憬脚步顿住，缓慢转身，眼睛里都是不解：“慕容姑娘为何——”会去万象道宗？
她下意识想起小蝴蝶最初见面时，所说的那一个追妻火葬场的剧本，一时思绪乱糟糟的。
孔知亿并不知道明憬在想什么，只是看她很紧张的模样，慢悠悠解释道：
“你不用太担心，宇文筝在九幽狱镇压妖鬼，没有时间回宗的。万象道宗虽然高阶修士众多，但要抓住慕容炽，还是不够格的。”
“她去万象道宗做什么？”明憬很不理解。
“取南菩提子啊，那是慕容炽解开剑气封禁需要的第三样灵物。”孔知亿见明憬还是很担心，安抚道：“慕容虽然修为受限，但好歹也是第八境的修士，不会有事的。”
她是很想跟慕容炽一起去，但慕容炽执意不让，她也不能强求。毕竟认真论起来，曾经的慕容炽打遍妖界无敌手，何曾需要去哪里身边都有人跟着？
南菩提子。
明憬若有所思，这是《万灵物》第一页所载灵物，生而九阶，能清心明境，通天地玄音，可遇不可求，异常难得。
“万象道宗，何时有南菩提子？”明憬喃喃自语。
孔知亿：“万象道宗自然是没有的，这是隐世宗门灵药谷献给万象道宗，用来做斗灵大会魁首的奖励。”
斗灵大会。
明憬呼吸又是一滞，像想起什么似的，怔怔望向孔知亿：“斗灵大会，已经开始了吗？”
斗灵大会，天地盛会，三十年举行一次，上一次由藏剑阁举行，于东境主城开启，彼时明憬十五岁，仗剑夺得魁首。
如今，又是新一轮斗灵大会开始了么？她不过是闭了个关，竟然闭了这么久。
兜兜转转，还是第五境的修为。
明憬忽然有些想笑，笑着笑着突然想到什么，眼神一变，声音生出些起伏：
“斗灵大会如果由万象道宗举行，护宗大阵会自主鉴别敌我、压制宵小。还有，魁首得到南菩提子，会在各宗大能护持下炼化，这些，慕容姑娘是否已经做好准备？”
“准备？什么准备？”孔知亿后知后觉到问题的严重性，动作有些僵硬：“慕容她就一个人去的啊。”
“南菩提子，竟然是魁首当场炼化的吗？”孔知亿瞳孔震惊。
她不知道这回事，慕容炽应该也不会知道，毕竟她落入崖底前，斗灵大会还不叫这个名字。
“不是南菩提子，是所有的奖励都是这般。”明憬回道。
斗灵大会有不计其数的修士参加，却只有最顶尖的十名修士可以得到奖励。
这些奖励自然不是寻常之物，大多是对修行有助益的感悟灵物，由高阶修士护持，当场炼化。
明憬当年得到的是一颗混沌剑石，记录天地初开到万年前的剑道演变过程，于剑道一途可谓受益无穷，是在藏剑阁阁主的护持下参悟的。
“这……不行，我现在要去万象道宗一趟，明憬，你看着它。”孔知亿将小橘猫塞过来，双手掐诀就准备出发。
明憬放下小橘猫，声音淡淡：“孔领主，你知道万象道宗护宗大阵如何进吗？知道宗内何处是禁地不可乱闯吗？知道怎么在众目睽睽下拿到南菩提子吗？”
慕容炽有黑羽令，所以可以无视一切，孔知亿也行吗？什么都不知道，居然还敢不带她一起去。
孔知亿动作一顿，垂下脑袋，认命地将明憬一并笼罩进神通之内。
……
万象道宗外山，护宗大阵一角。
一道低低的声音忽然响起：“明憬，真的是这里吗？”
孔知亿调动全身所有灵气，凝成流光撞在大阵上，阵纹漾开，反噬如地动山摇，鲜血从唇角溢出，疼得孔知亿皱紧眉头。
“此处是大阵最薄弱的地方，若是连这里也破不开，恐怕无一处可进宗。”明憬声音沉沉，心底也生出几分急切，却又无可奈何。
斗灵大会已经开始，护宗大阵彻底开启，万象道宗在这段时间内，是不会再让修士进入的。
加上妖鬼流窜、举世动荡，圣地的防守只会更加严谨，很难寻到漏洞。
如果是以前的明憬，当然可以来去自如。
可她如今是魔修，若不是突破第五境后能够收敛气息，她只怕在靠近万象道宗的那一刻，就被大阵自行绞杀。
“成了！”许久后，孔知亿呼出一口气，语气激动，手上灵气涌动，简直用上吃奶的力气。
明憬低眸望去，就见护宗大阵纯白的阵壁上融入一点灰色，顺着缝隙渐渐蔓延开，腐蚀出一个拳头大的缺口。
等到缺口再大些，她和孔知亿就可以进去了。
就在这时，远处响起一道低喝：“什么人在那里？”
“早不发现晚不发现，偏偏这个时候被发现。”孔知亿低低骂了一声，狠下心来，不顾一切加快灵气涌动，希望能在那人到来时破开一角溜进去。
可惜天不遂人愿，那道声音的主人来得很快，白色的弟子服飘扬，足见是主峰的真传弟子，气息大约在第五境左右，面容俊气。
如果是在平时，同样第五境的明憬足以轻易打败他，哪怕她是初破境的修为，也拥有这个信心。
可此刻在万象道宗的护宗大阵旁，孔知亿分身乏术，任何一名万象道宗的弟子，随手一挥，都具有引动阵法攻伐的能力。
要凉！
明憬屏气凝神，上前一步，挡在孔知亿面前，迎上那名真传弟子的视线。
“明首席——师姐！”那名弟子脚步一顿，看清明憬面容后，眼睛里浮起许多东西。
明憬眼神深深，拿手摸摸自己的脸。
离开地下鬼市时，孔知亿施法为她遮掩了容貌。
现在对面那名弟子这般反应，是因为孔知亿一身灵力倾泻于护宗大阵，所以暴露了她的样貌吗？
敌不动我不动，秉持着这个观念，明憬眼神不变，就这么与那名弟子对视，想着拖延一下时间也好。
一片寂静里，那名弟子慢慢出声问道：“明憬师姐此行，会对万象道宗不利吗？”
明憬摇头。
那名弟子继续问：“会对圣地不利吗？”
明憬摇头。
“会对斗灵大会不利吗？”
明憬沉默。
又是一阵寂静，白衣的真传弟子点点头，说道：“行，我知道了。”
说完这句话，那弟子转身离开，远处依稀传来他沉稳的声音：“无妨，只是狂风卷动落叶，我们去那边巡视吧。”
“明憬，可以了。”孔知亿看一眼那弟子的背影，扯着明憬进入万象道宗，看身后的大阵一瞬恢复后，好奇地问明憬：“你也救过那弟子的性命吗？”
毕竟祁云雪、左浩然、辛如风等人这般推崇敬仰明憬，有绝大部分是因为救命之恩。
明憬摇头，眸底神色晦暗：“其实，我连他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哪来那么多救命之恩？她从前，也不是大善人。

第52章 骗一柄剑
进入万象道宗外山后, 孔知亿打晕两名落单的道宗弟子，换上弟子服后施展法诀。
将自己和明憬的样貌换成那两名弟子的模样，并肩朝万象道宗深处走去。
斗灵大会由万象道宗举行, 选择的地点却不是中岛主城, 而是万象道宗内的一座奇峰。
此峰广阔高峻，在云雾缭绕中央修建凌空擂台，峰顶与云天相连, 架出观战席。
明憬带着孔知亿挑着偏僻无人的小道穿梭, 步行过人潮涌动的外山后，道宗重重殿宇在云雾后透出一点轮廓。
斗灵大会已经开始, 内山的修士反而要少一些。
“站住, 你们在做什么？”身后忽然传来一道低喝，白色弟子服的道宗弟子领着一队修士，挡住前行的道路。
孔知亿的心脏就是一跳, 只道就要被发现。
明憬面不改色，从容转身，唇边笑意浅浅：“文师弟, 本真传要做什么，还要向你报备吗？”
“余真传。”居首的弟子呼吸一顿，神情恭敬：“师弟不敢, 只是正值大会举行，我领命维持秩序，不能掉以轻心。若有得罪之处, 请真传师姐不要见怪。”
“不会，师弟也是为宗门效力。”明憬收起笑容, 淡淡道：“我与于师妹是奉秦长老之命, 前往斗灵大会, 有要事禀告执法长老。这个，师弟也要过问吗？”
“不敢。”文师弟神情微凛，恭敬让开一条路：“真传师姐慢行。”
这都行！
孔知亿瞠目结舌，看明憬大摇大摆留给身后人一个潇洒的背影，连忙跟上去，好奇地问道：“明憬，你怎么知道那弟子的姓氏、知道我们打晕的弟子原本要去做什么？”
明憬笑得低调：“修罗诀自有奇妙之处，魔气运转，知道一些寻常消息并不是很难。”
“我这副面容的身份是万象道宗的真传弟子，名为余然，前些时日突破第五境。
原本出身平凡，但偶然被主峰的一位长老看中，有望收为弟子，晋入主峰，所以有许多弟子忌惮又羡慕。”
万象道宗山峰众多，但最核心最重要的自然是以万象命名的主峰，入得主峰，又有一峰长老青眼，形同于平步青云。
“至于原本要做什么——”明憬眨眨眼，低声说：“我当然是不知道的。”她对余然原本要做什么并不好奇，自然没有追查这个。
不过是胡说几句，能糊弄住那些弟子就可以。
“快走吧。”明憬收起笑容，想起慕容炽的身影，一时竟有些心急如焚。
是担心吗？慕容炽的修为和实力都远在她之上，应该是不会出事的。
加上生死契约的缔结，她知道慕容炽不曾受伤，怎么还是如此紧张、迫切？
明憬不明白。
离斗灵大会那座山峰越近，人潮拥挤呼喊之声渐渐有些嘈杂，灵气涌动，万道气息各异，压得明憬有些不知所措。
人太多了，而且什么人都有。万象道宗维持秩序的弟子、圣地弟子、观战的皇族，海域修士，寻常散修，鱼龙混杂、应有尽有。
从山脚一步步行至顶峰，云天相连处皆是观战席，圆形环绕，围出中央偌大的虚空擂台。所谓的圣地大能居擂台上空，凌空望下来。
斗灵大会不是刚刚开始，而是已经趋于结束。
明憬走着走着，发现孔知亿不见后，并不在意，在原地思考了一下，隐晦地运起魔气。
以生死契约的缔结感应着慕容炽的存在，很快视线内出现一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熟悉是因为那道刻进灵魂深处的气息，慕容炽无论变成什么模样，明憬都自信自己可以一眼认出来。
陌生则是因为，慕容炽与她一样，遮掩掉原来的相貌。现在穿着淡蓝色的衣衫，站在几个修士面前，低垂着头，正在接受劈头盖脸一顿谩骂。
“二小姐，你说你对斗灵大会不感兴趣，结果自己偷偷跑来万象道宗，你是不是仗着余真传喜欢你，就不将我们放在眼里？”
“娘，不要这么说，我相信小鱼不是故意的，她应该只是不想与我们一道，怕我们打扰到她与余师姐。”
“冉鱼，你目无尊长，简直放肆。”
明憬听了一会，见慕容炽只是低着头默不作声，不由有些想笑。
高高在上、向来随心所欲的慕容炽，居然也会有低眉垂眼的时刻。
眼前十数位修士，就算全部加起来，也不及她随手一挥，偏偏她却不能出手。
确定慕容炽没有危险后，明憬于是也不急着过去，抬眼望一下周围，抱起手臂，很悠闲地站在远处看戏。
慕容炽现在很无奈，非常地无奈。
她实在想不到，她混进万象道宗后随便打晕的一个小姑娘，背后还有这么复杂的纠缠。
此刻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想要伺机出手，苦于无法脱身远离这些奇奇怪怪的人，又担心身份暴露，于是就只能站在这里。
站着站着，慕容炽忽然发现哪里不太对，一抬眼就望见远处立着一道身影，白衣飘飘，身姿挺直，眸光清亮，正含笑凝神看向她。
与明憬一眼认出她一样，慕容炽同样一瞬间就知道那是明憬。
迎着一双毫不掩饰笑意的眸，咬咬牙，以唇形无声说着“你还不过来”，表情刹那鲜艳明媚起来。
旁边一个年轻女子正好望见，顺着慕容炽的眸光望去，就见到改变面容后的明憬抱臂而立，白衣在五颜六色里很显眼，端得是光风霁月。
“余师姐！”她惊呼一声，面上瞬间挂上笑容。明憬却敏锐地发现，她眼角余光瞥着慕容炽，尽是掩不住的嫉妒和怨恨。
这些人认识余然。换而言之，慕容炽这副面容的主人与余然的关系也很不简单。
这算什么？万象道宗那么多修士，她和慕容炽选择假扮的人竟然还有一层不薄的关系。
这算是躲不掉的缘分吗？还是——心有灵犀一点通？
明憬弯弯唇，在慕容炽的目光催促下走过去，声音淡淡：“你们也是万象道宗的弟子吗？”
她本意是想确定下对方的身份，那年轻女子却以为余然是看不惯她们欺负冉鱼，有意为她出头，一时脸色青白变幻，连忙出声解释。
明憬听了一通，很快捋顺其中的纠缠。
慕容炽这个身份是小世族冉族的庶女冉鱼，一直受长姐和嫡母针对。
在一次历练中，因缘际会救下万象道宗的真传弟子余然，两人就此相识，甚至生出些道不清的情思。
眼前的年轻女子显然就是冉鱼的长姐，从这个动作和态度来看，恐怕多少对余然也有点想法。
这是什么爱恨情仇、纠缠不清？
明憬摆摆手，并不打算掺和，只是牵起慕容炽的手，就打算先离开冉族人的视线。
“站住。”年轻女子的视线定格在两人相握的手上，眸底阴沉沉，带着几分不甘心道：“余师姐，不知你要将我妹妹带到哪里去？”
明憬皱眉：“本真传做事，需要跟你解释？况且，我记得我师尊并没有第二个弟子。”
传闻秦长老有意收余然为弟子，如果只是传闻，就不会有那么多人当真，不过是上位者的考验和磨砺。
余然晋入主峰，只是时间问题而已。所以明憬现在这么说，并没有毛病。
“余真传做事自然并不需要跟我解释。只是冉鱼是我妹妹，理应与我们一道，余真传要带她走，不知她是你什么人？”
年轻女子脸色铁青，压着心底难堪出声为难。她就是不想让冉鱼跟余然一道。
这个妹妹从小到大什么都比不过她，凭什么不声不响就攀上万象道宗的真传弟子？
余然这般好，就应该是她的。
她会这么问，不过是拿准余然性子温吞，就算与冉鱼两情相悦，也不会在大庭广众下表明心意。
她可以分开余然和冉鱼一次，就可以有无数次。万象道宗真传弟子的道侣，只能是她。
明憬并不知道对面人心里的弯弯绕绕和算计，只是脚步一顿，看慕容炽一眼，唇角噙着笑，纯良无害里透出一种不容置疑：“什么人？”
“她是我的心上人。”
“现在，本真传可以带她走了吗？”
声音清冽笃定，在嘈杂人声中清晰到回响不绝。
慕容炽心跳骤停，下意识抬眼去看明憬，看到一张很陌生的面容。掩去容貌后，她似乎真的看不透明憬。
就比如此时此刻，明知道明憬说的只是假话，只是要带她离开的权宜之计，她却有那么一瞬间，觉得都是真的。
怎么可能呢？
慕容炽低头，藏住不应该生出的心跳，垂眸跟在明憬身后，乖巧地被她牵着。这一刻的表现，简直与冉鱼无限度贴合。
“不可能，怎么会？”余然怎么会这么直接坦荡？
年轻女子难以置信，像是第一天认识余然似的，执着地拦在明憬身前，不肯放她们离开。
明憬感应着上方擂台的灵气涌动，知道斗灵大会趋于结束，怕生出什么变故，心底满是不耐，冷冷瞪年轻女子一眼。
直接俯身低头吻住慕容炽的唇，一触即离，带着种刻意和昭示，声音冷冷：“怎么不可能？冉鱼就是余然的心上人。”
慕容炽就是明憬的心上人。
她嗤笑一声，挥袖荡开空气，看都不看冉族人一眼，牵紧慕容炽，转身消失在人潮中。
许久后，冉族人连气息都不在明憬的感知范围内。
她松开慕容炽的手，见她低着头不说话，不禁感到几分有趣，轻佻地拿手挑起慕容炽下颌，笑得肆意：“小鱼怎么了？怎么不理你余姐姐了？”
慕容炽抬眸，迎上明憬绚烂夺目的眸，瞬间觉得那些心跳都喂了狗，声音凉凉：“余姐姐，小鱼好害怕呀，你可以将你的手送给我玩吗？”
送手？这是什么荒唐无稽之言？
明憬收敛笑容，莫名觉得挑着慕容炽下颌那只手有些凉，缓缓放下来后，正容道：“慕容姑娘。”
慕容炽瞥她一眼，皮笑肉不笑：“不是小鱼么？不是余姐姐么？”
“……都不是，是心上人。”明憬郑重说完这句话，将慕容炽按坐在一个空着的观战席上，转头去看擂台上的战斗，不察慕容炽一瞬间的呆滞和慌乱。
峰顶云雾迷蒙，霞光万道洒落，光影绚烂处，两道身影缠斗在一起，一个是拿刀的男子，身躯高大，明憬并不认识。
至于另一道，是少女模样，雪白色的长裙飞起一角，裙角印着一柄金黄色的剑形图案。
周身气息坦荡清正，五指有力，握紧一柄金光闪闪的大剑，将对面的刀修打得几乎喘不过气来，是碾压的姿态。
这个人，明憬见过的。
赵楚然，裙角的金剑图纹，尽显她在藏剑阁的地位，仅次于阁主，是藏剑阁新一代的小阁主、逐日剑剑主。十多年不见，如今是第五境的修为。
昔日稚嫩的天真不谙世事消去，少女此刻的眉眼都染着坚毅，身姿挺直，是剑修最明亮的姿态，浩然正气、百邪退散。
她成长得、相当惊艳。
远处有低声的议论声响起，什么“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什么“神剑之主，自当如是”，什么“妖鬼出世，天降大祸，必有天才救世”，夹杂着几声沉重叹息和追忆。
斗灵大会三十年举行一次，由圣地轮番执掌，参加过的修士就不能再参加，百岁之上的修士也不能再参加。
赵楚然今年三十来岁，放在闭关动辄千百年的修行界来说，年轻得可怕，算得上举世瞩目的绝世天才。
可是在她之前，在许多绝世天才之前，还有一个明憬。同样是第五境修为，彼时的明憬，不过十五岁。
算是造化弄人吗？上次斗灵大会由藏剑阁举行，于是万象道宗的明憬问鼎，这次斗灵大会由万象道宗举行，所以就轮到藏剑阁的赵楚然？
擂台旁边站着的叶冲霄脸色有些难看，他是大比第二，按照积分制，赵楚然打败那刀修，应该再跟他打一场，胜出后，才算问鼎。
现在那些修士如此言语，不过就是因为赵楚然是藏剑阁小阁主，而他连万象道宗的真传弟子都不是。欺人太甚，都是狗眼看人低的东西。
他握紧拳头，将愤怒都压在心底，只待一鸣惊人，叫那些看低他的人，都后悔。
那刀修很快败下阵来，叶冲霄上场，与赵楚然比斗起来，两人都使剑，却是截然不同的剑道。
一个浩然正气坦荡清明，依稀带着些明憬的影子；一个手忙脚乱、剑法还行，剑意却乱七八糟，输出全靠吼。
明憬看了一会，知道赵楚然胜出没有悬念，开始思考怎样将南菩提子拿到手。
现在这个时间点，南菩提子应该已经送到举行大会的主人，也就是万象道宗宗主、她曾经的师尊手中，要夺过来不太现实。
那么，能不能从赵楚然手中得到呢？
明憬抬眸，见白裙少女眼睛亮晶晶，剑光映染而上，照出白皙坚定的面容，很快生出一个主意。
她闭上眸，默念术法，山河袋深处的摘星剑轻轻抖动。
明憬的心弦有片刻的颤抖，想到慕容炽，全部化为坚决，渐渐地，果然与逐日剑建立起一道玄之又玄的联系。
光投下来，在地上拖出一截长长的影子，明憬坐在光影明灭处，竟是生出几分虚幻感。
慕容炽没来由有些难受，摸摸明憬的脸，小小声问：“明憬，你要做什么？”
“我要骗一柄剑。”明憬笑容璀璨，语气轻松，见慕容炽不懂，很认真地开始解释：“摘星回来后，虽然被断掉，但是和邀月、逐日毕竟出自同一个铸剑师之手，冥冥之中是有联系的。”
“我想骗逐日剑，让它觉得南菩提子对它有用，这样赵楚然会将南菩提子留给剑，我们就有机会抢过来了。”
至于赵楚然为什么会愿意将南菩提子给逐日，明憬根本不怀疑这一点。剑修极于剑，若是需要，命都能舍，何况是区区外物？
她笑得轻松，慕容炽越难受，低声问：“你这样做，摘星知道了，不会生气吗？”
极于剑的剑修，有一天要骗一柄剑。
明憬垂眸：“摘星不会知道的。”灵剑有灵，可若是断掉，自然不再是灵剑。
慕容炽只觉胸口被一口气堵住，一瞬间连呼吸都喘不过来：“摘星，不能修吗？”
明憬笑得云淡风轻，回道：“怎么可能呢？”
怎么可能呢？
穆世移亲手折断的剑，断成数截，剑灵尽散，与她的剑道一并葬在小石村轰然倒塌的废墟里。时光不可回溯，所以怎么可能呢？

第53章 当年真相
台上比斗渐至尾声, 白裙少女一剑凌云，劈开迷障后横于叶冲霄脖颈，迎着少年阴沉沉的目光, 声音很清脆, 掷地有声：“叶道友，你输了。”
彼时日落重山，火烧云盛放, 天色近黄昏。
赵楚然立在虚空的云雾缭绕中, 恰如新阳出海，绚烂风光初初开始, 耀目而满怀希望, 无端拨动许多人的心弦。
明憬抬眸望上去，心神有一瞬间的恍惚，接着瞥见她身后垂头丧气的叶冲霄, 不禁问小蝴蝶：“叶冲霄不是剧本主角吗？怎么也会败？因为他的剧本比不上赵楚然？”
“当然不是，剧本什么的，哪里会有高低之分？虽然是同一个世界, 但这些剧本其实并不冲突。”
“要不是九幽狱提前出世，青尊陨世，将白鸿令留给赵楚然, 她原本要到三十年后才会参加斗灵大会。”
“这一届斗灵大会的魁首应该是叶冲霄，只是赵楚然现在得到白鸿令，他还没有得到玄黄令, 打不过也是在所难免。”
白鸿令，玄黄令。
明憬有些惊讶：“所以, 白鸿令此刻认主赵楚然, 而玄黄令的主人应该是叶冲霄？”
“是的。”小蝴蝶扇扇翅膀, 见明憬陷入思索，有些摸不着头脑，低低问道：“明憬，我之前没有说过吗？我记得我说过的。”
明憬：总觉得这种心情似曾相识。
她移开眸光，垂眼看着地面上拖长后似交缠在一起的影子，唇角上勾，在脑海里继续问小蝴蝶：“所以，玄黄令现在不在叶冲霄手里？”
小蝴蝶无声点点头，还在自我怀疑。
“那玄黄令现在何处？”明憬眸光幽幽，藏着算计。
玄黄令，玄黄殿。
这两者一听就知道不可能没有关系，而慕容炽，是玄黄殿的玄主，那枚玄黄令应该是属于慕容炽的。
孔知亿说玄黄令多年前破损，是不是与玄黄殿之变、与慕容炽身上发生过变故有关呢？
叶冲霄现在还没有拿到玄黄令，那么以后就别想再拿到。
“不知道，我怎么可能会知道？那是叶冲霄的剧本，我一只平平无奇的小蝴蝶，怎么会知道？”声音很无情敲碎明憬的算计，带着几分无辜。
明憬一呆，无奈地叹气，抬眼就迎着慕容炽几分怀疑几分探究的眼神：“明憬，你刚才——是在和什么人对话吗？”
女人略微挑眉，寡淡的面容下藏着生动的表情，黑漆漆的眸不见底，认真看过来，含着不怒自威的压迫感。
明憬呼吸顿住，正在脑海里想着说辞，就听天际一声震响，叶冲霄被赵楚然一脚踢下擂台，伴随“扑通”一声响，宣告斗灵大会的落幕。
万象道宗的道钟长鸣，向四面八方宣告大会决战完毕，云雾擂台引明光璀璨，照出一条天骄的荣耀阶路。
身着白衣的道宗弟子手捧玉盘，穿梭在虚空之中，分立于赵楚然左右两侧，有灵石、灵药、玄铁、道术……最前面一名弟子神情肃穆，玉盘上放着一串雪白的圆珠。
生长于万古雪山深处，每一颗约莫凡人小孩拳头大，以红白花为穗，底层至顶层漾开一圈圈涟漪，珠身透明剔透，隐约可见圆心一点月印。
这便是南菩提子，斗灵大会最顶尖的奖励。
圣地行事最不喜拖拉，因此赵楚然上一刻刚打败叶冲霄，下一刻便有真传弟子手捧奖励恭敬递上。
炼化完灵物，大会前十拿完奖励后各自归宗，三十年一次的盛会便算是结束。
赵楚然收剑而立，迎上前一步，手刚碰到那个放置南菩提子的玉盘，变故陡生。
一个少女模样的真传弟子拂袖，几招抢过玉盘上的一串圆珠，很快退至擂台边，对着高台上立起的许多圣地大能，笑得挑衅：“这南菩提子，归本少尊主了。”
话音落，她将脸一抹，露出一张分外嚣张、布满锋芒的面容。
魔族少尊主墨不予，白衣黑眸，冷白肌肤在夕阳余晖下生出些阴诡，扬声高呼：“谭小沐，到你上台表演了。”
“知道。”空中一道嘶哑的声音骤起。凭空起白雾，笼罩住高台。
虚空中有玄奥暗沉的阵道法则溢散开，渐渐将整座山峰都困住，很完美地挡住许多圣地大能攻向墨不予的手段。
墨不予竟然和谭小沐合作共谋？可谭小沐不过是第五境的邪修，何以有这种手段？
明憬心生疑虑，举目就见天空血红一片，代表着生机消逝为代价。
她年少于荆棘境初识谭小沐，会出手相救是因为彼时的女子虽然阴沉，但一双眸子皆刻着对道的执着。
谭氏一族是六界第一阵道古族，谭小沐出身卑微，却是谭族里最具阵道天赋的人。
这样一个人，要弃阵转修铸剑。
明憬不知道她的选择是对是错，只是心生震撼，于是一人一剑独抗谭族，将她从荆棘境中救出来，劈开迷障，给出谭小沐追道的自由。
只是阵道天赋再惊艳，也不可能以自身本领困锁整座山峰，和这许多大能。
谭小沐不惜耗费生机，绝不可能只是给墨不予断后。她到底要做什么？
不过不管她要做什么，现在场面混乱，对她而言就是很好的机会。
明憬看慕容炽一眼，低低说道：“慕容姑娘，南菩提子被墨不予拿走，我去抢回来。你在这里留一下，最好确认一下。”
魔族和邪修诡计多端，圣地也不遑多让，正道修士最喜欢借力打力、将计就计。万一那南菩提子是假的呢？
况且，她现在的身份是万象道宗的真传弟子，追赶墨不予并无不妥，慕容炽却有所顾忌，她还受剑气封禁压迫。
此地偏偏又是万象道宗，护宗大阵下，明憬不愿意让慕容炽冒险。
说完这句话，明憬没等慕容炽给出答案，身形一纵，踩云雾而上，攀着擂台一角跃上去，墨不予与赵楚然正缠斗在一起。
赵楚然显然是打不过墨不予的，加上久战力竭，很难招架住。
所幸此地是万象道宗，天然压制魔族，就算有谭小沐断送生机凝出的雾阵，也还算旗鼓相当。
“赵姑娘，很抱歉，又抢你东西了。”墨不予勾唇一笑，心底真有几分过意不去。
不过想到南菩提子对她修行的帮助，眸底阴沉，掌风狠厉，一掌拍下去，只错开心口致命处半寸。
明憬赶到时看见这一幕，眸光闪烁，鼓袖而起，五指并起，轻飘飘一掌迎上去，以四两拨千斤的手段消解掉这股掌劲，压着声音道：“交出南菩提子。”
“你是——”墨不予掌风一顿，接着恍然大悟：“万象道宗的真传弟子么？可惜，偌大一个道宗，只有一个顶用。”
“想要南菩提子，有本事就来魔界取。”墨不予冷下眼神，见远处赶来的道宗弟子和圣地弟子越来越多，也不敢真指望谭小沐，抽身就想离开。
明憬凝眸，魔族手段诡异，她虽然初得修罗诀玄妙，也不敢真放墨不予离开，怕真会寻不到魔影，狠狠心，掌风倾泻而出，再没有丝毫保留。
之前收敛气息，是不想自己的身份暴露，可若是别无选择，暴露也便暴露。
“魔气，你是魔修。”
墨不予惊讶不已：“既然是魔修，怎么敢和本少尊作对？”
不对！这股魔气很熟悉，眼前这个修士给她的感觉也很熟悉。
墨不予抬眸认真望去，下一刻失声：“你是、明憬！”
朦胧白雾，三寸余晖里，这张面容端正而棱角分明，因着眉心那点黑莲印，无端映染上几分堕落感。
“明憬！”
远处观战席上，一直安静观战的祁云雪和姚轻竹惊呼一声；擂台边，掠过来同样要救赵楚然的左浩然愣在原地；乌重闭关冲境，辛如风领命斩杀妖鬼，此刻并不在。
“明憬，逃出人界刑狱后，你竟还敢来万象道宗招摇？”高台上，一个长相阴美的男子高喊。
他是人界界主府另一位统领，穆世移的兄长，名为穆易。
“人界界卫何在？还不将明憬捉拿归狱？”他烦躁地看一眼高台前的白雾大阵，沉声吩咐观战席周围的界卫。
界卫队长是一位长相粗犷的大汉，名叫卫良，做散修也干过一些丧尽天良的勾当。
幸得一身本领高强，前些时日得了几株稀奇药草，献给界主后，摇身一变成了界卫队长，正绞尽脑汁想攀上界主，以得破境之法。
此刻听得统领下令，将手中宽刀一抽，招呼身后界卫围过去，也不理会抢了南菩提子的墨不予。
这般流氓行径看得一众圣地弟子怒火冲天，压着心底气，将手中剑捏得直做响。
慕容炽看见这一幕，眸底阴沉，站起身就打算出手，忽觉腹中一阵绞痛，似有剑气冲撞，疼得直冒冷汗。
来时迷了路，寻了好久才寻到这里的孔知亿正好赶到，忙冲过来扶住慕容炽，咬牙切齿：“慕容，又是剑气封禁不受控制了？”
慕容炽点头，歪回座位上，冷汗淋漓，声音虚虚：“我没事，你去帮明憬。”
“什么没事？”孔知亿不听，灌输过去数道妖气，勉强压下剑气激荡后，连忙轻声道：“明憬不会有事的，明憬不需要我帮忙。”
在万象道宗内，明憬绝不会缺少帮忙的人。
虚空擂台上，墨不予见眼前人是明憬后心情复杂，心里有些想将南菩提子给她，又舍不下修行路。
她承受不住功法反噬的痛苦，只有南菩提子能解，怎么能让出？
明憬或许是很重要，但重不过她的道。
算了，反正此生，明憬也绝对不会喜欢上她这样的人。
墨不予收敛笑容，看一眼围过来的人界界卫，脚尖轻点，很快掠出包围圈，因为人界界卫的目标不是她。
“明憬，卸下手骨，乖乖随我等回刑狱，或许可以少受些苦。”卫良咧嘴一笑，将大刀往肩上一放，语气高傲。
明憬低头，见墨不予的身影快要消失在擂台，垂眸又见远处慕容炽脸色苍白，心底戾气横生，正要出声，耳畔就响起一道怒喝。
“我卸你娘的骨！”白衣飘飘的真传弟子掠过来，一剑刺伤一个界卫，很快冲出一条道。
道宗的气息清正，为首之人面容俊气，正是明憬在外山护宗大阵前见过的那弟子。
“关胜，你做什么？”界卫队长卫良将刀一提，面上怒气冲冲：“明憬是魔修，我们人界界卫捉拿她，是奉命行事，理所应当。”
“你若是执意阻拦，就是包庇魔族，或许与魔族有所勾结，你要犯上作乱吗？”
名为关胜的俊气弟子呼吸一顿，捏捏拳头，念头微转，很快就有了主意，压着心底气笑得云淡风轻：“什么勾结魔族？卫队长可不要给本真传乱安莫须有的罪名。”
“南菩提子虽是赵小阁主之物，但主场既然在万象道宗，如今丢失，又是被魔族夺走，我们万象道宗自然有义务寻回来。我们只是想捉拿魔族少尊主罢了。”
“你们是奉命行事，本真传也是奉命行事，难道你的命令出自界主府，便比我们万象道宗高贵吗？”
这怎么可能？万象道宗乃圣地之首，地位自然举足轻重。
卫良无话可说，一时愣在原地。
关胜已经招呼着同门师兄弟围上来，暗地里给明憬使一个眼色，长剑出鞘，以结阵的方式将擂台团团围住，一个界卫都不放走。
明憬眸色复杂，深深看那弟子一眼，很快动身追赶墨不予，身形稍纵即逝。
“喂！”卫良见明憬离开，下意识挥刀要阻止，被关胜一剑轻飘飘架开，不禁勃然大怒：“此处哪里有魔族？你分明就是有意为之。”
“你说什么？”关胜笑着掏掏耳朵，一副没有听清楚的模样，横剑于身前，笑嘻嘻：“人多眼杂，难免有看错看漏失手的情况，卫队长莫怪。”
“你——”卫良面上青筋暴起，冷声道：“结阵！”
人界界卫的阵法用于攻伐，若论生死厮杀，自当在万象道宗的弟子之上。
毕竟这里的弟子有的还未下山历练，缺乏实战。天赋虽然卓绝，修为却高低不齐，加上事发突然，许多并不在此处。
左浩然见状，朗声一笑，很快加入战圈，声音高昂，一副正气凛然的模样：“除魔卫道，乃我们圣地义不容辞之事，浩然自当尽全力。”
“不错。”旁边的圣地弟子闻言，豁然开朗，纷纷加入战场。
圣地弟子对人界界主府不满已久，明憬分明不在人界刑狱，这些界卫却骗了他们这么久。
要不是左小剑子、祁大小姐在神剑天地见过明憬，界主府不知还要瞒他们多久。
结果见明憬现身后，界主府还坚持说明憬是神剑天地开启时逃出来的。
加上对明憬和墨不予态度的区别，他们实在很难信服，这便是人族修士心目中执掌规则秩序的威严之地。
观战席上的慕容炽见到这一幕，呼吸一滞，心上浮起许多情绪，几乎震撼到不能自已。
到底是怎样辉煌耀眼的过往，才能让这些弟子信她到如此地步？
白衣如雪，立在漫天大雪里，比雪还要洁白无瑕，那是怎样的年少风姿？
她越来越好奇，伴随着些理不清的情绪，怔怔失神。
“你们——”卫良气急败坏，怒吼出声：“明憬就算再荣光万丈，那也是曾经。你们看到她眉心那朵黑莲印吗？那是墨道台的烙印。”
“墨道台是上古神器，根本就做不得假。明憬她就是魔修，就是和魔族有所勾结。你们为何一定要包庇一个人界罪人？”
什么人界罪人？
关胜压根就接受不了这样的文字与他心目中光风霁月、一剑斩开妖鬼的明首席挂上钩。
偏偏卫良说得不无道理，墨道台黑莲印是真。
真又如何？他没有见过明憬伤害无辜，人界界主府无端说她与魔族勾结，哪里有证据？
要是真和魔族勾结，见了魔界的少尊主，怎么会是那般反应？
关胜深吸一口气，再顾不得什么界主府颜面、道宗风范，思考着就要开口反驳回去。
云雾深处此刻传来一道声音，嘶哑阴沉，掷地有声：“上古神器是不会做假，人心却难言。”
一道黑沉沉的身影渐渐在虚空高台边现出痕迹，身形瘦削，面容秀气而狰狞，唇角挂着血丝，目光阴翳。
那是谭小沐。
她悬浮着看了一眼旁边不远的穆易，勾勾唇角，像昭告天地那么严肃郑重：“明憬没有和魔族勾结，她不会和魔族勾结。”
“至于原因，你们很快就会知道的。白雾大阵笼罩下，你们的修为和实力不会受到影响，只是暂时离不开此座山峰罢了。”
“谭小沐，你这个败类，你到底要做什么？”出声的是一个青年男子，面容温润，正是阵道古族谭氏的少主。
“我要做什么？”谭小沐低低一笑，云淡风轻：“族兄，我要还明憬一个清白啊。”
她自己是不在乎清白不清白的，也不知道明憬在乎不在乎，只是这应该是她唯一能为明憬做的了。
说完后，谭小沐手一挥，虚空出现一片光幕，在渐阴暗的夜色中发着光，格外显眼。
光幕上灵气涌动，须臾凝出一道白色身影，端正的面容，清凌的气质，正御剑凌空，说不出的潇洒自在。
这是——年少时的明憬！
那此阵是……
“时光回溯之阵！”谭少主喃喃自语，看向谭小沐的眼神很震惊。
时光回溯，算是他们谭氏阵修独有的本领，但受限天道规则，一般只能知道个大概。
想要将具体画面呈现于众人面前，需要以生命为代价。
谭小沐这么做，到底图什么呢？
“时光回溯，光影传叠，诸位修阵道的前辈应该知道，这光幕上的画面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你们口口声声说明憬与魔族勾结，我就让你们瞧瞧，明憬当年，到底经历过什么？”
明憬当年的经历？
许多圣地弟子呼吸一滞，情不自禁就望了上去。
明憬从万象道宗首席弟子到人界罪人，对于他们来说不过一瞬。这一瞬，就颠倒了许多人的余生。
他们坚信明憬不会堕魔，却不知道当年真相，只能眼睁睁由着人界界主府胡言乱语。
光幕缓慢展开，御剑飞行、气质清冷的明憬眉眼飞扬，很快就到达目的地。
重山交叠，天清云朗，荒野稻田金灿灿，水清随波流，这是一座宁静安和的小村庄，似乎还有些熟悉。
祁云雪目光一凝，很快就想起来，这里位于北荒深处，是偏僻城池水泽城下的小村庄，名为小石村。
许多修士或许没有听说过水泽城，但一定听说过小石村，因为这里封印着一尊第七境的荒魔。
约莫十五年前，万象道宗和人界界主府昭告天地，修为第六境巅峰的小道尊折喻路过此地，将挣脱封印的荒魔斩杀，得人界界主府奖赏破境丹一枚，声名再度远扬。
那么二十五年前，明憬到这里来，目的又何在呢？墨道台，黑莲印，难道是因为这尊被封印住的荒魔吗？
祁云雪捏紧剑柄，耐心继续看下去。
慕容炽早有预料，却在见到年少的明憬时止了呼吸，低眸下去，说不出心底是什么情绪。
孔知亿坐在慕容炽旁边，语气好奇，低声问慕容炽：“慕容，这里好熟悉啊！对，我想起来了，这不会是那只三千年前被你封印住的荒魔所在之地吧？”

第54章 修罗压制
明憬一路疾行, 袍角划出锋利的弧度，循着魔族那股阴暗诡异的气息，从斗灵大会举行的高峻山峰一直找到内山深处。
青松苍翠, 乌云重叠如黑影, 灵植摇曳，殿宇的轮廓渐渐清晰，这是明憬最熟悉不过的一座山峰。
道宗清正的气息磅礴压过来, 压的呼吸都有些艰难。
墨不予逃出斗灵大会所在山峰后, 竟然不是往外山逃，而是直往万象主峰而来, 这算是自投罗网吗？
明憬低笑一声, 看一眼周围景致，右手有片刻的颤抖。
接着闭眸立于原地，修罗诀运转到极致, 以极致纯粹的修罗气将道宗正气剥离，在空气中搜寻着那道骤然消失的浊沉魔气。
她自然不知道墨不予此刻内心的煎熬。
她不想交出南菩提子，自然想快些返回魔界, 偏偏护宗大阵空前加强，师尊赐下的宝物又在冷却期，很难出得去。
外山修士众多, 万象主峰此刻反而是最安全的。
道尊宇文筝还在九幽狱镇压妖鬼，宗主被谭小沐的雾阵困在高台，主峰上的高阶修士闭关, 低阶修士负责维持秩序。
墨不予自然也知道明憬一直在后边追赶她，要夺回她拿走的南菩提子。
因此她不顾魔功反噬, 借着道宗气息掩藏自身, 慌不择路下随意躲进一座地处偏僻的宫殿。
万象主峰宫殿众多, 有许多天然克制魔修的封禁，就算是明憬，要是胡乱追赶不慎触及，也会受伤、流血。
墨不予想得很好，可惜她忽略一点，那就是明憬曾是万象道宗的首席弟子。
生于万象主峰，就算时隔多年，她闭着眼睛也足以去到任何一处地方，哪怕是属于万象宗主的宫殿。
光幕上，明憬收剑步入小石村；万象主峰里，明憬收敛修罗气，面容上掠过一丝讥讽，大踏步向前走去。
慕容炽眼睛不眨一下，就见白衣胜雪的少年剑修姿态从容，一张如玉容颜上是足以照破长夜的锐利明亮。
她越过村庄泥地，正要与远处村民搭话，忽然像是感应到什么，长剑铿锵出鞘，脚尖轻点，已经到得一处阴沉沉的山洞前。
杂草丛生，地面暗沉血迹，深处一片沉寂，这其实是一处废弃的矿洞，灵矿资源枯竭后无人问津。
这个地方，慕容炽再熟悉不过。
三千年前，她几乎与明憬一样年少轻狂、心怀凌云志，自问足以登九天最高处，折月摘星。
高台上，穿淡白华衣的中年男子眼神凝紧，清俊雅正的气息凌厉，瞥旁边面色沉如水的穆易一眼，攥紧袖子，垂眸将眼中复杂神色都遮掩。
他便是万象道宗当代宗主，道尊宇文筝的嫡传弟子，折喻的大师兄，同时也是明憬曾经的师尊，上官同，如今正是第七境巅峰的修为。
高台上各大能神情各异，观战席下一众圣地弟子面色焦灼，因为光幕上的明憬已经握紧手中长剑，像是察觉到什么异常，正打算步入山洞。
“明首席，你不要进去啊！”有弟子不自觉地低呼出声，表情异常揪心。
谭小沐说光幕上的画面是明憬当年经历过的事情，是人界界主府昭告天地前的真实过往。
后来的事情他们都知道，明憬被废掉修为，被墨道台刻上黑莲印。十年沉沦，再次出现时气息阴沉，已入魔道。
那么此刻这个黑乎乎不见底的山洞，或许就是一切的起点。时光不可回溯，可他们怎么甘心啊？
年少的明憬彼时并不知道后来的许多事，她只是秉持着小师叔除魔卫道的教诲，遵循着圣地弟子护持弱小、斩除不平的责任。
在摘星剑颤动示警后，孤身仗剑，凭一腔孤勇独闯山洞，于最深处看到一只最恐怖的魔。
青面獠牙，数丈高的身躯触到山洞之顶，如井口宽的眼眶深陷，血红液体横流，说不出的狰狞可怖。宽厚的唇色如墨，似有虫子蠕动，低低哼声震动山洞尘埃，扑簌簌落满一地。
明憬折过转角看见时，它像是被什么嵌进身后山壁上。
巨大乌黑的石头东倒西歪砸下来，地面如深坑，它以血腥的眼睛看明憬一眼，咧嘴笑出声，缓缓开始挪动。
它一动，原本偌大空旷的山洞瞬间变得拥挤无比，生得颀长的明憬在那只魔的映衬下，如树底蝼蚁之于通天巨人。
她抬眸望上去，对上一双空洞无物的乌眸，最恐怖阴森里透出来自莽荒的惊悚煞气，随时可能将世间生灵吞噬，无端令所有看得到的修士心生惊骇。
这是——
“荒魔！”
光幕下的许多圣地弟子和年少的明憬一起惊呼出声。
道宗传世古籍有载，青面獠牙、躯体壮如小山，眸似古井、血泪不止，这是存于上古的古魔。
曾领魔界掀乱世风波，引隐世仙尊出手，却因血脉特殊、逆行天道，获罪于世，轻易不可消除。
荒魔在某种程度上并不比魔修闻之变色的修罗好上多少，只因此魔虽然数量稀少、生存不易、行动笨拙，但是一旦成年就有三条命。
防御是天降雷霆都击不穿的地步，前两次纵然有通天之力，也只能封印压制而无法击杀。
“十五年前，是小道尊以古剑邀月之利将它彻底斩杀，难道明首席是那位将之二度封印的修士？”有弟子小声猜测。
在远处听到这句话的慕容炽眸光幽深，似乎是想笑，但什么都笑不出来。
世人印象里，第一次将之封印起来的是那位隐世仙尊。三千年前，她几乎舍了一条命将之二度封印，没有人知道。
举世之大，彼时她只告诉过宇文筝一个人。孔知亿会知道，是因为天赋神通，受反噬之苦推演玄黄殿变故才顺带得知的。
“可是不可能啊，荒魔要是再被封印住，起码需要数千年时间才能再次破封，怎么可能才十年？”
“而且，这只荒魔拥有第七境巅峰的修为。”还是被隐世仙尊封印住的修为，生而怪异，血脉古老。
它的实力，只会比寻常第七境巅峰的修士强上许多倍。
有弟子情不自禁望向高台上的万象道宗宗主，那也是第七境巅峰的修士，修炼的还是无上道诀，可比起光幕上那只荒魔穿越时空给他们的压迫感相比，要远远不如。
这是一只万象道宗宗主都打不过的荒魔，明憬怎么可能封印得住呢？
“就算明首席再惊艳绝世，她不过只有第五境巅峰的修为，怎么可能打得过呢？”有弟子忍不住出声。
这种情况下，只要有脑子，都知道撒腿就跑才是最好的选择，护持弱小是不错，可若是连命都没有了，拿什么去护？
明憬并不傻，所以她的第一选择是撒腿就跑，身形如风，几步掠出山洞后，看到远处烟火升腾的小村庄，脚步就是一顿。
荒魔行动是笨拙，第五境的修士就可以御气凌空，荒魔要追赶是追不上的，但凡人和低阶修士要怎么办？荒魔祸世，第一对象从来不是第五境之上的修士。
除魔卫道、护持弱小。
身后山洞轰隆作响，荒魔气息笼罩靠近，给明憬思考的时间极短。她没有再犹豫，手掌翻飞，一簇湛蓝色的焰火盛放于天际，接着声音清冽传遍小石村乃至整座水泽城：
“我乃万象道宗首席弟子明憬，此地有祸世荒魔出世，请诸位道友并乡民以最快的速度，退出小石村，退出水泽城。”
说完这句话，她将手中的摘星剑一挥，抬眸看天上星辰一眼，返身走进山洞。
荒魔既然被封印在这里，那么这座山洞一定非同凡响。如果山洞彻底崩塌，对荒魔再无约束，小石村的村民就要彻底完蛋。
“那是万象道宗弟子生死一线时的本命焰火。”藏剑阁的一位弟子低低呢喃。
万象道宗内只要入内门，便有护宗大阵护身道印赐下。
晋得真传，会有本命焰火，与宗内长老或是一峰之主关联，第一时间告知求援，以焰火护住心脉，保一命不死。
明憬是万象道宗的首席弟子，师尊是宗主，自幼承教于小道尊折喻，她的求援焰火，这两个人一定会收到。
“明首席是想拖延时间，至少等到小道尊或万象宗主赶到。”届时集合诸多圣地大能，再将这只荒魔封印或斩杀，都不是问题。
年少的明憬确实是打着拖延时间的主意，冲进山洞后第一时间出手，化被动为主动。
万象剑法、浩然剑法、十八式剑法，以三道基础剑法为底，摘星剑舞得滴水不漏，刻意将那只荒魔往山洞深处引。
荒魔果然被激怒，成人大小的手掌一抬，缓慢又势不可挡地拍下来，将山洞拍塌陷了大半，明憬出洞的道路彻底被堵死。
要么迎战，要么等救援，明憬两样都选，也两样都不选。
摘星剑横斜，她彻底放开手脚，拿出全部的实力，山洞暗沉，年轻女子面容自生华光，战意冲云霄，剑影四方铺陈，身姿挺直，风采卓绝。
在明憬之前，在光幕上演过往之前。
这些见多识广的圣地大能和弟子从来不敢妄想：一个第五境巅峰的修士能够和生于上古、怪异无双的第七境巅峰荒魔打得平分秋色，甚至是压着它打。
这不仅仅是越阶迎战，这就是要逆天啊！修行界高低分明，境界差距如鸿沟，轻易不可逾越。
明憬不仅逾越，而且一越就是两境，还是高阶的两境。她跨越古今，剑开天地之始末。
一众圣地弟子看得目不转睛，胸中战气激荡，怀揣着无限星光，满目皆向往。
孔知亿目瞪口呆，隐约有那么些埋在骨子深处的悸动被唤醒。
玄黄殿、古妖、护世，她也曾炽烈而毫无保留地为这座天地背水一战过。
慕容炽握起拳头，一瞬间心疼到无以复加。
比起圣地弟子此刻的心神激荡，她深刻地知道接下来明憬会经历什么，知道明憬落崖爬过碎石路，狼狈出现在她面前的模样，所以很难压抑住情绪。
此刻的时间过得很快，对于彼时年少的明憬而言，每一息都长到足以隔绝生死阴阳。
小师叔和师尊都没有给她回应，她不知道原因，只是渐渐明白过来，今日会是她离身死道消最近的一次。
要活下去，就只能杀死它。
意识渐渐昏沉，明憬脑海里已经没有封印这个概念，眸中光亮一闪，战意更浓、锋芒更盛，摘星剑意转变，由最初的防守变成毫无保留的进攻之势。
所有圣地弟子都知道，明憬是生出了杀掉荒魔的决意。
他们隔着时空光幕，站在安全之地，现在连想都不敢想的轻狂之举，许多年前，已经有人付诸行动。
她比他们年轻，比他们纯粹，比他们赤忱，她拥有无限的希望，所以敢做他们所有人都不敢去想的事情。
万象道宗的剑法逐渐展开，极致纯粹的剑修执有灵神剑，一人一剑，将生死都赌上，剑意盈满山洞，将荒魔的血腥阴沉都压下。
他们不知道明憬到底打了多久，只是看她面上、身上、手上、剑上都缠绕着荒魔的魔气和血腥。
摘星有灵，在魔气侵袭下长鸣一声，余音炽烈，似乎是在跟主人说“很疼，但还可以坚持”。
年少的明憬也很疼，但必须坚持，所以拿着剑柄的手轻轻摩挲过摘星，似安抚，似鼓励。
下一刻剑光持续亮起，颀长挺正的身躯遍体鳞伤，漆黑阴邪的荒魔气顺着血痕渗进经脉深处，与纯粹剑气相互冲撞。
她眼眸明亮，周身缠绕荒魔魔气，似一位魔修。
许多圣地弟子看到这里，像是恍然大悟，像是痛心疾首，有些弟子已经低低啜泣出声：“荒魔气，这一定就是墨道台刻得上黑莲印的原因。”
荒魔气、古妖血、紫雷木，古修罗诀入道所必需之条件，缺一不可。
古修罗诀为魔道第一法诀，修罗血脉生而压制魔族。明憬如今虽然不是极致的修罗血脉，但要压制一个未修至大成的魔族少尊主还是轻轻松松的。
万象主峰，明憬越过许多座宫殿，在一座熟悉到骨子里的宫殿内发现躺在殿顶仰头望天的墨不予，声音清冽：“墨不予，交出南菩提子。”
墨不予呼吸一顿，下意识站直身，运起魔气就打算逃走，她并不想跟明憬对上，打不打得过另说，虽然她觉得她绝对打不过明憬。
明憬眉毛上扬，手心生出一簇黑沉修罗气，属于修罗的等级压制释放开，压制得墨不予血液凝结，再不得动弹，一步都挪不动。
“交出南菩提子。”明憬漫不经心再重复一遍，黑莲印跳跃，修罗气如排山倒海，顺着墨不予身上血痕渗透进去，修罗气缠绕，将之同化。
墨不予怔怔抬眸，感受到命悬一线的压迫，忙不迭将一串雪白色、圆珠状的东西双手递上。
明憬伸手，指尖冰凉，在墨不予掌心拂过。
暗光闪烁，南菩提子消失在半空，她转身下殿顶，迎殿门而立，身后是一大片生得青翠的竹林，随凌晨山风摇动。
墨不予低喃出声：“你不杀我吗？”
修罗压制下，明憬要杀她易如反掌。
彼时圆日初升。
光幕上，年少的明憬递剑向前，一剑削下荒魔的头颅，荒魔魔气和浑浊黑血洒了一身，体内剑气和魔气斗得激烈。
外间日出东方，透过山洞缝隙钻进数道光。
年少的明憬逆着光倒在血泊里，力竭声嘶，疲惫到极致，睁着血丝遍布的眼睛举目望着洞顶。
竹林之前，并不年少的明憬勾唇笑得凉薄，回墨不予道：“不杀，我不除魔卫道。”
墨不予心情复杂，几步跃下殿顶，转身消失在明憬视线内。
小石村的山洞之外，一群穿着银袍、身披战甲的卫队踏云而来，那是人界界主府的界卫。
为首一人长相阴美，与高台上的穆易很相像，那是穆世移，第七境的修士。彼时的界卫统领脸上干干净净，并没有一道伤疤。
“进山洞，人界罪人就在里面。”穆世移笑得戏谑，挥手示意界卫清开堵住道路的巨大石块。
山洞内，年少的明憬看荒魔尸体化为魔雾，似有所觉，不自禁捏紧摘星剑，大口喘着气。
小石村上空，烈日灼灼、无限明亮，在下一刻蓦然消失，光幕散去，谭小石喷出一片血雾，从高空跌落下来，高台白雾彻底散尽，斗灵大会所在的山峰一片漆黑。
左浩然气息一滞，运气接住谭小沐，再不顾什么男女之别、君子气度，提起谭小沐的领口，语气焦急：“接下来呢？接下来怎么了？为什么不放完？”
谭小沐的生机消沉下去，说话有气无力：“我的修为，只能支持光幕回溯到这里。可是接下来怎么样，你们不是都知道了吗？”
“什么知道不知道？”左浩然眸底有泪：“你将过往放完，你需要什么？我将命给你好不好？”
“就算你们所有人都将命给我，又有什么用呢？”谭小沐笑得讽刺，挥挥手，身形散去，眼神凝结，望向万象主峰的方向，几分迷离几分怅惘。
将真相告知于众，告诉所有人明憬与魔族没有勾结，这算是对明憬有利吧？
接下来怎么了？
山峰间风声大作，修士万千，无一人出一言，沉寂如深海。
接下来，人界界主府昭告天地，明憬与魔族勾结，废修为、断剑骨、刻魔印，关押进人界刑狱。
十年弹指一挥，于是便有了修魔道的明憬，和不知来历的地下鬼市，和红衣白发的神秘女人。
小蝴蝶扇扇翅膀，算是天地之间唯一同时知道斗灵大会山峰和万象主峰所发生事情的存在。
明憬转身，见小蝴蝶泪光闪闪，不禁好奇：“小洗，你怎么了？”
小蝴蝶摇摇头，第一次没有在意明憬的称呼，声音抽抽噎噎，自己也说不上原因：“我难受。”
它知道明憬是剧本里的炮灰，但不知道明憬具体发生过什么事。因为在剧本里，本是无人知道荒魔真相的，明憬死便死了，连水花都不曾激起。
难受，一只小蝴蝶，有什么好难受的？她是人，又修魔，她自己都不难受。
明憬捏捏小蝴蝶的翅膀，在晨曦照耀下低低笑出声：“有什么好难受的？我们拿到了南菩提子，不该高兴吗？”

第55章 因果循环
高台上空, 面容阴美的界卫统领穆易，迎着下方许多道谴责的目光，抹抹脸并不在意。
沉声吩咐那些被圣地弟子阻在比斗擂台的界卫：“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出峰去寻南菩提子？”
“虽然这是万象道宗和藏剑阁之间的事情, 但除魔卫道人人有责, 我们人界界主府自然也要效一份力。”
南菩提子被魔族少尊主墨不予抢走，明憬只身追寻而去。
穆易自然不会觉得昔日第五境巅峰就能斩杀荒魔的首席弟子会打不过墨不予，因而此刻只是随意找到个借口。
“除魔卫道？”祁云雪冷笑一声, 剑指上空, 语气冷得要结冰：“你们界主府原来还会干人事啊？”
“祁大小姐说笑了。”穆易抿唇压下心里的不悦，迎着一众圣地弟子空前森冷的眼神, 低声解释道：
“谭小沐是邪修, 光幕之上未必全是真的。况且，舍弟十几年前被明憬身边的红衣女人打成重伤，如今口不能言, 谁说这不是杀人灭口呢？”
“不管真相到底如何，明憬如今堕魔是真。在下既为界卫统领，自然有义务押她回人界刑狱, 一切交由界主定夺。”
穆易拂袖而起，递给下方的界卫队长卫良一个眼神，见卫良趁圣地弟子不备领着界卫冲出山峰, 唇边浮上淡淡笑意，就要亲自去寻明憬。
谭小沐不知是生是死，雾阵散去。
身披银袍的阴美青年瞥一眼远处重山, 几步踏出，眼看就要踏出山峰。
一道温和如雨润万物的剑气拦在面前, 将四面八方笼罩住, 再不得前进。
这道剑气……
穆易回身看向淡白华衣的端方中年, 皮笑肉不笑：“上官宗主，不知意欲何为？”
上官同挥袖垂眸，一派云淡风轻的模样，眼角余光望向后方的万象主峰，眸底神色不明，最后只是低低回道：“不做什么，本宗只是维持秩序、捉拿魔族。”
维持秩序、捉拿魔族？这里何曾有魔族？
穆易只觉荒唐，抬眸对着上官同平静不起波澜的表情，瞬间明白过来，这是与关胜等圣地弟子阻拦界卫时一模一样的说辞。
所以，他是要阻他不能去抓明憬？
穆易想明白后，笑容讽刺，压低声音道：“上官宗主不要忘记，我们是合谋的关系。”
现在舍不得弟子，怎么当年不见半分心疼呢？
“现在不是合谋。”上官同也压低声音，面容如水深沉：“明憬现在已经没有任何价值，抓不抓她回人界刑狱，都没有关系。”
“那是对你们万象道宗没有关系。”穆易低吼出声，面目有些狰狞：“道尊好手段，取了最重要的东西，将你们万象道宗摘得干干净净，只剩我们界主府当了恶人。”
神剑天地后，不知有多少修士拿着家伙声称要砸了界主府，要不是防御大阵开启，没准真会成为废墟。
那些修士进不来，就拿烂菜叶臭鸡蛋、最脏污的魔物血糊上去。
地位尊贵如圣地弟子，所做的事情竟然比寻常市井小民还要没有原则底线。
偏偏界主府什么都不能做，因为他们得罪不起这么多宗门圣地，其中还不乏万象道宗的真传弟子。
他们光鲜亮丽、隐于幕后，留界主府成为众矢之的，穆易早生不满。
“界主念及与道尊的情谊，我穆易什么都不管。我只是界主的一条狗，此生只为护持界主府。
要是你此刻再阻我半步，大不了将光幕没有揭露的真相讲清楚，我们同归于尽。”
穆易甩甩袖子，转向下方，面容阴沉沉，对赵楚然说道：“赵小阁主不必烦心，穆某人必会将南菩提子给你寻回来。”
他打着拉拢藏剑阁的主意，运气欲行，一道轻飘飘但坚定不移的声音叫停他：“穆统领请留步。”
是赵楚然。穆易压下心里烦躁，心想这年少成名的小阁主大抵是要说些感谢他的话，很听话得放缓脚步。
比斗擂台边缘，赵楚然力气已竭，用逐日剑撑地，强自站直身体，声音轻轻：“穆统领此去，是要捉拿明憬，顺便将她或有可能拿到的南菩提子取来还我？”
“是。”穆易掷地有声：“南菩提子归斗灵大会魁首所有，你是藏剑阁小阁主，便是未来的护世修士，界主府自然责无旁贷。”
“如果是这样，就不劳烦穆统领。”
赵楚然摇摇头，声音坚决无比：“我以斗灵大会魁首加藏剑阁小阁主的身份，向天地立誓，南菩提子归明憬师姐所有。”
面容些许苍白的少女终于抬头，唇角笑意似是挑衅嘲讽：“我心甘情愿，将南菩提子赠予明憬师姐，不用穆统领多此一举。”
明憬师姐。
只听这个称呼，穆易就生出几分梦魇的惊惧。
世界上怎么会存在这样的人？
哪怕堕落为魔，万劫不复过，也有这么多人无条件给出信任。
年少轻狂如左浩然，高傲清冷如祁云雪，放荡不羁如辛如风，心思纯真如赵楚然，哪一个不是地位尊贵、天赋异禀？明憬其人，到底何德何能？
穆易将拳头捏得直作响，心里生出一种被戏弄的羞辱感，声音冷冷：“南菩提子归你所有，这是斗灵大会的规矩，不可逾越。”
“是吗？”赵楚然笑容不减，语气冷静：“看来穆统领是执意要断我道途，你和界主府做好与藏剑阁开战的准备了吗？”
断人道途如杀人父母，动辄以命相搏。
穆易眼眸缩起，咬牙切齿：“小阁主不要与穆某开玩笑，我何时断你道途？”
“我已经将南菩提子赠予明憬师姐，你还要从中作梗，不就是断我道途么？”赵楚然低笑出声。
“修士修行讲究因果循环。神剑天地内，明憬师姐耗损灵气施展剑影极域，授我浩然剑法，引我入剑道，这是因。”
“如今我将南菩提子赠予明憬师姐，便是果。
因果抵消，我才能扫清尘埃专心修炼。你一定要为我把南菩提子拿回来，不就是有意害我道心有缺，断我道途吗？”
日华盛放，少女笑盈盈，言辞胜剑，剑不出鞘，生生将穆易前行的步伐阻住，如兵不血刃。
好一个藏剑阁小阁主！
穆易血气上涌，却不敢再出峰去，只能寄希望于卫良等界卫能将明憬带回刑狱，明憬一定要死，越早死越好，绝对不能再留。
万象主峰，竹林摇曳。
明憬低眸含笑，听到空气里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是孔知亿：“明憬，慕容身上的剑气封禁发作，你快些拿到南菩提子，在我们进来时的地方汇合。”
剑气封禁发作，无缘无故怎么会发作？慕容炽会很痛吗？
明憬心下一紧，抬眸望向殿宇上的匾额，日光照耀，“摇光”二字熠熠生辉。
她勾唇笑得荒凉，头也不回地转了身，很快出了主峰，一路往外山而去。
界卫队长卫良领着界卫出得山峰，迎面正好撞见如一阵风掠过的明憬，顿时大喜，招呼着手下围攻过来。
明憬一心想着慕容炽，也没有兴趣和这些人浪费时间，只是卯足劲运气疾行。
万象道宗内山到外山的交界处瞬间精彩无比。
一身白衣不染的女子在前面跑，许多凶神恶煞的界卫在后面追，哪里还有修行者的风度翩翩、从容淡定？
到外山时，修士渐渐变得多起来，主要是万象道宗的弟子。
卫良心里松了一口气，心想这些弟子刚才不在山峰，还不知道光幕上的事情，大概不会对界卫出手。
他不由出声：“在下界卫府队长卫良，奉命捉拿魔修明憬，请诸位同道施以援手，将此魔拦住。”
“他说那人是明憬？”
“明憬师姐！”
“明首席！”
惊喜的欢呼声此起彼伏，卫良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事实证明修士的预感不是空穴来风。
下一刻，白衣飘飘的万象弟子围了过来，真传弟子、内门弟子和外门弟子都有，修为高低不齐，拥过来不由分说就拦住界卫，声音嘈杂。
“卫队长不必担心，捉拿魔族乃我们圣地弟子义不容辞的责任。”
“师兄快看，那魔族是不是往那边跑了？”
“师弟好眼力，我们快追，一定要帮卫队长捉拿此魔。”
“师兄师姐们，冲啊！”
卫良被一众道宗弟子围在中间，呼吸都有些喘不过来。
看看架着界卫朝西边去的白衣修士，再看看头也不回跑向东边的明憬，第一次与自家统领心意相通，生出被戏弄的羞辱感。
“明憬师姐，东边还有很多我们道宗的师弟师妹。”
一名内门弟子给明憬递了个眼色，笑嘻嘻冲向修士堆里，将好不容易冲出重围的界卫丢回去。
如此明目张胆，如此毫不掩饰。
明憬忍不住勾勾唇，向东边奔去，很快看见倚在树下面容有些苍白的慕容炽。
慕容炽看向她，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是在等待她。
慕容炽相信她会拿到南菩提子，相信她一个人也可以到得这里，所以只在这里等她。
天地之大，还会有人等她。
明憬笑容灿烂，心里情意涌动，温暖而欢愉，生出些没来由的归属感。
*
地下鬼市，揽月殿。
明憬估摸着慕容炽出关的时间，从地面上站起来。
神识探入，观测着乾坤天地内一串雪白圆珠状的灵物，唇角弯弯，迈步走出屋外。
庭院中央，一道红色的身影倚树而坐，明憬自发将旁边的孔知亿忽略掉，走上前几步，忽然发现石桌下还有一道小小的人影。
如人间五六岁小孩般大小，扎着两个圆辫子，揪着慕容炽的袖子喵喵叫，一副撒娇讨好的模样。
明憬的心情顿时有些不愉快，沉着脸走到慕容炽后面，将那小女孩的手拿开，正要说些什么，那小女孩已经扑了上来：“喵，小明憬，我们又见面了。”
什么又见面？她们什么时候见过面？
明憬很不开心，气鼓鼓问慕容炽：“这小孩是谁？”
慕容炽看上去也不怎么高兴，轻描淡写瞥她一眼，声音凉凉：“你自己捡回来的，你问本座？”
什么捡回来？她几时有捡小孩子回来的爱好？
明憬一头雾水，下一刻像是想到什么，眼神有些震惊：“她不会——”
“是的，她就是你捡回来的小橘猫。”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孔知亿默默补充道，“而且，估计你还不止捡过一次。”
什么叫不止捡过一次？
明憬持续懵逼中，就见那小女孩扯扯她的袖子，语气软软：“明憬明憬，你不记得我吗？以前你也救过我一次的。那时候的你，就跟现在的我差不多大小。”
差不多大小。
明憬打量小女孩一圈，眼眸微缩：“难道你是误闯万象道宗护宗大阵那只小猫吗？”
“是啊是啊。”小女孩欢快地点点头，说道：“我叫毛卯卯。”
“不可能，小师叔说她将你送回妖界的。”明憬自动将后半句话无视掉，表情有些变化。
师尊当年不许她养猫，本来是要将那只猫处理掉的，是折喻在旁边阻止。后来又将小猫带走，告诉她小猫回了妖界，以后不可能再见面。
人界和妖界相隔遥远，一只已经受重伤到神智昏沉的妖修，不可能拥有出妖界的能力。从再遇小橘猫时的虚弱来看，她绝对离不开妖界的庇护。
“什么妖界？”毛卯卯有些迷糊，挠挠脑袋不解道：“小师叔是那个长得很好看，但是冷得像冰块的女人吗？她没有送我回妖界啊。”
“她当年在万象道宗外面找了间屋子，让我呆在里面，还用灵气帮我疗伤，要我好好修炼，说等我拥有保护自己的能力后，就可以去找你玩耍。”
明憬呼吸登时就是一滞，整个人僵硬在原地。
毛卯卯继续说：“她偶尔会来看我。不过好像二十五年前，她就很少出现。十五年前她让我离开，说我不会再见到你的。”
她见明憬一动不动，以为明憬不相信她真的是小时候那只猫，转转脑袋，吃力地挤出一道灵气。
点在空气里，形成一片灵气流幕，白光灿灿，与谭小沐那面光幕竟然很相似。
灵气流幕上。
一个粉雕玉琢、身穿精致雪白剑服的小女孩拖着一柄比身高还高的长剑，背对竹林，呼啦呼啦开始练剑。
远处日光横斜，照出“摇光”二字。
这是摇光殿。
灵气流幕上那个小女孩，显然是小时候的明憬。
比起年少仗剑独闯山洞、天不怕地不怕的明憬，小时候的明憬显然还未长成。
眉眼不复后来的坚定，却清澈如湖水，柔和而天真，或许还不知道为什么要练剑，只是秉承师尊和小师叔的吩咐，日夜不停。
毛卯卯也拥有灵气成幕、回溯时光的本领？
慕容炽眼眸轻眨，若有所思。
孔知亿已经好奇地问出声：“卯卯，你这个是天赋神通吗？”
毛卯卯乖巧地点点头。
小橘猫血脉一般，是不会拥有天赋神通这种东西的，所以毛卯卯绝对不是寻常小橘猫。
孔知亿看慕容炽一眼，明白她肯定知道毛卯卯的血脉，于是不再多言，抬眸去看明憬。
人家呆愣愣站在慕容炽后面，面容上的神情很复杂，漆黑的眸底藏着汹涌澎湃的情绪，显然受到的触动不小。
慕容炽明显也有所察觉，眉梢上挑，低低冷哼一声，看向明憬的眼神有些深沉。
这种感觉……有些危险。
孔知亿低咳一声，胡乱打破寂静，问明憬道：“明憬，一直没有问你，你那时为何要去小石村？是万象道宗给你安排什么任务吗？”
明憬思绪乱糟糟，下意识点点头：“宗门的任务在水泽城。我去小石村，是去寻凤玄锦。”
凤玄锦，那是什么？
孔知亿表示连听都不曾听说过。
“凤玄锦，据传由上古凤凰涅槃后的翎羽制成，蕴含凤凰的气息，灼烧万物，与剑修锐利之气共通。剑修喜欢用此物做剑穗，于修行和杀敌都有不小的帮助。”
“……哦。”孔知亿一副长见识的模样，继续问明憬：“所以你是为了给摘星寻剑穗作伴？”
“不是。”明憬轻轻摇头：“我从不用剑穗的。”
剑穗会影响她拔剑的速度，她修极致纯粹的剑道，自然也不会喜欢往剑上加束缚的东西。
慕容炽含笑的唇角于是一滞，笑意消失得无声无息，心情瞬间变得阴沉沉。
孔知亿好心办坏事，提着不明情况的毛卯卯转身就跑出庭院，将空间留给身后的两位。

第56章 解除契约
明憬看着孔知亿的背影有些莫名其妙, 从后面绕过去，贴着慕容炽坐下，兴冲冲正准备将南菩提子拿出来, 抬眼就对上慕容炽的眼睛, 狭长凤眸里的神色很凉。
“慕容姑娘……”明憬很不解，心里忽然有些虚，低低唤了一声, 温和问道：“你怎么了？”
怎么了？
慕容炽眸色越发凉, 心里明知她那时寻凤玄锦是送给折喻，还是出声问道：“剑穗, 是要给邀月剑用的吗？”
明憬沉默地点点头, 心里好像有些回过神来，又生出几分恍惚。
“明憬，如果……”慕容炽拿手抚上明憬额间那朵黑莲印, 话到唇边换成另一句：“如果你早知道杀掉荒魔后会力竭，会遇到那些界卫，会有后来的种种, 你还会选择回去山洞吗？”
额上的触感柔软冰凉，带着些很难察觉的安抚怜惜。
明憬低眸，近距离对上慕容炽的眸子, 眼下一颗泪痣，似是为她而留。四目相对，只有深处对方的身影。
“你问现在的我, 我自然不会选择再回去。”明憬垂眸，唇边有浅笑：“明憬此生, 从不做会后悔之事。”
会后悔的事她不做, 做过的事情, 便没有什么好后悔的。
慕容炽很容易听懂言中意，心中生出许多种触动，伸手抬起明憬的下颌，看到一双泪光朦胧的眸。
这双眸，似乎还是光幕上年少的模样。
她忍不住倾身过去，用唇吻去湿润，在明憬的瞠目结舌里勾唇一笑，声音柔柔：“我的南菩提子呢？”
声音近在耳畔，听心跳声如鼓。
明憬呼出一口气，日华漫天里，白皙的掌心已经捧着一串雪白的圆珠，目光炽烈，极虔诚地递到慕容炽面前：“在这里。”
满目皆星光，明憬这般姿态，真的很容易惹人生出许多遐想。
慕容炽眨眨眼睛，笑意不减，从她掌心接过来放在面前石桌上，手一挥，如琉璃剔透的果子和流光溢彩的灵草都出现。
大日琉璃果、生死断剑草、南菩提子，还有很多鬼使寻来的灵物。至此，解开慕容炽体内剑气封禁所需要的东西，都在这张石桌上。
明憬看着慕容炽还有些苍白的唇，语气兴奋：“慕容姑娘，你是不是可以彻底解开剑气封禁了？”
剑气封禁是困锁慕容炽的最后一道封印，解开剑气封禁，慕容炽才算真正重获自由。
从此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她本该无拘无束。
“是。”慕容炽瞧她一眼，将自己的头靠过去，还在心里斟酌着言语。
明憬已经勾唇笑开，趁机将她抱进怀里，声音欢快：“那要现在开始解开剑气封禁吗？”
如此迫不及待，是还想要去寻找凤玄锦做什么剑穗吗？
慕容炽望向大树的眸色翻滚，许久后才抬眸，声音淡淡：“你很想本座解开剑气封禁吗？”
明憬毫无察觉，不带一丝犹豫地点着头。
慕容炽于是低低笑出声音，像是嘲讽什么的自作多情，收敛笑容时眸色冷下去：“明憬，你还记得当年在崖底洞府里，我们所做的交易吗？”
交易，什么交易？
明憬有些懵，还在回想中。
慕容炽已经坐在她怀里，扯下黑色的衣襟，手绕过脖颈，仰身吻了上去。
冰凉的唇带着些泪水的苦涩，将明憬的唇覆住，长驱直入，一只手环腰，两具身体贴得很近。
明憬如慕容炽第一次吻她时一样，并不闭眸，而是睁眼去看慕容炽，红衣白衣、冷肃从容，似乎还是最初的模样，不带一丝情绪和情欲。
她忽然生出些难受。
纯粹的妖气一点点从体内抽离，慕容炽松开她时，星光从她们身上升起，融在炽烈日光里，然后碎开、溢散，直到消失不见。
“明憬。”慕容炽笑着喊她的名字，从她身上爬起来，将微乱的衣服整理好，看明憬衣衫不整的样子笑得肆意：“生死契约已经解除。”
什么交易？自然是最初各取所需的交易。她救明憬性命，帮她重新修炼、变强，明憬帮她解除所有封印。
交易完成，解除生死契约，代表着她们之间再无任何关系。不仅慕容炽是自由的，明憬也将是自由的魔修。
解除生死契约。
明憬怔怔失神，拿手碰碰半空的星光。炸开的那一瞬间，心跳声骤烈，似乎有一股气在身体四处游走，搅得她很难受。
心脏漾开密密麻麻的疼痛，是修罗诀反噬的后果吗？
明憬低咳一声，将盈上喉间的血气咽下去，思起突破第五境时，空气里那道破碎的流光以及流光下的字符，若有所思。
她在这里痛得几近破碎，面上却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看在慕容炽眼里就是平静如深海，一如其人的漫不经心、毫不在乎。
本来就是交易的关系，怎么会用感情会衡量？当时的教训还不够惨痛吗？
满族尽灭、红莲业火，她其实早就已经不配了。
过往一幕幕浮现，慕容炽的身影止不住微微颤抖，上前一步揪住明憬的袖子，压着心底情绪淡淡开口：“虽然交易完成、生死契约解除，但地下鬼市并不排斥魔修。”
尤其不会排斥明憬。
“明憬，所以你若是没有地方想去、没有事情想要做，你可以……”不用离开地下鬼市的。
慕容炽的话还没有说完，明憬忽然垂眸，眸底暗光明灭，抬起时沉沉不见一点光亮，语气很坚决：“我有事情要做。”
古修罗诀不能动情，动情受反噬，会痛会死。如果她不想死不想痛，还想要动情，想要将某个人放在心上，那么她就不能什么都不做。
慕容炽呼吸一滞，没来由生出些酸楚，眉梢眼角依稀有泪光，沉默许久，伸手搂住明憬的脖颈，语气低低：“抱我。”
明憬依言将她抱起，心里情绪涌动，听慕容炽在她耳边呼气，声音凉凉：“明憬，你知道剑气封禁是什么的，对吗？”
“所以，你愿意再帮我一次吗？”
解开剑气封禁，需要大日琉璃果、生死断剑草、南菩提子，需要许多许多灵物，也需要明憬……的修罗气。
所谓帮助，就是双修。
剑气封禁，出自第八境巅峰的剑修之手，以凛冽剑气封禁修为，限制实力发挥。
明憬原本天生剑骨，很有希望破开这股剑气。可慕容炽遇到的不是年少修为尚在的明憬。
被废修为的剑气虽然纯粹，但不完整，没有办法解开剑气封禁。明憬还要活下去，所以只能修炼魔诀。
如果她不曾绝望痛苦到唤醒修罗界，如果她不曾得到古修罗诀，明憬就算出现在她面前，也不可能继续活下去。
修罗气压制世间一切非极致纯粹剑道所修出的剑气。宇文筝根本没想到，她身上还藏着一部残碎的上古魔诀吧。
慕容炽笑得阴冷，用唇亲一下明憬的脸，长袖卷起桌上灵物，声音温柔：“明憬，抱我去那里。”
白皙的手指对准揽月殿深处之内，那里是慕容炽的居处。
整座地下鬼市都是慕容炽的，自然她想住在哪里就住在哪里。
明憬顿住，因为这句话很熟悉，崖底洞府，初出圆池时，慕容炽也曾这样说话。
彼时的讥诮嘲讽、高傲不容反驳，与此刻的软绵绵、温柔形成极强烈的对比。
到底是慕容炽与那时的红衣女人不一样，还是这个人在她心里开始多出某种意义？明憬还不明白。
手脚筋脉皆续起，以第五境的修为抱一个慕容炽，对于明憬来说再轻松不过。
她低低应声，环紧慕容炽的腰，迈步走进揽月殿深处的一处楼阁，这里是慕容炽的居处。
在地下鬼市许多年，明憬一心修炼，现在竟然是第一次到来。
雕刻暗纹的阁门、三两坐榻、许多流光溢彩的小玩意堆积如山、白玉灯倒悬，投下淡淡的光影。这里设置之精致华丽，比崖底洞府有过之而无不及。
穿梭进最里处，宽阔里屋正中央，一张白气如雾的大床静静放置。
寒冰真气侵袭灵魂，依然是那种呼气凝结如冰的感觉，与那张寒玉冰床没什么两样。
明憬现在已经知道慕容炽喜欢寒玉冰床，喜欢身处冰凉圆池，是因为红莲业火劫留下的阴影。
可红莲业火劫已经不再影响，她却还留着这张床……是因为阴影还在，还是想要提醒自己什么？
她垂眸，将满腔心疼和魔诀反噬一起压下，将慕容炽放在床上，身体触及冰床时，两人都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
慕容炽盘膝坐起，递给明憬一个眼神后，灵气如刃，将袖中许多样灵物都融合在一起，化为一道气息驳杂而磅礴的灵气。
入体的瞬间闷哼一声，唇角很快挂上血意。
明憬在背后拥住慕容炽，怀抱温暖，冰床寒凉，一时如冰火两重天，第五境的修罗气运转到极致，手掌抵住后背要穴。
许久后，慕容炽喷出一片血雾，身体止不住开始颤抖，面容看起来很痛苦，周遭升腾起淡淡的剑气割裂之锐利。
这便是所谓的剑气封禁了。
生死契约已解，明憬如今并不知道慕容炽到底有多疼，但不影响她心疼得要死，然后修罗诀那点反噬也蠢蠢欲动。
时间缓慢，又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慕容炽身上那股剑气终于越来越淡，直至消失在白玉灯的光晕里。
慕容炽喘着气，倒在明憬怀里，连睁眸的力气都没有，唇角却挂上笑意。
剑气封禁到这里就算彻底解开，原来不用双修也可以，是因为剑气的主人变弱小了吗？
这个发现令慕容炽兴奋不已，止不住低低笑出声音，甚至笑到眼角含泪。身体失去最后一点力气，于是就歪在明憬怀里继续笑。
明憬隐约能够明白慕容炽在笑什么，将慕容炽放在床上，伸手拿掉那根簪发的步摇，已经变黑的三千墨发如瀑落下，铺陈在白色透明的冰床上。
目光向下，是剧烈起伏的胸口，还有微乱后散开的华丽红衣。
明憬眸光闪烁，把衣襟扯开，松松垮垮的红衣离开慕容炽的身体，被随意丢掷在床沿边。
她俯身下去，去吻慕容炽的唇，血腥气浮动，分不清到底来自于谁。
咦？剑气封禁已经解开，不用双修也可以，明憬要做什么？
慕容炽眨眨眼睛，伸出手，很久后才够到明憬的袖子，声音虚弱到极点：“明憬，你要做……”什么？
明憬没等她说完，声音轻轻：“是，我要做、正在做，慕容姑娘不要心急。”
什么心急不心急？
慕容炽累到没有力气思考，许久后才反应过来明憬话里的意思，心里情绪酸楚又气恼。
她都要离开地下鬼市，为什么还要这样？
“嗤啦”一声，是衣带被扯开的声音。
慕容炽感受到身上一凉，明白过来自己现在是不着寸缕，心里有些不平衡，用尽最后一丝灵气，把明憬那身黑衣碎开，然后认命地躺好。
现在是真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明憬不禁失笑，将身上衣衫一扔，捞起慕容炽的腰，用右手熟练扯开那层里衣，俯身下去，再度含住慕容炽的唇。
冰凉、血气、温暖。明憬抬眸时，身体的痛感一波一波涌动上来，显然是没有办法再压制的。
可是要她就此打住又不太甘心。现在这个进度，要是不做完，慕容炽这里怕是也不好交代。
于是她舔舔唇松开慕容炽，确定慕容炽果真没有力气动弹时，声音含笑：“慕容炽，你想不想要玩点更刺激的？”
慕容炽的心思和重点不在她后面说的话，全在那声称呼上，床上慕容炽，床下慕容姑娘，这说明什么？
她还在冥思苦想，努力想要拿捏住明憬的心思，眼上忽然覆上一段柔软温热的东西，似是绸布，依稀带着些炽烈灼热的气息。
这算是什么？
慕容炽怔怔失神，艰难地抬手打算拿开。明憬低笑一声，说道：“慕容姑娘，你不用动。”
咦？又是慕容姑娘了？
慕容炽的心神瞬间飞到别的地方，感觉明憬将她的手拿开，也不吻她的唇，向下移动去亲她的脖颈，似吮吸般，好像有意要留下什么痕迹。
眼睛看不到后，身体的其他感官瞬间变得敏感。
她能够感受到明憬的唇辗转流连，手上动作时轻时重，似乎有什么落下来，在肌肤上流淌着，带着股凉凉的血腥气。
是血腥气吗？
慕容炽想到什么，呼吸一滞，忽然又不是很确定，生出几分恍惚。
作者有话说：
咳……传说中的边吐血边做~

第57章 离开鬼市
月移日盛。
慕容炽再睁眼时, 那股温热的感觉还在。
她动动手指，低低喘着气，艰难地将那段绸布拿下来。入目一片虚无, 屋子里空空荡荡, 再不见明憬的身影。
身上酸楚非常，慕容炽撑着手坐起来，一边适应着好像散架的不适感, 一边低眸。
锦被干干净净, 被下的身体不着寸缕，并不见一丝血迹, 也没有黏腻的感觉。
所以那股血腥气, 只是她的错觉吗？还是说，明憬有意消除所有痕迹？
痕迹。
慕容炽想到这里，忍不住抬手摸摸自己的脖子, 伸指凝出一面水镜。
水镜中的女人三千黑发披散在身后，露出的肌肤上遍是红印，如血的痕迹填满脖颈, 一眼就足以道出昨夜的疯狂。
慕容炽抿唇，耳朵有些红，挥手将整整齐齐放在床边的红衣穿好, 翻身下床，然后结结实实跌坐在地，酸痛得有些迷糊。
修士修行后身体不知比凡人强上多少倍, 现在她还会腰酸到站都站不稳……慕容炽低哼一声，运灵气流淌过身体, 喘出几口气, 许久后才重新起身, 推门而出。
门外正中央站着一个孔知亿，看向揽月殿外边，神情怔愣，听到动静后回眸看慕容炽，眸底几分不忍几分恍惚。
慕容炽并没有注意到，哑着声音问道：“明憬呢？”
“明憬……”孔知亿垂着头，声音低到几乎没有，却并不能逃过慕容炽的耳朵：“她刚离开地下鬼市。”
离开地下鬼市。
慕容炽眼眸微缩，轻轻念着这几个字，忽然低低笑出了声音，笑声寒凉。
这副模样看在孔知亿眼里就是难过到极致，忍不住出声：“慕容，其实明憬刚走没多久，你要不……”追上去看看？
“不必。”慕容炽声音冷冷，捏紧手里那段绸布，几乎咬牙切齿：“她不是地下鬼市的人，想走便走，本座自不会再留她。”
身体的酸痛还在提醒她昨夜发生过的事情，现在孔知亿说明憬已经离开地下鬼市，明憬、明憬！
慕容炽反复念着这个名字，心里气到不行。
睡完她就跑，把她慕容炽当成什么？相识几十年，明憬甚至在做完那样的事后，一声道别都不说。
什么慕容炽和慕容姑娘的区别，对于明憬来说，估计就只是称呼而已。还什么“会一直陪着她”、“她都在”，根本就是骗人的。
慕容炽越想越气，越气心里越是酸楚，眼睛红红，手上用力，就把那段绸布当成明憬，恨不得直接撕碎成很多片。
可是撕了好久也还是原来的样子，几乎纹丝不动。
她心生疑惑，忍不住低眸，绸布艳红如血，衬出白皙如雪的手掌，扯来扯去，就是不碎，连变形都不曾。
慕容炽将绸布举到面前，看清楚后心里又是一怔。
鲜红胜火，触手温暖，气息凌厉，依稀可以听出凤凰啼叫之音。这是凤玄锦，最适合用来做剑穗。
昨夜，明憬就是用这绸布蒙住她的眼睛，然后一遍一遍吻她身体，像不知疲惫般，放纵到极致。
价值连城、许多剑修求而不得的凤玄锦，明憬拿来遮掩她的眼，当做床榻间缠绵增加刺激的工具。
慕容炽这么想，耳尖不自觉又红了起来，反复捏紧绸布。
扶着酸楚到极致的腰，恨恨松开手，绸布轻飘飘落向地面，在沾染灰尘的前一刻被一只手掌抓回去。
孔知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一时摸不准慕容炽的心思，半晌低低开口：“慕容，其实明憬……明憬修的是《古修罗诀》。”
她垂下眼帘，眸中有心疼，大多数是对慕容炽的心疼，少许是属于对明憬的心疼，心疼她的身不由己、没得选择。
如果是平常时候，明憬敢这样惹慕容炽伤心，她早将人抓回来，丢在慕容炽床上等她处置。
她现在没有这样做，而是站在这里等慕容炽，自然是因为与明憬有过一场交谈。
天蒙蒙亮，好奇后续的孔知亿早早来到庭院外，正好遇上明憬迈步走出，一袭黑衣松松垮垮，露出的锁骨残留血红，周身气息萎靡遍是情欲。
她这个样子，孔知亿用脚想也知道后来聊到了床上去，尴尬地低咳一声，就打算溜走，结果刚转身就被明憬唤住。
“孔领主。”明憬深吸一口气，伸手慢条斯理整理好衣衫，踱步到孔知亿面前，声音轻轻：“承蒙这段时间照顾，憬打算今日离开地下鬼市。”
离开地下鬼市？孔知亿有点懵，好好的怎么就要离开地下鬼市？生死契约解除了吗？哦，是解除了，不会再影响到慕容炽。
孔知亿脑海里转过那么多想法，到最后凝成一句问句：“你要离开地下鬼市，慕容知道吗？”
明憬颔首：“她知道我要离开地下鬼市，但不知道我会现在离开。”
迎着孔知亿不解的眼神，明憬低咳一声，面不改色道：“她还在睡觉。”
孔知亿用一种看败类的眼神看她，声音沉沉：“那你现在这算是睡完我们家慕容就想跑路？你做的是人事？不行，老娘不能放你走，等慕容炽醒了，你们自己说明白。”
明憬早知道孔知亿会是这样的反应。
其实她也可以悄悄离开不惊动任何人，偏偏要喊住孔知亿，明憬只能归结为不甘心。
她沉默许久，低声问孔知亿：“孔领主听说过修罗试炼吗？”
孔知亿摇头，瞳孔收缩，像是才想到什么，语气惊奇：“明憬，你不会真的……对慕容炽动了感情？”
她说完这句话，心底疑惑迎刃而解，其实一直都很明显的，只是谁都没有往这个方向想过。
就像她不曾想过慕容炽在那样万劫不复后，还会喜欢上第二个人，也不曾想过年少跌落神坛的明憬，真的会动情。
明憬没回答，自顾自继续说道：“修罗诀不能动情，动情会死。我不想死，又控制不住自己不去喜欢一个人，所以我要离开地下鬼市。”
“突破第五境时，我听到有一道声音说修罗试炼。古修罗诀是残缺的，所以不能动情，如果我得到完整的传承，或许可以改变很多。”
于一万个不可能里，拼命找到一线生机。变强大和慕容炽，明憬两样都不愿意放手。
这些话，明憬原本谁也不打算告诉，只想藏在心底。可她对上慕容炽的眼眸，吻住慕容炽的唇时，那股情绪渐渐剧烈，她是舍不得慕容炽的。
修罗试炼，古修罗诀，能跟“古”字沾边的，哪里会简单？
孔知亿自己就是古妖，自然很容易理解其中的艰辛，富贵险中求，生死一线间，要极致强大，就要冒无尽危险。
丢掉性命都是轻的。严重的话，会连轮回的资格都被剥夺，彻底消失在天地间。
孔知亿忽然有些说不出话，最后淡淡问道：“这样的话，你不跟慕容炽讲，为何要告诉我？”
明憬低笑：“孔领主这么聪明，何必明知故问呢？”
不告诉慕容炽，是因为明憬命悬一线随时会死掉。她不忍心，她残存的骄傲更加不允许她此刻就表明心意，因为还不是时候。
如果连自己的未来如何都握不住，她是没资格说喜欢的。
至于告诉孔知亿……明憬摇摇头，递给孔知亿一个轻松的笑容，越过她向揽月殿外边走去。
“明憬。”孔知亿喊住她，问出最后一个问题：“如果你从那个时候就知道修罗试炼，那后来的种种，又算什么？你要离开，你或许会死掉，为何又要和慕容炽……”做那样的事？
明憬没有停下脚步，甚至连转身都不曾，踱步向殿外走去。
就在孔知亿以为她不会回答时，一道轻轻的声音响起，轻到似是自言自语，黑衣一角摇摆，消失在大殿之后。
“因为我终究不是圣人啊！”
外间人影幢幢，众生假相穿梭不停。
明憬用狼形面具覆住脸，脚步沉稳均匀，无端走出几分清贵从容，背影挺直如竹，透出些许荒凉。
抬眸是细碎日光，并不温暖，反而冷得刺骨。
明憬伸出手指，接住那缕光，手掌翻转，看光影在指缝间来回跳动，藏在面具下的唇微勾，血眸如狼眸，笑声凉凉。
她不是圣人，所以就算是死掉，她也要慕容炽永远记得她。记得她的名字，记得她这个人，记得冰床寒冷刺骨里的温暖柔软，永生永世。
她是拿凤玄锦遮住了慕容炽的眼睛，可慕容炽是古妖，血滴落在身上的瞬间，血腥气浮动的隐约，慕容炽绝对不会一无所知。
明憬承认自己是故意的，她就是故意留一个似是而非的遐想，故意要慕容炽似乎能够猜到，又清除掉所有痕迹。
心思不纯、算计深沉、手段尽出，明憬都承认。魔修阴暗狡诈，魔修卑微不堪，她也不否认。
揽月殿离地下鬼市的出口其实距离并不长，明憬却似乎走了很久，久到日落西山、月上树梢，她终于看到一块古朴厚重的石碑。
“圣地弟子不得入内。”还是那几个字。
明憬在地下鬼市这么多年，其实只见过这块石碑三次，第一次时还多出来两个字。
彼时满心好奇、礼貌藏疏离，对比如此鲜明，她第一次读懂“时过境迁”。
面前这块石碑上的字是慕容炽命人改掉的，而最初那行字，想来应该是孔知亿的手笔。
堂堂古妖，幼稚至此。
明憬不由低低笑着，拿手认真而细致地抚掉圣地弟子四个字上面覆盖的灰尘，接着甩甩袖子，头也不回迈开脚步。
虚无的门大开大合，向她现出离开的路。
现在这个时间点，慕容炽早该苏醒，也应该从孔知亿口中知道她离开的消息，也知道她在地下鬼市徘徊辗转的过程。
明憬收敛笑容，脚步不停，一步跨过虚门，脚尖落到实地的瞬间，右手攥成拳，身体止不住颤抖。
一直都是慕容炽和孔知亿带她进地下鬼市的，现在她离开，以后要再进，恐怕不会太简单。
小蝴蝶停在明憬肩膀上，声音低低，透着些不自禁的难过：“明憬，其实就算要进入修罗试炼，你也可以跟慕容炽讲清楚的。”
它只是一只平平无奇的小蝴蝶，都看得出慕容炽对明憬的心思绝对不简单。
就算一开始的双修都是因为交易、因为解开封印。那最后一次，完全是真正的情欲交欢。
如果是寻常人，慕容炽怎么会选择直接躺平？怕是连灰都不剩。
明憬摇摇头，语气低低：“你不会懂的。”
小蝴蝶扇扇翅膀，有些不服气：“你懂你懂，你最懂。”
*
时间匆匆，转眼已经是五十年后。
南疆深处，一座破败洞府底层，魔气缠绕住府门，布出一层结界，挡住来者脚步。
明憬一身破旧黑衣盘膝坐在地上，唇边渗出鲜血，染血的狼形面具搁在膝盖上，面如温玉，眉眼精致，依稀还是年少的模样。
眉心黑莲印奔涌缠绕上魔气，气息凌厉里透出一股毁天灭地，无端令洞府存在的生灵生出心悸，自觉远离，隔出一片禁地。
此地明明灵气浓郁，是一方大宗传承的秘境，生天材地宝无数，竟然会在最腹心处出现魔族的气息，属实令人骇然。
洞府外围，许多修士结伴而行，共同斩杀时不时蹿出来的妖鬼。
自九幽狱现世以来，他们早习惯面对各种危险。毕竟不习惯的早都不存于世。
洞府上空，一位身穿华丽红衣的女人凌空而立，看向对面的眼神森冷肃杀，五指如爪，招招致命，一时打得激烈，几乎是以命相搏。
小蝴蝶扇动翅膀，慌慌张张从府门结界外面飞了进来，见明憬闭眸沉心修炼，心里纠结到不行。
跟明憬这么久，它比谁都知道明憬这五十年是怎么过来的。修罗试炼，是以血海尸山铺出来的，明憬压根就是拿命在赌。
那么多次，小蝴蝶以为明憬真的要倒下来，结果她把血咽下去，撑着手又爬起来，与崖底洞府的一幕幕过往那么相似。
那是小蝴蝶第一次懂得白月光三个字的含义。
现在明憬是第五境巅峰的修为，也是炼化修罗传承最关键的时刻，这对明憬来说很重要。
可是、可是慕容炽对明憬来说也是很重要的。
小蝴蝶还是不太懂，它只是觉得明憬应该是想知道的。
所以它停在明憬肩膀上，在明憬脑海里出声：“明憬，慕容炽在洞府很外面跟人打起来了。而且看情况，大概有些不好。”
明憬皱眉，心神不受控制地颤抖，修行的气息渐渐沉寂下去，抬手拭去唇上血迹，腾地站起来，抬脚就往外面走。

第58章 秘境再会
满目皆血红, 遍地是火焰，灼灼烧透灵魂。
意识昏昏沉沉里，那些来自四面八方的声音如洪钟, 一字一句深刻敲打心神, 慕容炽不由生出些恍惚。
“炽炽，你快回头看看我，我是兄长啊。”
“小玄主救命, 属下好痛苦啊。”
“慕容炽, 你怎么还不死？你知不知道，你是个祸害, 爱你的人和你爱的人, 都会不得好死的。”
“祸世大妖，你明白什么是祸世大妖吗？”
虚空飘渺的声音渐和眼前阴美青年的讥诮声交织在一起。
“慕容炽，小玄主,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玄黄殿变故背后的真相吗？”
“本统领现在就可以告诉你。”
初破第八境修为的阴美青年将银袍一甩，唇角笑意阴测测，声音戏谑：“小玄主想来是一定听说过天机阁的。”
天地第一阁, 算测天命、神机妙算，据传通天地之造化，晓生死之阴阳, 拥有预知未来、趋利避害的神通。
虽坐落人界繁华地段，但所在地遍布阵法，虚无飘渺, 寻常修士难以窥视，很是故弄玄虚。
“那你知道, 许多年前, 天机阁副阁主以生命反噬、散尽修为作为代价, 辛苦算测出来的一道预言吗？”
“那道预言与你有关。准确来说，是玄黄殿变故的开端，是一切的起点。”
“慕容炽，你想知道那道预言，讲了些什么吗？”
阴美青年穆易低声笑着，手上防守的动作滴水不漏，也不着急进攻，像是故意引慕容炽深入。
慕容炽眼睫颤抖，掩下眸底血红戾气，五指修长，白皙的手背青筋暴起，一招一式狠辣无情，全然是以命换命的打法。
穆易一个不察，左肩处竟然被刺出一个血洞，疼得他止不住抽搐，脸色一变，低声呵斥道：“慕容炽，你——”
他愤怒地抬眼，迎上一双血腥幽深的眸，如古井般深不可测，尽是能冻毙人的森寒阴诡，心里就是一抖，下意识避开，接着趾高气扬起来：“祸世之源。”
“天机阁预言，慕容氏第五女，为祸世之源，年少轻狂。若不尽早除掉，将会给六界带来毁灭性的劫难。”
穆易勾唇笑得凉薄，对上慕容炽那双眼睛，压下心底惊惧后一字一顿：“慕容炽，你是祸世之源，慕容氏一族就是因为你才会灭亡。”
“那么多玄黄卫因你而死，那么多小殿下为你赴死，你身边那么多人，都因为你死掉。你还活着，你不是祸世之源是什么？”
“慕容炽，你都给你身边的人带来了什么？孔知亿还活着，几千年活得好好的，结果你一回来，她就变得半死不活，这不是因为你吗？”
穆易见慕容炽眼神渐渐涣散，眸底掠过一丝阴谋得逞的算计，越说越起劲，暗地里给后面递了个眼色，一边提起心神招架住凌厉攻势。
他是第八境修为，慕容炽也是第八境，虽然是巅峰，但冲击第九境失败后，所受反噬不会轻到哪里去。
按道理他应该是碾压慕容炽的，怎么那么多界卫齐拥而上打完一轮后，他还是打得异常艰辛呢？
纵横妖界的小玄主，就算经历剧变，也风采卓绝么？天才的世界，真是逆天得他心生嫉妒，恨不得统统毁掉才好。
穆易眼红到不行，挥手迎上前，口中言语毒辣，手上利刃尖锐，趁其不备一刀捅进红衣女人肩膀，畅快地笑出声音。
血溅起在半空，鲜红落下，染了慕容炽一身。
她低哼一声，顶着那柄血刀向前，伤口更深更开，仰面看向穆易，笑容阴凉，声音低低：“祸世之源，来祸害你了。”
穆易只觉心口一凉，惊骇低头时，慕容炽将沾染血腥的手缓缓拿出来，不再看他一眼，径直去寻那些界卫和那只藏在虚空里的幻妖算账。
血液疯狂流出，来自身体的疼痛几乎令他昏厥过去。
穆易忙伸手捂住，但无济于事，生机的流逝无法阻挡。他的心脏就这样被慕容炽捏碎，像捏一只蚂蚁那么简单。
怎么可能？他是第八境的修士啊。
他才刚刚突破第八境，他才向界主许诺，一定会捉拿明憬归狱。那么多事情没做完，想要的荣光还没得到，他怎么能死啊？
穆易不甘心极了，但天地无情，从来不会管修士死亡到底甘不甘心。
死神如约而至，身体高高坠落，如一堆肉泥散开，被黑暗里的妖鬼争先恐后拖走，隐约能听到灵魂哀嚎的凄厉，许久不绝。
半空团团血雾炸开，界卫的身体须臾间都变成了血气。幻妖藏于虚空，身体无端被点燃，红莲业火灼烧灵魂之痛，几乎无法呼吸。
慕容炽就算是冲击第九境失败，就算受再多反噬，也不是寻常宵小可以凌驾拿捏的。
明憬赶到时，慕容炽的肩膀被一柄血刀贯穿，刀尾沾血，在清风里摇晃。
红衣浸透血液，从发梢到眉眼，再到眸底，哪里都是不肯散开的古妖戾气。
不需要明憬相救，慕容炽自己就可以杀光所有与她为敌的人。她年长明憬那么多，本就应该强于明憬，所以自己的仇恨自己足以解决。
就跟很多很多年前一样，玄黄殿变故里，有妖陷害、要置她于死地，也有妖从始至终信任不疑，愿交付性命。
他们的仇其实也不需要慕容炽来报。
遍地盛开的红莲业火里，覆灭的不止是父母、兄长、族人、朋友的血，也有变故发动者的血。
爱恨抵消，全湮灭在烈焰里。
似是察觉到明憬的到来，慕容炽抬眸。
她看过来的眼神含着阴寒杀意，下一刻身形移动，停在明憬面前，五指凝爪，抵住明憬脖颈。
明憬微怔，看慕容炽抬手抚摸上黑狼面具，怀疑慕容炽是认出她来，刚要开口说话。
下一刻红衣女人手向下低垂，身体软绵绵倒了下去。
“慕容炽。”明憬惊呼出声，环过慕容炽的腰，将人打横抱起，低眼看一下周围，血腥遍地，却并没什么人烟。
人界界卫皆死尽，寻常修士不敢靠近，妖鬼惧怕慕容炽，偌大一片天地，竟然只有她和慕容炽两个人。
她要是不来，慕容炽杀干净所有界卫后，会怎么样？
是收拾好一切返回鬼市，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还是低笑几声，用来掩饰心中凄凉？
明憬只要想到慕容炽会顶着一身伤不当回事，或难过或含恨，心里瞬间心疼到不行。
恨不得以最快的速度学会修罗诀的神通斗转星移，将这一身伤都挪给她来承受。
她将人抱回秘境深处那座洞府，在原来盘膝修炼的地方脱下外袍铺开，小心翼翼将慕容炽斜放上去，看着那柄贯穿慕容炽身体的血刀有些发愁。
拔是肯定要拔掉的，只是具体怎么拔、用多大力气、是让慕容炽躺着还是坐起来，这些都是需要认真思考的问题。
明憬来来回回想了许多遍，在慕容炽低哼一声面容苍白要翻身时，伸手压住她，心里终于做了决定。
她本不是拖泥带水之人，生平最果断。
慕容炽，大概就是她的例外。
明憬咬着牙将心疼的情绪压下去，“嗤拉”一声将那身染血的红衣撕开，半倾身，一只手稳住慕容炽不动。
另一只手握住刀柄，狠狠心，手上力度加重，血刀刹时间离开慕容炽的身体，被明憬恨恨折断，丢掷到阴暗角落里。
血液溅染上明憬的脸，她躲都不躲，眼神温柔到小蝴蝶都感到陌生。
明憬以指尖摩挲着慕容炽的脸，细致擦干净血迹、处理好伤口后，随意取出一袭干净的黑衣，将人严严实实裹起来，撑着手望向慕容炽的脸，开始失神。
许久后，慕容炽忽然动了一下手，将明憬惊了惊，然后翻身睡着。
就在明憬呼出一口气的时候，她挪近过来伸手环住明憬的腰，将脸埋在她怀里，声音低低：“明憬。”
明憬瞬时大气都不敢喘一下，以为慕容炽已经清醒，脑海里疯狂组织着言辞。
就听一道声音断断续续，像是呓语般轻飘飘：“你要是不再离开我，我就原谅你。但是你还离开的话，本座就永远不想见到你。”
是梦话么？
明憬低眸下去，女人两只手环紧她的腰，双眸紧闭，面容略苍白，还是一副无意识的模样。
慕容炽的梦里会有她，这个发现令明憬心跳加速，周身情绪尽是欢愉，但想着她所说的话，明憬的心情一时又有些沉重。
小蝴蝶飞在半空看着这两个人，心里生出些许难受来，不由对明憬道：“明憬，你带慕容炽回地下鬼市吧。修罗诀虽然还是残缺的，但起码你得到了一部分修罗传承，已经是足够用的。”
古修罗诀修行大不易，破境如渡生死劫难，但如果是明憬，一定不会有问题，小蝴蝶从不怀疑明憬的天赋和意志。
至于不能动情的限制，明憬得到一部分修罗传承，性命应该算是保住的。
明憬沉默不说话，见慕容炽眼睫微颤，像是要苏醒，伸手从怀里摸出一颗丹药，放进慕容炽嘴里，然后俯身低头，轻柔含住慕容炽的唇。
唇齿相接，瞬间让明憬想起许多年前荒唐的一幕，耳尖微红，险些在朝思暮想的温柔里沉沦。
她稳住心神，起身看着慕容炽的脸，忍不住又吻了下去。
小蝴蝶……小蝴蝶看得有些懵，不是很懂明憬怎么说着说着就去亲慕容炽。
就算是要用安神丹阻止慕容炽醒来，可上品灵丹都是入口即化的，哪里需要以唇相渡？
明憬压根就是想吻慕容炽吧。
小蝴蝶将自家宿主看得透透，扇扇翅膀飞了一圈，然后就看她将慕容炽抱在怀里，迈步向洞府外走去。
“明憬，你要和慕容炽回地下鬼市吗？”小蝴蝶飞在旁边，语气有些兴奋。
回。
明憬因这个字生出几分恍惚，低低笑着纠正：“是送慕容炽回地下鬼市。”
回是两个人一起，送只是慕容炽一个，这中间的差别很大。
小蝴蝶瞬间失落下去，也不想自己飞了，立在明憬肩膀上，举目望向远方。
地下鬼市，虚无空间，自成规则。
她只知道与之相通的是一株扶桑树，可扶桑树到底在哪里，明憬是一无所知，她要怎么送慕容炽回去呢？
扶桑树，虚空门，石碑。
明憬低低念着这些存在，抱紧慕容炽，低眸下去，视线凝结在一枚墨色的小袋上，玄奥自生，引人生出许多空悟。
山河袋，山河万里，天地万物皆可包揽，是魔修亦可使用的九阶宝物。
从慕容炽送给她开始，明憬只是将它当成一个储物袋来用。可若是寻常储物袋，慕容炽自不会送她。
气吞山河，那么地下鬼市可吞吗？
明憬缓缓合上眸，以心神感应到滴血认主带来的联系，神识进入山河袋深处，在脑海里勾勒出地下鬼市的轮廓。
小蝴蝶没来由抖了抖，惊异地发现明憬身上蒙上一层白光，照得修炼至尊魔诀的魔修清贵如谪仙。
仙魔本死敌，却似乎在明憬身上可以共存，这很骇然。
同一时间，地下鬼市，揽月殿，端坐静屋疗伤的孔知亿蓦然睁眸，伸手在半空一点，惊骇地发现不是她的错觉。
地下鬼市，似乎真的在颤抖！
这怎么可能？这是上古之时，慕容一族先祖以最后一点血气建立起来的鬼市。
因着那点不堪说的执念，一定要建成一座鱼龙混杂、包罗万象的地下势力。
万年浩劫、妖鬼祸世，那么多风风雨雨，地下鬼市藏身黑暗，几乎滴水不漏、纹丝不动，现在怎么就生出一种要被连根拔起的惊惧感？
数万里之外的明憬心神平静，对孔知亿的慌张毫不知情，感受着空间规则的来回变幻，手指翻飞，试探性向前一点。光线逆转，折射出一种诡异的弧度。
空间规则，竟然真的可以因为山河袋而改变？
明憬有些震惊，睁眸后目不转睛看着虚空里交错的虚线，一步踏出，场景流转如沙漏。
蜿蜒树根、漆黑里生淡光，有干无枝，面前虚空门赫然屹立。
原来不需要慕容炽和孔知亿，她自己也拥有寻到地下鬼市的实力。
明憬勾勾唇，心里情绪一泄，身姿松散而慵懒，迈步踏进虚空门，走过拥挤众生。
一路进入慕容炽的楼阁，将人放在那张冰床上，瞥到床沿边一段暗红绸布，眸光幽深。
地下鬼市虚空门前，明憬肃然静立，眸如深海，看不出心底的情绪。
小蝴蝶不用看也能知道得清清楚楚，难过就难过，还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人类就是喜欢掩饰情绪，一点都不直来直往。
它打算拆穿明憬，于是小小声问：“明憬，你明明就不想离开地下鬼市，不想离开慕容炽，为什么一定要走？”
她都将人送到床上了，慕容炽都昏睡不醒了，蒙眼的绸布都放在床边了，她都将人眼睛蒙上了……这多好的机会，怎么就是不懂珍惜？
明憬揉揉小蝴蝶小到几乎没有的脑袋，第一次面上带笑，声音称得上温和：“因为我还有一件事要做。”
“什么事？”小蝴蝶好奇不已。
明憬不答，转身离开虚空门，脚踩实地，将笑容都收敛起来，戴好面具，手一招，摘星剑悬浮于半空。
魔气在白皙修长的指上凝成印，明憬拿修罗印斜斜对准摘星剑，声音阴沉肃杀：“还不出来？等我请你么？”
摘星剑轻轻颤抖，空气沉寂，连风声都没有。
明憬冷笑一声，修罗印从指尖飞出，眼看就要落在摘星上。
一道低沉嘶哑的声音这时骤然响起：“别、别杀我，我可以修复好摘星剑。”

第59章 魔界之主
修复好摘星剑。
短短一句话六个字, 如同惊天雷霆，沉重击进明憬心里，震得她面色微变, 指尖修罗印摇晃到不成样子, 几乎是用尽所有力气才能勉强保持住平静，声音冷肃：“出来！”
摘星剑里藏着一个不知名存在，从她抱着慕容炽离开秘境洞府时就已经察觉。彼时不阻止, 是因为送慕容炽回地下鬼市更重要。
话音落下, 悬浮在半空的摘星剑轻轻颤抖，自剑柄溢出一缕残魂, 飘于空气里, 逆对日光，身影踉跄阴郁，是一个束发戴冠、白衣残破的女子。
周身气息颓丧阴沉, 那股郁气笼罩住残魂，竟是连面容都有些模糊，白衣如血衣, 说不出的狼狈不堪，就像一只孤魂野鬼。
寻常孤魂野鬼，连摘星剑都靠近不了就会被残留的浩然剑气所伤。
可是眼前这只残魂, 不仅可以靠近摘星剑，还可以住进摘星剑里，将摘星当做养魂的容器, 不过待了几个时辰，魂体便渐凝实。
明憬眸光幽幽, 凝着女子眉心中间隐约的清正之气, 语气沉沉：“摘星剑有灵, 剑灵破灭后，要彻底修复好，难如登天。就算是它的铸造者公孙大师再生，也不敢说这样的话。”
公孙大师，自然是指公孙冶，以命为注，取日华、月华和星辰之力铸出逐日、邀月、摘星的铸剑师，凭一己之力将一族带至最鼎盛的巅峰。
“难如登天？”白衣破碎的女子低笑一声，声音是属于残魂的嘶哑阴沉，笑起来却隐约有光辉升起，将那点郁气压散：“那是你的难如登天。”
“公孙冶再生也不能修复好的剑，谁说举世就无人再能修？”她眉眼飞扬，挥手间尽是自信和肆意，明亮灼灼的样子与年少的明憬无限度接近。
“先人铸剑，举世无双，可道无止境，后人本就应比先人更强。摘星剑，我能修，完好如初那种，你要让我修吗？”
完好如初的摘星剑。
明憬的手瞬间颤抖到不行，收起修罗印，立直身体，郑重而严肃：“你是谁？”
“公孙氏第十七代族主，公孙漓。”白衣女子一字一顿，残魂在半空飘摇，满目皆坚定，眸底藏晦暗。
宗门圣地下有世族，祁氏为世族之首，谭氏是世族中第一阵道古族。
而公孙氏，便是以铸剑道扬名的铸造师古族，坐落于南疆深处，离那座秘境的距离并不远。
公孙氏族的族主，明憬少时其实是远远见过一面的。
彼时她初扬名天地，年少揽光，路过南疆时，正逢年满百岁的公孙族少主突破第六境，成为六阶铸造师，正式继承族主之位。
明憬眸底有惊讶，声音淡淡：“我并未听说公孙族生变的消息。”一族之主若是变成残魂，当震惊天地，可是她不曾听闻。
虽然这五十年她要闯修罗试炼，要炼化修罗传承，但外界事情小蝴蝶挑着重要的都跟她讲过。
比如宇文筝被妖鬼重伤后，因祸得福破入第九境，比如孔知亿破境失败受反噬，比如……折喻一剑斩灭妖鬼，血腥铺路，杀戮剑道已成。
这里面，并没有公孙族生变的消息。
“公孙族当然没有生变，因为公孙一族的族主还好好的。”白衣的残魂笑得苦涩至极：“明憬，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相信，但……我被夺舍了。”
夺舍，就是身体被外来之魂抢走。
此为禁术，所有修士皆不能修炼施展，连邪修都不敢轻易越雷池，就如同……取修士道心为己所用一样，都是不劳而获的罪孽之举。
明憬缩了一下眸，声音很平静：“你认识我？”
“曾经名传六界的不世天才，我不认识，才算奇怪吧？”
白衣的残魂女子苦笑一声：“当年继任族主之位，遥遥相望间，我见过你的背影，感应到过摘星的气息。”
那时她身穿族主正服，以百岁之龄登第六境，意气风发。
那时剑修年少仗剑轻狂，肆意无畏。
谁都不曾想过这两个人再见，一个成为残魂，一个堕落成魔。
世事无常，造化弄人，大抵如是。
明憬沉默不语，白衣女子很惊讶：“你相信我说的话？”
“我相信。”明憬正容。
言语会欺骗人，外貌能改变，世界上许多事情都能作伪，可她相信自己的感觉。
残魂的气息虽阴郁，但眉宇剩一点正气，是妖鬼阴森气息无论如何浓郁也抹不去的。
“你相信？”白衣女子笑容凝滞，忽然觉得世间道理荒唐到极致。
她说过那么多次，那么多个人都不相信，从族亲好友到未婚妻，满堂故交，都付以冷眼。
怎么素不相识的明憬，看起来就毫不犹豫相信了呢？
残魂模糊的面容生出深深的嘲讽讥诮，露出来的五官端正，一族之主的气度隐约透过魂体显出，一眼可见此前的卓尔不群。
明憬眨眨眼，几乎是瞬间就能明白她的心情，严肃点头，话语坚定：“我相信，公孙漓，公孙族主。”
公孙漓眼睛一酸，迎着那样笃定的眼神，生出一种倾诉欲。
于是明憬听闻了一个荒唐无稽却又很符合她所认知的故事。
公孙氏族主公孙漓，年少出众，是公孙氏嫡系血脉，理所当然被立为继承人，自幼修铸造道，天赋卓绝，立誓要超越先祖公孙冶。
她也确实超越过，百岁之龄登第六境，成为六阶铸造师。
就跟明憬十五年登第五境一样，都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壮举，远胜公孙冶。
因为明憬十五出现，曾有许多人认为公孙漓的这个后无来者名头要被摘掉，可那又怎么样呢？公孙漓是铸造师，她修的道不是灵气道，修为只是辅助工具。
明憬堕魔后，公孙漓几乎独领风骚，虽然因为不修剑道、生性低调的缘故，只扬名南疆，但所有修士都知道，她的未来一片光明。
本身是公孙族之主，未婚妻是南疆月华殿圣女，铸造师交际最广，故交遍天地，她拥有超越公孙冶的资本。
这样一个人，竟然会因为闭关修炼，莫名其妙发现身体里多出来一道灵魂，莫名其妙她的身体不由她掌控。
外来灵魂性格跳脱轻浮，与她平时端正沉稳的性格全然不像。
她和未婚妻是利益联姻，向来礼貌疏离，那外来之魂却极尽讨好，完全丢尽公孙氏的脸面。
公孙漓气愤填膺，然后绝望地发现竟然没有一个人生出怀疑。
他们没有一人怀疑过假公孙漓，简直是荒唐到极致。
公孙漓不愿意放弃，拼尽全力挣脱不知从哪里来的禁锢。
向来端正守礼的族主，不惜代价凝出身形，跟所有人讲，那个是夺舍她身体的外来之魂，是邪魔歪道。
无一人相信，她被假公孙漓打到魂飞魄散，后来不知为何在南疆秘境生出点滴意识。
残魂经受不住妖鬼气息污浊，幸亏最绝望时，她感应到摘星剑的代价，躲进去后，才勉强护住些许魂体。
“后来，假公孙漓的面容一点点变化，到最后全然成为另一张脸。她用那张脸顶着公孙漓这个名字，竟然没有一个修士怀疑。”
公孙漓大声笑起来，笑声里藏着无尽荒凉，神情尽是荒唐无稽。
明憬沉默地看着她，眸光深幽，将手垂下，不出一语。
公孙漓并不需要明憬说什么安慰之语，她只是缺少一个倾诉对象。
说出来后，她才可以收敛戾气，冷静地开始思考：“现在你已经知道我是公孙漓，应该知道我有修复摘星剑的能力。”
明憬颔首，不曾见过公孙漓，她不会这么觉得；见过之后，于是不得不承认，世上铸造师千万，公孙漓会是最特别的一个。
她说起铸剑时，眼睛深处的东西她最熟悉不过。
那是对道的极致纯粹追求。
“你要什么？”明憬回问。
“身体。”公孙漓声音平静，掩不住尾调一点颤抖：“我为你修复摘星，你帮我凝出一具躯体。”
旁人用过的东西，公孙漓不会再要，修为而已，她能坐上族主之位，最纯粹的依靠是自己。
但是就算她不想要，也不代表别人能随便拿走。
白衣残魂敛眸，血色眸底浮起肃杀果决。
“好。”明憬收起摘星剑，缓缓用手抚上剑刃，指腹流出一滴血时，她低眸应下，答应下来这桩交易。
小蝴蝶在旁边扇扇翅膀，问道：“明憬，你要做的就是这件事吗？”
那现在算是做完了，它和明憬是不是可以回地下鬼市，去找慕容炽了？
明憬垂眸，没有回答，见眼前的公孙漓抬眸看着小蝴蝶，小蝴蝶被她看得有些不习惯，飞到明憬另一边肩膀上，她也随之移去目光。
“你看得见小蝴蝶？”明憬惊异。
“小蝴蝶而已，有什么看不见的？”公孙漓不解，她又不瞎。
所以，果真跟她猜测的一样，又是剧本、系统、降智光环么？
明憬暗自思忖着，对公孙漓：“你可以回剑里去了。”
“为什么？”公孙漓不是很想回摘星剑里，她不喜欢黑暗，想要飘在明憬身边看看风景。
明憬一眼看穿，无情拒绝：“因为我此行不是去看风景的，那里的气息，你不会喜欢的。”
“明憬，你要去哪里？”小蝴蝶和公孙漓异口同声。
明憬勾勾唇，一个字都没说，一步踏出，周身气息蓦然一变。黑莲印跳跃，修罗气汹涌，黑衣飘摇，她成为最标准的魔修。
修长白皙的手指并起，无端令人想亵渎，引无限遐想。风鼓动宽袖，她背对日华，抬眸望向虚空一点，开始结印。
魔界修罗大殿，墨不予正盘膝而坐，魔气缠身，尽是暴动阴颓的气息。
唇抿紧，她似是极坚决地正在压制还是突破什么，忽然低哼一声，俯身吐血不止，攥拳，不甘心到极致。
就在这时，上空魔气沸腾，似是受到什么牵引一样，聚集在一起后，呈阶梯式延续向下。
多余的魔气凝成一匹狼，如人形般跪伏在地。那是……魔界至尊的象征之灵，天魔狼。
墨不予瞠目结舌，瞬间震撼到不行，举目望上前，一道黑影出现在阶梯之顶。
黑衣被风掀动，身姿挺直，姿态慵懒，一步步从顶端步下，像谪仙入凡尘，又像古魔纡尊降贵，降临魔界。
天魔狼伏得更低。修罗大殿之外，许多不生魔识、最桀骜不驯的幼魔都不自禁跪地，不知道跪什么，只觉得不应该不跪。
墨不予本盘膝而坐，在那股气息压迫下不得已换了个姿势，艰难地蹲在地上，自持少尊主的身份，不甘示弱地仰面望上去。
视线所及处，黑影的面容端正，眉眼平静，不漏出一点点情绪，缓步走下阶梯，在最后一级阶梯上立定，正垂眸看着墨不予。
“明憬！”
墨不予看清那人面容后，心情百般复杂，惊讶于那股魔气的纯正霸道，又震惊于明憬竟能凭空入魔界到修罗大殿，最后凝成唇边一句话：“你怎么会在这里？”
明憬收起一直飞执意给她撑排面的袖子，声音淡淡，透出一股不容反驳：“我来做魔界的主人。”
作者有话说：
公孙漓不是慕容炽的情敌，她有cp的
某种意义上，算是明憬第一个朋友~

第60章 明使大人
做魔界的主人。
墨不予立时愣在原地, 心想魔界的主人是你想做就能做的吗？
顾及这是明憬，回想少时初见的悸动，她一个字也没说, 但眼神里明晃晃就是这个意思。
明憬并不在意墨不予的想法, 她也不是在征求墨不予的同意，只是按照正常流程通知她一声。
袖子又飞了起来，明憬不理会, 步下最后一级阶梯, 黑色的步云靴压着暗纹，正正停在墨不予面前。
她低眸, 身立高处, 姿态从容温和，并没有故意营造出一种居高临下的偏差，眼眸里却都是不容反驳, 温和地开口说话：“你功法的反噬，我能解决。”
“我要做魔界的主人。”明憬缓缓再重复一遍，挥挥袖子迈步, 抬眸以主人的姿势打量着这座大殿，抽空对墨不予讲：“你同意，以后就是我的人, 我会为你压制反噬。”
“你要是不同意，对我来说便没有任何用处，我会杀掉你。”明憬边说边一步踏向前, 低眼看着那个象征权势地位的座位，转身, 正正落座, 懒散倚后：“你想好了吗？”
墨不予艰难站起来时, 明憬已经收敛气息将那股压迫感挥散。
她立在低处，仰面去看坐在王座上的黑衣女子，心神恍惚，有那么一瞬间，几乎以为她生来该属于这里。
明憬，解决功法反噬。
墨不予没有生出丝毫怀疑，明憬拥有这个能力。
她身上那股气息，令她这个身具最纯正魔族血脉、修皇族功法的少尊主都不自觉惊惧。
上次从万象道宗返回来后，她问过师尊，进而知道修罗的存在。
曾经的正道之光，如今是魔道修罗，登修罗大殿，说要做魔界的主人。
墨不予很难用言语表达出来自己的心情，只是低眸将眼底苦涩掩住，声音低低：“我虽然是魔界少尊主，但你若是要做魔界的主人，便要打败我师尊。”
第五境巅峰对第八境巅峰，孰强孰弱一目了然，墨不予说来却不见一丝异色，因为她心里清楚，明憬或许真的拥有这个实力。
修罗血脉，生而凌驾压制几乎所有魔族。魔修对上明憬，就算修为再高，一点魔气都凝不出来，只会如寻常凡人。
“你师尊？”明憬正坐于王座上，轻轻点头：“魔尊墨夙休之名，憬并非初闻。”
当年少年扬名，许多修士谈笑间将她捧上顶端，说将来有一日，魔族尊主墨夙一定会败在她手下，死在她剑下。
或许不会死在她剑下，但也并非全部不会成真。
她忍不住低笑一声，回道：“我便在这里，你叫你师尊出来，与我打一场。”
全然是吩咐施令的架势。
墨不予心情复杂，眼神极晦暗地看明憬一眼，垂眸应下，将少尊主华袍一甩，须臾消失在大殿角落。
“做魔界的主人？”
魔界王宫地下静室，穿一袭黑红相间衣衫的美艳女人低声笑起来，伸指一点，将一枚玉简递给外间等候的墨不予。
声音柔柔：“不予，本尊不会与明憬打架，至于你要的答案，都在玉简上。”
“是。”墨不予虽然一头雾水，但并没有违背自家师尊的嘱咐，恭敬接过玉简后退下。
几乎是离开静室的一瞬间，她用最快的速度打开玉简，然后愣在原地。
“做魔界的主人，好大的气魄。”
美艳女人忍不住又笑出声，笑到最后，只剩下满腔苦涩。
她并指凝气落在空中，勾勒出一个红衣女人的面容，以指尖温柔抚过，声音轻飘飘：“容儿，你这次的眼光……总算没有太差。”
可是这样的话，她只会觉得更加不甘心啊。明明就只差一点点，她也可以将那人从修罗崖底救出来的。
一点点，为什么每次都是一点点呢？
女人捏紧指尖，俯身喷出一口血。
修罗大殿。
“降服一只魔？”明憬生出些许诧异，认真看着墨不予：“你家师尊真的说，只要我降服一只魔，她就奉我为主、整座魔界都是我的？”
明憬从来没有这么认真而不带一丝杀意地看着她。
墨不予很不合时宜地心思偏移，脸上一红，忙低头低声回道：“是。”
“那是一只什么样的魔？”明憬坐回王座，声音淡淡。
魔界不是寻常宝物，魔尊墨夙休在那么多劫难里都能将魔界护得好好的，绝对不会是傻子。
第五境巅峰对第八境巅峰，虽然修为差距如鸿沟，但修罗诀非同寻常，明憬虽然没有必胜的把握，但自保的能力肯定是有的。
现在墨夙休将条件换成一只魔，只能因为这只魔很不简单。
毕竟修罗血脉几乎压制所有魔族，说几乎，自然是有不受修罗气影响的魔，比如曾经死在明憬剑下的荒魔。
“明……”墨不予声音一顿，抬眸看向明憬，声音很温柔，郑重唤出明憬的名字后，才回答道：“你听说过念魔吗？”
念魔。
明憬目光一凛，正要回答，白衣残破的公孙漓已经从摘星剑里飘了出来，对着明憬举手，声音兴奋：“我知道我知道。”
“所谓念魔，就是执念过深所化成魔。人死后魂魄本该散于天地，或轮回转世，或魂飞魄散。但如果她心有执念，那执念就算泯灭所有记忆后都不散，就会变成念魔。”
说得虽然简单，但人死如灯灭，真正心有执念的人太多，可那么多人里，又有几个能化成念魔呢？执念成魔，那该是如何深邃沉重到不堪说的执念呢？
明憬几乎是一瞬间就想到了慕容炽，如果、如果……
她呼吸放缓，恍如有种窒息的闷痛感浮起，许久后才能将那个假设在心里慢慢说出来。
如果是慕容炽死掉，那她一定会是世界上最强大的念魔。
可念魔没有过往记忆，没有情感思绪，只如行尸走肉，见谁杀谁，血溅一身，周身上下又脏又臭。
慕容炽不会喜欢那样子的。
“不错。”墨不予看着忽然出现的公孙漓有些诧异，但见明憬一点反应都没有，知道公孙漓是她同伴，压下情绪点点头：
“约莫四十年前，魔界出现了一只念魔，屠戮了许多意识未生的低阶魔族，被我师尊设法困住，但是杀不掉。”
因执念成魔，执念不解，念魔永存，可她都忘记过往记忆，谁还知道她的执念是什么呢？
魔尊墨夙休都杀不死，只能不惜一切代价困住，这样一只魔，本就没有谁能降服，现在她们让明憬去。
这不是存心为难吗？还不如直接打一架呢？
公孙漓一瞬间看明白魔尊墨夙休的算计，低低对明憬耳语，生怕明憬成名太早不懂这些城府算计，解释地相当仔细。
“明憬，你不要听她们的，直接开打就行了，这魔界的主人就应该是你。谁不服，我们抓来杀掉就好。”
公孙漓撸起破破烂烂的袖子，随时准备开打。虽然她现在只是一缕残魂，但对付一些小鱼小虾还是不在话下的。
明憬低低一笑，迎着残魂坚定不移的眼神，觉得有趣的同时心里生出几分温暖，笑着回道：“好，都抓来杀掉。”
她又不蠢，她要做魔界的主人，从她用修罗气开魔界门的时候就已经注定，谁都不能阻止的。
“不过我还没有见过念魔，要不然，我们先去看一看？”明憬笑着征询公孙漓的意见。
公孙漓眼神一顿，心想她也没有见过念魔，现在也不能修行铸剑道，正好也好奇什么样深重的执念能成魔，点点头，将袖子放下，命令墨不予：“你，前面带路。”
墨不予本来就嫉妒她都成为残魂还能住在摘星剑里，将头一摆，姿态高傲：“本少尊主没有时间给你带路。”
魔族少尊主，很了不起吗？她还是公孙族主呢？还是前无古人的六阶铸剑师呢？
公孙漓低哼一声，以一种告状的眼神看向明憬。
明憬沉声对墨不予说：“带路。”
行吧。
墨不予将头垂下，向前走出几步，然后转身看向趾高气扬的公孙漓，声音冷冷：“但本少尊主有时间给明憬带路。”
公孙漓歪头，心里的想法是不懂有什么区别，但看这魔族少尊主一副强行挽尊的模样，心知肚明，很给面子地没有问出来。
墨不予呼出一口气，这才专心带路，走出修罗大殿后，挥手凝出一个魔印，指尖向上点，周围景致换成另一片天地的模样。
魔界阴森的魔气缠绕成雾，寸草不生，竟然是一方废弃的战场，魔气和煞气交相涌动，令公孙漓有些不适。
她向摘星剑靠近一些，问墨不予：“那念魔就被困在这方战场上吗？”
墨不予点头：“念魔杀戮不止，不知死前经历了什么，戾气很重。师尊换了很多地方，都被她逃出来，最后只能以这方上古战场残留的煞气将她压制住。”
竟是这样一只要逆天的念魔？
明憬越发好奇，抬眸环顾四周，这方战场破碎成许多段，魔界这里的战场并不大，但煞气很浓，几乎将视线都阻隔住。
她向前行了数步，就见一团黑乎乎的东西扑过来，速度之快几乎无法反应，迎面而来一股血腥戾气，阴沉沉好像许多年不见天日。
明憬冷下眼神，凝出修罗印，正要开始动作，那团黑乎乎的东西忽然转了方向，直向一边撑手看戏坐在空中的公孙漓扑过去。
“公孙漓！”
明憬惊呼出声，公孙漓已经是残魂，要是再被这只念魔来上一下，只怕立时魂灵破散，是摘星剑也救不回来的严重程度。
可这变故来得突然，明憬也不曾想到念魔会绕过她去找公孙漓，一时救援不及，心里有些懊悔。
几乎是明憬出声的同一时间，那只念魔的动作顿住，本来抓向残魂心口的血手停在半空，整个人像是被谁施了定格符一样，一动也不动。
公孙漓莫名其妙，端坐半空，见念魔也不动，索性以一种打量的目光看下来。
眼前的念魔披头散发，模样并不狰狞，是人族少女的样子，面容被血腥糊住，有些看不清。
一身气息也很复杂，有人族修士的灵气、魔族的魔气、杀戮的戾气，还有战场的煞气。百般气息交融，形成这样一只念魔。
可怎么感觉有些熟悉呢？
公孙漓看得清楚，知道念魔的手本来落到她的心口处，要捏碎她心脏永绝她生机，可明憬一出声，她就没有了动作。
是因为明憬的声音，还是因为明憬所说的内容呢？明憬说什么了，明憬说：公孙漓。
公孙漓的心忽然一跳，眼神惊惧，回眸看向明憬，声音掩不住颤抖：“明憬，帮我看看她的脸。”
脸怎么了？
明憬不解，但还是依言凝气，用修罗印拂过念魔的脸。
修罗气如水，将血腥和灰尘都带走，露出一张少女模样、眉眼如玉的脸，很好看，很干净。
是念魔都长得很好看，还是这只念魔成魔前就是这般模样？
明憬有些好奇，就听一道颤抖到不成样子的声音响起。
“小决，你怎么会成念魔呢？”
公孙漓几乎难以置信，伸手想摸摸念魔的脸，可手穿透少女的脸，转瞬消散在魔风里。
她现在是残魂，摸不到任何人、任何魔。
公孙漓忽然有些难过，低下头，不再说话。
那只念魔见她这样，有些不知所措，然后学着她的动作伸手，念魔冰凉的手贴住残魂冰凉的脸。
冰凉对冰凉，凭空生出些温暖。
残魂摸不到念魔，但是念魔可以触摸残魂。
她们大抵是认识的，那这只念魔不解的执念，会跟公孙漓有关吗？
明憬垂眸，轻声问墨不予：“你们发现这只念魔时，她就在魔界吗？有没有说过什么话，做过杀戮之外的事？”
“没什么特殊的啊！”墨不予看公孙漓一眼，见她可怜巴巴的样子，将之前那些情绪都赶走，回明憬道：
“听属下来报，好像这只念魔一边动手，嘴里一直呢喃着什么&#39;她不是，她是假的&#39;、&#39;不要相信她&#39;、&#39;你们会后悔的&#39;、&#39;我要找到她&#39;，这很奇怪吗？”
公孙漓眸光一变，一直平静的心湖漾起涟漪，低身将那只念魔死死抱住，声音低沉：“小决，对不起。”
或许，她不应该把殷决送走，不应该答应她回皇族后继承血脉后，就会正式收她为弟子，不应该……被夺舍后，从没想起过她。
无论世界如何荒唐无稽、规则颠倒，殷决都会相信公孙漓，她早该想到的。
明憬立于原地，看着这一残魂一念魔，心里也生出些许恍惚，脑海里浮起一道青衣倾世的身影，忽然低低笑出声音：“不奇怪，一点都不奇怪。”
她向后退开一段距离，将空间留给公孙漓，对着跟过来的墨不予勾勾唇：“所以，这算降服呢？”
墨不予：“……”算，怎么不算呢？师尊也没想过事情会这样发展吧。
不过师尊说话向来一言九鼎，所以明憬现在成为魔界主人，算是毫无疑问的。
其实不管怎么发展，她对明憬成为魔界主人这个事实，心里并没有多少抗拒，因而腰一弯，很干脆：“墨不予见过魔尊。”
魔尊。
明憬皱眉，心里有些嫌弃，说道：“我不喜欢这个称呼，魔族魔尊不是墨夙休吗？我并没打算夺你们的权。”
她要这个魔界，只是想着慕容炽曾经有个妖界，现在还有一座地下鬼市。
她什么都没有，说不过去，才一定要当魔界主人。
但管事什么的，明憬一点都不想。
所以师尊还是魔尊，她还是少尊主，只是多了一个明憬压在上面？
墨不予惊讶之余生出些欢喜，问明憬：“那你觉得我应该称呼什么？”
如果还可以直呼其名，也很不错。
那怎么能行？魔界主人能没有一点排面？小蝴蝶将翅膀扇得快要着火，在明憬耳边碎碎念。
明憬于是郑重点头，认真思考了一会，很严肃地对墨不予说：“以后，你们要叫我、明使大人。”
墨不予卡壳：“明、明使大人？”这很好听吗？
明憬很认真：“对。”
作者有话说：
本章慕容炽含量1%（doge）

第61章 见墨夙休
再回到残破战场上, 公孙漓已经冷静下来，周身气息淡如水，眉梢一点红。
迎着明憬些许好奇的目光, 并不打算隐瞒什么, 交待得很详尽：“她叫殷决。”
念魔少女歪歪头，不能言语，就乖巧跟在公孙漓身边, 听到“殷决”这两个字时点点头, 一副很认同的模样。
少女殷决，原是南疆王城一个小乞丐, 偶然卷入一场修士夺宝的风波, 被打成重伤，奄奄一息躺在路边，最绝望的时候被公孙漓捡回去。
公孙漓救回殷决性命后, 发现她很有铸剑的天赋，就将她留在公孙族，给她外族弟子的身份。
后来皇族来人, 说殷决原名秦决，是人界皇族遗落在外的血脉，应当认祖归宗, 做回皇族的小殿下。
殷决不愿意回皇族，不愿意离开公孙漓。
公孙漓于是告诉她，等她回皇族做回小殿下后, 如果表现良好，会正式收她为弟子, 将殷决连哄带骗送了回去。
再然后, 就是残魂与念魔的再相见。
公孙漓的记忆里, 殷决拥有最纯正的皇族血脉，皇城那边很看重殷决，皇卫奉她为小殿下，人皇甚至有意立她为继承者，怎么就会成为念魔呢？
都成为念魔，却还会记得公孙漓的名字。皇族的人，都这么看重救命之恩吗？
若论救命之恩，她此前救过的人何止殷决一个，为什么就只有殷决一人认出那个公孙族主是假的呢？
公孙漓不能理解，也不知道殷决到底经历过什么，只能抱着她一遍一遍说对不起，她不该为了公孙一族的发展送殷决离开的。
还能是为什么？当然是因为殷决对公孙漓的情感压根就不是公孙漓以为的师徒崇拜向往之情，而是想执手偕老的深情不移。
公孙漓想不明白的问题，现在的明憬一眼就能看懂，她并没有要戳穿的打算，唤出摘星剑护住残魂魂体，对墨不予道：“回修罗大殿。”
墨不予有些发懵，应声后再次伸手凝印，将明憬和残魂并念魔一起带回修罗大殿，犹豫了一下，招手唤来一只低阶魔族，扬声吩咐道：“你，给那念魔清理一下。”
如果念魔跟残魂是一起的，以后都要跟在明憬身边，那自然要收拾干净，不能给明憬丢脸。
那低阶魔族应下，对念魔弯腰施礼：“念魔大人，请随小魔往这边来。”
殷决一动不动，公孙漓低叹一声，伸手放在念魔少女头顶上，虚虚摸了几下，声音柔柔：“小决听话。”
她犹豫一下，看明憬一眼。明憬垂眸，拿手摸摸摘星剑剑柄。
下一刻摘星剑并残魂一起飞起来，跟向低阶魔族所指的方向，殷决忙不迭跟上公孙漓。
修罗大殿瞬间只剩明憬和墨不予。
明憬抬脚步上阶梯，转身落座，在王座上低眸，对着墨不予声音淡淡：“所以，魔界是我的了？”
“是。”墨不予轻轻点头，声音含着几分无奈，郑重而严肃：“明使大人。”
明憬哦了一声，身体向后一歪，悠闲又慵懒，说道：“那叫你师尊过来吧。”
墨不予不解，愣在原地。
明憬勾唇一笑，笑意不达眼底：“她是魔尊，我是魔界的主人，按照尊卑之分，她不该来觐见我吗？”
这……墨不予的眼神凝滞，生出些不知所措，心说虽然明憬是魔界的主人，但那可是她师尊。
纵横魔界数千年的尊主，现在要觐见一个第五境巅峰的修士，她无法想象那种场面，只觉事情发展透出一股荒唐。
“不予，你先退下去吧。”含着命令语气的声音柔柔响起，修罗大殿的殿门敞开，走进一个美艳女人。
黑红两色相间的衣袍扬起，女人立在阶梯下面，仰面看明憬，俱是上位者的气势，如看小孩胡闹。
墨不予不由一呆，声音低低：“师尊……”
她还想要说些什么，被美艳女人抬眼一看，心神微凛，忙低头应声，转身离开修罗大殿。
魔界尊主，墨夙休。
明憬眸光深深，并没有起身的打算，依然是那副懒散的姿态，斜靠王座，捏捏小蝴蝶的翅膀。
底下人不说话，她也不出声，大殿一时静到了极致。
很不简单的小修士。如果太简单，慕容炽那样的人，又怎么会看得上呢？
墨夙休想到这里，眸子里盈上些敌意，一瞬被明憬捕捉到，生出些冷冽杀意，缓缓坐直身体，就听墨夙休已经出声：“明使大人，你想见本尊？”
明憬将笑容收敛，并指凝出修罗印，指尖拈着那朵魔印，来回把玩，似是不经意对准墨夙休的心口，声音含笑：“你方才的话，我没有听清楚，要不你再说一遍？”
修罗血脉，修罗印，修罗二字，对魔族的压制当真强到无法可解么？
墨夙休攥拳，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压下那股自血脉生出的惊惧，心里恍然今天来见明憬或许是个错误，低着头，声音沉沉：“明使大人，为何想见、属下？”
“见你，自然是因为你那里，有一样东西应该属于我，要你交出来。”明憬缓缓启唇。
墨夙休抬眸，问明憬：“不知明使大人指的是什么东西？”
“天狼印。”明憬声音含笑，低眸望墨夙休，姿态含着几分漫不经心：“既然我是魔界的主人，你和墨不予都没有意见，那么，魔界掌印天狼印不该归我所有吗？”
魔界是一座世界，又不是什么小玩意。
明憬并不傻，自然不会因为墨不予和墨夙休都说魔界的主人是她，就当真以为自己能将魔界捏在掌心。
真正的魔界之主，从来都是与天狼印相联系的。
就如人界界主有四海剑、妖界界主有玄黄令，那都是牵系一界的至宝，念头稍转掌控一界。令下，界内生灵都要无条件服从。
天狼印。
墨夙休呼吸一滞，交出天狼印，明憬就真正凌驾她之上，魔界的主人从此只能是明憬，再跟她没有任何关系。
明憬给出墨夙休一定的思考时间后，从王座上缓缓站起来，面容端正，声音清冽：“墨夙休，你不愿意交出来吗？”
当然是不愿意的。
墨夙休仰面看上去，一身衣袍无风自动，魔气缠绕而上，周身气息蓄势待发。
属于第八境巅峰修士的威压笼罩蔓延开，在修罗气的压制下凝于半空中一点，无形的较量就此展开。
许久后，墨夙休低眸，唇边渗出一丝血意，伸手招出一枚镌刻墨狼图腾的印玺，悬浮而上到达明憬触手可及处，声音有些冷：“明憬，天狼印归你。”
话音落下，美艳女人的身影一闪，很快消失在大殿中。
明憬呼出一口气，再稳不住身体的站立，跌坐在王座上，面容有些苍白，生出几分心有余悸。
第八境巅峰的魔尊远比她想象得要强大，但修罗诀对魔族的压制也远比她以为得要霸道。
所以，墨夙休压不住她，只能低头。
单独拥有天狼印并不能真正掌控魔界，但如果同时还拥有修罗气，自然另当别论。
修罗诀，凌驾于魔界之上的修罗界，那到底是怎样的存在？
明憬眨眨眼，伸出手接住悬于半空的天狼印，知道魔界从这一刻起真正属于她，唇边多出一点笑意。
*
十年后，修罗大殿，王座上。
明憬穿一身崭新的黑衣盘膝而坐，袍角压着一只墨狼的图案。据墨不予说，这个图案代表魔族皇族，是地位和权势的象征。
自明憬炼化天狼印后，墨夙休很少出现，墨不予倒是很热情，将明憬从前的黑衣都换成新的衣衫，说是魔界之主的排面不能没有。
明憬懒得理她，索性由她去。
公孙漓因着摘星剑的原因，魂体愈发凝实，每日里坐着摘星剑和念魔少女在魔族王城里游荡，听说是要找些什么东西。
小蝴蝶见明憬整日里修行，嫌太无聊，加上公孙漓又看得见它，于是跟着公孙漓整天往修罗大殿外面跑。
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除了明憬的修行路。
古修罗诀逆行天道，所以每一步都很不易，轻则流血受伤反噬，重则痛不欲生、身死道消。
十年前魔界的事件尘埃落定后，明憬本来打算去寻慕容炽，结果境界壁垒松动，生出些能破境的错觉。
第五境巅峰到第六境，这似乎是明憬此生挥之不去的劫难和梦魇。几乎不需要再犹豫什么，明憬选择了原地突破，然后一突破就是十年。
十年，又是十年，真是很有宿命感的时间段。
明憬在心底轻笑一声，俯身低头，再抬起时脸色白得像一张纸。
唇上一点殷红如血，衬着大殿外魔界独有的昏暗光线，现出一种阴异，将破碎又不完全碎掉，缓缓扬起一抹笑，低低笑出声来。
第六境啊，真是好遥远的境界。
人界修士中，公孙漓以百岁之龄登第六境，被视为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壮举。
因为修为境界越往后越难突破。一如许多第八境的的大能，数千年苦修，都不能突破。
十五岁的明憬第五境，二十岁的明憬第五境巅峰。
现在的明憬第六境，堪堪一百零五岁，放在修行界里依然年轻得可怕，放在圣地弟子中依然是很罕见的天才，却再不是前无古人。
可是也永远不会有人如明憬这般，用第五境巅峰的修为压下第八境巅峰的大能，将一界捏在掌心内，随意主掌生灵生死。
明憬挥挥手，将姿势从盘膝转为端坐，伸出白皙如玉的手指。
拥有魔族血脉生来就要比人族貌美妖孽。她所修的修罗诀，令本就面容出众的明憬越发惊艳，与慕容炽站在一起，只剩相得益彰。
“哗——”
修罗气在半空凝成一点，化出一只摇头晃脑的小魔灵，对着明憬的方向恭敬行礼，声音空灵：“主人有何吩咐？”
魔灵，原来魔气也可以，不单单只有灵气。
明憬笑出声，含笑问那只小魔灵：“你会洗剑吗？”
洗剑？那是什么意思？
魔族所有功法里都没有这个概念，所以小魔灵并不懂，歪着头看向明憬，沉默不出声，显出一种呆萌呆萌的懵懂。
“不会啊？”
明憬声音低低，垂眸笑着，将小魔灵身上那点修罗气抽出来。
看那只小魔灵消散在空中，收敛笑容，缓缓起身步出修罗大殿，举目眺望四方。
然后一步踏出，身边人流不息，已然是最繁华喧闹的人间盛地。
入主魔界，修复摘星剑，突破第六境。
明憬想做的事情不多，有一些永远都做不到，有一些已经做完，剩下来，就只有一件最想做的事情。
找到慕容炽，抱住她、亲吻她，然后告诉慕容炽，明憬很喜欢她，永远都不会再离开她。
明憬想到这里，情绪稍稍起伏，闭眸以修罗诀独有的神通搜寻着慕容炽的所在，感应到个大概方位后睁开眼睛，就要开始运气行走，忽然感觉脚上一重。
她低眸一看，是一只通体纯白的小奶猫。白得胜雪，一双眸湛蓝湛蓝，像来自深海的蓝宝石，优雅又美丽。
正伸出奶呼呼的小爪子，扒拉着她的袍角不放，将整个身体都堆在她脚上面，死活不让她走开。
作者有话说：
明憬：报告，这里有只小奶猫想碰瓷！
本章慕容炽含量2%（坚定）

第62章 人界界主
明憬向来对猫猫没有什么抵抗力, 尤其是这样白白净净的小奶猫，心里不禁一软，俯身伸出手。
还来不及做出什么动作, 小奶猫已经熟稔地扯住她袖子, 小腿一蹬，很麻利地爬上明憬的肩膀，四周望望, 跳进明憬衣领, 露出一个毛绒绒的脑袋。
泼墨般的漆黑衣袍染上一点胜雪洁白，在日光照耀下, 说不出的触目惊心、复杂惊异。
明憬低眸对上小奶猫那双恍如来自深海的圆眸, 心里微怔，生出些似曾相识的错觉，忍不住摸摸小奶猫的脑袋, 然后运气踏步，直向南边而去。
南疆深处月华殿所在之处，有慕容炽的气息。
明憬不知道慕容炽为何要去那里, 只是想以最快的速度见到她，于是一路疾行不曾停歇。
黑衣随风飘扬，墨狼面具在日光折射下透出金属的冰冷质感, 引许多路过的修士注目。
这些修士年龄并不大，眉眼间隐约有飞扬轻狂之气，赶路的姿态迅速, 并不像随意游山玩水、外出历练的。
他们前往的方向似乎与明憬是一致的。
明憬眸光闪烁，看见又一个周身气息清正的修士后, 垂眸, 心里生出些恍惚。
三十年又三十年, 如今，正是新一届斗灵大会么？
按照圣地实力的强弱排名，这届斗灵大会，正好轮到南疆月华殿举行，才会群英荟萃、修士云集。
如果是这样，慕容炽出现在南疆月华殿，与斗灵大会的举行有什么关系吗？圣地大能汇聚一地，如果慕容炽与那些人对上……
明憬想到这里，心里一凛，将修罗诀运转到极致，身影如黑风，呼啦呼啦卷出好长一段距离，终于远远望见光影横斜、如月华倾泻而下的一座大殿轮廓。
慕容炽果然在月华殿之内！
明憬停在月华殿外，收起修罗神通中感应气息的手段，脸色发白。正要想办法解开月华殿护殿大阵，忽然听得殿内传来“轰隆”一声巨响。
许多种气息相互交织，有剑修的剑气冲霄、有妖修的妖气磅礴，还有战阵肃杀之音。
护宗大阵在明憬凝结的眸光下摇摇晃晃，下一刻变得透明虚幻起来。
明憬拿手指点上，感觉不到什么阻碍后，身形迅速展开，掠入殿内深处，目光扫视，看见一道身影在许多身披银袍、穿战甲的界卫攻势下艰难支撑。
那是——孔知亿！
女子那身颜色丰富的衣衫此刻只有血一种颜色，手里捏着一柄花扇子，灵气磅礴汹涌，每一扇落下都掀起一片涟漪，将界卫扫得血肉模糊，却暂时破不开这个阵法。
急得眸底都是戾气，来自古妖的威压笼罩四方，将月华殿的护殿大阵都震得摇晃不已。
这些界卫虽然数量很多，但困住孔知亿可以，要杀她却是做不到的，她急什么，明憬自然心里清楚。
修罗印凝成，无限度放大后向界卫压下，震出一条通路。
明憬脚尖掠地，忍住气流涌动的疼痛将孔知亿扶起来，大声问道：“慕容炽呢？”
孔知亿打得晕晕乎乎，看清明憬面容后吐出一口血：“明憬，你终于来了啊。”
“慕容炽、慕容炽刚才去追人界界主柳茯苓了，你快去找她。”
孔知亿将明憬一推，张唇又吐出一口血，把一张什么符放在明憬手上，声音有气无力：“用这个，可以挡一挡。”
明憬低应一声，见孔知亿可以应对，将那张符收起，飞上云端，向远处掠去。
*
月华殿远处一座望江楼上，大红的身影倚风而立，唇角挂着一丝鲜血，五指如爪，指尖带着鲜血，衬得五指白如玉，正笑得放肆。
“柳茯苓，你也没想过会有这一日吧？被你打入尘埃的妖，还能破入第九境，到达你梦寐以求的境界，将你打成重伤！”
慕容炽放眼望下去，见到一身鲜血伏在她脚边的血人，脑海里浮起玄黄殿红莲业火遍地的一幕幕，笑得眼尾都是泪花，染血的红衣滴落几滴血。
她仰面，正正迎着渐从西山落下但依旧炽烈的日光，凝出一道锋锐灵气，对准脚下柳茯苓的心口，眉眼狠厉，不带一丝犹豫地下杀手。
“铿——”
远处骤然飞来一道剑气，将慕容炽那道要终结人界界主柳茯苓的灵气荡开。
天边云层涌动，女子的身形隐隐约约透出，可以看得见道袍的一角。
“阿筝。”
伏在地下的柳茯苓忽然抬眸，语气多出些惊喜，然后移目看向慕容炽，眼底带着几分耀武扬威的得意张狂。
慕容炽理都没理她，双手攥紧，身体止不住轻轻颤抖，眸光穿透云层，在看清来人面容的瞬间，再压不住满腔杀意和恨意。
大红的身影飞身而起，手掌翻涌，攻势如惊涛骇浪，不给自己留任何回转的余地。
“慕儿，怎么见到本尊就这么开心吗？”
身穿道袍的女子从云层后缓步走出来，迎着慕容炽招招致命的攻势缩了一下眸，勾勾唇笑起来，一眼都没有看后面成为血人的柳茯苓。
“宇文筝！”慕容炽咬牙切齿念着这个名字，眼睛里血红一片，恨得几乎失去理智：“拿命来。”
“慕儿想要本尊的命当然可以，只是不能在这里哦。”宇文筝轻轻笑着，并指如剑，一边随意应对着慕容炽的杀招，一边笑得轻佻，拿手要摸慕容炽的脸。
慕容炽厌恶不已，侧身避开，红衣飞起，连一截柔软的布料在这时都成为攻击的利刃，恨不得将宇文筝拦腰截断，以鲜血祭天。
这样，她死后才能闭眸。
宇文筝又一次摸了个空后，终于生出些不悦，不再闪避，握剑的手指钳住慕容炽的手掌，拿另一只手摸摸慕容炽的脸：“慕儿不要再调皮。”
慕容炽嫌弃到不行，恨意并着肃杀气涌动，不管不顾就是一掌，抵在宇文筝心口，猝不及防间将她的防御点破，吐出一片血雾来。
当然，慕容炽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低身时血滴如水，再艰难抬眸时，迎着宇文筝压下来的黑影，已失去动弹的力气，只能睁着血眸瞪上去，眸底一片杀戮。
“慕儿，看来你是真的想杀我啊！”宇文筝面上的笑容有一瞬间的凝滞，然后沉沉笑出声音：“可惜在这里，你是杀不掉我的。”
她顿了一下，笑容多出几分暧昧来：“慕儿如果要杀我，只有在床上才可以呢。”
说到床上这两个字时，宇文筝眸底神色一片晦暗，望一眼远处艰难爬起来的人界界主柳茯苓，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枚丹药，曲指一弹，暗红的丹药化成流光飞过，融在慕容炽嘴里。
慕容炽面色一变，低头呸了几声，冷声问宇文筝：“你给我吃了什么丹药？”
宇文筝不答，伸手就要去摸慕容炽，又一次被避开后眸色阴沉，也不动气，笑容越发灿烂，回道：“自然是催情助兴的丹药。”
“慕儿，从前我修无情道，不能与你亲热，冷落你这么久，是我的不对。如今我大道已成，自然会好好补偿你。”
宇文筝淡淡笑着，思及古妖的精气，眸子里生出些兴奋和期待来。
见慕容炽的脸颊渐渐多出一层薄汗，身体颤抖到不成样子，软软瘫倒在地上，似乎是在忍受着不堪言的痛苦，不禁低笑出声：“慕儿，不要再做无用的挣扎，等会你就会跪着求我的。”
慕容炽没有说话。
她已经连说话的力气都失去，只能伏在望江楼冰凉的地板上，身体越来越炽热，目光向下方看，月华江的江水奔涌起伏，恍如她身体里也有这样一股水在流淌。
早知道宇文筝没有底线原则，却未想过原来人的想象是有限的，那人的底线却是无限的。
宇文筝怎么敢、怎么能在做出那样十恶不赦的事情后，还能厚着脸皮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跟她笑嘻嘻讲话呢？
慕容炽心里恨意澎湃，偏眸看一眼远处面容灰暗的柳茯苓，恍然生出些荒唐。
年少时三人并肩前行，那些过往越来越模糊，只剩下血淋淋的尸体和横不过去的许多性命。
那枚丹药似乎渐渐起了作用，慕容炽扭动着身体，难受到不行，眼睛里流出生理性的泪滴，将唇咬到鲜血直流，不愿意让自己昏睡过去。
就算是死，她也不会让宇文筝碰她一根手指，所以明憬，你到底在哪里呢？为什么那么久都不来找她？
“明憬。”
慕容炽心里想到这个人，于是嘴里也不自觉呢喃出声，并不知自己的嗓音里带着一股缠绵依赖，听在宇文筝耳朵里刺耳无比。
“明憬，你以为明憬会出现在这里吗？就算她出现，也救不了你的。慕容炽，你只能是我的。”
宇文筝冷笑一声，算得上清丽的面容在听到“明憬”这两个字时瞬间变得狰狞无比，哪里还有什么道尊的尊贵高傲？
那是一种自骨子里透出来的嫉妒怨恨，而嫉妒怨恨深处的背后，是阴影般的害怕和心虚。
“明憬。”
慕容炽根本不在乎宇文筝在说些什么，只是一遍遍唤着这个名字，像是解药一般，眼尾都染上猩红的颜色，生出一种破碎的极致美感。
宇文筝看得喉咙一紧，禁不住呼出一口气，自觉慕容炽应该失去所有反抗的力气，俯身就要去抱她。
手刚搭上慕容炽的肩，冷肃的声音响起：“放开她。”
宇文筝不理会，继续她的动作，身后骤然化出一道森冷魔气，正正对准宇文筝的心口。
其气之锐利，足以穿透所有防御击碎她的道心。
宇文筝终于变了眸色，身体向后一退。
那道魔气并不停，锋利如利刃，划透空气后继续向前进，将宇文筝接连逼退一段距离后，余气溢散，削下一片布，绞成灰尘，飘荡在空中。
“明憬。”慕容炽再一次呢喃出声时，头顶响起来温柔到极致的一道声音。
本是冷冷清清的声调，因着那股温柔生出些缠绵的意味，是慕容炽很熟悉的声音。
“慕容炽，我在。”
明憬落在望江楼上，几步挪到慕容炽身边，弯腰蹲身下去，打量慕容炽一眼，自怀里摸出一块干净的帕子，将那层薄汗和唇上的血都擦去，声音低柔：“我来了，慕容姑娘。”

第63章 冰湖寒凉
慕容炽抬眼望上去, 望见一张梦里出现过许多次的脸，一时分不清是现实还是虚幻。
压着身体的燥热扑进眼前人怀里，生怕明憬转瞬又会消失掉, 紧紧扯住她袖子不肯放开。
明憬心疼到不行, 将慕容炽环紧，见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伸手将人抱在怀里, 缓缓站起身体, 迎上宇文筝晦暗深沉的眼神，声音冷下去：“交出解药, 今日我饶你不死。”
“饶我不死？”宇文筝重复一遍, 似是觉得很好笑，唇边笑意讥诮：“你有杀掉我的本事吗？凭你断掉的剑骨、还是夭折的剑道？又或者是，第六境的魔道修为？”
“如果我说, 凭我一颗支离破碎的剑心呢？”明憬面上云淡风轻，声音冷得似结冰，满腔杀意凝成一点, 迎上第九境强者的威压毫不退让。
“你要跟我同归于尽吗？”明憬声音轻轻，“还是你在怀疑，我有没有这个能力？”
宇文筝面容越阴沉, 视线向下看，明憬一双手正抱紧慕容炽的身体，十指修长、骨节发白, 依然是一双极适合握剑的手，适合到令她没来由生出忌惮。
分明心里已经知晓, 极致纯粹的剑道永远不会与魔道同流合污, 但还是控制不住身体深处的颤抖, 也压不住心底的惊惧。
“没有解药。”宇文筝低低回复，看向慕容炽的眼神含着很深很沉的不甘心，挥袖捞起远处的柳茯苓，须臾消失在云层后面。
明憬抬眸看着道袍的背影，许久之后才呼出一口气，将捏在掌心内侧的符收起来，正要低眸去看慕容炽，脸上忽然一阵湿热。
慕容炽不知什么时候睁开眼睛，搂紧她的脖颈，一下一下地亲吻着她的脸，手还四处来回乱摸。
“慕容炽。”明憬低声喊着她的名字，修罗气蔓延开，几步下了望江楼，运气往远处飞去，正好遇上一身染血飞过来的孔知亿。
“明憬，慕容怎么了？”孔知亿喘着气，眉眼还残留着肃杀的气息。
“她中了宇文筝的催情丹药。”明憬低声解释一句，像是忽然想到什么，手往怀里一抓，将一只什么东西放在孔知亿手上：“你先照顾着。”
孔知亿愣住，见明憬好像很着急，忙问道：“明憬，你要去干吗？”
明憬有些莫名其妙：“慕容姑娘中了情药，我自然要带她去寻解药，月华殿东边有一个冰湖，应该能压制一二。”
孔知亿更加莫名其妙，拦在明憬身前，语气激动：“寻什么冰湖，你不就是慕容炽的解药吗？”
双修就能解决的问题，何必这么麻烦呢？
明憬怔住，半晌才明白过来孔知亿的意思，耳垂有些红，将一直在怀里不安分的慕容炽按住，声音低低：“那怎么可以？”
“那怎么不可以？”孔知亿的眼神一下有些古怪：“当年你将我们慕容折腾成那样，也没见你不好意思，怎么几十年不见，倒变害羞了？”
这都是哪里跟哪里的事？
明憬脸一红，将心里那股羞窘的情绪压下去，正容道：“这是两回事，明憬不会做强人所难之事。慕容姑娘如今中药昏迷，不算愿意，所以我不能和她双修。”
她将魔界那些事丢到九霄云外，很郑重严肃地开口：“孔领主，或许这件事对你来说没什么，慕容姑娘与我双修过许多次，也不会怪我，但是我还是不能这样做。”
“因为在我这里，非常重要。”
慕容炽与她那般相似，都是心高气傲之人，怎么能够容忍自己的意识被一枚丹药所控制呢？
明憬低眸，声音柔柔：“慕容炽，你再坚持一下。”
说完这句话，她不再看孔知亿，身形移动如风，很快消失在原地。
孔知亿听得一愣一愣，其实没明白多少，只是隐隐约约生出一个想法：如果明憬能早点遇到慕容炽，不知有多好？
可世界上哪来那么多如果呢？现在能相遇，或许也已经足够。
她垂眼，忽然觉得手心有些柔软，定睛一看，发现是一只雪白雪白的小奶猫，眼睛像深海的蓝宝石，好像有些熟悉。
不，不是好像，就是很熟悉。
孔知亿摸摸小奶猫的脑袋，看向明憬背影的眼神极复杂，心想慕容炽这回算是来真的了。
冰湖是生自天地的一处特殊之地，不论季节如何变化，永远都是寒凉刺骨的温度，修为不够的修士甚至不能到达冰湖深处。
因为距离月华殿很近，自然而然被纳入月华殿的领地范围。
当然，因为斗灵大会的举行和孔知亿、慕容炽闹出来的风波，现在冰湖一片寂静，视线所及处并无一个修士的影子。
明憬挥手用修罗气布下一个隐秘的结界，身影一闪，已经抱着慕容炽站到冰湖边上。气流凝成白雾，呼出的气体转瞬成雾，湖上水面晶莹如镜。
“明憬。”
慕容炽再一次低喃出声，在明憬怀里直起身体，捧着明憬的脸“吧唧”就是一口，然后唇往下，似吮吸般来回吻着那段脖颈，像是难受到极点，抓起明憬的手就往身上放。
明憬低嘶一声，身体禁不住生出几分滚烫来，见慕容炽已经快将她的黑衣扒拉开，连忙按住她的手不让她乱动，声音更加温柔，似哄小孩子一般：“慕容姑娘，你忍一下。”
慕容炽泪眼朦胧，声音低沉：“明憬，我难受。”
难受，她现在也很难受。
明憬也曾被谭小沐灌下过类似的果酒，自然比任何人都明白那股燥热和难耐，低眸看慕容炽一眼，迈步走进冰湖里面。
湖水如冰块一样寒凉，感受到外来气息的存在，掀起一个个浪花，刺骨森冷的水围拥过来，要将她们的温度同化掉。
明憬的衣衫很快湿透，寒凉的感觉一波波冲刷过来，要将她们两个人掀翻。
慕容炽待在明憬怀里，后背几乎完全浸入湖水中，意识生出些清醒，身体的燥热却还是一阵阵涌动，很难受。
眼前人五官端正，身姿哪怕处于冰湖最中央，在湖水冲撞下还是挺得笔直，将浪花大的那一面用背挡住，把冰湖最温和无波澜的位置留给她。
真的是明憬啊！
慕容炽披着湿漉漉的红衣坐起来，拿冰凉的手摸摸明憬的脸，迎着那人温柔心疼的眼神，忽然生出些想哭的冲动，没发现自己真的哭出了声音。
“慕容姑娘。”明憬听到压抑的抽噎声低低响起，不禁慌了神，将慕容炽搂进怀里，手足无措到极点：“你怎么了？”
“明憬。”慕容炽喊着这个名字，将身体贴上去，那身红衣在湖水浸透下飘起来，露出一点染着红意的肌肤，嗓音有些抖：“我还是很难受，你帮帮我，好不好？”
明憬愣住。
慕容炽已经将那身红衣褪下，肌肤透明被湖水冲刷着，伸手就去扯明憬的衣服，一张精致绝伦的脸上此时遍是红晕，手刚从冰凉湖水里拿出，转瞬就变得火热。
唇上触感温暖柔软，呼吸相接间尽是缠绵，眼前人是心上人，是明憬喜欢的人，自心动那一刻开始，放进心底那么多年。
现在衣衫不整，就靠在她怀里，言语含情、语气绵绵，明憬怎么可能毫不动摇呢？
她低眸看下去时，慕容炽已经将她外面那层衣衫扯开，滚烫的手隔着内衫覆上去，触到湖水的时候变得冰凉，一通乱摸，摸得明憬呼吸渐渐急促。
明憬压低声音，按住慕容炽那只手，语气沉沉：“慕容炽，你真的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冰湖寒凉刺骨，就算不能彻底解掉那枚丹药的药效，起码也能让慕容炽清醒一下，不至于连意识都昏沉到不知外间事情。
所以，慕容炽是因为知道是她，才……
“我知道。”慕容炽的声音有些嘶哑，身体燥热不减反增，吻住明憬的脖颈，仰面瞧上去，语气幽幽：“你不愿意帮我吗？”
怎么可能不愿意呢？
明憬喉咙微动，刚要说话。
慕容炽已经松开手，低头看冰湖一眼，一副不想再忍耐什么的模样，就要往湖外走去：“你如果不愿意，本座可以寻其他人帮忙。”
寻其他人帮忙？寻其他人帮什么忙？
明憬听到这句话时呼吸一滞，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尊严骄傲，只觉得那些都是虚无缥缈的东西，哪里有眼前的慕容炽重要？
她垂眼，对上慕容炽似是挑衅的眼神，心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彻底断掉。
抬眼望湖面一眼，将慕容炽揽入怀里，不管不顾吻了下去，身影腾挪到湖面中央一块光滑如镜的圆石上，低头，伸手去解慕容炽的衣带。
慕容炽躺在圆石上面，仰面是明憬端正的一张脸，面上泛起些许红晕，解她衣带的动作有些生疏，似乎带着几分无措和颤抖。
完完全全是因着她这个人生出来的红晕。向来沉稳郑重的明憬，那么多年不见，还会慌乱到手抖么？
慕容炽想到这里，忍不住低低笑出声，感觉身体里的燥热又开始一阵一阵涌上来，是湖水冰凉也压不下去的悸动，耳尖多出些红意，抬手环住明憬脖颈，声音柔柔：“不用那么麻烦的。”
话音落下，一股很强大的灵气将她们身上的衣衫都撕裂开，风一吹，碎掉的衣袍飞扬起来，如雪覆落在冰湖上，像开出来的冰花。
慕容炽打不过宇文筝，却不是真的打不过，而是因为对上宇文筝，体内那股灵气无端生暴动，令她很难控制住。本身其实并没有受多少伤，要撕裂衣衫当然不在话下。
明憬再低眸下去时，慕容炽已经不着寸缕，双腿曲起，在圆石上略微局促地抱起身体。
几乎透明的肌肤上流淌血一般的红意，像一朵开到最绚烂的花，正等待她的采摘。
也像天地间最美的景致，见过慕容炽，从此眼里再装不下第二道盛景。
明憬许久不曾见过慕容炽的身体，更是第一次见到这样欲拒还迎的慕容炽，止不住看直了眼睛，一时愣在原地没有动作。
慕容炽被她看得有些羞怯，禁不住低哼一声，双手环过明憬的头，将她扯了下来，把她的手放在自己身上，仰身去吻她。
远处冰湖的湖水生起波澜，浪花一个卷过一个，月亮躲进云层，残存的月光穿透枝叶，投出稀疏的光。
许久之后，湖水才渐渐沉寂下去。
明憬再醒来时，日华漫天。
湖水开始一波一波涨上来，本该淹没她所在的这方圆石，却像是受到什么限制，很有灵智地绕过圆石，围出四方水波里的一块孤绝之地。
她低眸向下面看，身上覆着一袭红衣，红衣下的身体未穿任何衣服，青一块紫一块，像是刚打完架回来一样。
明憬的脸止不住红透，看一眼圆石，瞬间明白是有人用灵气将圆石与湖水隔绝开，护住她不被刺骨湖水淹醒。
至于那人是谁，自然不言而喻。
所以，慕容炽在哪里？
明憬撑着手坐起来，将那身红衣随意穿上，目光向远处看，很快看到一抹红色的身影，似是跌坐在冰湖边上，留给她一个单薄的背影，正失神看着更远处。

第64章 做个交易
“慕容姑娘。”
明憬扬声高呼一声, 从圆石上站起来，几步踏过湖水，走到慕容炽面前, 正要说些什么, 就见慕容炽抬眸望上来。
女人好看的眸底浮着一片水光，朦胧迷离里藏着无尽的委屈，声音低低, 似乎像撒娇一般：“明憬, 我腰酸。”
明憬想过许多种慕容炽的反应，独独不曾想到是眼前这一种, 女人红衣黑发, 抬眼看上来时风情万种，露在空气里的锁骨都是点点红印。
会撒娇的慕容炽，会跟她撒娇的慕容炽。
明憬呼吸微滞, 连心跳声都放缓，低身坐下去，哪里顾得上泥土脏污, 声音温柔到不成样子：“是我不好。”
她将慕容炽抱过来，让她坐在自己腿上，嗅着眼前数缕黑发上淡淡的药草香味并着女人一身浴后的气息, 伸手就去揉慕容炽的腰，双手温暖，手上力度不重不轻, 一副很熟稔的模样。
慕容炽也想不到明憬会这么干脆，头脑还来不及反应过来, 身体上已经传来阵阵酥~麻的快感, 昨夜被那人吻过摸过的地方渐渐热起来, 却是另一种意义上的舒适。
她止不住低呼一声，叫完才发现声音有些引人遐想，藏在发后面的耳垂顿时有些发红，接着不知怎么想起许多年前揽月殿里的一幕，心里生出些岁月无情的恍惚感。
明憬并不知道慕容炽心里的想法，只是一下一下揉着慕容炽的腰，手似一团火，想起从前的过往，勾勾唇，声音含笑：“慕容姑娘，你还是如此不中用。”
什么不中用？
慕容炽低哼一声，转过身，很自然地拿手环住明憬脖颈：“难道不该是你不懂得怜香惜玉吗？”
明憬微怔，不曾想过慕容炽的反应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心里生出几分惊喜，从善如流地点头应下：“是，是憬的不是，我不应该不怜香惜玉，不应该太听从慕容姑娘的话。”
慕容炽皱眉：“什么叫做不应该太听我的话？”
明憬眨眨眼，表情很无辜：“我本来是想停下来的，可是慕容姑娘拉着我的手不让我起来，说很难受，说还想要，还说……”
慕容炽的脸已经红透，不等明憬说完就用手将那张嘴捂住，声音凉凉：“闭嘴，不许说这个。”
“……哦。”明憬低低应下，张唇呸出一嘴沙子，然后从怀里摸出一块干净的白帕，把慕容炽沾染到沙子的手都擦拭干净，不再说话，抬眼看着她，满眼都是笑意。
慕容炽被她看得有些不习惯，心里又生出些小欢喜，感觉到腰不那么酸后，手搭在明憬肩膀上，一个用力站起来。
踱步到冰湖边上石桌前的石椅上坐下，看着亦步亦趋跟过来的明憬，声音凉凉：“明使大人，你还有什么事情吗？”
什么明使大人？
明憬呆了呆，接着想起魔界发生过的事情，摸摸脑袋，挨着慕容炽坐下，有些不明白慕容炽的意思：“我没有事情要做。”
慕容炽于是冷笑一声，眼神幽幽：“既然没有事情，那你还跟着本座做什么？”
所以慕容炽口中的事情是这么个意思？
明憬后知后觉，终于有些明白过来，第一时间唤出一方镌刻墨狼图腾的印玺，双手递到慕容炽面前，语气带点小骄傲：“慕容姑娘，现在魔界是我的了。”
“那就恭喜明使大人了。”
慕容炽的声音还是透出股冰湖水的寒凉，瞥一眼那方印玺，像是想到什么，面上表情怔怔，眸底又浮上一丝笑意：“魔界界主的天狼印，你拿到这里来，是要同我炫耀吗？”
炫耀什么炫耀，她又不是小孩子。
明憬撇撇嘴，神情郑重而严肃：“我想将天狼印送给你。”
其实明憬是想说作为求娶之物的，只是对上慕容炽那双似乎看透一切的眸，心里一紧，话到嘴边，还是没敢说出来。
现在还不知道慕容炽对她是什么感情，说这些，似乎为时过早。
“送给我？”慕容炽嗤笑出声，目光望向那方在明憬白皙掌心里来回转动的印玺，声音淡淡：“我是妖，不是魔，要天狼印做什么？”
明憬有修罗诀，所以可以炼化天狼印。慕容炽是古妖，与魔气互相排斥，就算得到天狼印也没有什么用。
况且，许多年前，也有一只魔将这方印玺递到她面前，求着她收下，那时她只想一爪杀掉那只魔，将魔界彻底毁掉。
不曾想过许多年后的今天，同样是将天狼印送到面前来，心情却是天差地别。
慕容炽迎着明憬一副郑重其事的模样，到底没能忍住，勾勾唇角问道：“当初你蒙了我眼睛将我丢在寒冰床上，头也不回地离开，就是为了将魔界抢过来送给我吗？”
明憬下意识点点头，然后才想起哪里不太对劲，瞪大眼睛，声音都有些断断续续：“慕容姑娘，你——”
慕容炽含笑：“是，我知道，我根本就没有昏迷。”
她摆摆手打断明憬要说话的打算，声音多出几分严肃：“明憬，你要做魔界的主人，只是因为我吗？”
明憬愣住，脸色有些灰暗，许久后才低低回道：“我一开始去魔界，以修罗诀力压墨不予和墨夙休，那时候只是想着将魔界送给慕容姑娘。”
或者让自己距离慕容炽再近一些。
“可是等我成为魔界之主，真正炼化天狼印后，我还是不能什么都不做。”
身负修罗传承，隐约知道一点修罗过往的明憬，不能什么都不做。
天狼印是魔界界印，除念魔外所有魔族的生命都与这方印玺息息相关，自然它们的一举一动也不能逃开天狼印的控制感应。
慕容炽的面容柔和了一些，低眉敛目，声音轻飘飘：“我知道你炼化天狼印后，给所有魔族都下了一道命令，这很好。”
不管世界如何变化，明憬都没有多少变化。这样的明憬，慕容炽其实很喜欢。
她不禁开始想，彼时年少初入人界繁盛之地，她遇到的人如果是明憬，或许很多事情都会不一样。
可世界上是从来没有什么如果的，时间不可倒流，只有珍惜当下，才能不负时光。
“我不要天狼印，你还有什么事情吗？”慕容炽说出这句话，将唇边笑意压下去，声音又开始变得凉凉：“如果没有其他事情，本座要回地下鬼市了，你也回你的魔界罢。”
明憬目瞪口呆，看着正舒展身体神态轻松惬意的慕容炽，心里生出一种要被抛弃的委屈感，声音都低沉起来，半天憋出来一句：“慕容炽，难道你睡完就不认账吗？”
她这次回来明明就是来寻慕容炽的，她想跟慕容炽一起回地下鬼市，慕容炽走到哪里她就跟到哪里。
昨夜情浓时，她捧着慕容炽的脸亲下去，说“以后不会再离开”时，那时候慕容炽不是这样子的。
慕容炽面色一变，近乎咬牙切齿：“什么睡完不认账？你睡完还是我睡完？认什么账，本座记忆里什么都没有。”
摆明了是要什么都不认。
明憬委屈到不行，声音低沉沉：“昨天晚上在床上，我说要跟你一起回地下鬼市，你自己说了好的。你还抱着我的手，叫我再用力一些，还吻了我的唇的。”
慕容炽脸红红，拿手捏捏自己的耳垂，低低哦一声，若无其事：“你不知道床上说的话都不能做数吗？更何况，那只是一块圆圆的大石头，不是床。”
床上说的话都不能做数，况且只是石头上呢？
明憬气到脸都红起来，直接抱紧慕容炽，开始耍无赖：“你不让我跟你回地下鬼市，我就不放开你，我们谁都别想回地下鬼市。”
呵，这就是曾经被正道视为希望的未来之光吗？活脱脱像个无赖，哪里还有半点圣地弟子矜贵自持的模样？
慕容炽低声笑着，手上灵光一闪，已经如一条滑鱼溜出明憬怀抱，正正坐在明憬对面，笑得肆意：“明使大人，你困不住我的。”
第六境对第九境，慕容炽不怕明憬的修罗气，也没做过心虚于明憬的事情，自然无所顾忌。
明憬以手撑头，语气非常无奈：“慕容姑娘，那你要怎么样才能让我随你回地下鬼市？”
她当然可以用山河袋感应地下鬼市所在。但是明憬想要光明正大，也想要慕容炽知道并且允许，还想要登堂入室，不仅仅只是进入慕容炽的领地。
慕容炽竖起眉，语气不悦：“你以为地下鬼市是你家吗？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明憬沉默不语，知道慕容炽这是对她两次抛下她就离开的举动耿耿于怀，轻轻叹出一口气，垂眸可怜兮兮：“我没有家。”
她是被丢在山里的孩子，被摘星剑护着，一直到遇见藏剑阁过路的修士，被万象道宗收为弟子，自然是没有家族的。
慕容炽心里那点气一滞，明知道明憬是故意说来引她心软，还是不可避免地心疼不已，但想起明憬两次抛下她还是十分恼怒。
一次睡完她就跑，一次抱着她回了地下鬼市楼阁里，将她放在冰床上，还拿凤玄锦蒙她眼。
她以为明憬接下来会解她衣带，心里还在犹豫该不该醒来，结果一个晃神人就不见了。
彼时坐在空无一人的床上心里有多失落，现在慕容炽就有多生气，自然不会再选择轻轻放过。
慕容炽这都不安慰她，果然是不爱她了么？
明憬委屈巴巴，心里也知道自己之前做得很不应该，将那些情绪压下去，脑海念头微转，很快生出一个主意来。
“慕容姑娘，我想与你再做一个交易。”明憬正容。
慕容炽斜斜望她一眼，漫不经心问：“什么交易？”
“你要杀的万象道尊宇文筝，她也是我的仇人。而且，我还要杀万象道宗宗主上官同，还有人界界主府。我们的敌人都是一样的，自然算是同道中人。”
明憬说出心里最想要的结果：“所以，我们可以联手，共同对付那些敌人。”
慕容炽弯弯唇，面上表情不明：“本座是要杀这些人，可是你这么弱小，怎么跟我一起对付敌人？你对我来说，有什么用？”
弱小。
修罗诀修到第六境的明憬对上任何魔族都是无敌的，自然不算弱小，但对第九境的慕容炽来说，确实还不够强大。
明憬自然也知道慕容炽不是真心觉得她弱小，而是不想立刻答应下来，唇向上扬，笑容灿烂：“我对慕容姑娘来说，一定是有用的。”
“以后慕容姑娘负责打架，我负责抱住你。”明憬认真看向慕容炽：“当然，我也可以给慕容姑娘解热。”
什么解热？
慕容炽的脸“唰”得变了颜色，挥挥袖子，颇有些恼羞成怒：“你以为本座下次还会中招吗？”
“中什么招？”明憬眨眨眼，一脸无辜：“慕容姑娘的红莲业火劫虽然不会再发作，但还是比寻常修士要怕热一点。我修魔诀，身体最是冰凉，自然要为慕容姑娘排忧解难。”
她故意向前倾身，凑近慕容炽，小小声呼道：“慕容姑娘以为是什么意思？”
明憬压根就是故意的。
慕容炽对上那双清亮漆黑的眸，从最深处看见自己慵懒的坐姿，没好气地低哼一声：“没什么意思。”
说完这句话，慕容炽低眸看着桌上磨损的纹理发呆，再抬眼看上去时，发现明憬的面部表情很丰富。
眉微皱，精致好看的五官来回变化，时而抿唇，时而凝眸，像是想要问她什么，又似在仔细斟酌言语。
慕容炽等了好久，都没等到明憬出声，选择直接开口：“明憬，你还有什么想要问我的？”
明憬身体一震，不自觉坐得笔直，右手藏在袖下，捏出一手的汗，支支吾吾：“之前慕容姑娘曾说、说……”
她在慕容炽催促的目光里像壮士断腕一样说完整：“说要去寻其他人帮忙。”
慕容炽一怔，半晌才回想起来帮忙二字的含义。所以，明憬犹豫不决这么久，就为了问她这个？
她忍不住笑出声，眸光深深，似乎第一次望到明憬心底，笑得越加放肆：“是啊，我向来不喜欢忍耐。”
“以前忍耐太久，现在一点委屈都不愿意受。所以，你如果不与我双修解掉药效，我当然要寻其他人。”
明憬头脑“轰”得一声炸响，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情绪，只能下意识追问：“是谁？”
慕容炽面上笑容半分不收敛，伸着懒腰缓缓站起来，声音懒洋洋：“明使大人，你管不着。”
“我只答应与你联手杀~人，没答应你其他的什么。所以，我以后要跟谁双修，都跟你没有关系。”
“我们之间，只是合谋的关系哦。”

第65章 旭日东升
明憬最后还是没能问出来, 如果她不在，慕容炽会与谁双修，只能一路抱着慕容炽的腰不放, 然后被她拖着一起回了地下鬼市。
孔知亿正正坐在庭院中间, 看她们这样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冲明憬点点头当做打招呼后，继续发呆。
明憬低笑一声, 缓缓松开慕容炽, 就见女人上前一步，看着石桌正中央趴着的一只小奶猫, 表情异常震惊：“我、它怎么会在这里？”
小奶猫“喵”一声, 缓缓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小脚在空中一点，划出一道优美的弧度后准准落在明憬肩膀上, 一下一下甩着尾巴，并不理会慕容炽。
孔知亿憋着笑，抬眼看化成原形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小橘猫, 对慕容炽递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说道：“你问明憬去。”
明憬将小奶猫抱在怀里，拿手挠挠小猫的下巴, 见它舒适得直打呼噜不禁笑出声，抬眸对上慕容炽阴沉沉的眼神，有些摸不着头脑：“慕容姑娘, 你认识这只小猫吗？”
慕容炽近乎咬牙切齿：“它是我的猫。”
说完就伸出手，要将小奶猫从明憬怀里抱出来。
结果小猫转了个身, 拿屁股对着慕容炽, 两只前爪死死扯住明憬的袖子, 显然不愿意被慕容炽抱回去。
明憬的眼神有些怪异，想起慕容炽之前说要跟其他人双修时笑得开心的模样，将小奶猫抱紧，侧身避过慕容炽的手，振振有词：
“但它看起来似乎更喜欢我。而且，它是我在东境捡到的，自然应该是我的。”
“你……强词夺理！它怎么可能会是你的，它明明、明明就是我、我的。”
慕容炽气到不行，声音都有些断续，见小奶猫往明憬怀里深处躲去，眼睛红了一瞬，整个人站在原地沉默着不说话，委屈又生气。
明憬的心不禁一软，见孔知亿已经非常熟练地捞起角落里的小橘猫溜远，忙摸摸小奶猫的脑袋，似安抚般把小猫放在慕容炽怀里，低声细语：
“行行行，是慕容姑娘的，都是慕容姑娘的，我这个人也是慕容姑娘的。”
明憬说完这句话，见慕容炽睁着眼睛一动不动，像是正在失神。
低头以生平最快的速度亲一下慕容炽的唇，然后将修罗诀运转到极致，身影如风，很快消失在慕容炽的视线内。
慕容炽许久后才反应过来，看向明憬离开的方向，拿手指摸摸唇，无意识笑了一声。
然后低眼看着不停在怀里挣扎的小猫，眸光深深，拿手捏住小猫的尾巴将它倒提起来，声音低低：“为什么老是要往明憬身边凑呢？”
小猫喵喵叫着，声音很无辜。
慕容炽的脸不由一红，揉揉小猫的脑袋，抱着它走进自己的居处。
揽月殿一间屋子前。
明憬推门而入，所见桌椅摆设皆一尘不染，心里不禁一暖，自顾自走到最喜欢的角落里盘膝而坐。
正打算跟小蝴蝶说说话，忽然想起她离开魔界来寻慕容炽时走得匆忙，竟是连摘星剑都没带回来。
现在小蝴蝶带着摘星剑并剑里的公孙漓，还有亦步亦趋跟随的念魔少女殷决，正往地下鬼市这里赶来，要找她汇合。
为什么要找她汇合呢？
明憬不知道，只是莫名生出一种归属感，闭眸打算继续修行，却怎么也沉不下心。
修罗试炼，修罗传承，修罗。
她默念着这两个字，从山河袋里摸出一枚白色的石头和一块龙形玉佩，思绪有些模糊。
白色的石头是慕容炽并修罗诀的玉简一起给她的，来自于传说中的修罗界。
龙形玉佩叫神龙玉，是九幽境中白雾之后浮现的，来历不明，还有那道空灵无情的声音。
那声音曾叫她不要往小石村而去，明憬不听。
后来要她收好神龙玉，明憬也没有当回事，只是因缘际会神龙玉自己藏进山河袋，才被她留在身上。
龙形的玉佩啊。
明憬用手摸摸玉佩的玉身，温润而冰凉。可那五十年里，只要她想到慕容炽，这枚玉佩就会变热，进而经脉里的刻骨痛意也会渐消减。
久而久之，明憬自然能猜出来一点神龙玉的作用，压抑情感。以那夜圆石之上，神龙玉最为炽热滚烫，几乎将山河袋穿透。
明憬曾以为她历经修罗试炼，又得到完整的修罗传承，不能动情的限制将被打破，其实并没有，甚至……情况可能还要糟糕一点。
她抱住慕容炽时，身体还是会痛，但是不再吐血，所以她可以忍耐，可以将这种痛楚很好地掩饰起来。
可如果境界再往上，这种痛还会是可控的吗？明憬无法知道答案。
她将神龙玉收起来，低眸去看白色石头，这枚石头来自修罗界，自然和修罗试炼息息相关。
所谓修罗试炼，就是明憬跟随白色石头的指引，去往四方天地内一座座秘境，接受最血腥的考验，然后炼化一道道修罗气。
至于那些考验……明憬闭眸，身体轻轻颤抖着，不愿意再去回想，捏起白色石头，注入一缕修罗气，然后皱起眉头，仍然想不明白其中的困惑。
这枚石头上的气息给她的感觉很熟悉，却并非修罗同源的气息，似乎曾经在哪里见过。
可她细数自己这一百多年来起伏不平的过往，实在找不到线索。
这种感觉很不好。
明憬伸手轻轻摩挲着白色石头，隐约摸出来石身之后似乎刻着什么字。她凝眸去看，看到一团黑雾笼罩，与白光完美消融在一起，目光无法穿透。
古修罗诀。
明憬闭眸，从怀里摸出一枚白色玉简，指尖用力，玉简须臾碎开，修罗气散开，正开始向第七境的修行。
不知修炼了多久，小蝴蝶的声音骤然穿透虚空响起来：“明憬，我们应该在地下鬼市外面了，但是我们进不去，你快出来。”
明憬失笑，收敛气息后起身出去，将小蝴蝶、残魂和念魔带进揽月殿里，想了想又将残魂所在的摘星剑交给殷决抱着。
然后找到孔知亿，正想让她安排个地方给公孙漓和殷决，抬眸就看到红色的身影摆动。
慕容炽脚步一顿，眸光斜斜向后看，见一个少女模样的魔怀里抱着摘星剑，低眉垂眼跟在明憬身后，心里的气一滞，止不住冷笑一声，转身就走。
明憬莫名其妙呆在原地，被孔知亿拍拍肩膀，一副“自求多福”的表情，心里不禁有点慌。
虽然不知道原因，但还是下意识跟上慕容炽的背影。
殷决眨眨眼，看着忽然飘出来的公孙漓，眼神亮晶晶，然后听残魂几句话给孔知亿大致将身份和来历带过去，只说和明憬是交易关系，乖巧到不行。
“慕容姑娘。”
明憬一路追慕容炽到熟悉的楼阁内，红衣女人已经盘腿端坐在冰床上面，看过来的眼神有些冷。
想到明憬向来最重要的摘星剑被一只魔抱在怀里，想到明憬如今是魔界之主，身边跟着魔族很正常，可是她还是很生气。
明憬自然不知道慕容炽在气什么，张张唇正打算将公孙漓的事情告诉慕容炽，怀里忽然一热。
白色的小奶猫不知从哪里蹿出来，轻轻松松跳到明憬身上，伸出粉嫩的小舌头，一下一下舔着明憬的脸。
明憬用手擦掉脸上湿润，把小奶猫稳在怀里，生怕慕容炽又会生气，言语不经过思考：“慕容姑娘，它自己跳上来舔我脸的。”
都是小猫的问题，不关她的事情。
慕容炽耳朵红红，听到明憬说的话，面容也变得通红，伸手抓过小奶猫，然后将还打算说些什么的明憬一掌拍出屋外，合上屋门，再不理会明憬。
明憬莫名其妙，看着关紧紧的屋门叹出一口气，见公孙漓和殷决好好待在侧殿里，心里放松，回到自己的屋子里继续修行。
修罗诀第七重神通是化虚为实。所以，等她修炼到第七境，公孙漓自然不需要再做残魂，不是残魂，才能修复好摘星剑。
可是修复好又能怎么样呢？
明憬不由再叹出一口气，想到修罗诀不能动情的限制，想到白色石头，想到修罗试炼，想到慕容炽，再想到宇文筝、上官同、人界界主和天机阁，心头一片乱七八糟。
许久后她才能沉下心修行，刚修炼没多久，腿上忽然一重，接着脸上又变得有些湿润。
明憬睁眼一看，果然看到一团雪白雪白的小东西，身体直立站起，前爪扒着她的肩膀，伸着舌头舔她脸。
慕容炽的猫怎么又跑她这里来了呢？
明憬勾勾唇角，想到又有理由去寻慕容炽，心里有些开心，推门而出，外间月正圆，月光照在地上，映出一院柔和似水。
她不禁有些晃神。
地下鬼市本是没有日月星辰的。她随慕容炽初入这里时，抬眼所见只有昏黄灯光，照出鬼市角落里的不堪和黑暗。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日月星辰的，明憬并不知道，只是恍然觉得就算这里再黑暗不堪，对她来说，竟都是温暖向往。
修罗试炼那些年里，血飞溅间，面容一片湿热，心都渐渐麻木。那时候明憬最思念的，除却慕容炽外，就是这座位于地底深处的鬼市。
她低笑一声，就要往慕容炽居处的方向走去，怀里的小奶猫忽然喵喵叫了起来，扯着她的袖子往原来的方向退，叫得几乎算得上撕心裂肺。
明憬向来最喜欢小猫，听到这叫声自然心疼无比，想了想还是迈步走回屋内，在椅子上坐下，把小猫放在桌上，边撸猫边问：“你是不想回慕容姑娘身边去吗？”
小猫喵了一声，用力点点头。
明憬不由疑惑：“可是你是慕容姑娘的猫猫啊。而且，慕容姑娘那么好，怎么会有猫不喜欢她呢？”
小猫不回答。
明憬于是叹一口气，对小猫说道：“明天，你只能在我这里待到明天，明天我就要把你还给慕容姑娘。”
顺便她也可以名正言顺见到慕容炽，然后跟在她旁边。
她将心里的计划过一遍，弯弯唇角，打算继续修炼。
小奶猫却不愿意，扒拉着明憬往床上走，然后小爪子拍拍床板，意味很明显，要她睡觉。
修士都是不需要睡觉的。
明憬眨眨眼，迎着小猫深海蓝宝石般眸子里的坚决，轻轻笑着，爬上床，抖开被子，很快躺下，又挥手将旁边窗户打开，月华如水投进来。
小猫爬过被子，很自觉地钻进明憬怀里。
明憬怔怔失神，恍然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小时候捡到小橘猫时，她那时候还没有妖修的概念，以为小橘猫就只是一只猫，人生中第一次拥有剑以外的小生命，开心到不行。
现在慕容炽的这只小猫，身上没有半分灵气的存在，看起来就只是一只再寻常不过的小猫，没有自己的意识，只知道黏着她。
明憬小时候，最喜欢这样的小猫。
可现在的明憬，到底不再是幼时孤独的小孩子了。
明憬呼出一口气，将小猫抱紧，身体不自觉蜷缩起来，脑海里想着慕容炽，弯弯唇，许久不曾睡觉的身体一闭上眼睛，疲惫迅速涌来。
她很快睡死过去，没有发觉怀里的小猫在月光下发出淡淡的白光，很快化出一个女人的模样。
一夜无梦。
明憬再睁开眼睛时，如水月华已经换成日光曜曜，一屋明亮，恰似旭日东升，新的一日，自然是新的光景。
日光像一柄拂尘，将明憬心上的尘埃都扫净，无端生出种豁然开朗的领悟，体内一直凝滞的修罗气流转开，境界壁垒无形中已然松动。
明憬深吸一口气，忽然发现怀里触感有些不对劲，触手处光滑细腻，并不像一只小猫应有的感觉。
她低眸下去，看清怀里躺着一个不着寸缕的女人后大惊失色，忙将手从女人怀里抽出来，然后就发现女人的背影似乎有些熟悉。
明憬定定神，伸手将女人的身体翻过来，下一刻直接愣在原地，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因为女人虽然不着寸缕，但是这五官、这眉眼、这头发，分明就是慕容炽。
可是慕容炽怎么会在她床上呢？
明憬的心砰砰跳动着，还没彻底反应过来。
怀里的女人已经缓缓睁开眼睛，伸手扯住她袖子，然后顺着袖子坐起身，眸光迷离，冲她低低道：“喵~”

第66章 公孙族主
明憬愣住了。
明憬愣得像根木头。
明憬愣在原地, 一动不敢动，任由女人将身体贴上来，砸吧砸吧嘴, 伸出舌头舔她的脸, 然后缓缓抬眸看上来。
四目相对，明憬的眼睛漆黑得像黑曜石，眸底深处倒映出一个女人的模样。
三千墨发散落在身后, 几缕长发调皮地穿过来, 垂下去，挡住大片胸口风光, 将露未露, 朦胧中透出致命的诱惑。
明憬放缓呼吸，空气安静得连针掉落的声音都清晰可闻，自然也听得见怀里女人如打鼓般的心跳声, 以及明憬不自觉咽口水的声音。
良久，明憬轻轻出声：“慕容姑娘？”
眼前这个女人不是长得和慕容炽一模一样，而是根本就是慕容炽。
明憬与慕容炽双修过那么多次, 最是熟悉她的身体，自然不至于认不出来。
现在的问题是，慕容炽为什么会在她的床上？她明明记得昨夜是抱着小奶猫上床睡觉的, 难道说……
明憬若有所思，眼睛里浮上几分兴味，正要说话, 就见怀里不着寸缕的女人喵了一声，脸都红透, 然后流光闪过, 须臾变成雪白小奶猫的样子, 喵喵叫了几声。
“慕容姑娘？”
明憬心里怀疑，见小奶猫来回转着圈圈并不理会她，伸手捞过小猫，身形一动，几息之后已经到慕容炽屋外。
她直接推门而入，看见一身红衣的慕容炽端坐冰床之上，双眸紧闭，似是正在修炼。
“慕容姑娘。”
明憬扬声高呼一声，将难得乖巧的小奶猫随意放在桌上，人已经凑向前，脸和慕容炽贴得很近，近距离观察着红衣的女人。
慕容炽就是猫，所以那只小奶猫应该就是慕容炽的一部分。
这是明憬认真思考之后得出来的结果。结合之前慕容炽的表现，明憬几乎可以确定这个猜测是正确的。
只是，慕容炽似乎不想承认这一点？那怎么行呢？
明憬下定决心要拆穿慕容炽。只要一想到能将化成原形的慕容炽抱在怀里摸摸亲亲，她就兴奋到不行。
慕容炽睁开眼睛时，正好对上明憬含笑潋滟的眸，心里不禁一抖，压着心虚的情绪凉凉开口：“你来做什么？”
明憬粲然一笑，指指桌上的小奶猫，声音轻快：“昨夜，小猫又跑到我那里了。”
她一边目不转睛看着慕容炽，一边缓缓开口，声音含着股似有似无的暧昧感：“她舔我的脸，要我跟她一起睡觉，还要我抱着她，不抱就不肯睡觉，慕容姑娘知道吗？”
慕容炽有些热，动动腿，将心底的不自然忽略掉，语调淡淡：“我又不是小猫，怎么会知道？”
明憬于是笑得更灿烂：“慕容姑娘真的不是猫吗？可是早上醒来，我明明看到了慕容姑娘。”
慕容炽的耳垂有些红。
明憬像是没看到，继续说：“慕容姑娘身上一件衣服都没有穿，喵了一声，然后贴上来抱我，还……”
“够了。”慕容炽一张脸已经红透，将明憬的话打断，声音笃定：“本座一直在这里修行，哪里都没有去，那只是你的幻觉而已。”
“是么？”明憬眼神狐疑，在慕容炽坚定的眼神里点点头：“倒也不是没有可能。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或许是我太思念慕容姑娘，所以连做梦都是慕容姑娘不穿衣服的模样。”
她伸出手扶住慕容炽的肩膀，拿手捏捏慕容炽红得似血的耳垂，手向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慕容炽的衣带拉开，迎着慕容炽恼怒的眼神低声解释：“梦里的慕容炽，这里有一道红痕。”
明憬用指尖在慕容炽右肩下来一点的位置画圆圈，眼神明澈：“是我做梦和慕容姑娘一起睡觉时，用手肘压出来的。”
“所以到底是不是做梦，我们检查一下就知道了。”
红色的外袍很快被褪下，眼见明憬的手已经伸向她的里衣衣襟，慕容炽一张脸红得要滴血，咬牙切齿想避开：“明憬，你放肆！本座凭什么要为你做的梦负责？”
如果明憬做梦梦到与她双修，那她岂不是还要跟明憬双修一次，来证明那只是明憬做的一个春梦？
“慕容姑娘不需要为我做的梦负责，你只要对我负责就好。”
明憬眼神无辜，想着大不了被慕容炽打一顿，再被冷一段时间，代价完全可以接受，更加有恃无恐。
她将慕容炽扑倒在床上，双脚向下，压住慕容炽试图反抗的双腿，左手将慕容炽的两只手环到腰后，右手直接扯开红衣的衣襟，大片风光瞬间露在空气里。
孔知亿好巧不巧就在这时走了进来，扬声唤道：“慕容，公孙族那边——”
声音戛然而止，只因眼前这一幕太过销魂。
向来无法无天、肆无忌惮的慕容炽此时墨发散乱铺在冰床上，大红的外衣挂在床沿上来回摇摆，身上伏着一个衣衫不整的明憬，正伸手去解慕容炽的里衣。
几缕黑发缠在一起，根本分不出谁是谁的。
应该是感应到外来气息的闯入，明憬第一时间伏低身体，用半截黑衣掩住慕容炽露出来的风光，两人看过来的眼神都有些不善。
明憬的眼神含着被打扰的不悦，第六境的魔主如今不同往日，不是生死厮杀，给孔知亿的气息竟然隐隐透出几分压制杀戮。
相比起来，慕容炽脸红红，狭长凤眸里更多的是羞窘和不自然。
啧啧，谁能想到往日叱咤风云的小玄主，在床上原来是这副姿势啊！这难道就叫做一物降一物吗？
不过慕容炽怎么一副被强~迫的模样？
孔知亿用最快的速度扭过头，一瞬的时间脑海里转过许多个念头，迎着小猫懵懂的眼神，很快就悟了。
哦，原来这就叫做情~趣！
慕容炽修为比明憬高那么多，要真出手，一巴掌就能把明憬打趴下。所以，这算是心甘情愿，还是欲拒还迎？
孔知亿忽然生出些想谈恋爱的想法，动作迅速地将门带上，身形一闪，以生平最快的速度离开不该有她存在的地方。
屋内。
忘记自己一巴掌就能把明憬打趴下的慕容炽已经不知道脸不红是什么感觉，牙齿咬得直做响：“你可以放开本座了吗？”
明憬勾唇一笑，回道：“还不可以。”
她挪开手，稍稍起身，黑衣轻飘飘离开慕容炽的身体，大片风光重新露在空气里，说不出的旖旎缠绵。
明憬低眸，松开慕容炽的手后，拿指尖点着慕容炽右肩下一点，声音低低：“慕容姑娘，似乎不只是我做的一个梦哦。”
慕容炽的里衣已经被扯开，此时右肩往下一点，一道淡淡的红痕毫无遮掩。
明憬很肯定，这就是她用手肘压出来的痕迹，也是清早醒来时，坐在她床上那个女人拥有的痕迹。
“还是说这么巧，我们做了同一个梦，梦里的慕容姑娘也很想我？”明憬的眼神亮晶晶。
慕容炽的心跳了一下，推开明憬坐起身，伸手捞过床沿边的红衣，随意披上后选择破罐子破摔：“对，就是本座，你要怎样？”
要怎样？
明憬再一次愣住，她其实只是想确定一下心里的猜测，真没想要怎么样，不过慕容炽既然这么问……
她故意呼出一口气，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说道：“一觉醒来，慕容姑娘突然不着寸缕出现在我床上，这着实有些惊吓。”
明憬故意在“不着寸缕”四个字上加重语气，看慕容炽刚恢复过来的脸又变红，声音含笑：“慕容姑娘记得要对我负责就好。”
“对你负责？”慕容炽面无表情凝视着明憬，许久后忽然低低笑出声，眉梢上扬，拿手理理红衣，缓缓凑近明憬，身上风光若隐若现，“你要本座如何对你负责？”
明憬低眸，刚好看见一道隐约弧度，随慕容炽喘气的动作起起伏伏，呼吸不禁一滞，眼神有些深幽。
慕容炽低笑，头向后仰，墨发披散如瀑，胸前的曲线愈发引人遐想，声音沉沉，蛊惑一般：“与你双修，算是负责吗？”
明憬没有回话，喉咙一片干涩，明知不应该如好色者一般盯着慕容炽，却如何也挪不开眸光，整个人像泥塑一样，一动也不动。
慕容炽见状，眼底掠过一丝得意和羞涩，抓起明憬的手，缓缓往自己胸口的方向移动，然后在明憬屏住呼吸时冷笑一声：“回家做梦吧。”
明憬于是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耳边听得“嘭”得一声响，身体结结实实摔在地上，灰尘都飞扬起来。
她止不住低嘶一声，抬眸时，慕容炽对她低哼，然后双手用力，屋门被重重合上。
行吧，那就回去继续做梦。
明憬拍掉身上的灰尘，低笑几声，心情很好地踱步回自己屋子里去。
慕容炽屋内。
红衣女人气势汹汹走到桌子旁边，拿手戳戳小奶猫的脑袋，恨铁不成钢：“明憬就那么好吗？那么好、那么好，那么好！”
慕容炽越念脸越红，最后坐下来，将红彤彤的脸埋进小奶猫肚子上，声音软绵绵：“真不让我省心！”
是夜。
明憬继续沉心修行，感应到腿上又一重后，兴奋地睁开眼睛，伸手将小奶猫抱起放在桌上，也不再修行，专心等着小奶猫变成慕容炽。
人证物证都在，看慕容炽还怎么狡辩！
明憬一夜没睡，也没有修炼，兴致勃勃守了一夜，然后天一亮，一道流光闪过，在明憬万分期待的眼神里，小奶猫消失在眼底，也不见慕容炽的影子。
什么都没有！
明憬有些懵，难道要睡觉才能变出慕容炽？
她若有所思，知道现在去敲慕容炽的门只会被慕容炽丢出来，于是沉心继续修炼。
夜幕降临时，小奶猫踏着慵懒的步伐，如期而至。
明憬于是勾勾唇，抱着小奶猫就往床上跑，犹豫了一下，还是缓缓闭上眸，复刻那一夜的心情，很快沉沉睡过去。
天光大亮。
明憬睁开眼睛，对上怀里美人迷离的眸光，低笑一声，翻身将慕容炽压在身下，声音含笑：“慕容姑娘，又见面了，你不应该给我一个解释吗？”
慕容炽半晌才清醒过来，恼怒地瞪明憬一眼，感受到身上凉凉后红着脸，声音低到好像没有：“你先放开我。”
“不放。”明憬摇头拒绝：“我要是现在放开，慕容姑娘又会跑掉，还会将我丢出去。”
“我不跑。”慕容炽羞窘到不行，“你先让我穿上衣服。我会给你一个解释的。”
天天要跑到明憬这里来，不解释好像也说不过去。
哦，穿衣服啊。
明憬眸光闪烁，不自禁向下瞥一眼，脸也有些红，低声对慕容炽说：“你亲我一下，我帮你穿。”
“不用你帮，本座自己会穿。”慕容炽恼羞成怒，仰起身体，就打算先把明憬丢出去再说。
明憬对慕容炽再了解不过，忙眼疾手快按住她身体，不由分说就吻了下去。
唇齿相接，慕容炽刚凝出的灵气一滞，身体不受控制地软了下去，只能任明憬予取予求。
明憬眉眼飞扬，从慕容炽唇上移开的时候，周身都是开心欢快，对慕容炽一伸手：“慕容姑娘，衣服呢？”
慕容炽喘着气，呼吸都有些不均匀，知道让明憬给她穿衣服很危险，却也不能不让明憬给她穿。
指尖勾起，将一件红衣劈头盖脸丢过去，自暴自弃般将被子一掀，整具身体都露出来，懒洋洋道：“穿吧。”
明憬的呼吸瞬间有些重，眼神发直，迎着慕容炽似笑非笑的目光，脸上一红，将最里面的里衣披上去，低声细语：“伸手。”
慕容炽瞧她一眼，伸开右手，任由明憬给她穿上里衣、外袍。
整个过程安静得不出一言，空气里只有明憬的呼吸声，和只有慕容炽自己听得到的心跳声。
穿好衣服后，慕容炽将腿一抬，从明憬的床上缓缓走下来，在桌前慵懒落座，声音懒懒：“你想知道什么？”
如果可以，她当然想知道慕容炽的一切。
明憬眼神深深，整理好衣衫后走过来，不坐在慕容炽对面，选择挨紧她：“那只猫，是慕容炽的一部分吗？”
“算是。”慕容炽点点头，迎着明憬十分好奇的模样，叹一口气，选择和盘托出：“我突破到第九境的时候，出现了些意外。”
妖修的修行不同于人族，于战斗力上，妖修天然强过同境界的人族，自然修行路会艰难很多，何况慕容炽还是古妖。
修行路越往后越艰难，慕容炽突破第九境时，因为太过着急，加上心底魔障影响，多出一道影响她实力的分魂，也就是那只小奶猫。
那是她本体的模样，不具备自我意识，某种意义上来说，相当于幼时的慕容炽。
“多出来一道分魂，会对慕容姑娘有什么影响吗？”明憬皱眉。
慕容炽不曾想到明憬会问这个，心里有些发怔，半晌才回道：“其实影响不大，只是无法施展出全部的实力。”
明憬眉皱得越深：“那怎么办？”
“等我能与分魂结合，自然不会再受影响。”
慕容炽对上明憬澈净的目光，心跳声渐快，低眸道：“小猫睡着后，溢出的魂力会自行回到我这里，所以……所以我会暂时取代分魂出现。”
明憬不由一呆：“那之前小猫在东境被我捡到之前，如果睡着后，慕容姑娘也会……出现在小猫所在的地方吗？”
她将不着寸缕四个字隐下不说，但只要想到那样的慕容炽或许会被别人看到，心里就很不开心。
慕容炽轻轻点头，看明憬一眼，脸红红，低声解释道：“分魂是不需要睡觉的，她相当于小时候未生意识的我，拥有妖最本能的防备，不会轻易睡着。”
会在明憬身边睡着，是因为明憬身上有她很喜欢的气息和安全感，只要待在明憬身边，小猫就会很开心。
明憬听懂了，唇角弯弯，不禁有些欢快：“小猫相当于慕容姑娘，那她那么喜欢我，动不动就来找我，还经常亲我的脸，是不是慕容姑娘也……”
迎着慕容炽恼羞成怒的神情，明憬很知趣地没有说破，笑容灿烂，忍不住将头凑过去，眼神含情，看得慕容炽脸上红晕漾开。
许久之后，明憬抬眸，似乎想到什么，问慕容炽：“既然慕容姑娘还无法施展出全部实力，为什么要和人界界主府和……宇文筝对上？”
提到人界界主府和宇文筝，慕容炽的眼神瞬间冷下去，“我不是去寻她们算账的。”
慕容炽是不喜欢忍耐，但也并非遇到就上的鲁莽之人。那么多年苟延残喘，如果不能给那些人致命一击，她不会轻易出手。
明憬疑惑：“那慕容姑娘去做什么？”
慕容炽眸光闪烁，并不打算要告诉明憬，瞅一眼她腰间，拂袖而起，丢下一句“去修行”后，只留给明憬一个潇洒的背影。
明憬没办法，压下心底好奇的情绪，正要继续修行，一道残魂飘了进来，对她说：“明憬，我想去公孙族看一看。”
已经是残魂的公孙漓说想去公孙族看看，看什么呢？
明憬没有问，起身后郑重回道：“好。”
她招过摘星剑，手摩挲过剑柄，将剑收在山河袋里，推门而出，淡淡问公孙漓：“殷决呢？”
因公孙漓而成魔的念魔，居然会不在公孙族身边，自然很值得明憬注意。
说到殷决，向来波澜不惊的公孙漓面上多出一丝笑意，回明憬道：“小决还不会说话，我教了她一段时间，告诉她学会说话，我会奖励她。现在她在侧殿那里认真学习。”
明憬哦一声，不再说什么，手一挥，身形闪动，须臾之间已经离开鬼市，向着南疆的方向而去。
公孙族位于南疆，与月华殿的距离并不远，外围以护族大阵笼罩，自山脚绵延而上，占据一整座山，山底拥有一条灵脉，由族主掌握。
在公孙漓的指引下，明憬轻轻松松穿过护族大阵，不必顾忌诸多禁制限制，很快到达内山腹地之处，所见是一队队侍卫来回巡视。
“明憬，我想先去元殿看一下。”残魂飘出来，指向最中央一座宫殿，眼神淡淡，声音轻轻。
元殿，公孙族族主所在的殿宇，修行、铸剑皆在此地。
公孙漓在这座殿宇出生、修炼、入道、铸剑，也曾在这里教殷决如何铸剑，自然意义非凡。
“好。”明憬温声应下，脚尖点过殿檐，感应到殿中无人后，翻身落在大殿之中。
公孙漓自行飘远，用手“摸”着殿内一应摆设，神情难得复杂。
摘星剑轻轻晃动。
明憬低眸，心情生出些波动。
公孙一族，铸剑古族。脚下这座山，唤做五行山，据传公孙一族老祖公孙冶修行于此山，铸剑于此山，也扬名于此山。
换句话说，摘星，出生于五行山。
原来你也是出生在一座山上啊！
明憬垂手，隔着山河袋，依稀能够听到剑轻鸣一声，似是在应和她，不禁低笑出声，然后仰面，将心底苦涩压下去。
“明憬，我一定能修复摘星的。”公孙漓飘回来，看着明憬放在山河袋上颤抖的手，语气非常认真。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你可以。
明憬抬眸，正要说话，就感应到元殿前方一座大殿里生出一道磅礴强大的气息，很熟悉。
这股气息——是慕容炽！
明憬心里一凛，脚尖掠地，以最快的速度冲出去，身形在一座座大殿上腾挪，很快找到气息来源之地。
飞鹤殿，公孙一族待客的殿宇。
明憬伏在殿檐上向下看，第一眼看到红衣女人拍案而起，表情很不悦，周身气势汹汹，声音很凉。
是不同于与明憬对话时那种漫不经心的凉：“公孙族主，做不到的话胡乱说，是会付出代价的。”
对面是一个身穿蓝衣的年轻女子，五官秀丽，一身气度虽然不俗，但跟公孙漓那股淡如云烟的矜贵自持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
这就是夺了公孙漓躯体的外来之魂么？
明憬暗自思忖，忽然见那“公孙族主”低下头，“系统，怎么办怎么办？我根本就不会铸剑啊。”
系统。明憬眸光一顿。
就听一道很空灵、节奏感极强的声音响起：【宿主，不要怕，自古红蓝出cp。你可以选择直接A上去，抱住红衣大美人，强吻她一口，最好吻得她找不着北，这样你就不用被她拍死了。】
明憬听到这句话，眼神深深，唇边噙着一抹笑，长发被风吹起，连发梢都透出一股要见血的危险。
公孙漓缓缓飘过来，见明憬这样，很懂事地默默躲进摘星剑里。

第67章 阴暗鬼脸
飞鹤殿里。
公孙族主翻了一个白眼, 并不打算采取系统离谱到家的建议，对上慕容炽冷冽的眸光和绝丽的姿容，心神不自觉晃了晃, 低咳一声, 将心悸压下去，缓缓道：
“慕容姑娘，铸剑道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你要我修复一柄剑, 但那柄剑如今并不在你手上。未见到那柄剑, 我如何能够修复呢？”
什么慕容姑娘？慕容姑娘也是你一只外来之魂能叫的？
伏在殿上的明憬眼神冷了下去，刚要跳下去将那人捏死, 就听慕容炽寒凉的声音响起：“区区第六境巅峰的修士, 你师长不曾教过你礼仪吗？”
公孙族主眼神一变，连忙收敛目光垂眉，声音含着些惊惧：“是, 慕容前辈。”
这就是百岁之龄登第六境的不世天才，某种意义上足以与明憬齐名的一族之主么？
慕容炽心里生出种荒唐感，下一刻又觉得很正常, 明憬从来都是独一无二的，眼前这公孙族主比不上明憬，相当正常。
只是这样一个人, 真的能修复好摘星剑吗？
慕容炽不由多出几分怀疑，接着脑海里浮现明憬的身影，脸上飞起一抹红晕, 看得对面的公孙族主心跳加快，再开口时只剩淡漠：
“公孙族主, 本座上一次来公孙族时, 你曾说, 只要拿到斗灵大会魁首所属的赤炼石，修复一柄剑不在话下。”
修复一柄剑，是说摘星剑吗？
魁首所属赤炼石，月华殿、斗灵大会、人界界主。
所以，慕容炽会和人界界主柳茯苓打起来，再遇到宇文筝。这一切的背后，都只是要修复摘星剑吗？
明憬听到这里，心潮澎湃，先前那点不应有的醋意早消失不见，只剩下满腔复杂心绪难以言说。
再低眸下去，一殿空旷，她眼里只看得见慕容炽一人，澈净眸底星光璀璨，红衣盛放其内，正熠熠生辉。
慕容炽的耳垂有些红，继续以眼神压迫着对面的公孙族主。
是啊，可那是斗灵大会魁首才拿得到的赤炼石。
谁知道眼前这个红衣女人那么干脆，许多界卫和圣地大能坐镇的月华殿，她说闯就闯，还真能将东西抢到手。
公孙族主呼吸一滞，并不知道许多年前万象道宗斗灵大会上发生过的事情，心想别说修复灵剑，她连第六阶的剑都铸不出来。
但这显然是不能说与红衣大美人知道的。
于是她清清嗓子，强自镇定下来：“修复剑需要赤炼石不假，但世间剑器何止万千。对铸剑师来说，每一柄剑都是不一样的。所以，未曾见到那柄剑，我不能许下承诺。”
若是如此，她几次登临公孙族，眼前人为何不说？要她去拿赤炼石，也避而不谈。如今东西到手，又换了一套说辞。
慕容炽并不傻，闻言周身气息冷冽肃杀，声音冷得要结冰，眼神向上望，“将那柄剑拿到你面前，你就能修复吗？”
这个……显然是不能的。
公孙族主心神一紧，对着红衣女人毫不掩饰的肃杀森冷，心里生出种真的会死的惊惧感，脑海疯狂运转，低低解释道：
“慕容前辈，其实……其实在下前些年闭关修炼，不慎伤了根基，道境倒退，恐怕此生铸剑道已尽。”
对啊，这个解释就很合理。她之前为什么就没想到呢？这样一来，谁都不能再逼她铸剑。
公孙族主敛下的眼神一亮，再抬眸已是一派云淡风轻的模样：“一族之主道境倒退，这件事自然不能随便告知于人。”
“先前诸般说辞，不过是希望慕容前辈知难而退，不曾想阴差阳错……在下只能向慕容前辈告罪，请前辈见谅。”
所以，从一开始，摘星剑就没有被修复好的希望么？
慕容炽失望到极致，握握拳，沉默许久，忽然低低笑出声，唇角弧度加深，越发美得颠倒众生，在公孙族主痴痴目光里掀唇：“你的过错，凭什么要本座见谅？”
呼啦一声，慕容炽挥袖，灵气如刃掀起一殿气流，直直向公孙族主而去，肃杀寒意再不受限制，像是要那公孙族主血溅当场。
公孙族主显然不曾想过慕容炽会一言不合就出手，迎着那股强大磅礴的气息，第六境巅峰的修为像摆设，竟愣在原地一动不动。
眼见就要血溅当场，两道灰蒙蒙的身影凭空出现，将慕容炽那一招挡下来，声音低沉严肃：“慕容玄主，请手下留情。”
“这是公孙族的护族长老，左边那个是东老，右边那个是西老，都是第八境的修为，也是公孙族中修为最好、年龄最老的修士。”
藏身摘星剑里的公孙漓低低出声对明憬解释，透明虚幻的面容上生出几许讥讽。
从前口口声声的“我公孙一族”变成“公孙族”，可见无形中发生的许多变化。
铸剑古族不同于圣地，拥有两个第八境修为的修士，已经相当不俗。
而慕容炽就算多出一道分魂，实力受到些许影响，也决不会打不过第八境修士，所以孔知亿并没有跟来。
明憬低眸继续望下去。
殿内的慕容炽冷笑一声，不退反进，手上攻势半分不收敛，对那两位护族长老道：“本座不手下留情，你们又待如何？”
慕容炽生来最不会忍气吞声，她行事向来霸道不爱讲道理。
要不是还指望公孙族主能修复摘星剑，先前那几次打交道，她断不会耐着性子任由别人一再得寸进尺。
“玄主若是执意动手，老朽只能拼尽全力。”东老和西老对视一眼，语气郑重。
身为护族长老，护卫公孙族和族主是理所当然之事，由不得他们回避。
只是族主怎么就变成今天这番模样呢？第六境巅峰的修士，就算打不过第九境的慕容炽，也不至于连一招都接不下来。
他们的族主曾经与万象道宗明首席齐名。
而那明憬，曾以第五境巅峰的修为剑斩第七境的上古荒魔，为何族主就做不到？
其中一位老者低眼，想起许多年前一道凝聚身躯的魂灵，心里生出些动摇和怀疑，接着心口蒙上一层黑气，瞬间忘记心底深处的想法。
“拼尽全力，就能阻拦本座么？”慕容炽笑得肆意，手上灵气翻转，对上两位第八境修士的防守，眸底浮起一丝认真，拿出了全部实力。
狮子搏兔，亦用全力。
这个道理慕容炽自然不会不明白，有一次跌落到尘埃里，就不会有第二次。
这股气息……
明憬若有所思，心底觉得这股气息莫名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来。
不是曾与慕容炽双修过那种熟悉，而是刻进骨子里的深邃。
更像是……某种战至力竭也绝不低头的肃杀、坚决、不后退。
山河袋隐隐炽热起来。明憬怔怔低头，伸手拿出一枚白色石头。
指尖翻转过石头，透明如羊脂玉的石身后正正刻着三个字，在日光照耀下折射出炫目的光芒。
这不是明憬认识的文字，甚至不是四方天穹下应该拥有的文字，弯弯绕绕似鬼画符，明憬却莫名能读懂此间意。
日华一点点向下，消融在白色石头里。温润而泽的石上，那三个凸出的点勾勒出石的深邃神秘。
十九州。
上古典籍有记载，仙界领土分布与人界并不同，一界浩大，散落为一地十九州。
十九州，修罗道，仙与魔。
明憬呆呆凝着那三个字，指尖不自觉摩挲，像抚过摘星剑的剑柄，脑海里念头百转千回，终于明白那种熟悉感从何而来，一时心绪恍惚。
“慕容姑娘，我们果然很有缘分。”昔日那句清朗温和的感慨，此刻再次在虚空响起，扰乱一片心湖，道出某种宿命感。
明憬抿唇，面上笑意若隐若现，最后全部化为苦涩和心疼。
再低眼瞧下去时，慕容炽已经鼓袖将那两位护族长老打翻在地，踏着慵懒的步伐，一步一步靠近跌坐在地颤抖身体的公孙族主。
“不、不要杀我，我不想死。”公孙族主害怕极了，对系统道：“你不是说我是剧本主角、永远不会死的吗？慕容炽现在就是要杀了我啊。”
系统的声音冷冰冰：【宿主，剧本冲突，生出不应该有的性命攸关。如果你死掉，本系统会为你报仇的。】
明憬眼神微缩，认真看向公孙族主，终于发现她的头顶浮着一个小光点，说话时一闪一闪，透出一种说不出的诡异。
都是系统，怎么小蝴蝶就没有给她这种诡异感？
明憬不禁问小蝴蝶：“都是系统，你怎么跟那小光点长得不一样？”
“我才不是系统。”小蝴蝶下意识反驳一声，接着扇扇翅膀，好像有些小糊涂，对明憬道：“总之，那只小东西是不配跟我相提并论的。”
它很高贵的，才不是什么脏东西都能跟它一样！
行吧。
明憬伸展身体，低眼看下去时，公孙族主那身蓝衣已经变成血衣，正躺在血泊里连声哀嚎，修为将废不废，一副凄惨的模样。
眼见慕容炽要落下最后一掌，明憬眼神一变，正要出声，就见慕容炽皱皱眉，收掌而立，居高临下低眸：“本座慕容炽，地下鬼市之主，公孙族要报复，尽可来，本座等着！”
话音落下，飞鹤殿突兀破了一个洞。
慕容炽脚尖轻点，身形轻飘飘向上，穿过那个用气流凝穿的洞，伸手将愣住的明憬揽入怀里，飞身踩上云霄，背影说不出地潇洒肆意。
公孙族主倒在血泊里疼得直吸气，看着红衣美人飞上殿顶揽住一人，心里羡慕到极致，眼神瞥着一截露出来的黑色衣摆，问系统：“慕容炽怀里那人是谁？”
系统的声音不复先前的冰冷无情，多出些戏谑：【她是明憬，是慕容炽心里的人。慕容炽找你修剑就是因为她。宿主，如果你喜欢慕容炽，干掉明憬，慕容炽就会是你的。】
公孙族主低下头，袖下的手攥紧，想到慕容炽那一瞬面上的笑意，嫉妒到不行。
小光点一闪一闪。阴暗角落里多出来一张鬼脸，笑容诡异到极致，看向明憬背影的方向却是掩不住怨恨和惊惧。
云霄上。
明憬半晌才回过神，抬眸看到慕容炽一张精致的容颜，笑得开心，伸手环住慕容炽的腰，整个人都缩进慕容炽怀里。
慕容炽感觉到她的动作，脸一红，差点从云上栽落下去，忙站直身体，不理会明憬，心里也不想这么快回地下鬼市，不自觉放慢速度。
明憬自然不会一无所知，面上笑容越灿烂，眼眸闪着光辉，就看着慕容炽笑，边笑边贴近身体，一副要亲亲抱抱举高高的腻歪模样。
慕容炽被她看得生出些羞涩，不着痕迹拉开距离，低咳一声，问明憬道：“刚才在殿内，你为何不想让我杀掉公孙漓？”
明憬能感应到她的气息，她当然也能感应到明憬的气息。
所以一直知道明憬伏在殿上看着她，自然也知道落掌前一瞬，明憬分明是想阻止她的。
明憬将上方人抱得更紧，然后回道：“因为她不是公孙漓。”
她将外来之魂和公孙漓的故事讲给慕容炽听，最后说道：“待我突破到第七境，公孙漓就能拥有身体。我想，她应该想亲自解决这件事。”
外来之魂是公孙漓心上魔障，宇文筝是慕容炽过不去的恨，剑心对明憬来说，更是心底永远的伤。这些事情，都是不能假手于人的。
“所以，你不是担心我会被公孙族报复？”慕容炽面上神情有些微妙，觉得自己似乎是自作多情。
“不担心啊。”明憬回得很快：“他们打不过慕容姑娘的。而且，我会一直在慕容姑娘身边，不必惧怕那些人。”
慕容炽表情一滞，脸不自觉又有些红。
明憬转转眼珠，想起殷决和彼时慕容炽生气的模样，福至心灵，将和山河袋的联系切断，第一次无师自通，将公孙漓和殷决的关系也大致跟慕容炽讲清楚。
执念成魔。
慕容炽听完后不由叹息一声，然后腰被明憬环紧，一张放大后依旧很好看的脸贴了上来。
“唔——”
她低喘一声，想扭头，明憬的手在这时伸了上来，托住她脑袋，在慕容炽控制不住灵气向下栽落时，修罗气缠绕而上。
明憬向上一翻，一边保持两人身形不落，一边低低笑着，然后在慕容炽看过来要说话的前一刻，俯身低头，以唇封口。
外间云雾缭绕，两旁青山倒退，慕容炽晕晕乎乎，只知道下意识张开唇呼吸，然后被明憬吻住，向更深处渡去。
许久之后，明憬才松开慕容炽，迎着她有些恼怒的眸光低声问：“慕容姑娘，你知道哪边是北边吗？”
慕容炽：“……你到底要做什么？”
明憬笑得无辜，眼眸明亮灼灼，声音温柔如水：“我从来不知道，慕容姑娘会因为想修复我的摘星剑，如此辛苦奔波。”
慕容炽垂下眼帘，耳朵红红，良久才憋出一句：“我只是想要你开心一些”。
明憬拿到摘星剑时，明明是在笑的，她却觉得那时候的明憬，孤独又心伤。
慕容炽不喜欢那样的明憬，看到明憬那样难过，她也会很难过，难过到无法沉心修行，那种感觉一点都不好。
明憬愣住，许久才勾唇，在慕容炽的眸光里低头，轻轻亲了慕容炽一下，回道：“慕容炽，我很开心。”
人生百余载，再没有比这更开心的事情了。
明憬浅浅笑着，将人抱得更紧，迎着慕容炽含笑的目光，不禁又吻了下去，然后开口说道：“修剑之恩无以为报，不然我以身相许好不好？”
虽然摘星剑还没修复好，但明憬想，她心底的星星，大抵是圆满的，于是也无伤大雅。
慕容炽抬眸，认真看着明憬，眼神越来越深，在明憬呼吸声放缓到极致时，眉眼飞扬，笑出了声音：“你想得美！”
以身相许，那是明憬许给她，还是她许给明憬呢？
慕容炽摸摸自己的腰，心里有些后怕，脸都红透，拿手捶一下明憬的肩，扬声命令：“本座累了，要回地下鬼市。”

第68章 三界联手
“遵命。”明憬低低应下, 一路抱着慕容炽回到地下鬼市。
外间光华正盛，明憬正要说话，忽觉眼前一阵恍惚。
慕容炽挥袖一个腾挪, 将明憬丢在一张冰床上, 欺身而上，不由分说就吻住明憬的唇。
在她睁大眼睛的讶异中笑开颜，然后在明憬要有所动作的前一刻松开她, 舔舔唇, 伸手把一只雪白雪白的小奶猫放在旁边。
“地下鬼市还有些事情需要本座处理，你在这里修行, 顺便照顾一下她。”慕容炽摸摸脸, 拿手挡住脸上红晕，又将一块什么东西扔到明憬怀里，声音淡淡：“自己收着。”
话音落下, 红影一闪，门被合上的声音响起，慕容炽脚底抹油般飞快离开屋内, 站在屋门后，心跳一点点加快，脸也红透。
明憬从冰床上坐起身, 用手指摸摸自己的唇，低眸对上小猫一无所知的懵懂眼神，不由低低笑出声音, 然后将滚落衣襟内贴近肌肤的东西捞出来，发现是一枚赤色的精石。
铸器所需最佳灵材, 赤炼石, 月华殿斗灵大会魁首所属的奖励。
明憬愣了很久, 脸上控制不住地挂上笑意，终于想起公孙漓来，解开山河袋的限制。
残魂很快飘了出来，扫明憬手中的赤炼石一眼，低叹一声，留下一句“小决该等急了”，转身就往侧殿方向飘去。
啧，就这黏糊劲，还好意思说只是普通的师徒关系。
明憬腹诽一句，撸了一会小奶猫，在慕容炽隔空传来的警告声音里收拾好心情，将小猫放在旁边，盘膝而坐，很快沉入修行。
眉心的黑莲印跳跃着暗沉的光芒，修罗气缠绕而上，黑衣轻轻拂动，越发衬得明憬像来自无边深夜里的索命修罗，阴沉深幽。
明憬运转修罗诀一遍遍冲刷着身体经脉，沉寂中忽然生出一种恍惚的错觉，似乎第七境触手可及。只要她愿意，随时可以破开境界壁垒。
可是怎么可能呢？
她从第五境到第五境巅峰用了五十年，从第五境巅峰突破到第六境又用了十年。修行路越往后越艰难，不应该如此容易才对。
古修罗诀是逆行天道的魔道第一法诀。
明憬脑海里不知为何浮起这句话，思绪不禁一顿。逆行天道，所以寻常修士越往后越难突破，修罗诀便要反其道而行之么？
似乎真的是这样。
明憬以指尖点过空气，不受控制地复刻出白色石头背后那三个字，连笔锋和勾连的细节都丝毫不差。
心底深处的直觉告诉她，修罗诀就是这样与众不同、不可以常理度之。
可莫名又生出一种诡异。
修罗诀第七境的神通是化虚为实，如公孙漓这样的残魂，要凝聚出躯体并不容易。但明憬如果突破到第七境，不过是随手一点的事情。
如此化腐朽为神奇……第六境到第七境。
明憬睁开眼睛，眸底浮起一丝戾气，低眸内视经脉内流淌的黑色修罗气，脑海里不禁想起修罗试炼里的一幕幕，还有人界刑狱。
红莲业火烧灼根骨的噬心、剑气激荡身体的穿透之烈、灵气如刃碎开心口的不堪，还有血飞溅而起，再洒落在脸上的温热湿润……
明憬想到这里，身体不自觉瑟缩了一下，怔然拿手去摸脸，指尖白皙，什么都没有。
修罗诀不能动情，动情会痛。
明憬如今得到几乎算完整的修罗传承，就算再疼，她可以保证自己不会痛死，也不会因动情会死的限制死掉，才敢肆无忌惮接近慕容炽。
可魔道第一法诀，似乎并不像她以为的那么简单。
血腥气萦绕鼻尖，许多次想要拉明憬进无边地狱，那是一股理智和意识很难控制住的无端煞气，因修罗而起。
可谁说魔道第一法诀，只能是魔道呢？
明憬低笑一声，眸底杀意澎湃，任由那股煞气蔓延周身，唇角勾起，以修罗气勾着煞气和血气，沉心继续修行。
理智和意识告诉她，不能放纵那股来得莫名的煞气，心底的直觉也告诉她，将那股煞气化为自己的气息，从此她将不受任何限制。
那应该才是完整的修罗传承和修罗试炼。
修罗诀逆行天道，所以从来没有什么能与不能，只有想与不想。
黑色的修罗气愈发浓郁，几乎快将一屋填满，小猫懒洋洋趴在床沿边上，伸出一只爪子勾着明憬垂下来的穗带玩耍。
许久之后，明憬眸底戾气渐沉，面容上生出一点挫败。还不行，这股煞气还不够浓烈，不足以支撑她冲破境界壁垒。
但为何是修罗诀？为何会有修罗试炼？明憬似乎有些懂了。
她冷笑一声，冰床寒凉之气蔓延上来，很快将修罗气和煞气都凝结住。
明憬抽离修炼，伸手揉揉小猫的头顶，刚好听到孔知亿的传音响来：“明憬，魔族少尊主墨不予在地下鬼市外面，说有事要求见你。”
墨不予啊！
明憬的眼神有些深，凝气回孔知亿一句，起身整理好衣衫，推门而出，缓慢踱步到空旷庭院。
女子慵懒的背影若隐若现，显然是孔知亿得到明憬回复后，命人将墨不予带进来，并且很懂事地留出一片空间。
“寻我有什么事？”明憬的声音淡淡，不带一丝感情。
认真算起来，墨不予就算是魔族少尊主，其本质也是魔族，明憬不需要对她有什么感情。魔族本就是人界和妖界恨不能杀之而后快的存在。
明憬是魔修，并不是魔族，也从来不认为自己会与魔族有共通之处。不除魔卫道，不等于要合魔背道。
“明使大人，无事不能寻你么？”墨不予迎着明憬淡漠的眼神生出些难受，心里其实也清楚，如果不是后来发生的事情太多，明憬看见她，只会一剑斩过来。
从墨水河畔开始，明憬只是想杀掉她。或许更早，要从明憬天生剑骨、入万象道宗开始，从魔族为天地共敌开始。
百般情绪交织在一起，墨不予低垂着头，选择直接说出来：
“前些时日，人界圣地联名给魔界修罗大殿递了一封信。信上说妖鬼祸世，人间生灵涂炭，人界和妖界想与魔界联手，肃清妖鬼。”
事成之后，人界会在极西苦寒之地给魔族划出一片领地，允许魔族在不开杀戒的限制下行走人间。
三界联手么？
明憬垂眸，声音还是淡淡：“魔界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魔界当然是不同意的，妖鬼祸世和魔界有什么关系？
魔界地处虚无，灵气远不及人界和妖界，妖鬼再祸世，有人界和妖界在前面顶着，一时半会也祸害不到魔界这里来。
九幽狱碎掉之前，没有妖鬼现世的时候，再往前推几千年，魔界也曾在人间掀起惊天波澜，以数万年前荒魔那一次为最。
现在要魔界去对抗妖鬼，简直滑天下之大稽。它们不捣乱、趁火打劫、落井下石就算心慈手软了，还指望三界联手，开什么玩笑？
至于人间大乱、天地崩碎，跟魔界有什么关系？
魔族阴暗狡诈，魔族卑鄙不堪，魔族就是这样一群长在阴暗处，连骨髓都渗着要杀~人见血的存在，只想吸附人族和妖族的性命而活。
所以，以魔尊墨夙休、少尊主墨不予为首的魔族当然是第一时间选择拒绝掉，只是在拒绝之前，她们才想起明憬的存在。
就算再不想承认，天狼印在明憬手上，明憬才是魔界的主人。无论愿不愿意，这个决定都要明憬来做出。
修罗诀无条件碾压所有魔族，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墨不予自然不敢将心底最真实的想法说出来，只是回道：“明使大人，您是魔界的主人，自然是您说了算。”
“我说了算？”明憬低低一笑，看向墨不予的目光多出些戏谑：“真是我说了算么？”
墨不予笑容一滞，面容生出几许苦涩：“自然是您说了算。”魔界还有第二种选择么？但明憬不会真要同意吧？
来之前，墨不予虽然觉得这件事不好解决，但也从没想过明憬会同意。
向来高高在上、荣光万丈的正道天才，被打落尘埃，被污蔑冤枉。
如果换做是墨不予自己，她只会坚决地投入魔族的怀抱，只会鼓掌喝彩，然后姿态高傲地选择幸灾乐祸、隔岸观火。
人间生再多的惊涛骇浪，都不会跟她有关。
“我同意。”明憬对上墨不予震惊到不行的目光，唇边笑意戏谑：“但三界联手之前，我要先和人、妖两界谈一谈。”
“你去告诉人界，谈话内容和三界会不会联手息息相关，人界界主、万象道尊，这两个人，一定要在场。”
日光倾泻而下，女子黑衣摆动，侧颜都蒙上几分梦幻般的恍惚，明明修魔诀，却像一位谪仙。
墨不予怔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目光几近痴迷，哪怕心底很明白这样的决定对魔界百害无一利。
她却只是想到，明憬果然还是明憬。年少一眼惊鸿，那个举剑要杀她，杀不掉她，却也拿走她全部心神的少年剑修，始终不曾离开。
明憬还是能轻而易举地牵动她所有的情绪。
明知魔族不该喜欢圣地的天才，墨不予还是任由自己一腔情愿陷了进去。
“墨不予，时间和地点你自己看着安排，但我若是死了，天狼印会随我一起消失在天地的。”明憬沉声开口。
天狼印若是被毁掉，魔界离破碎也不远。所以现在，不管魔界有多不满，都不能让她死掉。
“墨不予？”见面前女人一动不动，只是呆呆看上来，明憬不悦地皱眉，加重语气又唤了一声。
墨不予恍惚间回过神来，迎着明憬沉沉的眼神，耳尖一下子红了起来，连忙应声，转身就要退下去，背影都多出几分局促。
“等一下。”明憬叫住她，沉默很久，在墨不予亮晶晶的眼神里终于问出声：“你有喜欢过谁吗？”
慕容炽现在并不拒绝她的亲近。
明憬吻她，她除了脸红外，似乎也没有多大的反应，甚至还会回吻她几下，只是再多的什么，总是有些距离。
明憬不想只和慕容炽保持这样若即若离的关系，她想正大光明吻慕容炽的唇，想随时随地都能和慕容炽双修，还想和慕容炽结契，成为道侣。
只是明憬想了很久，还是不知道怎么开口比较好。一对上慕容炽隐约含笑的眼神，明憬莫名会失掉那股勇气，多出来一些患得患失。
“你知道怎么做，能和喜欢的姑娘结契吗？”明憬向来淡漠的神情难得带上些许真切，像一柄无形的利刃，将墨不予那颗心刺得破碎。
远处红影摆动，女人姿容绝世，正向这边走过来。
墨不予眼角余光瞥着明憬背后那抹红影，近乎咬牙切齿：“我有没有喜欢过谁，明使大人真的不知道吗？”
明憬对背后的气息一无所知，表情很不解：“我跟你又不熟，你喜欢过谁，我怎么会知道？”
她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看得墨不予心累无比，直接咬住唇，委屈到不行：“不是喜欢过，是一直都很喜欢。”
“本少尊喜欢的人，从墨水河畔初见开始，到许多年后神剑天地再逢，从来都不曾变过。直到现在，我依然喜欢着。”
说完这句话，墨不予转身就走，留下明憬愣在原地，小小声嘀咕：“你很喜欢那个人，跟那个人说去啊，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她只是问墨不予怎么做能与喜欢的姑娘结契，对前面的答案压根不感兴趣，只是象征性的铺垫而已。
结果她说一大堆，自己想要的办法是一个都没有。
“嗤。”
一声嗤笑近距离在耳畔响起，将明憬吓了一跳。
她转身回眸，慕容炽穿一袭红衣，站在她后面眉眼飞扬，不知道什么事情很好笑，似乎都笑弯了腰。
明憬瞬间将对墨不予那点不满忘到九霄云外，勾唇笑了起来，眼睛亮晶晶：“慕容……”姑娘。
话还没说完，慕容炽笑着扑过来，将明憬抵到后面的大树上，直接低眸含住明憬的唇，很熟稔地撬开阻碍，伸舌滑进去，探到最深处，打定主意不让明憬呼吸。
慕容炽再松开时，明憬大口喘着气，呼吸都有些困难。
虽然对于慕容炽的主动很开心，但心里却一时找不到原因，正要开口询问，慕容炽已经含着笑意又吻了过来。
明憬眼神变深，想了想，伸手搂住慕容炽的腰，手上一个用力，姿势已经变成她将慕容炽抵在树上，低眸吻下去时，慕容炽没有反抗，甚至用手环住明憬的头，主动迎合着。
许久后，两人喘气声都有些困难。角落里空气升温，大树轻轻晃动枝叶，垂下一丝绿意。
慕容炽瞪明憬一眼，腿都有些软，伸手将被明憬无意识扯开的外袍穿好，从角落里走出，问明憬道：“你与墨不予说了些什么？”
虽然后面那些对话她都有听到，心情也在明憬那一句小声的嘀咕里，从不悦恼怒转为开心欢快，但前面的内容，慕容炽确实不知道。
至于墨不予喜欢的人就是明憬，慕容炽当然不会说出来。
想到墨不予离开时一脸不平的样子，慕容炽勾勾唇，不禁笑出声，然后看向明憬的唇，耳垂微红，生出种想亲上去的冲动。
但如果再吻上去，接下来的后果估计对她的腰不会很友好。
慕容炽今天的心情似乎很好。
明憬看向慕容炽，心里小算盘拨弄起来，将三界联手的事情大致讲出来后，面容上生出一丝羞窘和忐忑不安：“我问墨不予，如何能和喜欢的姑娘结契？”
慕容炽还沉浸在明憬会答应魔界与妖族、人界联手的震惊里，看向明憬的目光感慨万千，接着冷不防听到后面这句话，不由愣在原地。
明憬已经深吸一口气，郑重问慕容炽道：“墨不予不知道，那么慕容姑娘知道吗？”
慕容炽勾唇回道：“你觉得本座会知道吗？”
明憬笑得温柔：“在我心里，慕容姑娘从来都是无所不能的。所以，慕容姑娘一定是知道的。”
“知道，又如何？”慕容炽笑得魅惑，明明是只猫，却似狐狸般颠倒众生：“你指望本座教你么？”
教明憬，如何做才能和自己结契。教明憬，该怎样抱自己上床双修吗？
慕容炽的脸渐渐热了起来。
明憬的声音多出一股蛊惑：“我才想起来，第一次双修，似乎都是慕容姑娘手把手教的。”
她低笑一声，见慕容炽开始有些不自然，笑意如星光涌动，悠悠道：“从双修到重新开始修行，似乎许多东西都是慕容姑娘教我的。”
“既然这样，就劳烦慕容姑娘辛苦些，再教教我，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和我喜欢的姑娘结契？”
“慕容炽，我要怎么做，才能让我喜欢的姑娘也喜欢我呢？”明憬眸如星河璀璨，映出慕容炽红衣绚烂的模样，嗓音清润，低低沉沉，几分含情：“你教教我，好不好？”
慕容炽眸光闪烁，正要说话，就见后面墨不予折返回来，站在远处看着明憬，显然是有事要讲。
慕容炽于是弯唇，在明憬唇上落下一吻，声音低柔：“墨不予找你。”
明憬哦一声，摸摸唇角，笑得有些傻气，走到墨不予身边时完全变成淡漠的模样，语气带几分不悦：“还有什么事？”
墨不予低低应声回话，回完后神情黯淡，识趣地要退下。
就听明憬再次喊住她，却不是询问什么问题，语气带着一股命令：“墨不予，你去寻一个人。”
明憬低低压下声音，对墨不予交代着细节，身姿挺直里带一丝慵懒。
慕容炽远远望着她的背影，笑容温柔，声音低低：“不用教。”
明憬早就会的东西，何须她教呢？

第69章 上元佳节
墨不予最终将三界交谈的时间定在一年后, 地点则是魔界与人界遥遥相交的一处绝地之上，名为云雾绝地。
明憬自然没有什么意见，命墨不予抓紧时间找人后, 又压低声音吩咐一些细节, 然后与慕容炽腻歪了好一会，最后被慕容炽一掌丢到冰床上，与床上喵喵叫着的小奶猫对视。
“不教就不教！”明憬低哼一声, 盘膝而坐开始修行, 心想等她修炼到第九境，慕容炽就再也丢不开、丢不动她。
到时候, 她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 或许还能哄骗慕容炽化成原形随她摸来摸去。
想到化成原形，明憬的心一怔，伸手从山河袋里摸出块什么东西, 眼神瞬间变得亮晶晶，像藏了一整座星河似的。
修行无日夜。
等明憬收敛气息推门而出时，外间正是黄昏时分, 红霞铺满天际，照得揽月殿都蒙上一层红光，耀目而璀璨。
她缓步走进庭院, 慕容炽正背对着她懒散靠坐在石桌旁，手里拈起一枚玉简，正凝神观看。
明憬眼眸微动, 放轻脚步小心翼翼凑近，俯身低头, 刚要将手搭在慕容炽肩上吓她一吓。
慕容炽却像背后长了眼睛似的, 身体向右边一挪。
明憬不曾想慕容炽会挪开, 一时猝不及防，身体保持着向前扑的姿势，眼看要磕到石桌桌边，修罗气运转，刚要翻身跃开，就感觉腰间环过一只手。
慕容炽用手揽住明憬的腰，手上一个用力，环着她转了个圈，低眸见怀里的明憬仰面看上来，嗓音清冽：“你还不起来？”
“不起。”明憬半躺在慕容炽怀里，从这个视角望上去，将女人的脸色都收入眼底，笑着移了一下头，柔软的触感包围着，明憬不由使劲蹭了蹭。
慕容炽的脸不受控制染上一丝红意，咬牙切齿，刚要松手将明憬丢开。
不防明憬早有准备，伸手将慕容炽的腰抱紧，一副坚刃如山的模样。
“明憬，你到底想做什么？”慕容炽被她这般近乎无赖的行径气笑，心想难道自己看起来脾气很好么？
“我是很想做。”明憬小小声嘀咕一声，迎着慕容炽凉凉的目光低声回道：“慕容姑娘可以随便吻我，我不能抱你一下吗？”
慕容炽呼吸一滞，接着郑重点头：“是的，本座可以吻你，你不能抱我。”
说到后面，红衣的女人面上都是笑意，哪里还有先前的寒凉深沉？
行吧，猫大抵都是这样口是心非的。明明就很喜欢挨着她睡觉，睡着后还不着寸缕贴着她，结果醒来就不认账，只会把她丢出去。
明憬在心底默默低语，从慕容炽怀里坐起来，挪到距离最近的座位上，以手撑头看向慕容炽，语气带着几分好奇：“慕容姑娘，你在做什么？”
慕容炽瞥她一眼，似笑非笑：“我在做的，自然是很正经的事情。”
她丢下手上那枚玉简，移眸看向明憬，意有所指：“整座地下鬼市都需要本座打理，自然是很忙的。不然，哪里来的揽月殿让某人白吃白住白拿呢？”
白吃白住白拿的明憬对此毫不在意，低低笑着，面容温柔如水：“那你忙完了吗？”
明憬眼角余光瞥着殿檐上将露未露的一角月光，心头一动，看向慕容炽的眼神里多出几分期待来。
迎着那样明亮如星光的眼神，慕容炽的心不受控制地跳动，轻轻低眼，声音含一丝温和：“明憬，你想做些什么？”
“我想……带慕容姑娘去一个地方。”明憬的声音轻飘飘，透出一种发自心底的期待和温柔。
见慕容炽垂着眼没答话，明憬索性凑过去抱住她，心念一动，两道交缠的身影掠过揽月殿上空，很快离开地下鬼市。
天空无云无雾，夜色静谧，月光如水向下倾泄，无边夜色与柔柔月色辉映。
慕容炽仰面看着明憬的侧脸，心跳如擂鼓，再低眸向下看，万千焰火闪动于眼底，映出世界最绚烂的模样。
“这是……”脚尖落地的刹那，慕容炽抬眸看向四周，冷白的肌肤染上一层光晕，眼眸都是不知所措。
这是人间。
不是人界，不是妖界，不是魔界，是属于四方天穹下不修行、不入道的凡人家园，是烟火人间，不沾修行界半分气息。
慕容炽想过许多种可能，不曾想过明憬会带她来这样一个地方，一时眼里有些湿润，唇轻轻掀动，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人间无修行者，人间不和修行界相关，可是许多修士从修行开始，目标就是守护这样一方人间。除魔卫道，最终是要护天下太平、苍生无恙。
明憬天生剑骨，慕容炽古妖血脉，虽然一个属于人界正道圣地，一个属于妖界玄黄殿，但一开始的目标其实都一样。
可是时移世易，数千年如指尖流沙，慕容炽曾经举世皆敌，明憬就算要好上一点，也是修为被废、剑骨折断。
这样两个人，现在站在烟火人间里，看没有修为的人们来回穿梭而过，面上笑容纯粹而简单。
“这是人间。”明憬的声音轻轻响起，目光向远处看，有花甲之年的老者步履蹒跚，有身穿麻衣的夫妻相视而笑，有年幼小童手扔爆竹，面上俱是笑容。
天空月正圆，今日，正是人间的上元节。
远处花灯高悬，交缠着皎皎月光，将无边暗夜照得亮如白昼，点点星光，勾出人间些许温暖自得。
明憬牵紧慕容炽的手，并肩走过一个个形状不尽相同的花灯，在灯火阑珊处慢慢停步，声音低低：“带慕容姑娘来这里，没有什么其他的意思，来之前，我并不知今日是上元佳节。”
修士是从不过节的，修士只有破境大典。
“我只是想和慕容姑娘，一起来人间走一走。”明憬垂眸，眸底星光熠熠。
行走天地五载，她自然见过人间是什么样子；慕容炽活了几千年，当然也不可能没来过人间。
但明憬没有和慕容炽来过人间，那些以前没有的，明憬现在都想要拥有。
“就只是这样吗？”慕容炽怔怔抬眸，迎上明憬无比认真的眼神，心里好像被什么烫了一下，全身都热了起来。
“当然不只。”明憬低低回一句，手向下伸去，再举起来时已经攥成拳，似是将什么捏在掌心。
在慕容炽期待的眼神里，明憬的声音有些抖：“我还想送给慕容姑娘一样东西。”
话音落下，明憬捏紧的掌心骤然一松，垂下两个摇摇晃晃的小东西，指尖勾着雪色的玉链，挂着两枚极小的玉石，晃进慕容炽眼底。
慕容炽看清楚后，整张脸都烧了起来，像天空的火烧云，也像明憬手里捏着的玉石。
那是两枚小小的玉石，打磨成猫爪的形状，玉身红润。
慕容炽一眼就看出来，那是许多年前在鬼蜮阁出来后，她丢到明憬衣襟内调戏她的红色玉石，不曾想明憬藏了那么多年，还磨成猫爪要送给她。
猫爪挂坠。
慕容炽红着脸继续望去，红玉、五个粉粉的肉垫、凑到一起像朵小小的梅花，这明明就是她原形模样的爪子。
小猫睡着后，慕容炽会到分魂身上，但也可以变回本体。
鉴于明憬很喜欢将不穿衣服的她压到身下亲亲抱抱，慕容炽后来就喜欢变成原形，用爪子在明憬脸上踩来踩去。
明憬也不在意，任由小猫形态的她随便乱来，然后按着人形的慕容炽吻到窒息，好几次那只手都快抵到深处……
慕容炽怔怔失神。
明憬看慕容炽一眼，将其中一枚猫爪玉坠挂到自己脖子上，指尖捏紧另一枚玉坠，步至慕容炽身后。
“这两枚玉坠是我向公孙漓请教后，用特殊方法做出来的，戴上去后，我知道慕容姑娘在哪里，慕容姑娘也会知道我在哪里。”
“这样的话，就算我们不小心分开，也能很快找到对方。”明憬声音温柔，伸手撩开慕容炽的墨发，将玉坠挂上去，然后细致地把雪色的玉链系好，用手挪了一下玉坠。
玉坠冰凉，随明憬的动作下移，正好坠在沟壑里，雪色之间一点艳红，猫爪肉垫的可爱和女人身体的勾魂形成极致的对比。
明憬站在慕容炽身后，低眸望下去，眼神不禁生出些幽深。
慕容炽早心跳加快到不行，炽热的身体再遇上冰凉的玉坠，加上身后穿透力十足的眼神，刺激得她止不住低呼一声，忙抬手掩住玉坠，连带着将明憬目光直视的那片风光也掩住。
明憬有些失望，将慕容炽的身体转过来，正要说话。
就见慕容炽眸微缩，然后推开她挥动袖子，红袖如风，在明憬移动的眸光里缠住一个小女孩的腰，将人从江边向岸上扯。
“嘭”得一声响。
小女孩摔在地上，虽然飘起的灰尘不少，但慕容炽收袖的动作很有技巧，所以小女孩其实摔得并不重，也免去一场落江的事端。
慕容炽再回眸时，明憬的眼神亮了几个度。迎着那样的眼神，慕容炽不知为何生出些无措来，低低说：“我只是下意识……”
看见那小女孩将要落江，江水寒凉，就算小女孩最终被救起，只怕也要生一场病。上元佳节，生病自然是很不好的。
所以自然是下意识。
护持弱小、铲除不平，这八个字几乎是从出生开始就刻在骨子里的，哪里那么容易抹除掉呢？
明憬垂眸，声音柔和：“慕容姑娘不用解释的，我当然知道。”
因为知道，所以更加心疼；因为心疼，所以喜欢，所以想要更多更多，想要一直到地老天荒。
此刻气氛太好，眼前的明憬太过温柔，慕容炽忽然生出些想落泪的情绪，直到一个妇人牵着小女孩走过来，极真诚地向慕容炽道谢。
慕容炽已经有很久很久，不曾面对过这样不带半点恶意、甚至满满感激的目光，来自人间寻常凡人的道谢。
她愣在原地，不知如何反应。
明憬伸手揽慕容炽入怀，含笑替慕容炽收下妇人的感激，然后从小女孩手中接过一支漂亮的糖画，低眸一看，不由轻笑出声。
慕容炽有些懵，顺着明憬含笑的眸光向下看。
明憬白皙修长的手指正举着一支糖画，金黄色的糖在华光下生亮，勾出一只小花猫的模样，端的是栩栩如生。
这小花猫糖画，自然是小女孩表达对慕容炽感激的实际手段了。
慕容炽舔舔唇，有些想吃。
明憬看出来后，实在忍不住笑意，低低笑出声：“慕容姑娘，你自己是猫，还想吃小花猫糖画吗？”
慕容炽脸一红，接着振振有词：“本座是猫，又不是糖画，这只是猫形状的糖画，我为什么不能吃？”
“明憬，那是小女孩谢我出手的，本来就是我应得的，你快给我。”慕容炽舔着唇，眼神亮晶晶。
明憬第一次见慕容炽这么想要一件与修行完全无关的东西，心底那点恶趣味盈上来，不禁戏谑一笑，伸手将花猫糖画举高。
看慕容炽踮起脚尖抬手去够，转着圈不给她，然后眼神变深，在慕容炽灼灼目光里张唇，“嗷呜”一口将小花猫咬碎。
“你……”慕容炽呆住了，就那么眼睁睁看着小花猫糖画被明憬咬碎后消灭掉，气得眼睛红红，眸底生出一层朦胧的泪光。
“别哭别哭，好吃的东西我们要一起吃。”
明憬眼里含笑，拿手抬起慕容炽的下颌，低头吻下去，舌尖轻动，将糖画渡过去，甜意很快在唇齿间蔓延开。
这是一个很甜很甜的吻，似乎都甜到心底去。
慕容炽抽抽气，抬手环住明憬的脖颈，深吸一口气，然后将唇凑上去，希冀得到更多的花猫糖画和甜。
明憬不禁失笑，吻过几次后松开慕容炽，以指尖描摹着她的面容，挪着唇向上，将眼尾那点泪光都吻开，笑容灿烂，声音低低：“你还生气吗？”
“要是实在气到不行，我把自己赔给你好不好？”
“本座要你有什么用？”慕容炽斜眼看她，语气嫌弃：“你又不能吃。”
明憬笑出声：“虽然我不能吃，但是我比糖画还甜，慕容姑娘真的不要吗？”
慕容炽耳朵一热，扭过头不理会她，没说要，但也没说不要。
再转回来对上明憬灼灼胜火的眼神，心里生出些羞窘，声音都低了许多：“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明憬低笑回道：“我在看着喜欢的姑娘。”
因为是喜欢的姑娘，所以怎么看都不为过，哪里需要什么理由？

第70章 人间烟火
慕容炽的脸瞬间红透, 拿手掩住心口，生出一种心都要跳出来的错觉，低垂着眼睫, 声音低而柔：“谁是你喜欢的姑娘？”
明憬的眼睛似盛放着万千焰火, 明亮璀璨，眼里的姑娘衬着星星点点，耀眼到不行, 回以同样的温柔低柔：“我眼前之人是谁, 自然谁就是我喜欢的姑娘。”
说完这句话，她低眸向前踏出一步, 和慕容炽间的距离简直近到不存在, 再抬眸时眼底明亮灼灼，正正映出慕容炽的身影：“慕容姑娘是不是还要问我，我眼里的人是谁？”
慕容炽张张唇, 一个字都说不出口，只是听着心跳声越来越快，到最后, 似乎人间许多盛景都远离，目之所及只有明憬一人。
“是慕容炽。”明憬低声笑着，在慕容炽耳边一遍遍开口：“我眼里的人, 唤做慕容炽。”
“明憬喜欢的姑娘，只有慕容炽。”
明憬放低声音一字一顿，似是要将心底的情绪都告知眼前人, 说完后低头在慕容炽唇角落下轻柔一吻，启唇轻问：“慕容姑娘, 我很喜欢你, 这算是一厢情愿吗？”
慕容炽一呆, 抬起眼睛怔怔看着明憬含笑温柔的眉眼，正要说些什么，明憬已经复而追问：“慕容姑娘，你喜欢我吗？”
“慕容炽，你喜欢明憬吗？”
喜欢，当然是很喜欢的。
慕容炽弯弯唇，正要回答，眼角余光忽然瞥到小童举着一支兔子糖画欢快地路过，不自禁想起明憬吃掉她的花猫糖画，话到嘴边生生换掉，眼波流转，笑得有些调皮：“不喜欢。”
明憬愣在原地，迎上慕容炽含笑的眉眼，怀疑是自己听错或是慕容炽说错，不由重新追问：“慕容炽，你喜欢我吗？”
慕容炽低笑出声，抬手环住明憬的脖颈，在明憬呆住的瞬间吻上去，许久后松开明憬，手收回来，摸摸唇角，笑着回道：“对，不喜欢。”
明憬：“……”所以你表达不喜欢的方式就是将人按住亲吻吗？
明憬迎着慕容炽生动鲜活的面容，回过神后笑出声，伸手将人揽入怀里，眼睛环顾四周一圈，身形一闪，带着慕容炽进到江边一座无人的亭子中，继续问：“慕容炽，你不喜欢我？”
慕容炽郑重点点头，声音很严肃，偏偏面容上都是笑意，眉眼飞扬，一看就知道只是胡说的言语：“不喜欢。”
明憬沉默很久，深吸一口气，在慕容炽以为明憬真当真要出声认真回答的前一刻，眼前一暗，明憬低眸将慕容炽抵到亭中古木上，不由分说就吻了下去。
不同于之前的温柔细致、浅尝辄止，明憬这次的吻分外剧烈，像是要将慕容炽所有的呼吸都掠夺走。
到后面，慕容炽的身体剧烈起伏着，拿手去推明憬。明憬不动如山，随手布下一道遮挡视线的结界，继续俯身将慕容炽圈住。
明憬松开慕容炽时，慕容炽的力气已经逐渐消失，身体不自觉向地面倒去，只能抬手环住明憬的脖颈，大口喘着气，将一直掩住的风光都送进明憬眼里。
明憬的眼神有些深，伸手稳住慕容炽的身体，声音多出些沙哑：“慕容姑娘，说你喜欢我，很喜欢很喜欢那种。”
迎着那样的眼神，慕容炽不自觉缩了一下眸，接着很不合时宜地想起古妖的尊严，连呼吸都有些不均匀，断断续续命令道：“明憬，你放开本座。”
“放开之前，慕容姑娘要先说喜欢，说你很喜欢明憬。”明憬将手搭在慕容炽的腰上，坏心思地勾唇轻笑，专挑慕容炽身上最怕痒的地方下手。
慕容炽颤抖着声音，几乎快控制不住身体的冲动，咬紧牙关回着：“我不说。”
明憬低哦一声，不仅不放开，手上动作渐渐放肆，声音沉沉：“慕容姑娘不说，我就不放。”
慕容炽有些撑不住，脸红透，身体热到不行，死死咬住牙关不叫出声音，眼尾都是艳红，勾着说不出的风情，几乎咬牙切齿：“我不说，你就不放？”
明憬乖巧点点头，眼神无辜而纯真，偏偏手上动作半点不收敛。
慕容炽气笑，身上红衣越发松松垮垮：“所以你要问到我说喜欢为止吗？明憬，你是三岁小孩子吗？”
明憬用唇吻着慕容炽露出来的锁骨，面容一滞，端正态度，声音清冽：“我虽然不是三岁，但慕容姑娘都活了几千年，跟你比起来，我确实是小孩子啊！”
慕容炽喘着气，声音含几分不服：“有按着人亲的小孩子吗？”
“嗯，可能因为我比较早熟。”明憬低低笑着，唇缓缓向下挪去，声音含糊不清：“慕容姑娘也不是人啊。”
慕容炽眸光一凛，压着身体最本能的反应低低道：“你说我老？”
明憬呼吸一顿，不是很懂话题怎么会跳跃到这里，语气很严肃：“慕容姑娘不老，一点都不老。”
对于古妖来说，几千岁那是风华正茂的年龄，何况是慕容炽这样风情万种、魅惑又绝艳的小猫猫呢？
明憬说完这句话，忍不住又笑了起来，声音温柔：“不过慕容姑娘不用担心，就算你老到没有人要，我也一定是要的。”
慕容炽咬牙切齿，冷哼一声：“那本座是不是还要谢明使大人青睐有加？”
明憬收敛笑容，“吧唧”一口亲在慕容炽的眼睛上，声音低低：“不用谢的。”
她说完这句话，又低眸去吻慕容炽的身体，从锁骨向下，以手带开慕容炽的衣襟，越来越向下。
慕容炽呼吸渐沉重，只觉明憬的手像一簇烧得灼烈的火焰，几乎快将她整个人点燃，可这里是人间，就算真是要……也不应该在这里。
她眼底闪过一丝羞涩，声音柔软：“明憬，你先放开我。”
明憬回绝得很快：“不放。”
慕容炽恼羞成怒：“真不放？”
“真不放。”
“你再不放开，休怪本座不客气！”慕容炽扭了一下身体，避开明憬那只不安分的手，红色的外袍滑下一角。
明憬的回答是铺天盖地的吻，几乎将慕容炽吻得喘不上气来。
慕容炽低哼一声，好不容易凝出些许灵气，白皙的指尖凭空一点。
明憬瞬间顿在原地，一动都不能动，唇上还残留着慕容炽肌肤的温度，声音沉沉：“慕容姑娘，你耍赖！”
慕容炽脸红红，从明憬怀里站起来，身形踉跄，不得已借身后的古木稳住身体。
在明憬控诉的目光里低笑，伸手缓缓将被明憬扯下的红衣捞上来，慢条斯理整理好后，才回明憬一句：“谁让你修为比我低，三岁的小明使。”
居然用定身术对付她，太不讲道理了！
明憬气鼓鼓，运起修罗诀就要将慕容炽那道术法冲开。
慕容炽迎着明憬的眼神，某处地方不受控制地热起来，忙抬手凝聚灵气，将定身术加重几个度，这才稍稍放心，含笑打量着明憬的模样。
黑衣黑发，眉眼含情，指尖一点湿润，正睁眸望向她，不服气到了极致。
慕容炽于是低笑一声，神情得意洋洋，将明憬按坐在亭边位置上，想起明憬之前放肆的动作，那点报复念头浮上来。
她伸出冰凉的手，从明憬的眉眼一路向下，指尖抚过明憬带些红意的唇，继续向下，轻轻扯开明憬的黑衣，拈着那颗猫爪玉坠把玩，然后突兀松手。
凉凉玉坠贴上灼热的身体，轮到明憬瑟缩了一下，那点情绪很快涌动上来，声音都嘶哑到不成样子：“慕容炽，你松开我。”
慕容炽眸底浮着涟漪，生出几分反客为主的扬眉吐气来，声音张扬：“本座不松。”
明憬沉默一会，才抬起眼眸，眸底漾开委屈：“慕容姑娘，你明明收了我的定情信物，却不说喜欢我，分明就是你耍赖。”
慕容炽一怔，回问：“我什么时候收了你的定情信物？”
明憬呼出一口气，声音里都含着股理所当然：“猫爪玉坠啊！那可是我的传家宝，只送给我未来道侣的。”
慕容炽：“什么传家宝？”明憬不是修士在山里捡到的么，父母都不知道是谁，哪里来的传家宝？
明憬低咳一声，回道：“明憬虽不知父母是谁，但我生于天地，自然以天为父、以地为母。玉石虽然是慕容姑娘赠予我的，但出自天地，自然应算是我的传家宝。”
“所以，慕容姑娘怎么可以收了我那么珍贵的玉坠，都不让我亲一下？”
慕容炽听得瞠目结舌，到最后只剩咬牙切齿：“你没亲吗？”
不止亲一下，明憬的动作那般放肆，几乎吻遍她全身，除却最后一步外，明憬是哪里都不曾落下。
明憬低垂着眉眼，难得有些害羞：“亲一下只是场面话，既然玉坠是送给我未来道侣的，当然应该……双修才对。”
慕容炽想不到明憬会将这样的话直接说出来，刚恢复过来的脸又红透，迎着明憬灼灼目光，只觉一袭红衣根本遮挡不了什么，心里生出几分想逃离的想法，低低对明憬说：
“江水寒凉，你在这里多呆一会，冷静冷静，不要整天想这些东西。我去买支糖画，过会再来接你。”
话音落下，慕容炽已经冲出亭子。
明憬愣了一下，低眸看着自己将开未开的衣襟，扬声对慕容炽喊道：“慕容姑娘，你先松开我啊！”
“不松开！”慕容炽回得很快，语气简直与明憬之前一模一样。
明憬再傻也知道慕容炽是存心报复，不禁失笑：“慕容炽，你是三岁小孩子吗？”
“我今年四岁啦。”慕容炽摆摆手，人站在亭子远处，向明憬回眸看过来。旁边的花灯轻晃，她眼里映着人间烟火，笑容灿烂，美到不可方物。
明憬看得心一跳，面上不自觉浮起一抹笑容，温柔而纯粹，抬目看慕容炽的身影穿梭在人群中，须臾融入，像一个快乐无忧的女孩，奔向喜欢的糖画。
这样的慕容炽，就很好啊！
明憬收回目光，脑海里不自觉想起问孔知亿多出一道分魂时的回答。
那时孔知亿说，古妖无限度接近天地规则，会多出一道分魂，只能是因为慕容炽心中有执念。
分魂是年幼时慕容炽的形态，所以慕容炽的这道执念与宇文筝、人界界主府和天机阁都没有关系，具体和什么有关，孔知亿不知道。
明憬现在才知道，原来与人间有关。
为什么会和人间有关呢？
明憬低叹一声，目光看向远处江上隐约亮光，怔怔失神，不久就感觉一道身影靠近过来，红衣黑发、身形如风。
她以为是慕容炽回来了，面上一喜，抬眸望上去，对上一张几分熟悉几分陌生的面容，笑容凝滞，眼神里多出几许淡漠。
来人红衣飘飘，正站在明憬面前不远处，居高临下望下来，看见衣衫不整的明憬懒懒坐在亭角座位上，一副被禁锢住的模样，不由低笑，声音多出几分戏谑：“好久不见啊。”
“明首席。”那人一字一顿，说出这三个字后，抬手凝出一点灵气，缓缓靠近明憬。

第71章 狐族少主
望江楼是一座很高的楼, 修行界用来给修士登高望天感悟修行，人间便是寻常凡人观望风景之所在。
此夜正是人间的上元佳节，天上明月高悬, 本该是人潮汹涌的地方, 却不知为何竟然一个人都没有。
明憬双手垂下，正正坐在望江楼最顶端一层的中央，举目看着楼边站着的红衣女子, 低眸静默许久, 还是淡淡出声：“白姑娘，你到底想做些什么？”
红衣女子闻言回眸看向明憬, 四目相对, 黑衣魔修眼底一片淡漠，面容上是波澜不惊的冷静，除却眉心多出来一朵如墨的莲花印外, 似乎与记忆里的首席弟子没什么不同。
怎么会没什么不同呢？将近一百年，中间发生的变化简直翻天覆地，从圣地首席弟子到魔界之主, 为什么在明憬身上尽是平常呢？
红衣女子低笑一声，慢慢踱步至明憬身边，声音带着点属于妖的魅惑：“你叫我白姑娘？”
明憬点头, 面容上一丝变化都没有，声音淡如水：“你姓白，我叫你白姑娘, 有什么不妥吗？”
“没什么不妥。”红衣女子回道：“只是明首席以前都是唤我道友的，现在怎么忽然叫我姑娘了？”
“难道是人界刑狱的红莲业火太灼烈, 将你这根不解风情的木头都烧融化了, 开了心窍？”说到后面, 红衣女子笑出声，一张艳丽的容颜舒展开，像一朵带刺的花。
明憬沉默一会，终于抬眸看向红衣女子，语气很认真：“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现在我修的道不一样，我们不在一条道上，自然不应该再唤道友。”
红衣女子微怔，止不住低喃一句：“就算是从前，我们的道也不一样吧。”
明憬皱眉，并不是很想和红衣女子对话，一边以修罗气冲击慕容炽定身术的限制，一边冷下眼神：“将我从江边带到望江楼上，不知白姑娘到底意欲何为？”
意欲何为？她自己也不知道，或许只是下意识的动作和选择。
红衣女子沉默着没有回答。
明憬生怕慕容炽找不到她，更怕慕容炽会难过担心，心里已经不耐烦到极点，直接挑破白迟迟那点心思：“你难道不是想杀掉我，替你的心上人报仇吗？”
白迟迟面容一变，手掌不自觉攥紧，声音都有些颤抖：“明憬，我不是、我没有……”
明憬越发不耐烦，冷声道：“不管你是不是这个打算，你都杀不掉我的。从前杀不掉，现在更杀不掉。”
白迟迟眼眸一缩，对上明憬冷漠含几分不屑的眼神，呼吸凝滞，忽然生出些不服气：“明憬，你从前说邪修是天地败类，与我们势不两立，那么你现在算什么？”
明憬低眸，神情云淡风轻：“我当然不会是败类，但你的心上人就是败类，杀掉他，我不后悔。”
白迟迟愣住，她从不曾见过这样的明憬，如此疏离冷漠，似乎遥远到是另一座世界的人，声音不禁低了下去：“世间魔族都是败类，你现在是魔主，难道比所谓邪修要好到哪里去吗？”
“所以，你是要为妖界、为这座天地除魔卫道吗？”明憬声音淡淡，眼里映着天上月光，清冷而生亮，眉心黑莲印跳跃，明暗融于一身。
白迟迟再说不出什么话来，站在明憬面前，生出些不知所措，见明憬运转修罗气一遍遍冲击着限制，刚想问明憬需不需要她的帮忙。
远处已经传来一道声音，冷如冰，肃杀森冷之气毫不掩饰，几乎将白迟迟压垮。
身为狐族少主，白迟迟长到这么大，除却少年时喜欢错人，眼睁睁看着心上人死在明憬的摘星剑下时，再不曾受过这样的对待。
“放开她！”
白迟迟抬眸向上看，就见一个身穿红衣的女人与天上明月处于同一高度，身形轻飘飘，踏月而来，几步越过天地，在望江楼上落步，指尖一点，明憬那道限制须臾消失。
这股气息，似乎很熟悉。
白迟迟在凛冽的杀气汹涌中瞪大眼睛，不知为何想起年幼时与姐姐误入玄黄殿深处，在时光流幕上见到的身影，同样的红衣绝世，风采几乎横绝整座天地。
她喜穿红衣，就是因为年幼那一瞬的震撼心神。
明憬伸手搭住慕容炽递过来的手掌，借力站起并不松开，将慕容炽的手牵住，见红衣女人眉心轻皱，一身杀气并不收敛，勾唇一笑，将人拥入怀里，声音柔和：“慕容炽，我不会有事的。”
说完这句话，明憬抬手，将慕容炽眉心抚平，用左手拿过慕容炽手里举着的一只狼形糖画，“嗷呜”一口咬碎，以一种得意洋洋的目光看向慕容炽。
白迟迟呆呆看着眼前两个人的互动，眸光很快移到明憬身上，黑衣冷峻的女子此刻眉眼含笑，看向眼前人的目光都是温柔。
慕容炽看了明憬许久，终于放下心来，主动在她咬碎糖画时迎上去，在她唇上落下一吻，移眸看向远处的白迟迟，眼底含着一点杀意。
白迟迟颤抖了一下，心底生出一种真的会死的预感，腰间挂着的玉佩闪着白光。
明憬垂眸，正要对慕容炽说话，就见白迟迟身上白光闪烁。
一道虚影从玉佩上走出来，五官精致不在慕容炽之下，一袭天蓝衣衫衬出一种温暖湛然的气质，举目对上慕容炽似笑非笑的目光，动作一僵，语气多出显而易见的惊喜：“玄主大人？”
慕容炽眼眸一滞，将目光从明憬身上移开，缓缓看向对面多出来的蓝色虚影，声音凉凉：“狐族神通，你出来，是要护她么？”
“啊？”蓝色身影显然有些懵，回眸一看，正好看到自家妹妹垂眼把玩着衣角，看天看地看明憬，就是不看她，还有哪里不明白的。
“玄主，舍妹年少无知，并不知玄主容貌，若有冒犯之处，渺渺很抱歉。
如果玄主大人要算账，我愿替迟迟受下，只求玄主能饶我一命，将三界联手办成再说。”
蓝色身影躬身行礼，明明说的是求饶告罪的言语，偏偏面上笑意淡淡，温和而不卑微。
在月光下，在慕容炽和明憬这样的人物面前，竟然也别有一番风采。
白渺渺，狐族少主白迟迟的姐姐，同时也是狐族之主，年少扬名妖界。玄黄殿许久无主，明憬少时曾听小师叔说过，她很有可能会是玄黄殿的主人。
而慕容炽，曾是玄黄殿玄主。
这其中的关系不可谓不复杂。
明憬目光浮上些担忧，回眸去看慕容炽，红衣的女人眸光深深，正看着眼前白渺渺的一道虚影怔怔失神，身形不再慵懒，难得生出一分认真。
自古红蓝出cp。
明憬从公孙族回来后当然问过小蝴蝶，于是知道cp是一对的意思。
她在这个时候想到这句话，再迎上白渺渺对着慕容炽温柔很多的眼神，瞬间觉得嘴里的糖画都不是很甜。
“饶你一命？”慕容炽念着这四个字，面上笑意渐渐幽深：“若是本座不饶呢？”
“若是玄主大人不饶命，渺渺自然只能赴死。但若是能死在玄主手上，也算不负此生。”蓝色身影立直身体，看过来的目光坦然淡定，眼底依然亮晶晶。
那样的眼神……明憬曾经不懂，现在再熟悉不过，那是一种崇拜、期盼带一点心神往之的憧憬。
她心上堵得慌，伸手将慕容炽揽进怀里，声音低低：“炽炽，上元佳节，我们还是不要在人间动手。”
所以，白迟迟还是白渺渺，都快点给明憬滚到慕容炽看不到的地方去，不要再来烦她们才是。
慕容炽因明憬那声呼唤怔怔失神。
白渺渺眼神有些黯然，身影渐渐凝实，看对面相拥的两人一眼，伸手拉住自家呆愣愣的妹妹，脚尖一点，登空离去。
声音隔着虚空传过来：“玄主大人，下次见面，渺渺定会亲自前来，到时再向您告罪。”
白迟迟被姐姐拉着身形腾空，最后离开人间前低头向下看，明憬正拥着慕容炽，眉眼含着温柔，哪里还有什么剑修的清冷、魔主的冷酷？
她呆呆看着挪不开目光，有那么一瞬间，好像真的明白，自年少开始一直念念不忘的情绪到底应该是什么。
望江楼顶端于是只剩下明憬和慕容炽两个人。
下方人潮拥挤，哪怕夜色渐浓也不见繁华落幕，万千焰火，燃出最盛大的绚烂景观。
“你刚才叫我什么？”慕容炽看着牵着她缓步走下望江楼的明憬，唇角含笑，几分调皮几分回忆。
明憬面容淡然：“还能是什么，自然是唤慕容姑娘啊。”
她耳垂染上点红意，心说故意在白渺渺面前喊的称呼，当然不能再喊第二次。当然，在床上除外。
想到白渺渺，明憬心里又有些不舒服，将慕容炽往怀里扯，低眸就吻下去，狠狠刷了一波存在感后才问道：“慕容姑娘，你认识狐族之主吗？”
慕容炽低笑，并不追问明憬到底，昂起头眉眼飞扬，姿态高傲到不行：“本座是谁，本座可是慕容炽，妖界里就没有不认识本座的！”
只是那些妖认识慕容炽，慕容炽不认识那些妖罢了。白渺渺或许有些特殊，因为当年玄黄殿里为她战死的，也有一只狐狸。
慕容炽想到这里，心情有些低落，接着迎上明憬几分吃味的目光，轻笑出声：“明憬，你是……”
“没有，我才没有很在意。”明憬说话的速度很快，说完对上慕容炽一副了然的神情，面容赧然，举手将慕容炽的糖画都咬掉。
“明憬，你是不是应该跟本座说说，那穿红衣服的，和你又是怎么回事？”慕容炽舔舔唇，脑海里回想起白迟迟离开前的眼神，心里一堵，忽然有些明白明憬的心情。
“她是狐族少主白迟迟，少年时喜欢上一个邪修。”明憬自然不会关注不相干之人离开前的眼神，言简意赅讲明白过往交集：“我那时奉宗门之令，要斩杀那个邪修。”
圣地弟子斩杀邪修是天经地义之事，只是涉及狐族少主，谁都不愿意接下这个任务，最后就落到少年的明憬身上。
明憬信奉剑之所指一往无前，自然不会顾忌什么，寻到那个邪修时直接一剑杀掉。
彼时那邪修正哄骗白迟迟要与之双修，衣衫都褪到一半，迎着明憬那一剑，邪修直接将白迟迟推到身前挡住。
最后，明憬一剑杀掉邪修，血飞溅而上，洒在白迟迟脸上。
迎着狐族少主悲愤羞窘的表情，明憬抬手以剑尖挑起地上散乱的红衣，披在白迟迟身上，转身离开，只留一道淡漠的背影。
邪修与修士双修，自然用的是采阴补阳的路子，所以严格意义上讲，明憬是算救了白迟迟一命的。
所以，白迟迟对明憬的情感，约莫是含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思的，只是连她自己恐怕都不是很明白。
什么狐族少主的骄纵高傲、扭捏轻狂……
慕容炽一眼看穿，再看一下明憬正气凛然的表情，想起墨不予那时候幽怨的模样，不禁勾唇笑出声音。
明憬不解慕容炽怎么笑得这般肆意，弯唇追问：“慕容姑娘在笑什么？”
慕容炽不回答，任由明憬牵着她往人潮汹涌处走过，然后看明憬再买回来一支花猫糖画，举着吃掉来自人间的甜。
许久之后，天边升起一点白，长巷里的人影渐渐减少，明憬腰间的山河袋蓦然一烫。
她低眸下去，面容一变，不动声色收敛好神色后，转向慕容炽说道：“慕容姑娘，你……”
慕容炽不等她说完直接回绝：“不能。”
明憬一呆。
慕容炽抬手摸摸猫爪挂坠，语气认真：“明憬，我不会再离开你身边的。”
见到江边亭子里空无一人时的慌乱心悸，此生有一次就足够，明憬在她心里的地位，远比慕容炽自己以为的要重要很多。
明憬抿唇，迎着慕容炽严肃的眼神轻笑：“好，以后都不分开。”
“那你该告诉本座，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慕容炽追问。
明憬的笑容有些淡：“天狼印与所有魔族息息相关，所以炼化天狼印后，我对魔族的行动有个大致了解。”
“西南边有座城池，约莫被一只高阶魔族屠城了，现在那只魔族向人间深处而去，正要大开杀戒。”

第72章 所谓魔族
魔族屠城, 人间生乱。
慕容炽垂眼，袖下的手瞬间攥紧，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压下心底那股戾气, 故作无事对明憬道：“你要去杀掉那只魔族吗？”
明憬低眸郑重打量着山河袋里墨光闪烁的天狼印, 并没注意到慕容炽的异样，沉默一瞬，抬眸看向慕容炽, 眸底神色有些暗：“慕容姑娘会出手吗？”
慕容炽举目望天, 天地逐渐生光亮，重山后缓缓升起一轮明日, 照在身上有些暖, 将血液深处的彻骨凉驱散一二。
远处花灯的光亮渐暗，却没有彻底熄灭。人间盛景依旧，佳节过后, 正是一年最具生机的时候。
“会啊。”慕容炽低喃一声，伸手搭住明憬的肩膀，将自己投入明憬怀里, 听着那一声声沉重有力的心跳声，缓缓勾起一抹笑容。
说完这句话，慕容炽身上的灵气涌动, 交缠的两道身影如光，须臾划过人间的天地。
西南方向，高阶魔族。
循着天狼印的气息感应, 明憬和慕容炽路过许多座城池，最后所见是一座几乎成了废墟的城。
血染四方、火焰燎原, 满城花灯皆熄灭, 落在血泊里成为破纸碎屑。
人的许多部位洒了一地, 血腥阴沉的气息萦绕鼻尖。
昨夜花灯灿烂、景观盛大，转瞬成为人间炼狱，这便是魔族屠城后的结果。
明憬哪怕经历过人界刑狱的不堪折磨，所见皆地狱，还是控制不住地红了眼睛，脚尖落地后用最快的速度唤出天狼印，身形一闪就往废墟深处掠去。
慕容炽沉默地跟在后面，眸光瞥过一地血腥，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笑。
明明再血腥的场面都经历过，甚至那时汇成这些血腥的存在里大多是她的族人和故友，怎么现在再次见到，还是会生出一种荒唐到极致的难过和愤怒呢？
慕容炽啊慕容炽，你是不是好了伤疤就忘了疼？
她在心底默默嘲笑着自己，攥拳到生出血痕，再看一眼远处衣衫飘扬的明憬，怔怔失神，扯扯唇角，什么话都说不出来，甚至连笑一下都做不到。
明憬赶到时，废墟之上正站着一道黑影，外形并不似妖鬼那般狰狞可怖，甚至像人族一般正常，是青年男子的模样，黑发黑眸，只是眼神极阴沉。
魔界高阶魔族，第七境巅峰的修为，这个修为，在魔界算得上强大。
或许也正因如此，才能不受天狼印影响限制。
修罗气压制魔族，魔族修为越高所受限制越强，天狼印却恰恰相反。明憬两样都有，所以足以压制所有魔族。
“见过明使大人。”感应到明憬的到来，那只魔族从废墟上回转过身体，说着拜见的言语，表情和动作却没有一丝恭敬的意思。
明憬并不在意他的态度如何，在她这里，那只魔族跟将死之人没有什么区别。
她冷下眼神，声音低低：“你干的？”
“是啊。”那只魔族回得很快：“明使大人，这座城是我的杰作，城中凡人，都是我杀的。我来时，城中灯火通明，似乎很热闹。”
“你知道的，我们魔族最不喜欢热闹，光太亮会闪到我的眼睛，所以我就将他们都杀掉了。”
明憬面无表情，将天狼印抛到那只魔族头顶，修罗气凝于指尖，看那只魔族瞬间跪在眼前，声音淡淡：“你是怎么到人间的？”
人间虽然不与人界、妖界相接，也没有本土的修行者存在，但作为世界上所存人族最多的地方，人界自然不会什么都不做。
所以，人间是有阵法存在的。此阵法天然阻拦天地间所有邪修、恶灵、妖鬼和魔族进入。
哪怕因为九幽狱破碎的原因受到影响，妖鬼数量增加，但魔族要进人间还是很困难，更别说是像这样保持实力、大开杀戒。
至于明憬修的是修罗诀，为什么也可以进入，她将之归结为修罗诀逆行天道的结果。
“明使大人以为，我会告诉你吗？”那只魔族在天狼印和修罗气的压迫下不得已伏低身体，看上来的眼神桀骜不驯，满满都是不服。
魔族不服气明憬成为魔族之主，墨夙休不服，墨不予大抵也有几分抗拒，明憬一直都知道。
但是那又怎样呢？她从没想过要魔界所有魔族都服她，听话就够了。
“你会告诉我的。”明憬眼神冷冽，勾指挥动修罗气。
一股来自血脉深处的压制凭空生出，压得那只魔族再抬不起头，所受折磨一点都不亚于明憬在人界刑狱经历三千剑气激荡的痛苦。
但不是每个人都是明憬。
那只魔族显然没有明憬那般能忍的意志，很快血汗俱下，颤抖着声音向明憬求饶：“明使大人饶命，属下说，属下都告诉你。”
明憬面上神情不变，手上的修罗气也没有收敛，启唇吐出一字：“说！”
“明使大人，你先收掉修罗压制。”那只魔族痛到来回打滚。
明憬唇色有些发白，同时操控天狼印和用修罗气压制第七境巅峰的魔族，对她来说并不是很轻松。
但明憬仍然没有收手，声音清冷：“你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妖鬼，是妖鬼。”那只魔族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说的，喘气声急促。
在明憬低眸望下来的瞬间眼底凶光闪烁，忽然飞起身一脚向明憬踹来，嘴上怒声吼道：
“明憬，你不过是一只正道圣地不要的蝼蚁，就算加入我们魔界，也应该躲在阴暗角落里苟延残喘，怎么敢当魔界的主人？”
明憬行走天地那五年，剑下不知道杀过多少魔族。这样一个人，凭什么一跃而上成为魔界的主人，要所有魔族都听令行事？
“魔族生来就是要杀人的，你居然敢下令让我们不得再造杀戮，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你怎么配呢？”
明憬静静听着他吼完，然后眉眼平静，指尖勾起修罗气，在魔族最致命一击到达前挥动指尖气流。
“嘭”得一声响，那只魔族倒飞而出，身体砸在废墟上，砸出一个深坑。他躺在深坑底仰面看天，身上都是鲜血，是属于魔族的鲜血，周身气息虚弱。
“你很不服气吗？”明憬脚尖轻点掠上去，站在坑边低眼望下去，唇角上勾，笑容漫不经心。
“我、当然、不服。”那只魔族试图爬起来，失败后恨恨用一种怨毒的眼神瞪着明憬。
他是第七境巅峰的修为，明憬不过第六境。
就算天才都可以越阶杀敌，那也需要大战一场，而不是明憬什么都不做，只凭一道修罗气息就压得他一身魔气沸腾错乱，连出手都是奢望。
修罗压制，修罗气生而压制所有魔族，到底凭什么呢？魔尊一定也不会服气，不过是没办法而已。
“我知道你不服，但是再不服，你都要憋着。”明憬语气认真，手上修罗气如刃，无端令所有魔族都心悸不易，“因为憋不住，就会死。”
话落，修罗气凝成的利刃落下，坑底那只魔族须臾失去生命气息，魔气溢散开，将明憬围在中央。
黑衣的女子慵懒站着，留给那只魔族最后的画面是淡淡一笑，眸底神色尽是以势压人的快意和睥睨。
修罗诀压制所有魔族，就是不讲任何道理。修罗在魔界，就是无敌的存在。
可是为什么会无敌于魔界呢？
明憬低眸看着山河袋，不知为何想起白色石头上的三个字，心底生出一股不受控的荒凉情绪，心神都渐恍惚。
身边的画面骤然一变，血海尸山，烈火烧灼，那是真正的人间炼狱，不止人间，人界和妖界，甚至整座天地都不能幸免。
那是一种近乎灭世的灾难，妖鬼祸世，魔族肆虐，邪修、恶灵，还有人族修士，似乎天地间无一人可信。
一道白色的虚幻身影从战火中向明憬走近，笑着朝明憬伸出手，然后在即将搭住明憬肩膀的前一刻面上笑容一顿，下一刻是痛苦不堪的嘶吼破碎之声。
明憬控制不住地抖了一下身体，正要凝神继续看去，身边忽然传来一道很熟悉的声音，是慕容炽。
她突然睁开眼睛，迎上慕容炽担心无比的眼神：“明憬，你怎么了？”
“我没事。”明憬低声回道，发现自己的声音嘶哑到不成样子，似乎也随那道身影无数次歇斯底里地吼叫过。
慕容炽并不信，几步走到明憬身边，抬手摸上明憬的脸，声音柔柔：“若是无事，你因何而哭？”
因何而哭。
明憬怔住，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泪流满面。
她在哭什么啊？
明憬将山河袋里的白色石头拿出来，以手摩挲着十九州三个字，低目望向坑底溢散开的魔气，脑海里想起刚才那一幕，忽然很难过。
似乎最后的画面，是那道白色的虚幻身影被什么东西拽住，跌下万丈深渊。
而深渊，向来是属于魔族的地盘，那是传说中的罪孽之地，永世不得超生。
十九州，修罗诀，和……荒魔。
明憬脑海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连成线，过往真相呼之欲出，却卡在最后一点点上面。
她深吸一口气，任由慕容炽将脸上泪水擦拭干净，然后伸手抱紧慕容炽，声音难得哽咽：“慕容姑娘，我不开心。”
慕容炽任由明憬抱着，没问明憬为什么会不开心，只是低叹一声，声音低低：“会好起来的。”
天空烈日高悬，日光照耀下来，红衣和黑衣相缠。
她们将彼此抱得很紧，像是抱住天地最后的眷恋，站在废墟之上、魔气环绕之中，折射出柔和的一道光。
月华殿的修士就是在这个时候来到人间的。
以太上长老为首，低眼瞧下去时，明憬刚松开慕容炽，周身魔气环绕，隐约浮动着满城血腥气。
像极了……屠城的凶手。
月华殿太上长老是一位模样很年老的老妪，身穿月华殿的道服，挥袖带领着月华殿的弟子落在城中，也是明憬和慕容炽所在的不远处。
第八境巅峰的月华殿太上长老。
据说这位太上长老满族死于魔族之手，生平最恨魔族和魔修，也恨所有与魔族勾结之人，最是嫉恶如仇。
此时老妪身姿挺直，正打量着眼前的两个人。
因为是明憬，所以她眸光一顿，刚要说的话瞬间堵在喉间，像被谁施了消音符似的。
她没有说话，月华弟子中却有不认识明憬的新入门弟子。
那弟子看向对面魔气横生的两人，手中剑“铿”得一声出鞘，大义凛然道：“太上长老，她们身上有魔气，屠城的凶手一定就是她们。”
慕容炽面上笑容一滞，抬头看向对面一个圣地大能并一众圣地弟子，“噗嗤”一声笑出声音。
月华殿的太上长老这才看清慕容炽的脸，目光就是一凝。四目相对，红衣女人眸底尽是戾气，依稀还是许多年前的模样。
许多年前，慕容炽也曾站在一城废墟上，勾着满身魔气，对上来势汹汹的许多所谓正道。
只是那个时候，她身边并没有一个明憬。
慕容炽想到这里，回眸去看明憬，黑衣的魔修温柔含笑看向自己，并不在意远处拔剑相对的圣地小弟子。
迎着明憬那样温柔的眼神，慕容炽不知为何，心底戾气少了许多，刺进血肉深处的执念与不平也磨光，只剩一腔要大闹天地的跃跃欲试。

第73章 明使夫人
那弟子见眼前两人站在废墟上相视而笑, 端得一派悠闲自在之态，对比举目四望间一片狼藉血腥之状，不由怒火中烧, 转向月华殿太上长老道：“太上长老, 此二人……”
话还没说完，袖子被一人扯住，她回头, 不由诧异：“师姐, 你……”
少时远远见过白衣剑修无双风采、万象道宗斗灵大会见过回溯光幕的月华殿弟子眼神严肃，将最先开口的小师妹喝住, 声音郑重而笃定：“明憬不会是那样的人。”
“明憬！”年少的月华殿小弟子戛然而止, 瞬间再说不出什么话来，只剩满腔震惊。
心底深处的情绪是：那就是明憬？万象道宗首席弟子，问鼎斗灵大会、剑斩荒魔的不世天才, 她因此而选择随之修行剑道的人吗？
所以，向来最厌恶憎恨魔族的太上长老迟迟不出手，是因为那个人是明憬么？一个曾剑斩荒魔的人, 怎会以屠刀挥向用性命守护过的凡人呢？
她懊恼不已，迎着远处两人淡漠的模样，说不出什么话来, 只能低下头，一身气息都低沉下去。
慕容炽自然没有错过那两个月华殿弟子的对话，听完后心里没有回想起过往的不平和愤恨, 只是在想，明憬果然是明憬。
她喜欢的姑娘如此举世无双, 不用经历她经历过的委屈, 不会与那时的慕容炽一样心寒到结冰, 万念俱灰到疯狂如魔，这样就很好。
只是如果那时候，那时的慕容炽身旁也有这样一个明憬，该有多好啊！
慕容炽想到这里，又抬眼去瞧明憬，黑衣的女子柔柔看过来，伸手将慕容炽揽入怀里，淡淡的温暖将她环住，失落和伤怀远去，只剩心安和满足。
“屠城事不是我们做的，魔族是我们杀的。”明憬淡淡的声音响起，并不重，却回响于天地，清晰敲动许多修士的心。
她本是不想解释的，只是不曾想还是有人无条件相信她，一如那时的左浩然、辛如风、祈云雪等人，所以明憬到底没有一言不出。
“你们若是不相信，随时可以动手除你们以为的魔，卫你们以为的道，明憬都接着。”
说完这句话，明憬脚尖轻点，修罗气缠绕而上，须臾飞上云层，低眸向下看一眼，眼神淡如水，拥着慕容炽很快消失在众人视线内。
月华殿太上长老自始至终未出一言，只是沉默无声地望着慕容炽，握着灵杖的手来回摩挲，心底蓦然升起一个想法。
今日屠城事与许多年前那一场血腥如此相似，明憬不会是屠城的凶手。
为什么许多年前，面对血衣的慕容炽，他们甚至连一句问话都没有就相信了呢？
脑海里似乎响起轰然一声巨鸣，月华殿的太上长老眼神渐深，举目望天，浑浊眸底缓缓生出一丝清明。
云层之上，明憬低眸再望一眼繁华似昨的人间，没有再过多停留，抱着慕容炽很快回到地下鬼市。
揽月殿没多少人，孔知亿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公孙漓一直在侧殿陪着殷决，听说念魔少女现在已经能断断续续地叫出公孙漓的名字，把向来平静如海的残魂激动到不行。
鬼使无事不会轻易现身，偌大一座揽月殿，竟只有慕容炽和明憬，不过她们并不觉得孤寂，甚至难得享受。
“明憬，你在想什么？”慕容炽抬眼就见明憬轻轻蹙眉，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不由好奇地问出声。
明憬拉着慕容炽坐下，眉稍稍舒展，声音低沉：“我在想……妖鬼。”
那只魔族说，他能堂而皇之进入人间并大开杀戒的原因是妖鬼，妖鬼拥有这样的手段，但妖鬼为什么要这样做？
妖鬼都是不具备自我意识、只知道杀戮毁灭的存在，如果是具有自我意识的妖鬼，又会是怎么样的妖鬼？
人间生祸，此祸或许远比明憬先前以为的要严重很多。
明憬不禁生出些不安的心悸，接着想起恍惚间所见那道白色的虚幻身影，心似是被谁攥紧，难受到极致，沉闷不知由来。
妖鬼。
慕容炽眸光一滞，垂眸不知想着什么，声音轻飘飘：“就算真与妖鬼有关，又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呢？”
天塌下来，自然先是人界圣地和妖界玄黄殿顶着，与曾经举世皆敌的慕容炽和堕魔的明憬自然无关。
难道还要指望她们成为救世主吗？
慕容炽低低笑出声，用手搭住明憬的肩膀，沉默许久，将脸埋进明憬怀里，声音低低：“但你如果想知道到底与魔界有没有关系，叫墨不予来问问自然会知道。”
明憬是魔界的主人，天狼印知晓魔族动作，修罗诀压制所有魔族，但不代表魔界所有事情都会知道。魔族并不服明憬，只是惧怕。
叫墨不予来问问。
明憬低眸，脑海里许多声音和画面并起。
有小师叔清冷的声音说着“我辈剑修以守护天地苍生为己任，虽万死亦不辞。小憬，握住摘星剑，向世间所有不平斩去。”
有人界界卫踏云而至，向来对准邪魔歪道的长枪指向她，口中高呼“万象道宗明憬，与魔族勾结，是为人界败类，天地共诛之。”
有人界刑狱剑气穿心的不堪，有崖底寒潭噬骨的折磨，再到白衣少年坚定不移、清冷剑修口称信仰、蓝衣女子以命相救、不羁妖修信誓旦旦……
最后，是上元佳节三千繁华、焰火下的姑娘美如画，满城烟火毁于一旦，那一瞬的心神颤抖。
如此人间，明憬其实还是心怀留恋的。
因而她点点头，以天狼印呼唤墨不予前来见面后，对慕容炽笑着轻语：“慕容姑娘，我好喜欢你啊！”
慕容炽脸一红，不是很懂话题怎么会跳跃得这么快，迎着明憬明亮灼灼的眼神，心里既欢喜又羞怯，身影一闪，只留下一句“要去修行”就不见。
都第九境修为了，还修行什么？
明憬眨眨眼，很没有自觉地跟上去，就见慕容炽进屋将雪白的小猫提起，迎着明憬的眼神解释道：“从人间回来后，我的修行路好像与从前……不太一样。”
慕容炽不知道怎么用言语描绘出这种感觉，只是隐约觉得心底深处某道执念无声无息消失，像拂尘扫净尘埃，只剩自由自在的快意。
“似乎我与分魂间的距离又近了许多，等我炼化完分魂，应该实力再不会受到影响了。”
明憬一呆，看着慕容炽手中喵呜一声的小奶猫，心里生出些不舍得：“那小猫会消失吗？”
慕容炽眼神一顿，低眸去看小猫，小猫一脸懵，趁着慕容炽不注意从她掌心溜出去，小爪子一点冲进明憬怀里，叫声欢快到不行。
明憬下意识接住小猫，拿手去摸小猫的脑袋，动作说不出的温柔细致。
慕容炽心里忽然生出一股很陌生的情绪，不由分说将小猫提回来，对着明憬不解温柔的眼神声音凉凉：“你很舍不得吗？”
明憬很诚实地点着头。
慕容炽更郁闷，转身背对着明憬，不说一句话，许久才低沉沉开口：“可是，可是小猫是没有意识的，它就只是我的一道分魂，你不要喜欢它。”
“明憬，你喜欢我一个就够了。”慕容炽拿手扯扯明憬的袖子，凤眸里多出几许亮光，与小猫湛蓝圆眸很相似。
明憬失笑，刚想跟慕容炽解释说会喜欢小猫不过是因为它是慕容炽的分魂。
低眸见慕容炽眼神幽幽心底一动，拿手搭住她肩膀，笑问道：“那慕容姑娘可以变成原形让我摸一下吗？”
变成原形。
慕容炽的脸瞬间变得通红，心知明憬不知道对于古妖来说，在喜欢的人面前变回原形是什么意思，但心里还是羞怯到极点。
她指尖微动，下意识就将明憬丢了出去，伸手合上门，心跳声快到停不下来。
就算是两情相悦，她怎么能那么快被明憬看到原形？
对古妖来说，那是一件比双修、结契都要严肃很多的事情。
屋外的明憬摸摸脸，不解慕容炽的反应怎么那么大，接着想起慕容炽说的实力即将不受影响，眼神深了许多。
如果慕容炽的实力不受影响，那么有一些事情显然不应该再拖下去。她想帮慕容炽解开所有的心结，更想要将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结掉。
那也是明憬的心结啊！
明憬缓步走回庭院里坐下，没有再修行，修罗诀第六重到第七重，似乎是很重要的一道分水岭，心底的直觉告诉她，那不是修行能跨越的境界，应该需要一些来自外界的刺激。
她想着想着，不禁摸出山河袋里的白色石头，指尖摸着十九州三个字，眼前渐渐模糊，隐约间再出现一道白色的虚幻身影。
荒魔、妖鬼、魔族、邪修恶灵和修士的气息来回交替出现，无休止的战争并起，战火纷飞里，多出来一道青色的身影。
白影和青影并肩前行，到最后天地一晃，白影向下坠入虚无之境，青影向上荣登巅峰孤寂。
明憬怔怔失神，再回过神时墨不予正低眸垂眼立于不远处，眼神幽幽望向自己，似乎也在发呆。
“墨不予。”明憬收敛神色淡漠出声，望过去的眼神甚至有些冷。
墨不予心头一凛，收回眼神低下头：“明使大人，那人我还未寻到，但已经有了大概消息，应该很快能带到明使大人面前来。”
“我叫你来，不是要问这个的。”明憬淡淡打断，抬头望向墨不予。
她坐着，墨不予站着微弯腰，分明身在低处，明憬却似居高临下，那股气势莫名令墨不予惊惧。
“人间出现一只第七境巅峰的魔族，屠了一座城，这件事你知道吗？”明憬声音低低，面容上不带一丝表情。
墨不予呼吸一滞，眸色闪烁，低声回明憬道：“我这些日子一直在寻人，并没有回魔界，所以并不知道这件事。”
“是么？”明憬冷笑一声：“魔界少尊主，墨少尊，你真不知道？”
人间一座城和一城生灵，对于魔族来说轻如云烟，这向来是魔族的手段。
所以身为魔界少尊主，墨不予说一无所知，明憬当然不会相信。
修罗气缠绕蔓延，压向墨不予。
她渐渐弯腰，汗流下浸湿头发，在心仪的人面前狼狈到极致，心里羞愧、酸楚、悲愤等许多情绪交织在一起，声音越发低：“明憬，我真不知道，你不信我么？”
“我从来不会相信魔族。”以前不会，现在不会，以后更不会。
明憬如是说，面上表情冷酷到近乎残忍，并不在乎墨不予那一瞬间的委屈：“你不知道，那墨夙休作为魔界尊主，总不会也一无所知吧。”
“叫墨夙休来见我。”明憬淡淡下了命令。
墨不予支支吾吾：“师尊……师尊正闭关修炼，恐怕短时间内不能出关。”
明憬声音更冷：“那就叫她出关后以最快的速度来见我。”
“墨不予，我希望你们能明白一点，天狼印在我手上，魔界生死存亡只在我一念之间。”
“如果魔界对于我来说没有任何用处，那我这个曾被正道舍弃的堕魔者，也不会介意多看一场世界毁灭的好戏。”
明憬从来没有想过要和魔族站在一起。就算堕魔，她也要做天地间最与众不同的魔。
墨不予眸光一变，低低应下，犹豫半晌才对明憬继续道：“明使大人，还有半年时间就是三界交谈的时间，不知慕容姑娘到时是否会和明使大人一齐前往？”
远处一道红影脚步一停，身形掩在转角处，不知想到什么，面上神情晦涩不明。
慕容姑娘。
明憬眸光一顿，莫名觉得这四个字被墨不予这样说出来很不妥，眼神深深，对墨不予认真道：“不是慕容姑娘。”
墨不予一脸懵，刚要开口发问，就听明憬郑重看向她，声音很严肃：“是明使夫人。”
“你不许叫她慕容姑娘，要叫明使夫人。”

第74章 不能结契
明使大人与明使夫人。
墨不予的面容瞬间生出变化, 哪怕心底明确知道明憬这一生都不会喜欢上她，哪怕一直知道明憬看向慕容炽眼神的不同，这一刻的心情还是酸涩到无以复加。
她扯扯唇角, 很想努力拉出一抹笑容, 却怎么都做不到。
迎着明憬淡漠平静的眼神，墨不予其实很想问问明憬，到底知不知道她那么多年的喜欢, 到最后只说出一声苦涩不已的“是”。
“不知明使夫人是否会和您一并前往云雾绝地？”墨不予垂眼轻声问着。
明憬勾勾唇角, 听着明使夫人四个字，向来淡漠的眼睛里多出几分笑意, 回墨不予的声音算得上温柔：“这件事情不着急, 到时候我会再告诉你的。”
慕容炽要不要去、会不会去，当然是慕容炽的事情，明憬不能替她做决定。
虽然她心底很想对所有修士宣告慕容炽的存在, 但还是应该问问慕容炽的意见。
墨不予点点头，见明憬不再说话，很有眼色地躬身行礼以示恭敬, 转身很快退出庭院。
转角处的慕容炽静静听着她们的对话，看向明憬的眸光浮上些迷离，想着明使夫人四个字, 面上神情生出几分难言的复杂，脚步也渐沉重起来。
明憬自然不知道慕容炽就在远处看着她，见墨不予离开后, 手指微动，几乎是情不自禁将那枚白色的石头握在手中, 眉蹙起, 心神很快沉浸进去, 周身修罗气缠绕上眉心。
白影和青影似乎是两个人。
以明憬恍惚间的直觉所指，似乎是两个女人，白影好像与这枚白色石头息息相关。而白色石头是慕容炽从修罗界得到的，与修罗诀联系密切。
明憬想着想着，忽然想起小蝴蝶的存在，无声问道：“你知道白色石头是什么吗？”
小蝴蝶扇扇翅膀，刚想回明憬说不知道，不知怎的灵魂却一阵颤抖，似乎这枚石头无数次在眼前晃过，是很熟悉很熟悉的感觉。
但它不是一个系统吗？哦，似乎也不只是系统那么简单，它是一只小蝴蝶。
小蝴蝶的声音依然空灵，却莫名多出一丝感情来，似乎是疑惑，似乎是迷茫：“明憬，这枚石头，给我的感觉好像很熟悉。”
明憬眉梢蹙紧，耐心等待小蝴蝶的回答。
小蝴蝶绕着明憬飞了几圈，最后只是道：“我记不起来了。”
蝴蝶的记忆俱是空白，只是隐约记得许多许多年前，似乎有一个人捏着它的翅膀，声音低沉又温柔，说着什么再见，要好好地飞过重重时空，去看那人看不到的天地和风景。
小蝴蝶忽然很难受，停在明憬肩膀上，翅膀都生出种沉重感。
慕容炽站在远处凝着明憬，目光在看到她周身的修罗气时心神恍惚，心底深处只觉明憬原本不该这样的。
剑修明亮灼灼，原不该身处魔气环绕，形如黑暗修罗。
修罗，凌驾魔族之上的无上存在。可魔那般阴暗诡异，就算比魔强大，又该是怎样的地狱严寒呢？
修罗诀。
慕容炽似是想到什么，面上表情一变，眼底多出几许黯淡，再看明憬几眼，脚步一换，选择以背对明憬的姿势悄然离开庭院。
是夜，月上树梢。
虽不及上元节人间的月亮圆润，但月华如水照在庭院，衬着地下鬼市独有的肃穆沉重环境，也别有一番风光。
明憬收起白色石头，从那股伤怀荒凉的情绪中抽离出来，望着上方冷月，低叹一声，忽然很想见见慕容炽，抱抱慕容炽，再亲亲慕容炽。
她站在原地沉默了一下，然后面上慢慢勾起抹笑容，对着远处抱着一堆玉简匆匆离开的孔知亿笑一声。
在孔知亿不明就里的眼神里，明憬欢快地迈开脚步，立在慕容炽的屋外不再犹豫，直接伸手推门而入。
屋内一片寂静，明憬举目四望，并没看到慕容炽的身影，只看到小奶猫翻着肚皮躺在冰床上呼呼大睡，不由轻笑一声，然后合上屋门退出来。
明憬正打算用猫爪挂坠看看慕容炽在哪里，就听头顶传来一声轻响。
抬眸一看，红衣胜火的女人站在揽月殿殿顶高处，面朝明月，以背影对着她，手里抱着一个酒坛，正大口大口灌着酒。
明憬一怔，身形轻飘飘上了殿顶，几步接近慕容炽，将人从殿顶最高处抱下来放在殿上平坦处，声音有些无奈：“慕容姑娘……”
慕容炽不让她把话说完，手一伸，要将酒坛递给她，接着眉蹙起，像是想起什么，把酒坛往身后藏，嘴里断断续续说着：“这是灵酒，明憬不能喝的。”
明憬一愣，心底情绪无声涌过，声音温柔：“谁说明憬不能喝的？”
修罗诀突破第六境后，许多事情对明憬来说都不再是禁忌，从前不能碰的灵酒灵物对明憬不起作用，但也再伤不到。
修罗无敌于魔界，修罗的防御也不同寻常。
“明憬就是不能喝啊。”慕容炽低声呢喃一声，似乎是怕明憬会上手来抢，灵光一闪，酒坛已经消失不见，显然是被慕容炽收回修士的乾坤天地内。
“本座喝不到，明憬喝不到，我们谁都别想喝。”红衣的女人得意洋洋，冲明憬傻笑着，身形歪歪扭扭，被明憬按在怀里。
“所以，慕容姑娘能告诉明憬，到底为什么喝酒吗？”明憬不让怀里的慕容炽乱动，望下去的眼神漆黑深邃，声音沉沉。
无缘无故，为什么要喝酒呢？她们刚从人间回来，就算遇到魔族屠城，可刚回地下鬼市的慕容炽明明并没有什么异样。
明憬轻轻叹声，拿手抚着慕容炽眉眼，眸光凝在她脸上因醉酒而生出的红晕上，似是藏着几分心疼：“炽炽，你不开心吗？”
如果真的不开心，那她该怎么做才能让慕容炽开心呢？明憬从前没喜欢过哪个姑娘，不知道如何哄人开心，对这件事最是束手无策。
慕容炽似乎能察觉到明憬的情绪，醉醺醺抬头，扯着明憬的袖子轻轻摇头，说话时眼睛亮晶晶，神态格外认真：“没有不开心。”
没有不开心，那是因为什么原因醉酒呢？明憬记得慕容炽并不喜欢这种会失去意识的方式。
上一次醉酒，似乎还是因为青尊陨世。所以，人界又有哪个大能陨落了么？
明憬开始胡思乱想，慕容炽半躺在她怀里，抬眼看上去时，黑衣女子五官发皱，似乎正在思考什么人生大事。
她不禁轻笑一声，扯着明憬的衣襟将人拉下来，轻吻着明憬的唇角，然后将整个身体缩进明憬怀里，声音低低：“我不能和你结契。”
明憬能在墨不予面前说她是明使夫人，显然是想向整座天地宣告。慕容炽想，明憬一定是很想和她结契的，但是不能，现在还不能。
满族血仇未报，故友亡魂不安。
昔日大殿的鲜血虽然已经干涸，但她一个苟延残喘从尸体堆里爬出来的罪孽之身，怎么配这么快得到幸福呢？
结契于天地，是为道侣契约，意在昭告天地山河、日月星辰，大道漫长无边，从此有人并肩前往，愿意生死不弃。
这是一件很美好很美好的事情。许多修士终此一生，都很难遇到这样一个情投意合、志同道合的灵魂挚交。
慕容炽想到这里，嗓音都有些哽咽，扯着明憬的袖子不放开，将脸埋得更深。
听着明憬的心跳声，抬目看向天上星月，心想，她果然还是不配的。
明憬听到那句话时呼吸一滞，下意识的想法是哪里出了问题，难道慕容炽并不喜欢她，是她自作多情了么？
接着低眸见怀里人眼里泪光朦胧，酒水将那身红衣润湿了大半。月光冷清里，慕容炽躺在她怀中，道尽了璀璨风光。
如果不喜欢，怎么会扯着她袖子不松开，怎么会允许她随意亲吻，怎么会红衣松垮、任由她看尽所有风光呢？
明憬的心一松，脑海念头微转，见慕容炽周身气质凄清孤寂，很快明白她的想法，心里既好笑又无奈。
本是想说“不结契也没关系”的，低眼眸光望进红衣缝隙里，嗓音清冽，说出另一句话：“不结契，那可以双修吗？”
“啊？”
慕容炽没想到明憬会说出这样一句话，瞬间愣住，唇微张，只吐出一个字，头顶墨发翘起，第一次有一只猫的样子。
明憬不再说话，俯身低眸，趁着慕容炽张唇的瞬间吻下去，手环住她的腰，吻得更深入。松开慕容炽时，她还是一副呆呆愣愣的模样。
明憬于是低低一笑，在慕容炽耳边沉声开口，语调微微上扬，似诱哄般，带着一股蛊惑：“炽炽，说你喜欢我。”
慕容炽喘着气，乖巧说道：“你喜欢我。”
明憬：“……”慕容炽真醉酒了么？不会是骗她的吧。
“很好，再说一句，说：我喜欢你。”明憬看着眼神澄澈的慕容炽，脸上一红，生出种哄骗小孩子的错觉，然后摸摸慕容炽的脸，静等着慕容炽的告白。
谁知慕容炽并不说话，身体一缩，将脸仰起来，狭长凤眸里有泪光，也有控诉：“胡说，你才不喜欢我！”
明憬怔住，刚想问慕容炽，就见红衣的女人低下头，声音委委屈屈：“修炼修罗诀不能动情，不然会痛，你都不痛。明憬，你明明就不喜欢我。”
不喜欢她，却要说喜欢她，是不是觉得骗她很好玩？明憬为什么要骗她？明憬怎么可以骗她啊？
她明明那么相信明憬，那么喜欢明憬。她好不容易，才喜欢上一个值得喜欢的人！
慕容炽越想越委屈，想到明憬真的不会喜欢她，心里难受到极致，是一种从来没有出现过的难受。
所以，这就是慕容炽喝醉酒的原因吗？借酒消愁，是因为慕容炽觉得，她的喜欢是假的吗？
明憬想到这里，心里不由生出一种喜悦。
如果慕容炽会因为这个而醉酒，那是不是说明，她的喜欢并不少，或许与她对慕容炽的喜欢一样多呢？
明憬轻叹一声，将慕容炽捞起来，低眸认真对上泪光闪烁的一双眸，声音柔柔：“谁说不喜欢呢？是喜欢的。”
“炽炽，我的喜欢都是真的，我很喜欢很喜欢你，是那种喜欢到愿意舍了性命的喜欢。”
“明憬很喜欢慕容炽啊！”
明憬一遍遍在慕容炽耳边重复着这句话，最后低低叹息：“至于修罗诀……”
“你又不是我，怎么知道我不会痛呢？”
只是跟喜欢慕容炽比起来，跟两情相悦带来的满足欢快比起来，那点痛意对经历过人界刑狱和崖底寒潭的明憬来说，实在不算什么。
痛这种东西，明憬实在承受得太多，多到刻进骨髓里，都快成了习惯。
但喜欢太少，开心太少，真正的快乐太少，两相比较，前者自然不值一提。
“所以，不要再说我不喜欢你，我会生气的。”
明憬将慕容炽打横抱起，身形一闪，移至慕容炽的屋子里，将人轻轻放在冰床上，声音低低：“我要是生气的话，慕容姑娘是要好好哄我消气的。”
既然还有力气喝醉酒，还有时间胡思乱想，那还是好好来双修吧。
她低眸望慕容炽，见红衣女人下意识扶住腰，不禁笑出声：“慕容姑娘，你真的喝醉了吗？”
慕容炽不搭话，躺在冰床上，伸手缓缓将红色的外袍脱下，周身剩一件里衣，微微仰身，分明是一副邀请的姿态。
明憬眼神一深，凑近过去，被她扯住衣襟吻了下去。
今夜的慕容炽，似乎格外得主动。

第75章 云雾绝地
翌日天明, 几缕日光透过窗户的缝隙照进来，空气迷蒙，地面光影隐约摇晃。
明憬缓缓睁开眼睛, 抬起有些发酸的手臂, 习惯性去搂身旁的人，旁边空无一人。
她一怔，从床上拥着被子坐起, 举目四望。
就见一道人影背对着她坐在远处木桌边, 三千墨发垂下。那人穿一件松垮的红衣，正对着灵气凝出的水镜整理妆容。
“炽炽。”明憬不自禁低喃出声, 嗓音带着初醒的喑哑低沉, 将被子一扔，从床沿边抓过一件黑衣胡乱披上，就要走过去。
“坐着别动。”慕容炽的嗓音凉凉, 带着无法掩饰的沙哑，回眸瞥明憬一眼，凤眸里眼波流转, 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蛊惑意味。
明憬瞬间愣在原地，只知道看着慕容炽的身影一动不动，眼睛都不眨一下。
慕容炽过了一会才缓缓起身, 身下传来的酸痛令她的脚步有些不自然。
她不自觉抬眼，本是想瞪明憬的，对上她灼热的眼神, 脸红透，步至床边时, 递给明憬一个眼神, 含着股欲拒还迎的妩媚感。
明憬看得心里痒痒, 忍不住伸手拉住慕容炽的袖子，在她一声惊呼里将人扯到床上并压至身下，声音低柔：“炽炽，我好喜欢你。”
慕容炽低哼一声，拿手推开明憬，声音低低：“放开我。”
“不放。”明憬轻轻笑着，看慕容炽三千墨发铺在冰床上，一副娇媚含羞的模样，止不住低头轻吻着她唇角，吻完才道：“慕容姑娘，昨夜你没有这么害羞的。”
慕容炽凝眸看着她，并不回明憬这句话，许久后才低低说着：“可以的。”
明憬一时听不懂，低头贴近慕容炽一点，以眼神道出疑惑。
慕容炽蜷缩起身体，红晕蔓延到耳后，扯过旁边的被子将自己裹住，又来回翻了两圈，才对压在身上的明憬柔声道：“结契不可以，但是双修可以。”
明憬一呆，花了一点时间才反应过来，再见慕容炽已经快将头缩到被子里，低低笑出声音，揪住慕容炽的一截头发不让她当缩头乌龟，回问：“结契不可以，什么可以？”
“慕容姑娘，我刚才没有听清楚，你可以再说一遍吗？”明憬眨眨眼睛，表情无辜又认真。
慕容炽整具身体都裹在被子里，生出几分安全感。
迎着明憬疑惑的眼神呼吸一滞，一时分不清明憬是真没听清还是故意耍她，想了想，还是低低重复一遍，声音小到几乎没有：“双修。”
“……哦。”明憬低应一声，面上扬起一抹得逞的笑容，扯着被角一掀，很快将自己的身体送进被子内，与慕容炽肌肤相贴，几乎不存在任何阻碍，低眸就吻了下去。
慕容炽呼吸一乱，第一时间偏过头，见明憬按着她脖颈亲吻，一边喘气一边推她，语调急促：“明憬，你耍我！”
明憬不理会，半晌才松开慕容炽，笑得无辜：“慕容姑娘不是让我与你双修吗？”
慕容炽瞪着她，气鼓鼓：“我没说是现在，现在不行。”
明憬倒是还有力气，她是万万不行的。刚才从桌边到床边，短短的一截距离，慕容炽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过来而不至于跌坐在地的。
明憬于是收敛笑容，将慕容炽从被子里捞起来，伸手去揉她的腰，见慕容炽第一反应是护住衣带，不禁伏在她耳边低笑：“炽炽别慌，我只是逗你玩的。”
她手上的力度不重不轻，甚至揉出一种节奏感来，将慕容炽周身疲惫消融掉，与昨夜双修时的快感不一样，但都让慕容炽很快乐，忍不住低呼一声。
明憬继续道：“炽炽昨夜辛苦了，我自然不会如此不体谅，所以不用惊慌。”
她一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模样，看得慕容炽牙痒痒，心里生出一股不服气来。
待明憬揉得差不多后，将被子一扔，翻身压住明憬，以修为控制住人，然后伸手把衣服一拉，露出隐约风光：“什么炽炽，你应该叫本座玄主大人。”
明憬呼吸一紧，明知慕容炽是有意为之，还是控制不住地看直了眼睛，迎着慕容炽得意洋洋的表情，不愿意屈服：“好的，明使夫人。”
她压低声音认真看着慕容炽，眸底情意汹涌，语气温柔到极致：“炽炽，是我的夫人。”
慕容炽眸光闪烁，解开明憬的束缚，将自己靠进明憬怀里，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许久才抬头，对着明憬含情的眼神羞怯开口：“明憬，要不然，我们缔结生死契约吧。”
结契还不行，因为慕容炽放不开那道心结。
但是亲吻可以，双修可以，在慕容炽这里，明憬早就是她的道侣，是她往后余生想并肩前行的唯一人选。
所以，只能缔结生死契约。如果明憬想向天地宣告，慕容炽只能想到这种办法。
她越想越觉得可以，眼神都亮晶晶，心底生出些期待来。
如果上一次缔结生死契约是因为情非得已，彼此的距离都远隔千里，只是表面联手，那么这一次的生死契约，或许才算得上真正意义上的同生共死。
从身体到灵魂，视为生命最重要的生死与共。
缔结生死契约。
明憬垂下眼帘，想起修罗诀第六重到第七重的怪异和限制，想起修罗试炼里那股煞气，想起数次不受控制的气流激荡，声音沉沉：“不缔结生死契约。”
她说完这句话，见慕容炽一呆，生怕慕容炽胡思乱想，更怕她会难过，忙解释道：“生死契约既然缔结生死，受伤也是相互的。”
“慕容姑娘的修为比我高那么多，要是跟人打架的时候因为我受伤受到影响，那不是太吃亏了吗？”
“更何况，我们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当然要用最好的状态去准备。结契的事情不急的，就算是到地老天荒，憬也一定会陪在炽炽身边的。”
慕容炽低眼，脑海里想起宇文筝、柳茯苓和天机阁，知道明憬说的很有道理。
同时内心知道自己和那些人打起架来，是一定会受伤的，一时也不舍得明憬再因她而受伤，那点想缔结生死契约的念头很快淡去。
她用手拉住明憬的手，十指相扣，仰面笑着去看明憬，声音软绵绵：“你说要一直陪着我。明憬，你说过的话，我都当真了。所以，你一定一定要做到啊！”
明憬心头一片柔软，用力揽住慕容炽，回话掷地有声：“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都不会离开炽炽，不会丢下我的夫人。”
慕容炽听得心里欢喜，倾身吻住明憬唇角，接着才问道：“你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有啊。”明憬心知她和墨不予的对话大概被慕容炽听去，也不再犹豫，直接回问：“慕容姑娘，半年后云雾绝地的三界交谈，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说是三界交谈，其实只是人界和妖界有求于魔界。换而言之，就是身为魔界主人的明憬所主导。她说的话，人界和妖界都要认真对待。
慕容炽懒懒从明憬怀里坐起来，在明憬灼灼目光里将衣服整理好，迈步走下床，对明憬回眸一笑：“你希望我去吗？”
她那袭红衣在明憬眼里永远比火焰还要灼烈，墨发垂下，肌肤冷白里带一丝红意，露在空气里的一截脖颈染着点点红印。
刚从床上下来，刚彻夜放纵双修过，气质集冷冽和魅惑于一身，美得明憬挪不开眼。
她想起人间月圆夜白渺渺的眼神，心底有些不舒服。
有那么一瞬间，心里竟然是不愿意这样的慕容炽被那些人看到的。
慕容炽只属于她一个人。
那是她的慕容姑娘，她的炽炽，她的夫人。
明憬不回答这个问题，似是想到什么，问慕容炽道：“慕容姑娘，你需要多久能与小猫融为一体？”
那是慕容炽的分魂，融为一体，慕容炽将是真正的第九境修士。世间广大，此境界的修士寥寥无几，堪称天地巅峰。
慕容炽一愣，慢慢挪到木桌旁坐下，拧眉想了一会，对跟过来的明憬说：“最多……十年时间吧。”
再有十年，她的实力将不受任何影响，没有任何限制，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杀掉谁就杀掉谁。
十年。
明憬眼神深幽，心里某个打算渐成型，伸手抱住慕容炽，许久后才低叹一声，道出无尽惆怅。
慕容炽不解，乖巧任由明憬抱着占尽便宜，回身去看她：“怎么了？”好端端的，叹什么气？
“炽炽，你太美了。”明憬回道。
慕容炽脸上飞起一抹红晕，沉默没有说话，只是向后一靠，听着明憬一声声沉沉的心跳声，勾唇浅浅笑开。
“你这么美，我不是很想你被那些人看见。”明憬低低再出声，既是在对慕容炽解释，也是回答最开始那个“想不想慕容炽去”的问题。
慕容炽闻言一笑，回身认真看向明憬：“你也很美的。”
明憬担心她会被别人看见，慕容炽同样也有这样的担忧。
光从长相和气质来说，明憬的风采一点都不在她之下。剑修风华绝代，就算不再修剑，还是如一抹白月光，存于许多修士心底。
慕容炽都不知道暗戳戳吃过多少回醋，然后不得不承认，明憬就是这样一个引人注目的人物。真要计较太多，是计较不过来的。
明憬微怔，从慕容炽眼底看到很熟悉的介怀和占有欲，低笑一声，将那些莫名情绪都丢开，语气温柔：“是的，在明憬身边的慕容炽最美，在慕容炽身边的明憬也最美。”
人在真心笑出来那一刻，眸亮如星辰，最是风华无双。
时间匆匆，半年时光须臾掠过。
收到墨不予的传音玉简后，明憬收敛修罗气结束掉修行，往庭院而去。
慕容炽穿一身崭新的红衣，风吹起衣摆，懒懒倚树而立，正拿手去摘上面一片绿叶。
红衣飞扬在绿树下，她像被绿叶衬托出来的一朵红花，因着与明憬双修过的缘故，那股气质带着掩不住的蛊惑魅意，美得惊心动魄。
明憬脚步一顿，看着走过来打算出发前往云雾绝地的慕容炽，忽然想起一句话来，脑海万般念头转过，最后耳垂一热，对慕容炽道：“你等一下我。”
慕容炽一头雾水，拈着手上那片绿叶上下抛动，等了一会，在看清明憬的瞬间呼吸一滞，唇角上勾，一时没忍住，笑得前俯后仰。
明憬脸涨红，扯着身上衣衫，少有地不自然，问道：“不好看吗？”
慕容炽忙摆手笑道：“很好看的。”
她用了很久时间才忍住不笑，抬眸认真打量着明憬，眸底掠过一丝惊艳。
视线内的明憬换了一身衣衫，不是剑修必备的白，不是魔修默许的黑，而是如天空浩瀚般的天蓝色，衣摆拂动。
她含笑望过来，尽是润泽如玉的温和模样。剑修的锐气藏起，魔修的堕败挥散，只剩下似竹般的坚韧挺直，是慕容炽不曾见过的另一种模样。
哪怕眉心黑莲印跳跃暗光，也没能将明憬蒙在颓唐之内。她像照破山河的明月，熠熠生辉。
这样的明憬……
慕容炽一时有些失神，接着想起明憬是因为什么才换了蓝衣，唇角一勾，忍不住又有些想笑。
云雾绝地位于魔界和人界的交邻处，自生无边雾气。
此雾不会伤害修士，却能蒙蔽修士神识和灵气感应，并且常年不散，加之深处的一些异常，久之便成了一处绝地。
与其他绝地不同，云雾绝地内的灵气不浓郁，也不生天材地宝，甚至连妖兽都少得可怜。
危险和神秘却一点不减。加上限制修士伸识和灵气，平日里是没有修士会来这里的。
墨不予说将地点定在云雾绝地，其实也只是在云雾绝地外围，驱使魔族以魔气架起一座宫殿。
明憬高坐宫殿上方，其他正道大能立于下方。
这是墨不予所能想到的，折~辱正道，为明憬出气的最好办法。
天空是灰蒙蒙的一片，地面也是灰蒙蒙的一片，往日没有多少修士会到来的地方此时人声鼎沸，四方修士云集，只为一睹魔主姿容。
明憬牵着慕容炽的手从半空缓步走下来，眼前一条长长的狭长小道，道尽处风景一转，似山的入口，藏着无尽神秘和恐怖。
这是进入云雾绝地唯一的道路，雾气笼罩内，修士灵气凝滞，因而大多选择步行进入。
明憬和慕容炽不受雾气影响，她只是想牵着慕容炽走一走。
此间狭长小道之后，宽阔缺口处，正正立着三块石碑，石身光滑，并没有多少岁月的痕迹，一看就知道是新新打造出来的。
碑上文字肆意潇洒，端得是笔走龙蛇、入石三分。
左边一面石碑上镌刻几个大字，是“万象道尊与狗不得进入”，右下方有一行小字，似是补充说明，是“好狗可酌情考虑”。
右边一面石碑上同样是那般布局，只有文字不同，黑色大字是“人界界主与猪不得进入”，红色小字是“好猪可酌情考虑”。
最中间的石碑立于所有修士必过路的头顶，在眸光无论如何都越不过去的地方，大字是“天机阁人不得进入”，没有小字。
三块石碑，碑身笼罩一层魔气，一看就知道是魔族的手笔。另一边垂下一片树叶，树叶上写：石碑乃魔界之尊严，毁坏者，便是与一界为敌。
慕容炽看到这里，忍不住笑出声音，抬眼去瞧明憬，眼波流转、嗓音柔媚：“你做的？”
明憬点头，轻轻问：“慕容姑娘，你喜欢吗？”
慕容炽以笑回答，在许多修士看过来的眼神里眉眼飞扬，一副欢快到不行的模样。
明憬继续问：“是喜欢石碑、石碑上的字，还是喜欢命他们做石碑、题字的人？”
能命魔族做石碑并题字的人，当然只有明憬。
远处许多修士的视线望向这边，看到是明憬后更加不舍得挪开，看慕容炽的眼神有些好奇，似乎是在猜测她和明憬的关系。
慕容炽脸红红，在万众瞩目里伸手勾住明憬脖颈，身形微动，在光的缝隙里大大方方吻上明憬的唇，声音清晰回响：“都喜欢。”
最喜欢明憬。

第76章 你没资格
明憬轻笑一声, 拥着慕容炽一路进入云雾绝地，在一座高耸入云的宫殿前见到随行的墨不予。
后者眼神晦涩，对着慕容炽低头, 声音低低：“见过……明使夫人。”
慕容炽一怔, 接着瞥明憬一眼，淡淡越过墨不予，并不应声, 将一个红色的狐狸面具覆在脸上, 端坐大殿主座，朝明憬递去一个眼神, 含娇带媚。
明憬失笑, 步至慕容炽旁边落座，对墨不予淡声吩咐：“等人到齐后，你一起带进来。”
说至此处, 明憬面上神情戏谑，唇上勾出一缕复杂幽暗的笑容：“最先带谭氏一族的修士进来。”
三界交谈在人界和妖界眼中是一件大事，因而向来沉寂无人烟的云雾绝地此刻遍地是修士。
除却久听明憬之名却无缘得见的原因外, 更多的是好奇交谈结果。毕竟是事关天地安危、众生存亡的大事件。
圣地大能和圣地弟子齐聚一地，但不是所有修士都能到场。
因此会有谭氏一族精通阵道的修士前来，以阵法流幕之术将云雾绝地内发生的事情告之于众。
这也是明憬命魔族立下那三块石碑的主要原因。报仇的第一步, 从折~辱尊严开始。
万象道尊、人界界主和天机阁高高在上、万人景仰，那明憬就先将她们从神坛上拽下来。
血债要血偿，明憬和慕容炽受过的伤害, 那些人都要加倍奉还。
“是。”墨不予低低应下，挥手安排一众魔族和黑衣的鬼使分立各处, 带着一队魔族魔卫出殿去, 不一会儿就带来几个手捏阵旗的修士。
为首一人是个穿白衣的青年男子, 神情温润，正是谭氏一族少族主，谭小沐的族兄。
进殿后，谭氏少主对明憬躬身行一礼，虽然心里好奇慕容炽的身份，但并不过多张望，引着身后的族人站到角落里。
他手上的阵旗发着暗光，周身灵气涌动，很快布下一道阵法，与外间阵法遥相呼应，将云雾绝地的景致传递到天地内各处。
人界北荒深处。
一个身穿白衣的女子缓步从山峰上走下来，说是白衣，倒不如说是染尽鲜血、只有衣角是白色的一袭血衣。
从眉眼到散乱在后面的长发，都被血浸透，发梢缠在一起，稍显乱糟糟，却并不邋遢。
因为女子的五官很美，身姿挺直，哪怕掩不住骨子里的疲惫，也自有一股血污盖不住的风采。
此刻她睁着一双血丝遍布但尚留清明的眸子，血肉模糊的右手提着一柄白色和血色交缠的长剑，剑尖向下滴着鲜血，周身肃杀阴沉。
北荒高山之上，四方灵气涌动，谭氏一族带领人界阵修事先布下的灵气流幕须臾亮起。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白茫茫的雾气，视线渐深入，是三块刻字的石碑，大殿上方并肩坐着的两人……
此刻，北荒深处许多修士去不到云雾绝地内，于是都将头仰起，认真看着灵气流幕，心情被三界交谈之事牵动着。
白衣女子将剑稍稍收起，指尖点向前，将身边围着的妖鬼都收拾干净，才伸手整理了一下头发，身姿挺直如竹，抬眼看向前。
灵气流幕的一角，是一座造得相当华丽气派的宫殿，殿上主座坐着两个人。
一个以狐狸面具覆面，红衣胜火，一个面容含笑，蓝衣温润，她们坐在一起，令观者格外赏心悦目。
白衣女子怔怔看着蓝衣的那人，失神片刻，忍不住抬起左手，下意识就要去摸那人的眉眼。
指尖停在流幕前。
女子凄然一笑，眸光凝在滴血的指上，沉默着垂下手，默然不知言语。
“小憬。”她在心底默念一声，心疼到不能呼吸，连拿剑的手都颤抖到不成样子。
万象道宗斗灵大会，她没有去，但该知道的事情她都知道。
所以当她知晓明憬会去北荒小石村，是因为取凤玄锦，她大抵已经知道，她和明憬之间的情分，止于崖上那一擦肩。
人界界卫死死拉住她，她没能跳下去找到明憬，所以十年后再跃下去又有什么用呢？
明憬身边有慕容炽了。
明憬不再是那个小猫泥塑被师兄打碎后、会扯着她袖子偷偷抹泪的小孩子，不再是随她练剑、望上来时目光永远澄澈信任的少年剑修。
明憬将学自她身上的剑法和剑道丢掉，连同她这个小师叔一起，她都不要了。
明憬，不再需要小师叔。
一步错，于是步步错。
白衣女子抽抽气，将面上泪水擦干净，仰面看天，清澈和血腥并存的眸迎上灼灼日光，很快再次蕴满泪水。
这一次，折喻没有抬手擦泪，所以那一滴泪落了下来，砸在山间尘土里，须臾没入地底不见。
不单单是北荒深处，灵气流幕亮起于四方天地，所以那三面石碑上的文字几乎被所有修士知道。
有不知内情的修士莫名其妙，心想魔界的主人好生嚣张；有不服明憬的修士弟子满腔怒火；有了解大概的年轻天骄大笑出声，以祈云雪、姚轻竹等人最是肆无忌惮。
云雾绝地石碑前。
修士来回穿梭，远处云层翻涌，许多道强大气息压迫过来，修士们抬眸，便知是圣地的大能到了。
万象道尊和人界界主是魔界指名道姓说要到场的人，所以不管她们想不想来，为了天下苍生，人界大能都要压着她们前来，以藏剑阁阁主最为积极。
宽衣广袖的中年男子腰悬佩剑，书生气质淡淡，斜眼望几眼跟在后面脸色复杂难明的宇文筝。
低眸看见那三面石碑一怔，接着唇上勾起一抹看戏的笑容，直接将御气凌空的手段收起，示意其他大能步行。
“云雾绝地不宜飞行，加上这里是魔界选择的地点，此番我们有求于魔界，应给予魔界应有的尊重。”
何为尊重？当然是步行进殿。
“不错。”一位穿紫衣的少年望见那三面石碑，看热闹不嫌事大，用最快的速度应和着藏剑阁阁主，“李兄说的极是。”
那是山海门的门主，也是辛如风的师尊。山海门一门，都是被妖界除名的妖，不属于妖界，于是在人界混成了圣地。
能当上圣地之主，自然修为和年龄都不低，但山海门门主要以少年模样示人，当然也是他的自由。
月华殿太上长老因为要调查魔族在人间屠城之事，一直没有回殿，月华殿到场的是她们的圣女，虽然修为和天赋都不低，但不算圣地大能，自然没有同行。
无影派的修士都是阵修，自然被谭氏一族叫去帮忙，并无人到场。
所以到场的修士里，主要以藏剑阁阁主李辛夷、山海门门主辛树和万象道尊宇文筝、人界界主柳茯苓为首。
此刻藏剑阁阁主和山海门门主都说要步行进殿，宇文筝自然不好拒绝，只能忍着满心不耐从云上落下身形，脚步一踏，眸光对上三面正正朝向外来者的石碑，呼吸一滞。
她移眸去看李辛夷和辛树，白衣的中年男子面容如常，似乎什么都没看见。
紫衣的少年眉眼严肃，示意她继续走，语气好奇：“宇文筝，你怎么不走了？前面的路扎脚吗？”
宇文筝，竟敢直呼她的名字！
往日里，就算同为圣地之主，这些人哪个不是要向她躬身行礼，口呼“道尊”的？
宇文筝面色多出些阴沉，瞬间明白过来，什么所谓的尊重魔界，不过是因着这三面石碑立在这里，故意要让她丢尽脸面的。
偏偏她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忍下这口气。
灵气流幕遍布四方天地，她不能露出什么差错。她是万象道尊，她还要突破真正的第九境，登第十境，受千万人敬仰。
宇文筝呼出几口气，强压下心底那股怒气，回眸漫不经心瞥柳茯苓一眼。
柳茯苓会意，沉下面容，低哼一声，说了一句“魔界欺我人界无人么”，便挥袖出手，去势凛冽，势要将石碑当场毁去。
“轰”得一声闷响，石碑上的魔气一荡，柳茯苓的灵气悉数被撞回来，第八境的修士倒退数步，看向石碑的目光半惊半疑。
刚带着魔卫行至这里的墨不予一呆，心里思及明憬当时将一张术法图纸递给她，说上面是公孙漓琢磨出来的护碑之术，要魔族按图纸所汇刻上，不禁佩服。
“柳界主，不知你对我魔界有何不满？”
回想起当初听闻明憬与魔族勾结、被废掉修为时的复杂心情，墨不予心里仍有些酸涩，说话的声音冷了下来。
魔界少尊主的气势放开，虽然修为不及，但那股嚣张跋扈的气势是一点都不差。
她这句话说得奇怪。
身为人界界主，柳茯苓对一直在人界作乱、不久前还屠了一人间座城的魔界有什么不满，是很正常的事。
偏偏迎着墨不予冷冽的眼神，柳茯苓呼吸一顿，没来由生出些心虚来，声音有些不知所措：“三界交谈之日，魔界立石碑于此，不是打着要折~辱我人界的算计吗？”
“折辱人界？”墨不予缓缓笑了，收起那副懒散的模样，表情严肃认真：“柳界主误会了，魔界不想折辱人界。”
柳茯苓面容缓和，刚要让墨不予把石碑毁掉，就听一身黑衣的女子淡淡出声：“你不识字吗？”
“我家主上只是想折辱万象道尊、人界界主和天机阁罢了，并没有包含整座人界。”
柳茯苓面色一滞，几乎控制不住表情的狰狞，眸底阴沉沉。
我家主上，墨不予口中的我家主上，当然只有魔界的主人，修行古修罗诀的明憬。
可是明憬怎么敢啊？昔日被人界界卫打得没有还手之力的小小剑修，有一日竟然也能登魔界王座，乘着三界要联手的势压她一筹。
早知今日，在人界刑狱时，她就该将那人了结掉。
柳茯苓悔不当初，低下头掩住面上表情，还要说话，就被宇文筝打断。
身穿道袍的女子淡淡一笑，似乎并不将那三块石碑放在心上，声音温和：“明憬这孩子，就算万象道宗误信了墨道台的判决，也不该如此任性的。”
三言两语间，将明憬高高在上的折辱换成小孩子家的胡闹，将修士眼中的不护弟子、行为诡异换成误信墨道台判决。
墨道台是什么？墨道台是传自上古的神器，刻黑莲印者是为勾结魔族，言下之意是：神器都能出错，更何况并非神器的万象道宗、万象道尊？
如此厚的脸皮，如此无耻的心性，如此深沉的城府，她心里的剑修年少成名，明亮灼灼，最是心怀坦荡，难怪会被算计！
墨不予气到不行，偏偏说不出什么话来反驳，最后只能将手上利刃一丢，正正砸在石碑上“万象道尊”那几个大字上，声音冷厉：“万象道尊慎言，我家主上名讳，你没资格喊。”
一界之主对一界之主，宇文筝只是一座圣地的道尊，连圣地之主都不算是，当然不能直呼明憬的名字。
说完这句话，墨不予也不再停留，对藏剑阁阁主低身行了一礼，挥手命魔卫散开，头向上昂，姿态高傲：“诸位请随予来，主上在殿内。”
明使大人这个称呼在人界和妖界面前自然是拿不出手的，所以墨不予看看明憬那身简单的蓝衣，还是自作主张冠上了“主上”的呼唤。
至于自家师尊知道后会怎么想，墨不予只能心虚地表示，这大抵是她能为明憬做的最后一些事了。
所以，得不到的心上人是要比随时看得见的师尊重要一丢丢的。
宇文筝挥挥袖子，眼神一沉，压着那股情绪强行带出一抹笑容，映在灵气流幕上是春风拂润万物的温和疏离，还是高高在上的道尊风姿。
跟在藏剑阁阁主的左浩然撇撇嘴，小小声问自家师尊：“师尊，为什么万象道尊的石碑有狗对比，人界界主的石碑有猪对比，天机阁的石碑却什么都没有？”
“难道在魔界看来，万象道宗和人界界主都是猪狗不如之辈吗？那也不对啊，天机阁都没有猪和狗，应该也是猪狗不如啊。”
说话声音确实是小小声，但在场之人都是修士大能，一点风吹草动都逃不过耳朵，何况是左浩然用上灵气后的自以为小声呢？
宇文筝的脸色倏地阴沉下来。
藏剑阁阁主低咳一声，训斥弟子道：“胡闹。”
是胡闹，而不是胡说。
跟在山海门门主后面的辛如风忍不住笑出声，低低声跟左浩然咬耳朵：“或许魔界的意思是，都猪狗不如呢。”
“……哦。”左浩然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看向宇文筝和柳茯苓的眼神十分怪异。
紫衣的少年低笑，迎着柳茯苓要拔剑杀人的气势不以为意，连训斥弟子的态度都不愿摆出来，任两人边走边说边笑。
进得大殿，墨不予身形一闪消失不见，只留几个魔卫引着几人前行。
藏剑阁阁主淡然落座，看向明憬的眸光格外复杂，再注意到旁边的慕容炽，不由失神。
狐狸覆面，那袭胜火红衣透出来的风华绝代，却不是面具能盖得住的。
左浩然站在师尊身后。
辛如风站在山海门门主身后。
紫衣的少年仰面去看明憬，看到旁边的红衣面具女人后一呆，眸底掠上丝崇拜和信服。
其他高阶修士入殿后，虽然心里情绪复杂，但都见过年少的明憬，知道她剑斩荒魔的无双风采，齐齐弯腰施了一礼，才被魔卫引着落座。
灵气流幕前，不知有多少修士见到一身蓝衣的女子后面容复杂，却都含着一丝敬重和神往。
以魔界主人的身份，受万人景仰，明憬大概是第一人，算得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宇文筝和柳茯苓面面相觑，终于忍不住出声：“明……”
想起墨不予那句话，宇文筝换了个称呼，算得上咬牙切齿：“魔主阁下，不知本尊的座位在何处？”
满殿修士，只有她和柳茯苓没有座位，明憬到底想做些什么？
魔界少尊主墨不予叫她一声主上，难道她真将自己当成魔界的主人么？魔界，怎么可能任她驱使？
宇文筝立于下首，望向明憬的眼神含着几乎压不住的阴沉。
在看到明憬将手搭在慕容炽腰间，一副亲密无间的模样，而慕容炽神色如常时，更加怒不可遏，生出种被冒犯的愤怒。
就算慕容炽是她不要的，也不代表明憬可以碰。明憬怎么配？
那道声音明明说，明憬只是一个短命的不世天才而已。死掉的天才再不世出，也不再算天才。
她都按声音所说那样，折断慕容炽的羽翼，断绝折喻的极致剑道，毁去明憬的青云路，怎么还会落到现在满心憋屈的地步？
不，不会的，慕容炽和明憬一定会死掉的。她会夺走她们的气运，循着声音所说的轨迹，一直向上走，直到登上真正的巅峰。
宇文筝这么想，原本阴沉的眼神一变，周身蒙上一层倨傲，抬高下颌，带出几分质问的气势来。
明憬将她那一瞬间的变化看在眼底，心里生出些狐疑，接着冷声开口：“能站着而不是跪着、趴着、伏着，道尊不该心怀感恩吗？”
宇文筝面容一变，刚要开口，被明憬轻轻打断：“三界联手抵御妖鬼的事，我已经答应了。十年之后，在万象道场，魔界会正式与人界、妖界缔结盟约，以天地之力共约束。”
既然今日明憬没有打算要缔结盟约，那叫这么多圣地大能来云雾绝地，又让谭氏一族带领阵修布下灵气流幕，又是为什么？
一众修士不由好奇。
迎着殿内许多道视线，明憬缓缓站直身体，居高临下俯视着宇文筝：“今日叫这么多修士来云雾绝地，是憬有一个问题久思不解，想问一下万象道尊。”
“宇文筝，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宇文筝不知道明憬想做什么，心里有些慌，面上还要保持着那副道尊的沉稳，声音淡淡：“你问，本尊如果知道，自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她将手负于身后，颇有种师者为弟子指点迷津的傲气。
明憬唇上勾，缓缓开口，一字一顿、字字震响天地，话出即引天地变色。
“我的剑心好用吗？”

第77章 妖鬼之主
天地境界分为九境, 修士第五境开乾坤天地，拥有御气凌空的能力，第六境能凝成傀灵, 第七境结出道心。
所谓道心, 就是修士修道的心，凝道境领悟于其中，为道之根本。
明憬不是寻常修士。
她十五岁登第五境, 以一柄摘星剑、一道浩然剑法压得所有修士都挺不直身躯时, 已然凝结出一颗澈净明澄、一往无前的剑心。
除引她入道、教她练剑、带她第一次以妖兽血开摘星利刃的小师叔折喻外。
天地之大，大抵不会有多少修士知道明憬是在什么时候、以何种境界凝结出一颗通明剑心的。
但是宇文筝知道, 她知道明憬第一境时就凝结出剑心, 才入道之始，已领剑修毕生锋芒，天生剑骨还不够, 还有通明剑心。
明憬二字，是世间所有剑修再越不过去的大山。
哪怕是宇文筝这样早生几千年的高阶修士，单论剑道境界, 她居然无法与十五岁的明憬相提并论。
世上天才无数，在明憬面前都黯然失色，她承尽天地的喜欢, 生而与日月星辰同辉。
如此惊艳绝伦，如此举世无双，折喻和上官同能做到不嫉妒, 宇文筝却不行。
她嫉妒到发疯，明明她才是万象道宗的道尊, 她才应该是天地的主角, 她才应该是最独一无二的存在。
所以从那时开始, 那道声音种下的邪念隐隐生长。
宇文筝身穿代表万象道尊身份的道袍，立于暗处看明憬一点点修行变强，一点点扬名于天地，少年剑修风姿无双，轻而易举受万人景仰。
明憬越是耀眼璀璨，她心底那个想法越是日渐疯狂，到最后终于形成声音歇斯底里的吼叫：
毁掉明憬，夺走明憬的剑心，将明憬推入无尽深渊，让明憬和慕容炽一样万劫不复。而她会踩着那两个人，登青云之路，用死掉的天才气运，铺出通天的道路。
如果说从明憬入万象道宗到现在，有哪里超乎宇文筝的算计，那么大概只有一点：明憬居然没死。
从万丈悬崖纵身一跃，寒潭如此噬骨冰冷，明憬不仅不死，还爬进了慕容炽所在的洞府，苟延残喘活到今天。
杀魔的剑修终堕魔道，成为魔界的主人，才能如此轻描淡写地问着：我的剑心好用吗？
当然是好用的。
折断慕容炽羽翼后，宇文筝所受的反噬不轻，几千年困于第八境巅峰的境界，险些道心破碎不得好死。
如果不是有明憬的剑心，别说突破第九境，她甚至连活着都很艰难。
唯一不好的，大概是这颗剑心不是很听话。
哪怕知道主人已经堕魔弃剑道，也一直在明憬出现的时候蠢蠢欲动，令她镇压得很是辛苦。
宇文筝想到这里，呲牙一笑，迎着殿内许多修士和灵气流幕前无数修士或探究、或震惊、或惊异的目光，垂眸不语，生平第一次显露出万象道尊阴暗的一面。
她抬眸看向明憬，并不说话，只是勾着唇笑，眼神含着几分幽暗：“本尊不知魔主阁下在说什么。剑心，魔主阁下几时有剑心的？”
堕魔的魔修，当然不可能会有剑心。
慕容炽眸一缩，眼神冷肃，五指控制不住地凝成爪，带着对明憬压不住的心疼和怜惜，就要出手抓破宇文筝那副嘴脸。
明憬淡淡笑着，扯住慕容炽的袖子递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低眼瞧着宇文筝，轻而易举看破她那点色厉内荏，声音淡如水：“没关系的，你现在不知道，以后一定会知道的。”
时间会是最好的答案。
她本也没打算要今天将宇文筝处理掉。
如果要，命墨夙休跟宇文筝打个两败俱伤就可以，只是慕容炽受了几千年痛苦，让宇文筝死得痛快，太轻微。
第一步，要先从神坛跌下来。
明憬赌的，是这座天地的修士，会无条件信任她，一如左浩然，一如祁云雪。
说完这句话，明憬看向角落里的谭族修士，谭族少主福至心灵，对明憬点点头，结束掉灵气流幕。
出动这么多圣地大能和阵修，如此声势浩大、广而告之，明憬从一开始的打算，只是为了问这个问题，宇文筝回不回答都无所谓。
因为明憬本来也没有证据。
北荒深处。
白衣的女子拔出鞘中剑，以滴血的剑斩向山中游离的妖鬼，目光越来越亮，杀意越来越浓，到最后只从染血的唇角吐出两个字，似宣誓般的坚决铿锵：“十年！”
真是很熟悉的时间，很熟悉的数字。
云雾绝地大殿内，墨不予正指挥魔卫和鬼使将人界修士送出去。
明憬步至后殿庭院，眼神深幽，看着旁边同样气息严肃的慕容炽，不由低笑一声，刚要开口说话。
就见一个鬼使从远处走来，声音恭敬：“主上，明使大人。”
他行过礼后，在慕容炽的眼神里望向明憬：“明使大人，藏剑阁阁主说想要单独见你一面。”
藏剑阁阁主，左浩然的师尊。
明憬沉默许久，看向身边的慕容炽，红衣的女人将狐狸面具摘下来掷着玩，声音柔和：“我去前殿看看。”
前殿此时只有逐渐离开的正道修士和魔族魔卫，并无什么好看的。她只是给出明憬时间和空间，让她做想做的事情。
明憬心里情绪汹涌，轻轻点头，示意鬼使将人引进来。
等宽衣广袖的中年男子步至明憬视线内，她已经收敛好情绪，只留一道疏离淡漠的背景。
魔道的气息浮动，与剑修清明剑气相撞，荡起一院尘埃。
云雾绝地的雾气于是更浓郁，涌进殿内，衬得蓝衣人眼眸迷离晦暗。
藏剑阁阁主走到明憬身后停步，隔着一段距离抬眸，视线里的背影挺直依旧，只是再不见剑修锋芒，像深海里明灭的光，只随波浪起伏。
名传六界的剑修明憬，终究不再年少。
明憬不说话，藏剑阁阁主也不说话。院中只有他们两人，气氛一时沉寂，连风和雾气都停止翻涌，沉闷到几乎窒息。
许久后，藏剑阁阁主缓缓开口了：“柳茯苓的四海剑、宇文筝的万象令，都留在九幽狱，用来镇压大妖鬼。”
人界界主有四海剑，虽然作用不及魔界天狼印对魔族的镇压强，也无法决定人界存亡。但能作为界主佩剑、作为界主身份的象征，当然是不同凡响的。
明憬于是悠悠转身，抬眸看向藏剑阁阁主。
记忆里的剑修丝毫未变，斗灵大会亲手赠她奖励的一阁之主坦坦荡荡，领剑修奔赴道途，从来不停步。
“如果柳茯苓和宇文筝死掉，四海剑和万象令不能第一时间被其他修士炼化接收，会影响九幽狱的封印镇压之力，随时会祸及天地。”
明憬的眼神冷了下去，勾勾唇似乎是想笑，却笑不出来，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察觉不到的颤抖：“所以呢？”
所以，你说要单独见我，是想代表所有正道修士，阻我报仇雪恨么？
“所以——”藏剑阁阁主将腰间佩剑扶正，站姿笔直，向来如书生般温润的剑修此刻锋芒毕露，字出如杀人：
“我是代表所有正道修士向你解释，我们不能出手，替你杀掉应杀之人、为你拿回公道的原因。”
明憬一呆，眸底情绪凝滞，张张唇，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明憬。”藏剑阁阁主看着她，眸光闪烁着泪光，似是觉得这样太过矫情，眨眨眼将泪光隐掉：
“当年墨道台判决，到你入人界刑狱，发生得太快，甚至有人出手遮蔽天机，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很抱歉。”
“但你不用怀疑自己，你一直都很好，就算堕魔，我始终知道，你与寻常魔族不会一样。”
“你是明憬，就算不是万象道宗首席弟子，那也是我藏剑阁所举行的斗灵大会魁首。”
“浩然回阁后将神剑天地、九幽境内发生过的事情都告诉我，加上那么多年的追查，我大抵知道一些当年真相。”
“我们本来该为你杀掉宇文筝、柳茯苓的，但是——”
宽衣广袖的书生剑修将袖子一甩，含笑潇洒的面容上生出几分为难，止于喉间的话语，不用说出来也足以让对面人读懂。
四海剑和万象令关乎九幽狱镇压，关乎天地安危，所以他们不能杀掉柳茯苓和宇文筝，不能为明憬出这口气。
至于明憬杀掉此二人后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藏剑阁阁主不是没想过，想过、考虑过，却不想再阻止，于是什么都不说。
天塌下来，人界正道来顶，明憬想做什么，都让她去做就是。
明憬迎上藏剑阁阁主那双一瞬间迸发出光彩的清亮眸子，心里多出一丝被人撑腰的恍惚，半晌才调整好思绪，犹豫许久还是开口问道：“九幽狱那边……”
九幽狱破碎到现在，大约有几十年。
虽然有妖鬼流蹿人间和天地各处，但圣地弟子和隐世宗门纷纷出世，斩杀妖鬼无数。
明憬以为妖鬼不算什么，怎么在第八境巅峰的藏剑阁阁主口中，似乎是一件很严肃的祸患？
“明憬，你听说过妖鬼之主吗？”藏剑阁阁主沉默一瞬，脑海念头百转，迎着明憬漆黑含亮光的眼神，到底还是将这四个字说出口。
妖鬼之主。
妖鬼都是不具备自我意识、只知道杀戮毁灭的存在，自然也不存在什么等级划分、势力分配。这样的一群妖鬼，哪里来的主子？
明憬眸光一凝，下意识想起人间废墟里那只魔族面容狰狞吐出“妖鬼”二字的模样，想起许多年前荒魔祸乱人间，想起白色石头上的“十九州”，想起很多很多。
迎着藏剑阁阁主的眼神，明憬轻轻摇头，回道：“我从未听说过这四个字。”
藏剑阁阁主并不意外，对明憬解释道：“妖鬼之主，是为鬼主。据说是存在于上古的大妖鬼，天赋异禀，不知道拥有多少道神通，也不知其真身是什么模样。”
“我对它所知不多，只是打心底惊惧，那是一种控制不住的慌乱。”
剑修一往无前，本不该再害怕什么。
“九幽狱虽然破碎，但并未见鬼主的行迹，但我不知为何，总是生出一种……大祸临头的预感。”
似乎天地万物，都将毁于此祸。
高阶修士感应天地，这当然不会是空穴来风。
“所以我能做的，只有肃清天地间的所有妖鬼，再以性命为祭，加强青尊师叔留下的禁制，将九幽狱彻底封锁住。”
藏剑阁阁主淡淡开口，面上没有舍命献祭天地的惧怕，只有即将看到山河再无恙的欣慰。
剑修修道，为护持不平，以命镇压邪崇，是每一个藏剑阁修士从修行开始就应该拥有的觉悟。
人界五大圣地，藏剑阁排第二，不是因为实力不及万象道宗，而是因为藏剑阁的弟子招收最严苛、剑修战死最多。
历代阁主，无一不是战死的，没有一个是走到道的尽头而离世的。
这样的剑道，曾是明憬毕生所向的道，她不是藏剑阁的剑修，却早做好这样的准备。
所以小石村孤身战荒魔，明憬从没想过要放弃。
但是结果呢？
明憬低笑一声，没有应话，只是默默垂下袖子，袖下的手指收缩，道出并不平静的内心。
藏剑阁阁主似乎注意到明憬不平静的心情，似乎没注意到，继续说道：“妖鬼行迹不明，散落于天地各处，要彻底肃清并不简单，所以人界和妖界需要魔界的帮助。”
就算不是帮助，能够不添乱已经很好。毕竟魔界曾与妖鬼并为人界、妖界公敌。
“但如果魔界还是那个魔界，我们不会递信说要合作，只会在解决掉妖鬼前，先处理干净魔界。”
大不了，藏剑阁死一半剑修，其他正道加起来再死一半修士，大家拼个元气大伤，再来面对妖鬼。
不然就算打赢妖鬼，魔界也不是什么温和君子，只会乘机兴风作浪，到时败在魔界之手，和妖鬼祸世又有什么区别呢？
“人界和妖界想要与魔界合作，是因为魔界的主人唤做明憬。”
藏剑阁阁主神情认真：“明憬，我不知你为何能成为魔界的主人，但你是魔界之主，我才算在一片漆黑深夜里看到一丝光亮。”
比起其他圣地大能，藏剑阁阁主知道的内情远要多很多，那股毁天灭地的荒芜也压得他几乎不能呼吸。
因此大约不会有人知道，明憬成为魔界主人的消息传来，他是怎样的心情，百感交集、大起大落根本不足以道尽万分之一。
“我知道你成为魔界之主后，用天狼印给所有魔族下的第一道命令是：命他们退出人间，不得再造杀戮，否则天狼印下，魔魂将一点不存。”
魔魂不存，魔族连转世的机会都没有，会彻底消失在天地之间。
“所以我此来，是代表所有修士和人间生灵，向你道谢。”
藏剑阁阁主说到这里，眼眶一点湿润，正正衣襟，缓缓弯腰向明憬施礼，郑重而严肃。
对于魔界魔族来说是霸道不讲道理的命令，对于人界和人间，就是无数修士不需要再身死道消、无数生灵不需要再家破人亡。
明憬的一句话，救万民于水火。
于是天地始知，明憬从来都只是明憬，不是剑修，不是魔修，她只是明憬。
日月凝光华所至，照出这样一个灼灼明亮的明憬。

第78章 无字天书
明憬眸光深幽, 侧身避过藏剑阁阁主所行之礼，抬眸看向远处。
云雾迷蒙里传出的声音轻飘飘，含着一股迷离：“下令魔族不得再造杀戮, 我不是为了正道修士, 也不是为了人间生灵。”
她只是从天狼印中见到人间在魔族肆虐下遍地血腥、哀嚎不绝，心里想要这样做，于是就顺从心底想法, 并没有什么非做不可的理由。
只是那些模糊不清的想法, 在和慕容炽并肩见过人间三千烟火后，似乎生出许多满足和欣慰。
那是明憬想象中人间中最好的模样, 所以她不后悔。
藏剑阁阁主站直身体, 面上含着淡淡的笑意，声音温和：“你是为何而做，和我是因何道谢, 并不冲突。”
明憬一怔，抬眸迎上那双属于剑修利落清明的眸，心里忽然生出些感怀, 沉默一会，想起妖鬼之主，继续问道：“那冥界呢？你们没有想过向冥界寻求帮助吗？”
仙界和神界关闭界门, 便是从人间妖鬼这滩浑水中抽身离开，自然指望不上。
但冥界并没有关闭界门，只是行迹不明、界门不知在何处。
藏剑阁阁主长叹一口气, 表情有些惆怅：“冥界隐于虚无，我们很难寻到界门之所在。”
“圣地手段都不行吗？”明憬皱眉。
“不行。”藏剑阁阁主摇摇头, 目光望着翻涌不停的雾气, 语气悠悠：“冥界只与妖界有所往来, 妖族妖狱的恶灵洗尽罪孽后，会由妖卫开鬼门关，送其往生。”
所以，冥界的所在或许只有妖族妖卫知道。
“但多年前玄黄殿变故，玄黄令损坏后不知行踪，玄黄殿之主，知道如何沟通冥界之术的玄主慕容炽也……”
藏剑阁阁主说到这里，想起刚才大殿中坐在明憬旁边动作亲昵的红衣女人，呼吸一顿，淡淡移开话题：“人界和妖界都没有沟通冥界的手段，只能寄希望于天机阁。”
玄黄殿变故，玄黄令，玄主慕容炽。
明憬眸光一凛，将后半句话自动忽略掉，看向藏剑阁阁主的目光很认真：“阁主，慕容炽的行踪，您真的不知道吗？”
藏剑阁阁主眼神凝滞，避开明憬的目光，呼出一口气，语气复杂：“我当然知道。”
慕容炽与明憬一样，都是独领一界风采的绝代人物，就算戴一只狐狸面具，只要曾经见过，又有谁会认不出来？
妖界玄黄殿的玄主，惊才绝艳并不在明憬之下，多年前变故横生，被宇文筝抓走后镇压在无常山崖底。再见面时，居然会成为明憬的心上人。
果然是造化弄人、世间无奇不有。
藏剑阁阁主感慨一句，看看明憬一身蓝衣温润如玉的模样，再想想殿上女人红衣惊世的模样，不由低叹一声天造地设、珠联璧合。
除慕容炽外，他很难想象谁能与明憬站在一起而毫不逊色；除明憬外，他也很难赞美谁能与慕容炽并肩携手，宇文筝当然是不配的。
藏剑阁阁主思绪万千，脑海里不知为何浮起一道青衣仗剑、清冷如烟的女子身影，心里生出一股遗憾。
可惜了。
他轻叹着，对上明憬骤然明亮许多的眼神，不禁失笑：“明憬，你想问些什么？”
“我想知道关于慕容姑娘的一切。”明憬声音坚决。慕容炽的过往，她连猜带蒙，能知晓不少，但毕竟没有一个完整的答案。
从前明憬不在意，所以从来没有问，后来明憬动了心，将慕容炽放在心尖上，于是变成不舍得问。不问慕容炽，不问孔知亿，于是再无谁可问。
“一切，我不是妖界的修士，哪里有一切来告诉你？”藏剑阁阁主失笑，再开口时已经收敛起所有笑容，只剩严肃郑重。
“慕容炽，慕容氏第五女，生而天生异象，天资极好。少年时打遍妖界同辈无敌手，加入玄黄殿后，顺理成章被立为玄主继承人，因最喜穿红衣，修士称红衣小玄主。”
红衣小玄主，是一个一听便可想象出斯人年少英姿的称呼。五个字，道尽意气风发、红衣惊鸿的无双光彩。
明憬目生异彩，见藏剑阁阁主面容凝重，显而易见接下来发展的变化，心上一凛，哪怕知道慕容炽现在好好在她身边，还是止不住心里颤抖。
“玄黄殿变故发生时，我尚是藏剑阁少主，师尊执剑追杀一个大邪修，误入封印魔族的禁地，最后虽然剑斩妖邪，但也身死道消。所以我对当年事，所知实在不多。”
只听说那个纵横妖界的红衣小玄主困于变故中，天机阁预言其为祸世之源。
万象道宗带领圣地宗门，相助妖界，将慕容一族打入深渊，红莲业火烧穿许多座宫殿，一地都是焦黑的骨骸。
妖界生乱，一半妖族相信慕容炽不会是那样的人，愿为她战死。
一半妖族或许是相信天机阁，或许是嫉妒小玄主初初继位，手中既有玄黄令也有黑羽令，恨不得将她踩入尘埃里。
最后的结果就是，相信的和不相信的都死在红莲业火里，妖界实力大减，甚至关闭过几百年界门。
直到狐族之主白渺渺修行成长起来，这场劫难才算过去。
万象道宗宇文筝和人界界主府在里面扮演过什么角色，藏剑阁阁主不知道。
只是后来听说红衣的玄主没有死在红莲业火里，逃出来后不知怎么心性大变，屠戮人间十座城。
被人界界卫捉拿后，在月华殿太上长老的见证下，由宇文筝种下剑气封禁，压在无常山崖底，成为举世皆知的祸世大妖。
彼时天地间发生的变故并不少，藏剑阁阁主战死，他年少接过阁主之位，加上青尊师叔也行踪不明，自然没心思再理会慕容一族变故。
山海门因妖界玄黄令毁坏，受到的反噬不轻，不得已关闭山门调养养伤。
无影派、月华殿、世族、皇族……似乎都各有各的难处，竟然没有谁质疑过人界界主府。
如此雷厉风行、迫不及待，像极了许多年后对明憬施行的手段。
藏剑阁阁主想到这里，心上浮起一丝诡异感，像是感觉有什么在背后默默操纵摆布着，生出些不寒而栗。
屠戮人间十座城。
明憬思绪一滞，瞬间想起在人间初听闻魔族屠城时，慕容炽跟在她身后，那一刻面上掠起的讥诮和凄然，心里顿时疼得无法呼吸。
“慕容姑娘会出手吗？”
“会啊。”
所以，就算曾经被冠上屠戮十座城的罪名，就算世人以为是祸世大妖，还是要出手救生灵于水火，这样的慕容炽……
明憬捏紧拳头，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压下那股想毁天灭地的冲动，声音低沉：“阁主，世人皆知我剑斩荒魔，知道第一次镇压荒魔的是一位隐世仙尊，不知是否想过，是谁第二次封印荒魔于小石村？”
藏剑阁阁主一呆，眼眸收缩：“你是说……”
明憬眼角闪着泪光，轻轻点头，声音颤抖：“阁主，我想请您帮一个忙。”
“你说。”藏剑阁阁主正容。
“十年后三界缔结盟约时，我希望灵气流幕能遍布天地每一处地方，四方天穹下所有修士，都要知道万象道场上发生的事情。”
“我要做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明憬抿唇，声音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好。”藏剑阁阁主深深看她一眼，心里还保持着那股震惊的情绪，郑重答应下来后，不想见明憬这副肃然的模样，出言打断：“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有。”明憬想起伏在公孙族飞鹤殿上那一瞬间的失神，语气微沉：“我想问阁主，世人传言说第一次镇压荒魔、救人间免于灾难的是一位隐世仙尊，阁主知道那位仙尊姓甚名谁么？”
镇压荒魔的隐世仙尊，据说消解掉天地一场大祸。
但记载里面只有隐世仙尊四个字，不知那人是男是女、姓氏名字、面容修为，只有不轻不重的隐世仙尊四字。
藏剑阁阁主表情一惊，似是没想到明憬会问出这样的问题，犹豫一会才道：“世人对荒魔和那场祸患记录不多。至于那位仙尊，我只知道，应是仙界李氏血脉，或是我族先人。”
仙界李氏。
明憬怔住，这才想起藏剑阁阁主名为李辛夷，据说是仙界上族留在人界的一支分族，入藏剑阁后不再与仙界有关。
所以那位隐世的仙尊，是姓李么？
明憬将手垂下，隔着山河袋摩挲那枚白色石头，心里情绪起伏，顿了顿，还是深吸一口气，以一种很严肃的姿态问藏剑阁阁主：“阁主，您听说过“十九州”吗？”
藏剑阁阁主回：“仙界分为一地十九州，是这个十九州吗？”
不是，一定不会是这个十九州的。
明憬呼出一口气，心底在听到藏剑阁阁主那句话时，下意识将白色石头上的十九州和仙界一地十九州分离开。
没有任何原因，就是觉得不能是这个十九州。
但如果不是仙界十九州，又是哪个十九州呢？那道白影和青影、那位姓李的仙尊、那只二度封印后才会被杀死的荒魔……
明憬皱着眉，心里情绪不受控制地荒凉起来，似凉风拂动寒潭，凉彻骨，不能呼吸。
藏剑阁阁主见她这样，轻轻蹙眉，似是做了什么重大决定一样，伸手从怀里拿出一件东西，郑重递给明憬。
明憬接过后低眸一看，发现是一个看上去很古老的卷轴，似羊皮纸般的颜色，两节染铁锈的金属，在雾下日光里折射出一种岁月厚重的复杂。
迎着藏剑阁阁主似鼓励的眼神，明憬动动手指，将那卷轴展开，羊皮纸上空无一字，是一道空白的卷轴。
“这是一卷无字天书，是我族传下来的古老灵物。”藏剑阁阁主出声解释道：“它是一卷答案之书。”
“在心里默想你想要问的问题，卷轴会浮出应有的答案，但需要付出一定的代价。”
“光从理论来说，只要代价足够，无字天书能回答所有问题。”
“但是明憬——”藏剑阁阁主将手搭在明憬肩上，以一种坚定的姿态打断她的默想：
“天地有因果秩序，所得必有失，凡事不要操之过急。你已经渡过最深沉的劫难，要相信车到山前必有路。”
“我将无字天书给你，望它能帮你看破所有迷障，但你一定要慎用。”藏剑阁阁主语重心长：“对于我们来说，你的性命最重要。”
明憬只要活着，许多修士便永远不会失去前行的目标和动力。所以，明憬只做高悬星空的明月也很好。
但对明憬来说，很多很多东西都比性命重要啊。
她淡淡笑着，将卷轴合上后认真收好，微弯腰道谢：“憬在此谢过阁主。”
藏剑阁阁主没有侧身避开，坦然受下明憬这一礼后，与明憬再随意交谈几句。
许久后，明憬见他没有再开口，招手唤来一个鬼使，命鬼使送他出云雾绝地，转身往大殿内走去，迫不及待想要见到慕容炽。
藏剑阁阁主立在原处，看着明憬渐渐远去的背影，心里低叹一声，忽然生出一股后悔和不甘。
青尊师叔，当年你若是再坚持一下，再不要脸一些，再以势压人多一点……明憬本来该是藏剑阁的弟子，该是他的弟子，该是乌重和左浩然的师妹。
如果明憬是藏剑阁的弟子——藏剑阁阁主捂住心口不敢再想下去，不然只会更加不甘心。
如果明憬是他的弟子，藏剑阁上下定视她如珠如宝，哪里会有什么废除修为、折断剑骨的折磨，爱护和拥戴都来不及。
明憬当然不知道藏剑阁阁主这一刻心底的情绪，她缓缓走向大殿内，想着所知慕容炽的些许过往，很想抱抱她、亲亲她。
大殿内没有多少人烟，魔卫随墨不予处理三界交谈的后续，鬼使穿梭四方。
只剩慕容炽一人红衣绝世，懒散坐在殿内主座上，墨发垂下，漫不经心里透着致命的惊艳。
明憬抬眸望去，就见几道身影正立于大殿下方，有蓝色的身影温和从容，是妖界狐族之主白渺渺，有紫衣少年目光崇拜，是山海门门主辛树，多是属于妖族或妖修的气息。
他们看向慕容炽的眼神含着光亮，崇拜、敬仰、向往、痴迷融在一起，似乎一瞬间都不舍得移开，嘴里还在说着些什么。
慕容炽坐姿慵懒，那件红衣有些松垮，似乎是听到什么有趣的东西，弯唇笑了一下，于是底下蓝影眼中痴迷神色更甚。
明憬看到这一幕，脚步顿住，唇角弧度抿成一条线，缓缓眯起了眼睛。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明憬问无字天书：媳妇旁边围着好多人，心里不爽怎么办？
无字天书：做到爽？
明憬：“……”好主意诶！
慕容炽：扶着腰开始瑟瑟发抖……

第79章 大树黑影
殿内几人似乎毫无察觉, 坐姿慵懒的红衣女人继续淡淡笑着，底下妖族和妖修眼神都没有从上方移开。
慕容炽像星星环绕的月，疏离淡漠、高高在上。
明憬看着看着, 忽然晃了一下神, 想起藏剑阁阁主说到红衣小玄主时面上那一瞬的惊艳，想起孔知亿几千年如一日想救慕容炽出来、九幽境内宁愿搭上性命也要拿到生死断剑草。
白渺渺对慕容炽的感情里或许带着些许痴迷喜欢，但更多的却是神往憧憬, 山海门门主的目光, 完完全全是崇拜、折服、敬仰。
红衣小玄主。
明憬在心里低念一声，生出几许复杂情绪, 忽然就很想见一见少年时期的慕容炽, 红衣惊艳，是不是面上的笑容会多一些、开心一些、轻松一些？
殿上坐着的慕容炽在这时抬起头，隔着虚空距离看向明憬。
看清明憬身影的那一瞬, 红衣的女人勾唇笑着，脸上笑容比任何时候都灿烂许多：“明憬，你回来了啊。”
声线带着古妖的冷冽, 语调却是上扬的，声音里含着一股期待和欢快，似一阵柔和的清风, 将明憬心上那点介怀和感伤吹掉。
明憬扬起眉眼，忍不住低笑一声，迎着白渺渺复杂晦暗的眼神, 高声回应：“是，我回来了, 慕容姑娘。”
回来, 是一个很容易让人生出眷恋的词语, 因为有人等候，才算有归处。
她抬脚向慕容炽走过去，几步跨过大殿遥远的距离，自顾自穿过一众妖族和妖修。
一直走到慕容炽身边，从容落座，然后用一种俯视的姿态望着白渺渺：“白族主，从妖界一路到云雾绝地，辛苦了。”
先前人界那么多修士都在，白渺渺不来，她一走开，白渺渺就自己凑到慕容炽身边，她是因为什么原因来云雾绝地的，明憬自然再清楚不过。
那么多妖族和妖修，此人看慕容炽的眼神最不对劲。
明憬在心里冷哼一声，低眸看看自己，一袭蓝衣不染纤尘。
同样一种颜色，穿在她身上的风采当然和白渺渺不一样。所以，她才是那道和慕容炽在一起的蓝影。
明憬心里满意，在许多妖修的眼神注视下，偏头去看慕容炽，然后迎着红衣女人温柔的眼神，心上情绪汹涌，伸手将慕容炽揽入怀里，在她脸上落下一吻。
“怎么了？”慕容炽任由明憬动作，脸有些红，但并不打算避开或是说明憬些什么，只是见明憬情绪似乎有些低落，低声询问。
“没事，我只是想抱着慕容姑娘。”明憬回道。
抱抱慕容炽，感受眼前人真实存在于身边，这种感觉很好。
“……哦。”慕容炽低低呢喃一声，在许多道视线的凝视下，脸不争气地红透，却没舍得推开明憬，以一种坚定的姿势回抱住明憬，面上笑意璀璨。
山海门门主辛树轻啧一声，心上情绪复杂，随后看明憬和慕容炽一眼，笑着扯后面瞠目结舌的弟子们离开：“打扰人家亲亲抱抱，是要被天打雷劈的，还不随老夫回山？”
紫衣的少年自称老夫，场面不可谓不诡异，但此刻没人注意到这种反差。
辛如风随自家师尊走到殿门处，脸上神情还有些依依不舍：“师尊，我还想和明憬说说话。”
“明憬现在可没时间跟你说话。”山海门门主不让弟子回头：“有什么话，十年后万象道场上再讲吧。”
白渺渺听着山海门妖修的对话，再看一眼上方难舍难分的两人，面容有些黯淡，沉默着退出去，大殿很快只剩下明憬和慕容炽两个人。
明憬听着一道道脚步声远去的声音，面上笑容欢快，心里生出种获得胜利的骄傲，松开慕容炽后傻傻笑着。
慕容炽看得有趣，拿手摸摸明憬头顶的发，声音柔柔：“藏剑阁阁主和你说了些什么，把你说成傻子了？”
明憬摇摇头，面上笑容稍稍收敛，不想让慕容炽欢快的心情再变回沉重，没说十九州、妖鬼之主，也没说什么过往，伸手拉住慕容炽的手，声音温和：“炽炽，我还是第一次来云雾绝地，要不要去看看？”
都是雾，修士灵气和神识穿透不过去，当然没有什么好看的。
慕容炽如是想，却没有拒绝，回牵住明憬的手，眉眼飞扬，答应得很快：“好啊。”
如果明憬在云雾绝地，云雾绝地就会很好看。
出来大殿后，目之所视是一大片翻涌不息的云雾，重山笼在迷雾里，树木参差里渗出一点绿，神秘的景致里藏着危险，能以绝地命名，显然不会是寻常洞天福地。
明憬和慕容炽手牵手，没有用上修士的灵气和神识。
日光照耀、雾气朦胧里，她们像两个最平凡的女子，也像一对希望共渡余生的恋人。
走过一段距离后，空气寂静，风声、水声、蝉鸣声，都不及明憬此刻的心跳声。
她转头看向慕容炽，女子红衣含笑，白皙的脖颈下坠着雪白的玉链，显然正戴着明憬送出、所谓定情信物的猫爪挂坠。
明憬心里欢喜，语气越温柔，扯扯慕容炽的袖子停下脚步，在慕容炽不解的眼神里鼓足所有的勇气开口：“慕容姑娘，十年之后万象道场后，我们就结契，好不好？”
十年后的万象道场，足以她们了结掉许多事和许多人。天地广阔，明憬再不会是万象道宗的首席弟子，所以，她只会是慕容炽的。
结契后，明憬将会是慕容炽的道侣。
明憬只要念着这两个字，心里就会涌上无限的欢喜，似乎是不知归向何方的游魂，飘摇半生，终于找到余生在不会再丢失的珍宝。
慕容炽是明憬一生的归处。
世人眼中无所不能的天才剑修，到底是会孤独寂寞的。摘星不在后，她有很长一段时间内，是一无所有的。
慕容炽抬眸望着明憬，不知为何想起崖底那个一身碎衣挣扎着爬进洞府来求救的血人，心里生出些酸涩，迎着明憬充满期盼的眼神，回复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决：“好。”
明憬的眼神于是瞬间亮了起来，像融尽日月星辰所有的光芒，耀眼地几乎穿透云雾。
她勾唇傻傻笑着，伸手揽住慕容炽，抑制不住心底喜悦，低眸去吻慕容炽的唇。
慕容炽眨眨眼，勾住明憬脖颈，主动张唇迎合着，脸色红红，很快在明憬怀里低喘着，含羞带怯推开明憬的手：“不能在这里。”
明憬低低笑着，拿手帮慕容炽将垂下的衣襟拉上去，声音含笑：“炽炽，我不是想解你衣衫，只是不想太多人见你而失神。”
慕容炽这张脸已经足够颠倒众生，那袭红衣只要低一点点，都足以让许多人浮想联翩。
明憬知道那些妖没有恶意，大多只是像憧憬神明般仰望着，但她还是有些不开心。
慕容炽于是看明憬一眼，似笑非笑：“你也知道许多人见我失神啊！”
那神剑天地、九幽境和斗灵大会，那么多修士见明憬时险些连魂都丢了，明憬怎么就不知道呢？
她不知道，所以不在意，于是只有慕容炽自己介意到心里酸溜溜，偏偏还不能因此跟明憬发什么小脾气。
明憬不是很懂慕容炽的意思，挥挥袖子低咳一声，对慕容炽道：“这里交给墨不予去收拾，我们回地下鬼市吧。”
不能在这里双修，那就回地下鬼市双修。
慕容炽自然不知道明憬心里的算计，点点头表示答应，乖巧地被明憬牵着，转身就要往云雾绝地外而去。
就在这时，远处大树后面闪过一道黑影，稍纵即逝，快得明憬来不及反应，还保持着往外走的动作。
慕容炽的面色瞬间生出变化，红润的脸色惨白，似乎是想到什么，身体都有些颤抖。
明憬不解，用最快的速度拥住慕容炽，声音柔和：“慕容姑娘，你怎么了？”
“红莲业火劫！”慕容炽低喃一声，看向西边的方向，从明憬怀里出来后以最快的速度掠到大树后面。
明憬心里一怔，忙施展修罗气跟在慕容炽后面，在云雾里多出一丝沉闷的气感，很快看到靠在大树上的慕容炽，面上神情怅然若失，眼角一点湿润。
红莲业火劫，是红莲业火烧灼妖的身躯、灵魂，烧到灵气一点不剩，妖苟延残喘活下来、炼化掉红莲业火后所经历的劫难，形如一道催命符。
慕容炽的红莲业火劫，来自于玄黄殿变故，止于小蝴蝶给出的长春仙树的生气，当然不会再发作。
明憬脑海闪过许多猜测，最后什么都没说，伸手让慕容炽躲进自己怀里，许久后才低低声问着：“慕容姑娘……是感应到故人气息么？”
从崖底上来后，慕容炽的朋友只有孔知亿一个。所谓故人，应该是玄黄殿妖修，是属于红衣小玄主的故人。
只是玄黄殿那场变故，除慕容炽外，还会有幸存者吗？如果真有，慕容炽会很开心的吧。
“我不知道。”慕容炽声音有些哽咽：“我只是好像在某一瞬间，感应到红莲业火劫的气息。”
“但我不知道，那是不是一种错觉。”一种希望有妖和她一样，从烧穿许多座殿宇的红莲业火里活下来的错觉。
明憬低叹一声，声音轻轻：“我命墨不予带所有魔卫和鬼使在云雾绝地内搜寻，如果真的是红莲业火劫发作，一定能寻到的。”
“……算了。”慕容炽轻轻摇头：“如果真是玄黄殿的妖修，红莲业火劫发作时最是狼狈，不会想见到谁的。”
她缩进明憬怀里深处，抽抽气，扯着明憬的袖子：“明憬，你带我回地下鬼市吧。”
明憬应了声好，在心里低叹一声，传音给墨不予，叫她快些寻到人后，身影一闪，用最快的速度回到地下鬼市，将慕容炽放在冰床上，声音温和：“炽炽，你睡一觉吧。”
睡一觉再醒来，心情会好很多。最起码，不会再伤怀到语气哽咽。
那样的慕容炽，明憬实在很心疼。
翌日清晨，慕容炽再睁眼时，明憬已经不在床边，只是她拿手摸摸身旁的位置，似乎还留有余温。
所以不是错觉啊！
她昨夜是在明憬怀里睡着的，睡到一半被大殿烈火惊醒后泪流满面时，是明憬一声一声哄着她、伴着她，最后将她护在怀里。
漫天大火里，明憬是能消融所有痛苦的清泉。
慕容炽勾勾唇角，睡前心里那点迷惘和失落都变成温暖，随手拿过一件红衣披上，推门而出，看到庭院人影时眸光一凝。
明憬那身蓝衣似乎只针对白渺渺，所以回到地下鬼市后，她换上深沉的黑袍，随意坐在石桌前。
不远处立着一个女人，黑红相间的衣摆飘飘，是墨夙休。
明憬似乎是听到后面的动静，回眸看到是慕容炽，眼眸一亮，刚要说话，墨夙休惊喜的声音已经响起：“容儿！”
生得很美艳的女人不顾明憬还在等她回话，向前踏出几步，面上神情生动，声音都含着一股思念：“容儿，好久不见啊。”
容儿，慕容炽，慕容的容儿么？
明憬眸光幽幽，忽然又想起月华殿斗灵大会时见到宇文筝时，她对慕容炽的称呼是“慕儿”，一个慕儿，一个容儿，孔知亿叫慕容……
许多思绪缠绕到一起，明憬心情沉闷，眸光凝在墨夙休那张分外妖娆的脸上，再看看后面低垂着头的慕容炽，冷哼一声，修罗气隐约跃动：“墨夙休，你该叫明使夫人的。”
“什么明使夫人？”墨夙休跟墨不予不同，没有压着心底酸涩还故作平静的坚强心性，直接淡声回绝：“本尊认识容儿时，她只是妖界玄黄殿的玄主。”
明憬眯了眯眼睛，周身修罗气都有些压不住。
墨夙休低呼一声，眸底神情坚定，魔界主人的权势可以让出来，慕容炽她争定了。没有结契，她是不会死心的。
明憬眸光冷冽，面上神情严肃，心里开始估算起干掉墨夙休的代价。
修罗压制不假，但墨夙休做了那么多年的魔尊，难保有什么隐藏的手段。
“在你心里，本座是玄主吗？”慕容炽迎着明憬漆黑的目光，心虚了一下，将身上红衣向上拢，声音淡淡，缓缓向两人所在的方向迈步。
“自然是，一直都是。”墨夙休面上挂着笑，语气缠绵，含着一股深情款款。
慕容炽哦一声，直接坐进明憬怀里：“那你以后别叫明憬明使大人了，叫她玄主夫人就好。”
墨夙休面上笑容僵住。
明憬一愣，面上慢慢勾起灿烂的笑容，伸手搂住慕容炽，还打算说些什么话。
就见慕容炽拿手捧住她的脸，直接当着墨夙休的目光，吻在明憬唇上。

第80章 妖鬼声音
再抬眸时, 慕容炽的脸有些红，眼神却坚定异常，她在向墨夙休宣告明憬之于她的意义。
明憬眼神亮晶晶, 伸手环住慕容炽, 面上神情飞扬，看向墨夙休的眸光沉沉，声音淡如水：“魔尊阁下, 我问你的问题, 该想出答案了。”
明憬的问题，当然是人间魔族屠城的事。
那是一只高阶魔族, 从魔界到人间, 还有妖鬼插手的身影。作为魔族尊主，墨夙休要是说不知道，明憬自然不会相信。
慕容炽显然也有这个认知, 从明憬怀里起身后坐在旁边，看向墨夙休的眼神有些冷冽。
墨夙休自慕容炽吻住明憬开始就有些魂不守舍，此刻迎着上方两人的眼神压迫, 不由垂下眼帘，语气有些低沉：“我知道。”
“明、明使大人，我在静室闭关修炼时似乎听到一道声音, 来自于虚无空间，具体来源不可窥。”
修士闭关修炼最是需要心平气和。那道声音的语调却带着满满的蛊惑，说只要魔族和妖鬼合作, 将明憬杀掉，慕容炽就会喜欢上她。
对声音这个说辞, 墨夙休嗤之以鼻。
因为慕容炽永远不会喜欢上她的。哪怕她信誓旦旦说不会死心, 但生为魔族, 注定与慕容炽无缘。
慕容炽是谁？妖界玄黄殿玄主，从生下来开始就以护持弱小、铲除不平为使命，魔界魔族就是四方天地间最大的不平。
所以，慕容炽根本就不会喜欢上一个魔族，一个沾染过人间鲜血、不堪阴暗的魔族。
那道声音于是又说，只要她能杀掉明憬，妖鬼的手段有办法控制慕容炽的思想，让慕容炽心里都是她。
老实说，墨夙休有些心动。
慕容炽之于墨夙休，便如明憬之于墨不予，都是年少一眼惊鸿，此生再无法忘怀之人。
墨不予能够做到默默喜欢、只字不言，墨夙休却不能。
所以，她其实想过许多次，慕容炽喜欢上她，对她笑得温柔的模样。
但如果是被控制住思想的慕容炽，那还是慕容炽吗？
她甚至心里生出一丝对声音的杀意。因为它说要控制慕容炽思想的语气太过轻描淡写，似乎她喜欢了几千年的人什么都不是。
更何况前提条件是要杀掉明憬呢？
声音来自妖鬼，而不是魔族，所以永远不会知道修罗诀对魔族的压制有多致命。
自明憬在修罗大殿压迫得墨夙休不得不弯腰折服、交出天狼印，她心里许多次都想要杀掉明憬。
一直不付出行动，不是不敢做，而是根本就做不到。
墨夙休几乎将魔族所有典籍都翻遍，越是知之越多，越是心生绝望。
因为修罗诀对魔族的压制无法可解，就是如此霸道蛮横到不讲一丝丝道理。
修罗界凌驾于魔界之上，修炼修罗诀的明憬注定能够命令一整座魔界魔族。
墨夙休那一刻不单单想杀掉明憬，更好奇到底是何许人，竟然能创立出这样一道功法。
然后她就知道了一桩堪称隐秘的消息：修罗界在上古时并不存在，只因修罗诀而生。
一人开一界，一道法诀凌驾魔界。那道她恨之入骨的魔诀，似乎来自于无尽深渊，来自于上古时魔族的放逐之地。
透过层层时空覆盖，墨夙休于那一刻似乎看到一道不可战胜的身影，如斯惊艳才绝，被打入绝境还能逆光开出一条路来。
于是也是在那一瞬间，她彻底熄灭了要杀掉明憬的心思。
之所以不第一时间下令所有魔族不得生事，不过是想借明憬传召她的契机，见一见慕容炽而已。
墨夙休对明憬说着前面声音的种种，没将心底最后的打算说出来，明憬凝着她那张美艳的脸，须臾读懂其下蛇蝎的心肠。
人间一座城，一城生灵，那么多生命，在墨夙休眼中只是试探明憬、想见慕容炽的筹码。
如此魔族，阴狠歹毒半点不在妖鬼之下。
要不是有修罗诀……
明憬不知为何就想起白影跌入深渊的一幕，心轻轻揪起，荒凉情绪阵阵漫开，最后凝成心底一点杀意。
修罗气展开，排山倒海般压向墨夙休，压得她止不住唇染鲜血，以一种最狼狈的姿态跪在明憬和慕容炽脚下。
“明使大人、玄主，我知错了。”墨夙休吐出一口鲜血，声音断断续续：“从此以后，明使会是魔界真正的主人，留我一命在，能杀更多妖鬼的。”
她是真害怕了，明憬那股杀意都是真的。明憬如果真要动手，以第六境对第八境巅峰，因为修罗诀，她非死不可，会是连魔魂都泯灭那种。
知错能改，那人间一城生灵能死而复生吗？人族的性命，就如此不值一提吗？
天地属于人族、妖族和魔族，分明它们也有一座魔界，为什么一定要兴风作浪？生灵的性命，凭什么别人想拿就能拿去？
明憬捏紧拳头，脑海里想起幼时青衣女子那声“护持弱小、铲除不平”的嘱咐教导，心里颤抖，并指在墨夙休体内种下一朵修罗印：
“人间一座城有多少生灵，你就要杀多少妖鬼。杀不够数，我随时能取你性命。”
“你知道修罗诀压制所有魔族不讲任何道理，那知道它有一手段，名为赎罪吗？”
“这朵修罗印，凝尽一城怨气，你就忍着周身被怨气反噬的痛苦去杀妖鬼，什么时候修罗印散了，你才有活着的资格。”
明憬面容冷酷。她当然不想放过墨夙休，但墨夙休是魔界尊主，在这个时候杀掉她，影响三界联手，所以只能这样做。
“是。”墨夙休低声应下，抬眸看慕容炽一眼，似乎还想说些什么，最后在修罗气的压制和修罗印的双重折磨下惨白着脸，默默转身离开。
明憬呼出一口气，眸底还残留着那点森冷杀意，接着被慕容炽摸摸头顶才回神，思绪有些混乱，很久后才低笑一声，带有自嘲：“我让她去杀妖鬼，可我又算什么呢？”
墨夙休是魔界尊主，她是魔界主人，同样修魔，难道她有好到哪里去吗？
护持弱小、铲除不平属于从前的明憬，现在的明憬一无所有，就只有慕容炽。
不是说好了不除魔卫道么？怎么到头来，还是一点都没有变呢？她是以什么样的立场，信誓旦旦说要保护这方天地呢？
明憬忽然有些迷茫，低垂下头，扯着黑色的衣摆，不受控制地想起从前那身首席弟子的白衣，心神恍惚。
慕容炽低叹一声，拉起明憬的手，话语坚决：“你算玄主夫人啊。玄黄殿的玄主要护持弱小，那玄主夫人跟在后面铲除不平，不是很正常吗？”
明憬回眸，迎上慕容炽清凌的眼神，心绪一顿，伸手将人揽入怀里，心底深处的想法是：如今的慕容炽，其实也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玄主啊。
她松开慕容炽，将心底迷惘压下，面容上缓缓勾起一道笑容，语调微上扬：“容儿？”
来了来了，兴师问罪来了。
慕容炽垂眸乖巧坐好，心里将墨夙休骂了一万次，对上明憬一瞬深沉的眼神笑得无辜：“年少不懂事的行为，你不用太在意。”
明憬眯了眯眼睛，将慕容炽的话重复了一遍：“年少不懂事？”
“对啊。”慕容炽轻笑一声，在明憬的眼神下老老实实将事情交代出来。
少年时慕容炽打遍妖界同辈无敌手，很快就嫌弃妖界不好玩，开始四处乱跑。
在人界结识宇文筝和柳茯苓后，又对魔界心生好奇，胆大包天起来，就孤身一人闯进魔界去。
接下来的故事自然很寻常，红衣小玄主惊艳无双，光辉压一个时代，但凡见过其风采的，谁能做到不心动呢？
“我那时化名慕容，所以……”慕容炽面容无辜，看向明憬的眸子里闪烁着星光，半是心虚半是不服气。
明明就是墨夙休要喜欢她的，关她什么事嘛？难道怪她长得太好看、风姿绰约吗？
慕容炽越想越觉得自己没什么做错的地方，理直气壮起来甚至轻抬下颌，一副都是明憬太小心眼的模样。
明憬看穿慕容炽没说出来的心思，不由失笑，轻飘飘问道：“慕容姑娘昨夜睡得好吗？”
咦？所以明憬这是不计较了吗？
慕容炽松了一口气，回明憬道：“很好，我睡得很舒服，明憬，还好有你在。”
她将头靠在明憬肩上，语气软乎乎，似乎有根尾巴正摇来摇去，满是撒娇的姿态。
明憬低眸，视线越过女人修长的脖颈，正好看到赤色的玉坠贴在白皙肌肤上，语气有些沉：“但是我睡不好。”
所以呢？
慕容炽不解，抬眸去看明憬，心里忽然生出种不妙的感觉。
“所以，我哄慕容姑娘睡得舒服，现在该轮到慕容姑娘了。”明憬扯住慕容炽红衣的一角不让她溜走，声音蛊惑：“炽炽也要哄我。”
慕容炽低眼，见明憬的手一路向上，动作极其熟稔地将红色外袍扯开，眼神幽怨，她的哄跟明憬口中的哄根本就不是同一种啊！
都是墨夙休的错，下次见面，要再打她一顿才好。
屋子内很快传出轻重不均匀的喘声，慕容炽的声音里含着一股控诉：“明憬，你够了。”
“不够。”明憬笑声低低，手上动作不停，说话的语气与先前的慕容炽是如出一辙的无辜：“我如今还年少，所以也不懂事。”
年少不懂事，所以不知节制，很正常。
慕容炽说不出话了，累到连控诉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喵呜一口咬住明憬肩膀，然后灵气一个不稳，身后多出来一根毛绒绒的猫尾巴。
明憬的手一顿。
慕容炽抬眸看上去，见明憬的眼神更亮，心里哀嚎一声，想将尾巴收起来，但已经来不及了。
明憬拿手摸着那根尾巴，绕着她的腰缠了一圈。慕容炽身体一软，彻底失去反抗的力气。
*
许多天后，明憬还是没能被允许踏进慕容炽的屋子，只能坐在庭院中摸摸化为原形的小橘猫毛卯卯的尾巴。
然后空气里灵光一闪，毛卯卯凭空消失不见。
慕容炽的声音又冷又气：“再摸，本座把你手给剁了。”
行吧。
明憬摸摸鼻子，心里自知自己那日确实不知收敛，不敢再说什么。
坐了一会，见慕容炽不出现，情知慕容炽还不想搭理她，轻叹一声，心说：还说自己小气，慕容炽也没大气到哪里去。
她将山河袋里的白色石头摸出来，心绪不由恍惚。闲暇时拿白色石头看一看，似乎都快成了一个习惯。
所以，十九州到底是什么意思？白色石头又是什么呢？和修罗诀、修罗界有什么关系？她应该怎样才能修到第七重呢？
明憬想了一会，摸出藏剑阁阁主给她的卷轴，无字天书，据说能回答所有的问题。
那么，十九州是什么呢？
明憬伸手将卷轴展开，在心底默念着最想知道答案的问题，低眸看向卷轴。羊皮纸上一片空白，只字不浮现，既没有答案，也没有所谓的交换代价。
是代价太大她承担不起，还是这个问题超出无字天书的所知范围？但藏剑阁阁主说过，只要代价足够，它可以回答所有问题。
白色石头是什么？
明憬换了个问题在心里默念，低眸看向卷轴，还是一片空白。
她不由皱眉，想起修罗诀、修罗界、白影和青影、荒魔、仙与魔、声音、系统等许多困惑，正打算逐个逐个默念那些问题。
虚空这时响起墨不予的传音：“明使大人，您要我找的人找到了，目前困在云雾绝地大殿中。是您要过来一趟，还是我将人送到地下鬼市？”
那人找到了！
明憬心里情绪一顿，不自禁站起身，想了一下，传音给墨不予：“我现在过去。”
她先传音给慕容炽说要出去处理一些事，慕容炽没回复，不知是还生气着，还是已经开始融合小奶猫的分魂。
明憬于是低笑一声，看向侧殿方向，要去见那个人，需要先跟公孙漓要一件东西。
她低眸看卷轴一眼，轻叹一声，将卷轴合起后收好，向侧殿方向走去。
山河袋里，古老的卷轴闪着暗光，老旧的羊皮纸上有文字来回跳动，从十九州跳成白色石头，最后凝出两个字：修罗。
明憬没看到，于是修罗二字消融在山河袋内。

第81章 阵修的道
云雾绝地大殿外, 墨不予带领一队魔卫封锁四方天地，知道殿内那人阵道天赋很好，因此半点不敢放轻松。
明憬到时, 墨不予显然松了一口气, 看向明憬的眼神有些复杂。
她已经知道自家师尊的事情，但想想还是没有说什么，只是问道：“明使, 需要我随你进殿吗？”
明憬轻轻摇头, 想着要说的事情，心里有些沉重, 声音低低：“你们在这里就好。不予, 辛苦你了。”
既然对付妖鬼还需要到魔界，自然有些事情不能做得太过分。明憬从不缺少心机，只是从前从来不会用出来而已。
墨不予显然有些受宠若惊, 明憬人已经走远，她还在心里回味着明憬嗓音温和的那一声“不予”，面上浮起淡淡的笑意。
旁边魔卫看一眼自家少尊主, 知道魔界算是栽在明憬手上，将不该有的心思收敛起来，以魔气认命地锁住空气里的阵道气息。
明憬缓步靠近大殿, 心下略一沉思，抬手推开殿门，外间光亮涌入, 将原本藏在黑暗里的人照出一个轮廓。
黑衣、黑发随意散着，脸色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似乎并不适应骤然到来的光, 低低咳着。
周身气质阴暗冷肃, 腰间悬着一个灰扑扑的酒葫芦，面上五官算得上艳丽，只是在光影里还是透出一股死气沉沉的灰败感。
这是谭小沐。明憬知道万象道宗斗灵大会上她和墨不予有过合作，知道墨不予一定有办法找到她，所以才将这个任务交给墨不予。
“时光回溯之阵，我该谢谢你。”明憬看她一眼，将殿门轻轻合上，光亮散尽，大殿重回黑暗。
明憬缓步走向谭小沐，在相隔一段距离时停下，随意说了一句话。
她当然不在意当年真相如何、天下修士知道不知道，也不关心谭小沐做了那样的事会付出什么代价，只是随意找个话题为心里的目的铺垫而已。
谭小沐还在低声咳着，几乎算得上撕心裂肺，咳完后唇边染上一点鲜血，阴暗和血腥融在一起，说不出的颓废阴森。
“墨不予说，你想见我？”她低声开口，抬眼看一眼黑蒙蒙的大殿，知道外面有许多魔卫在，忍不住就笑了起来：“要不是你想见我，单凭那些魔族，连我衣角都摸不到。”
但因为明憬想见她，所以不需要魔卫出一点力气，她自己压下所有阵法反噬，还在苟延残喘着，就迫不及待地出现。
时至今日，谭小沐望着眼前这个同样穿一身黑衣、却是不同风采的女子，眼神里还是带着爱慕和痴迷。
觊觎明憬是真的、想将明憬拉入黑暗是真的、想要得到明憬是真的，那些喜欢也都是真的。
“你不想杀我吗？”谭小沐见明憬默然不语，不禁诧异。
墨不予说明憬想见她，她虽然心里欢喜，但也知道以明憬的心性，很难放过一个邪修，就算不杀她，也不会和颜悦色。
“不杀。”明憬摇头，见谭小沐眸里骤然亮起的光影，低垂着眉眼：“抛开你邪修的身份不讲，我寻你来，是想要你帮我做一件事。”
谭小沐一怔，止不住再咳一声，忍着涌上的血意和心底复杂情绪问：“你想要我做什么？”
“我想要你做一件你曾做过的事情。”明憬抬眸，低低解释着，将真正需要谭小沐做的事情低声说出，接着抬头看向大殿上空，声音轻飘飘：
“三界联手的事情你估计知道了，只要你以后再不造杀孽，我会跟正道修士说，将你从追杀名单上抹去。”
人界有一份邪修必杀名单，妖界有一份恶灵诛杀名单，这是正道守护天地所必须要做的事情。
谭小沐沉默一会，忽然低低笑出声，“明憬，你觉得我会在乎这些吗？”
生来经历过所有不堪，从谭族荆棘境里被明憬救出来前，她已经腐烂沉沦到最低端，外界多少人要杀她，谭小沐从来不在乎。
她不曾得到过明憬那样的荣光万丈，所以不惧怕一无所有、举世皆敌。
“我知道你不在乎这些，我只是在跟你做交易。你想要什么，都可以说说看，只需要帮我做成那件事就好。”明憬声音淡淡。
交易，明憬从前最厌恶邪修。
就算是她还没有背道之前，明憬看她的眼神也淡漠无比，跟看天地间任何一个修士没有什么两样，左浩然、祁云雪、姚轻竹都不例外。
那时的明憬只有在看向青衣的小师叔时，才能生出一些情绪来，眼眸才能染上剑光之外的光彩。
谭小沐曾经嫉妒折喻到疯狂，后来才知道折喻从来不是独一无二的，世界上还有一个慕容炽。
明憬这样的人，居然也会动心，她居然会喜欢上慕容炽，现在还为了慕容炽站在这里，说要跟她做交易。
如果明憬能喜欢慕容炽，为什么不能喜欢上她呢？明明慕容炽是祸世大妖，也曾背负过无尽的骂名。
谭小沐的眼神一瞬有些扭曲，声音嘶哑：“如果你说的那件事，我不愿意做吗？”
“修罗诀内有许多折磨人的手段，你最后一定会帮忙的，不要跟我赌这个。”明憬的声音一点波澜不惊，说到修罗诀时眸底生出些波澜。
修罗诀里的确有许多折磨人的手段，一如墨夙休体内那朵修罗印。
每一种手段都几乎颠覆明憬生平认知，可她感应着体内涌动的修罗气，心底情绪荒凉，忽然就生出一个想法。
那些手段不是创立修罗诀的人想出来的，而是她真真切切经历过的折磨。就像修罗玉简上讲，跌无尽深渊，历所有魔族不能历之痛楚，才能凌驾一整座魔界。
“谭小沐。”明憬沉默良久，郑重叫了阴影里女子的名字，指尖流光一闪，多出一枚白色的玉简：“这是公孙一族最核心的铸剑摘要，做完那件事，这玉简就是你的。”
铸剑摘要、公孙一族。
谭小沐一愣，心里颤抖，看过去的眸光有些冷淡：“在你心里，我很想要这个吗？”
明憬眼神认真：“你真的不想要吗？”
谭小沐曾是谭氏一族最有天赋的阵修，如果一直修阵道，凭她的心机和城府，现在谭氏一族的少主会是谁还真不好说。
但是谭小沐偏偏要转修铸剑道，不惜经历荆棘境的折磨。
“我那时会出手救你，是因为在你眼中看到了很熟悉的东西。”那是对道的纯粹追求和赤忱。
“成为邪修后，你真的丢掉你想要的道了么？”明憬似乎是想到什么，语调有些低沉，进殿后第一次向谭小沐投去正视的眼神。
谭小沐呼吸一顿，心跳有那么一瞬间停止住。
明憬终于将眼神望向她，她却没有一丝欢喜，心底情绪复杂无比，到最后嘶哑着嗓子，想说什么，但什么说不出来。
明憬的声音再次轻轻响起：“谭小沐，你是因为什么原因想要铸剑？”
原因。
谭小沐垂眸眼神晦暗，一字不发，那身阴郁的气质越加明显，几乎与角落黑暗融为一体。
许多天前，她的族兄，谭氏一族的少族主曾经站在这里，以阵道手段施展灵气流幕，得明憬点头示意过。
如果谭小沐是谭氏少主，那么那时的人就应该是她。但世界上没有那么多个如果。
遇到明憬后，喜欢上明憬后，谭小沐觉得什么阵道和铸剑道都不是很重要，因为明憬最重要。
但现在明憬这么一说，她又觉得好像不是这样，她还是想铸剑的。从前想铸剑是因为喜欢，后来想铸剑是想让明憬握着，其实也是一种喜欢。
谭氏一族最有天赋的阵修，真正想修的道是铸剑之道。
那时谭小沐还未入铸剑道，那么多族人嘲笑她，想要将她踩在脚下。
就只有一个不曾相识的明憬拔剑而起，对她说：做你想做的事情。
而明憬现在说，那时救她是因为她的道。
谭小沐忽然生出些恍惚，嘶哑着声音不想听明憬再说下去：“不要再说了，那件事，我做。”
明憬抿唇，再没说什么，眉眼神情淡淡。她说那么多，从来不是要将谭小沐拉回正道，只是想要达成所愿罢了。
她人荣辱成败，都跟现在的明憬无关，只是做成事情的手段而已。
“我不相信你，你立下天地血誓。”明憬等谭小沐平复好心底情绪后沉声开口。
“我可以立下天地血誓。”谭小沐抬眸看向明憬，想起灵气流幕上那道惊艳无双的红影，面上笑意讥诮：“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除铸剑玉简外，你还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我想要你进回望境，看一些有趣东西。”
回溯时光阵法是将过往发生过的事情再显示出来，灵气流幕是将某个地方发生的事情同步到阵法所布之地。
而回望境要再具体一些，是以阵道的手段追寻时光长河，使阵中人穿梭时光，以旁观者的视角见到过往事情。
明憬问：“你想要我看到什么东西？”
谭小沐笑得没心没肺：“你待会就会知道的。”
明憬于是皱眉，施展时光回溯阵法和回望境都需要极高的阵道天赋，同时会受反噬。
谭小沐现在要施展回望境，那以后……
“我这具身体本来也施展不了时光回溯阵法，但明使大人风采卓绝，想来能找一个阵法天赋同样不低的天才来帮我。只要你找到人，做那件事不在话下。”
说不定等明憬看到回望境那些东西后，不会再需要她做事了呢。
明憬轻点头，脑海一瞬间浮起一道人影，回话的声音淡淡：“开始吧。”
谭小沐于是低笑一声，咳出一口血，凝指勾动空气中的阵纹，凝出一道流光，悬在上空将明憬笼罩住，双眸紧闭，忍着阵道反噬的痛苦开始施展阵诀。
再睁眼时，黑衣的女子面上浮上几许快意的笑容。成人之美从来不是她的作风，宁愿明憬一起痛苦，也不能丢下她独自快乐。
谭小沐，从很早很早之前，就已经是腐烂在阴暗里的行尸走肉。
谁让明憬出现了呢？明憬出现过，又不爱她。所以，都痛苦着就好。
明憬自然不知道谭小沐的想法，勾动修罗气护好自己后，她抬眸看着那道流光，思绪一模糊，似到了另一片时空。
睁眸所望的是一片广阔无垠的天地，天上云层翻涌，日光灼灼照下来，地上万物生长。
远处许多道身影如风，似乎正朝某个地方而去。
明憬情不自禁地走出几步，视线一变，那些身影渐渐清晰起来，其中一道红衣惊艳的身影很快吸引到明憬的注意。
她凝眸看去，在看清那人面容时眼眸一缩，几乎控制不住心里一瞬澎湃汹涌的情绪。
同样精致的五官，如墨长发束起，发尾一甩，甩过空气的弧度都带着一股潇洒，狭长凤眸清亮锐利。
她站在日光下勾着唇笑，下颌微抬，周身满是飞扬轻狂的年少英姿，一瞬勾走明憬所有心神。
那张脸、那袭身影，那分明是慕容炽，只是面容要稚嫩许多。
她拥有明憬认识的慕容炽没有的肆意自信、意气风发，又骄傲到神采飞扬，自由自在地像遨游天地的龙凤，不受任何拘束。
那是少年时的慕容炽。
不曾经历过玄黄殿变故、不曾一族族人和好友都几乎死尽、灵气被烧尽、苟延残喘着逃出生天，又被打入深渊、关在崖底洞府几千年的慕容炽。
她没有后来慕容炽的冷漠无情、多疑敏感，也不会如后来的慕容炽一样，许多次从噩梦里惊醒，躲在明憬怀里哭得声嘶力竭。
少年时的明憬虽然荣光万丈，但是沉默内敛、清冷淡漠，并不喜欢说话。
少年时的慕容炽揽日月光辉，锋芒毕露又灿若星辰，无拘无束，最是潇洒自在。
她们明明并不完全一样，却在某种程度上相似到极致。
明憬忍不住再向前走几步，知道这是回望境，知道这是时光回溯，知道少年的慕容炽看不到她，伸手轻抚着慕容炽的脸。
心底的想法是：如果少年明憬遇到少年慕容炽，会是怎么样的？
但明憬知道这个问题，就算付出再大的代价，也永远不会有答案，不禁怔怔失神。
就在这时，少年慕容炽不知感应到什么，忽然抬眸一笑。明憬不知道她是在向谁笑，但从她站着的方向来看，就是冲她笑的。
那抹笑容灿烂明媚到足以将黑暗点燃，明憬的手指似被什么灼了一下，心砰砰跳了起来。
不管是哪个慕容炽，她都好心动。

第82章 一见钟情
从回望境里脱离出来, 再睁眸看着蒙在黑暗里的大殿一角，明憬的心神都还沉浸在女子红衣惊艳的无双风采里。
她站在原处久久不能回神。
谭小沐见她这样，嘴上勾起一抹得逞的笑容, 唇角染着血色, 黑衣也被血渗湿，面色白如纸，声音嘶哑, 却藏不住欢快得意：
“你都看到了, 你现在知道真相了，还想要我做那件事吗？”
什么真相？
明憬有些莫名其妙, 眼眸漆黑含着一股压迫感：“你是想违背天地血誓么？”
谭小沐呼吸一滞, 似是很难以置信：“明憬，都这样了，你还要喜欢慕容炽吗？”
“我只会更加喜欢。”明憬沉声回答。
少年的慕容炽和后来的慕容炽, 只要是慕容炽，她都会喜欢，而且是很喜欢很喜欢。
只是……
明憬抬眸迎着谭小沐震惊的眼神, 心底生出些波澜，大抵也能猜出来，谭小沐想让她看到的东西大概和回望境里的东西不太一样。
阵法回溯这种手段, 原来也会出差错吗？
她暗暗记下，并不在意谭小沐原来的目的。
不论过往如何，她都不会不喜欢慕容炽, 明憬坚信这一点。
“你看到什么了？”谭小沐面上惊疑不定，忽然想起些什么, 脸色阴沉如水：“你看到的不是崖底洞府里的景观, 对不对？”
明憬没有回答, 挥挥袖子，心里这一刻只想见到慕容炽，沉默片刻，声音清冽：“回望境的条件，我已经做到了。”
“十年后，万象道场上，你如果出了一点差错，我会让你后悔来到这个世上的。”
说完这句话，明憬向殿门外行去，推开殿门那一瞬，有光争先恐后涌进殿内，刺得黑暗里的谭小沐有些不适应。
她不自禁地抬眼看去，那道身影跨过殿门，随手将殿门再合上，光亮于是再次消散，跟明憬那道遥远的背影一并消失在转角。
那些光亮，原来就不应该属于她，就像明憬这个人，本来是不该认识谭小沐的。
谭小沐笑了一声，垂眸眼神复杂晦涩，最后拳一握，想起明憬口中阵修的道，想起许多年前荆棘境里的痛苦不堪，想起少年剑修拔剑而来的一幕幕，低低呼出一口气。
“明憬，我还能再做些什么呢？”她低喃着，看向腰间酒葫芦，神情难得迷惘。
地下鬼市庭院内。
明憬随意坐在石椅上，没有摸出白色石头来观看，也没去揣摩无字天书，抬眸望天，失神许久。
少年的慕容炽红衣胜火，仅仅一瞥，就在明憬心上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
她说不出来是因为少年慕容炽本就拥有这样的魅力，还是因为她先喜欢上慕容炽，所以心动不已。
明憬只是两相对比，越发控制不住那股心疼。
玄黄殿变故、天机阁预言、祸世大妖，崖底几千年，那个笑得潇洒肆意的慕容炽于是成为洞府里冷肃寒凉的红衣女人……
一切始于玄黄殿变故，或许最早开始算，应该是天机阁。
明憬默念着这三个字，眸光冷冽，接着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响起，收敛起所有冷意，脸上下意识就扬起一抹笑容。
回眸看去，慕容炽红衣翩翩，怀里抱着一只小橘猫，正向她走来。
同样一袭红衣，却与少年时的慕容炽很不一样。
明憬心里情绪忽然就有些酸涩。
慕容炽远远看着她这样，心里一呆。
她本是想问明憬不在地下鬼市这段时间去哪里、做什么事，顺便还想再冷明憬一下，叫她知道节制和收敛，但看明憬似乎情绪低落，不自觉放柔声音：“明憬，你怎么了？”
明憬轻轻摇头，看慕容炽在身边坐下，动动唇角，到底还是问出一个本来就不存在答案的问题：“炽炽，我在想……”
“如果年少的慕容炽遇到年少的明憬，会是什么样的？”
年少的慕容炽那般肆意潇洒，恐怕看都不会看那时的她一眼吧？
明憬对自己很有自知之明。
少年时，她的人生里只有摘星剑和小师叔，说是天才剑修，其实应该很无趣。
慕容炽沉默很久，眉微蹙，似乎是正在认真思考。
明憬忽然心里生出些忐忑，想起宇文筝和柳茯苓，不知为何有些害怕听到答案，更怕勾起慕容炽那些不堪的往事，干笑一声，试图将这个话题压下：“慕容姑娘，其实……”
“会一见钟情。”慕容炽的声音随之一并响起，虽然并不重，但格外坚定，坚定到不容置疑。
明憬愣住，半晌做不出反应。
慕容炽抬眸看着明憬，松手让小橘猫四处乱跑，眼神认真严肃，眸底藏着些向往：“如果少年时，我的生命里有出现一个明憬，那么我一定会对你一见钟情。”
“在见你的第一眼开始，我会喜欢上你的。如果真是那样，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肯定会凑到你身边，要你当我的道侣。”
自藏剑阁青尊一剑镇压九幽狱暴动、不惜断臂开始，剑修二字在慕容炽心里天然拥有一份优势。
那时候的宇文筝装得太好，太符合剑修的一切，淡漠出尘、道服飘飘，还很能打，外冷内热，所以能轻易得到慕容炽的好感。
慕容炽曾经以为剑修就应该是青尊和宇文筝那样。
但青尊离得太遥远，加上少时记忆模糊，她其实已经渐渐忘却，所以见到宇文筝就以为她会是第二个青尊。
结果……
慕容炽苦笑一声，眸光下移，透过山河袋似乎能看到那柄哪怕断成数截、也自有风骨无双的摘星剑。
光幕上的明憬白衣清冷，眸比日月星辰还亮。
装的始终是装的。
见到后来掉下崖来的明憬，慕容炽就知道她更像一个剑修，是那种记录在典籍上、一人一剑遨游一座天地的那种剑修。
青尊太遥远虚渺，宇文筝太假太杂，明憬才最符合年少时慕容炽心里剑修的所有想象。
所以，如果少年时真有一个明憬，慕容炽一定会非她不可，就算是死缠烂打，也要跟在明憬身边。
慕容炽低笑一声，忽然发现自己脑海里竟然一点都想不起年少时遇到的宇文筝的身影。
当年会喜欢上，必然是心动过的，但她怎么会连一个画面都想不起来呢？
只有明憬血衣不认命的坚决、明憬跃入血池的孤注一掷、明憬以唇吻去她唇上鲜血、明憬舞剑的风采卓绝、明憬杀掉那只魔族的冷厉决绝……
她会喜欢明憬很正常，但怎么会喜欢上宇文筝呢？
慕容炽心里忽然生出些不解，用尽所有的力气去回想，都想不起来那时心动的感觉是什么样的。
她真的有对宇文筝心动过吗？
慕容炽心里正怀疑，就见明憬抽抽气，似乎很不可置信，眸子里亮晶晶，似乎是掩着笑意，语气都有些不自信：“慕容姑娘真的会喜欢我吗？”
她于是将那些疑惑藏在心底，面上笑容炫目：“当然会喜欢啊。”
“要是不喜欢，怎么会跟你在一起，怎么会允许你上本座的床、任你肆意妄为？”
慕容炽轻声笑着，拿手勾住明憬的脖颈，倾身在明憬唇上落下一吻，“明憬，我喜欢你。”
明憬彻底怔住，说不出一个字来，心底情绪汹涌澎湃，满满当当都是欢喜的情绪，心跳声如鼓动。
她早知道慕容炽是喜欢她的，所以愿意与她双修、愿意结生死契约、愿意说要做她的道侣，但慕容炽从来没有说过喜欢二字。
明憬知道慕容炽从前经历不堪，所以虽然诱哄过，但慕容炽不说，她也不会再做什么。她从不是在意仪式的人。
但现在心里阵阵欢喜到要炸开的情绪告诉她，她其实还是很在意的。因为是慕容炽，所以什么都很在意。
这是慕容炽第一次说喜欢她，没有喝醉酒、没有意识不清醒。慕容炽红衣惊艳，眼眸含笑，说着喜欢。
明憬唇上弧度越来越深，到最后忍不住笑出声，看在慕容炽眼中傻里傻气。
她刚要说话，就见明憬低眸看过来，似宣誓般认真郑重：“慕容炽，我也喜欢你。”
慕容炽于是轻笑，低低呢喃一句，被明憬揽入怀里，听着一声胜一声的心跳声，唇边笑意清浅。
那不只是明憬的心跳声，也是慕容炽的心跳声。心动过许多次，再互诉喜欢，还是止不住心跳。
*
慕容炽没再问明憬离开地下鬼市所做的事，只告诉明憬说要开始闭关融合分魂，大概会闭关很久。
她之所以等明憬回来再进行最后一次的闭关，只是想再见见明憬，见到后自然能够安心去闭关。
明憬合上屋门，返回庭院时唇上仍然挂着笑意。
小蝴蝶轻啧一声，没说什么，只是绕着明憬飞了一圈，低声问明憬：“明憬，你不修炼么？”
明憬轻轻摇头，回小蝴蝶：“我知道要如何做才能突破第七重的修罗诀了。”
“如何做？”小蝴蝶好奇不已。
明憬抿唇没回答，眸光有些暗，只是将山河袋里的卷轴拿出来，伸指展开，古老破旧的羊皮纸有些发烫。
明憬低眸，面上生出些变化。
因为卷轴上不是空白一片，多出了两个字，颜色很淡，几乎与羊皮纸的颜色融为一体，但还是看得出来的。
修罗。
笔锋强劲，字体却飘渺，卷轴彻底展开后跃动几下，然后在明憬的目光注视下缓缓散去，羊皮纸上重新被空白填满。
这是上次问题的答案吗？但她问了两个问题，为什么只有一个答案？
明憬拧眉，神情若有所思，默默回想着当时的问题：十九州是什么意思？白色石头是什么？还有答案上的修罗二字。
藏剑阁阁主说问题与代价相挂钩，如果修罗二字是答案，那代价又是什么？
她陷入思索，身上的修罗气不自觉溢散开，等明憬回过神来，无字天书正被修罗气缠住，泛黄的纸微微发黑，像是什么魔物似的。
可这是上古灵物啊。
明憬有些不知所措，忙收敛一身气息，正要唤个鬼使过来收拾一下无字天书，就听得“咔嚓”一声，空气中风吹过来，将什么东西吹落。
她一怔，低眸看下去，就见无字天书两侧原本染着铁锈的轴此刻正闪着亮光，光晕淡去后一片温润，像是上好暖玉，触之生温。
哪里还有什么铁锈？
明憬心里惊异，伸手将那卷轴翻来覆去看，发现铁锈脱落后似乎多出来两个字，一边一个，似相辅相成、遥遥相望。
那不是人界和妖界的文字，与白色石头上十九州三字的笔锋和字体很相似。
明憬分明并不认识这种文字，却一瞬间能读懂其意。
左边那字是一个“李”字，这很正常，因为藏剑阁阁主就姓李，卷轴乃是仙界李氏一脉传下来的灵物。
但另外一个字……
明憬看了许多次，心底的直觉告诉她，她没有感应错，那确实是一个“巫”字。
万象道宗藏书阁深处曾有一道典籍，典籍最后边记载着一句话：隐世巫族，据说是神族后裔。

第83章 万象道场
云雾绝地后的第九年, 慕容炽出关，雪白的小奶猫分魂彻底与她融合到一起。
女子红衣惊艳，第九境的修为展露无遗, 那是此方天地最高的修为。
明憬坐在庭院里捏紧手中的无字天书, 抬眸看去，心神恍惚，有那么一瞬间, 她似乎真的看到少年时的慕容炽, 胜火绚烂、揽尽光华。
她不自禁看着慕容炽的身影怔怔失神，心里情绪汹涌, 眸光含尽情思。
慕容炽哪怕和明憬双修过许多次, 还是被她近乎灼热的眼神看得面上一红，有些不自在地扯扯衣襟，在明憬身旁坐下, 声音些许娇俏：“不要这样看着本座。”
明憬自动将这句话忽略掉，几乎将眼睛都贴到慕容炽身上，来回看了慕容炽许多次, 才伸手拉住慕容炽的手，十指相扣，声音低低：“小猫没有了吗？”
慕容炽一愣, 显然是没想到明憬第一时间是问这个问题，回过神来面容有些冷，似笑非笑：“你这么喜欢小猫, 跟小猫过吧。”
她低哼一声，想要甩开明憬的手, 被明憬死死牵住, 将人揽进怀里, 笑声在头顶轻轻响起：“炽炽真不经逗。”
明憬笑了一会，才在慕容炽严肃的眼神里收敛住，看慕容炽似乎是气急，低头在她肩上不轻不重咬了一口，有些憋不住笑意，也不动作，一副任由慕容炽咬个够的架势。
慕容炽咬了几口，抬眸对上明憬含笑温柔的眼神，心绪一顿，接着想到明憬那么在乎那只小奶猫，淡声回道：“对，小猫没有了，以后都只有本座。”
怎么会连自己的分魂都吃醋在意啊！
明憬只觉得慕容炽可爱到要融化，一点都没有比她年长几千年的感觉，娇媚的模样跟刚出世的小奶猫也没有什么区别。
她低笑一声，忽然想到慕容炽自少年开始就被困在崖底洞府内，几千年虚度岁月，或许光算心理年龄，也不比她大多少。
明憬想到这里，心里多出几分怜惜，将慕容炽拉起来让她靠在自己怀里，将头抵在慕容炽柔软的发顶上，声音轻轻：“怎么会没有小猫呢？”
“炽炽就是一只小猫，炽炽是我喜欢的小猫。”明憬拥紧慕容炽，怀里触感柔软，心里都是满足。
“炽炽，什么时候我才能看看你的原形啊？”明憬低叹一声，声音软绵绵，不自觉蹭着慕容炽的肩膀，像是在撒娇。
慕容炽的脸“唰”得一下红透，靠在明憬怀里感受着上方人柔和的眼神，心里犹豫着回眸，看向明憬的目光认真：“万象道场后，我们回妖界看看好不好？”
“明憬，融合小猫后，我好像看到他们了。”慕容炽声音低低，低到似乎没有，垂眸有些低落。
融合小猫后，她是真正的第九境修士，心神恍惚时会看到过往一幕幕：少年时横扫四方的肆无忌惮，看到父亲、母亲、兄长、族人和故友、属下。
似乎是第一次，慕容炽再见到他们不是在噩梦里，周围也没有丝毫血迹，日华照耀下，是一段没有血腥的欢乐时光。
慕容炽于是很想回去看一看，哪怕只是看一看。
她想和明憬一起回去，想要告诉那些为她而死的妖，她不是孤独一个了，她有明憬了。
是愿意和她同生共死、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会丢下她的明憬，是她坚信会余生同行的心上人，是慕容炽认定的道侣。
慕容炽眸底含着泪光，却勾着唇轻轻笑了起来，颠倒众生的脸上此刻只有少女心动的荡漾，似是想到什么，红晕从面上一直蔓延到脖子：“到那时，我会化成原形给你看的。”
“好，当然好。”明憬压着心疼含住慕容炽的唇，用手轻轻摸着慕容炽垂下来的发，语气轻柔到极致：“我是炽炽的，所以炽炽说什么都好。”
慕容炽于是笑出声，眸光迷离朦胧，语气娇纵上扬：“对，你是本座的，所以要听本座的话。”
所以，永远都不可以再离开她，要生生世世陪在她身边。
*
云雾绝地后的第十年，是三界联手、真正缔结盟约的时间。
这同样是得以载入人界、圣地典籍的一年，只因这一年发生太多事，其中变化可以说是翻天覆地。
万象道场并不在万象道宗内，但与万象道宗相隔距离也不远，坐落于中岛腹地，是万象道宗大能、长老、弟子精修的地方，平日里不会开启。
这是一方坐拥数十座城池的道场，道宗阵法笼罩而下，四周水波粼粼，很有仙家福地的气派，华丽的殿宇参天连成一片，隐在云雾缭绕中。
外间以灵兽羽毛织路稍稍凌空，自外边一路向内铺开，流光溢彩，是三界修士通往万象道场的道路。
道场上此刻人影涌动，许多道修士的气息交融在一起，衬出种万人空巷的繁华盛象。不单单是圣地大能、弟子、皇族，几乎所有家族和宗门都有修士到此。
因为明憬对藏剑阁阁主的请求，谭氏一族族主带领几乎所有阵修至此，阵诀施展后，灵气流幕将整座万象道场都笼罩住。
四方天地下，加上广阔人间，所有生灵目之所往，都是万象道场，或复杂、或不解、或震惊。
人间，许多百姓抬眸望向天边，很不解天空骤然出现的那道流幕，有的以为是天降祥瑞、有的以为是大祸临头，一时热闹非凡。
皇城里，身穿玄色帝服的人皇长叹一声，低声吩咐随身暗卫：“传令所有城池城主，告诉人间生灵，天地降灵，流幕上将会出现一位曾救过他们性命的红衣女子，要尊之重之。”
地下鬼市里，明憬将手里的无字天书收起来，抬眸看一眼天空，唇边勾起一抹冷冽的笑，缓缓站起身。
孔知亿召集完鬼使后看向明憬，向来没个正形的孔领主此刻面容肃穆，向明憬点点头，留在庭院一角等待慕容炽。
公孙漓藏在摘星剑里，摘星剑被会说话、心智相当于人族小孩的念魔少女殷决抱在怀里，小橘猫毛卯卯趴在殷决左肩膀上，小蝴蝶停在殷决右肩膀上。
整座地下鬼市，几乎是倾巢出动。
慕容炽身穿一袭红衣，缓步从庭院内走出来，望向明憬的眼神多出来些复杂，最后唇上勾，将手放在明憬掌心，任由明憬牵住她的手、带她走向天地所有修士和生灵的视线。
万象道场原本喧闹的氛围瞬间一变，所有修士都抬眼看向上方踏云而来的两人。
一人黑衣冷肃，一人红衣艳绝，浑然不同的两种气质融在一起，手相牵、心相连，只令人想到天造地设、珠联璧合。
不需要任何语言说明，认识明憬的和不认识明憬的修士此刻都知道，她们是道侣，就算现在不是，以后也一定会是。
道场的一角，身穿白衣、手执长剑的女子呼吸一滞，眸光些许幽暗，接着想起藏剑阁阁主和许多圣地大能的筹划，压下心绪将手中剑握紧，只剩下坚决。
明憬牵着慕容炽落到道场中央最高的宽阔云台上。
身后是孔知亿带领鬼使一字排开，黑色的面具、黑色的斗篷，黑压压一片，给人的冲击力和震撼感极强。
灵气流幕前，有不认识的修士低声疑惑着：“那是哪家隐世势力，怎么我从没见过那样的服饰？”
有知道的修士眸光复杂，解释道：“黑斗篷、覆面具，那是地下鬼市的鬼使。”
“地下鬼市？”问话的修士声音更加不解。
“地下鬼市是一处神秘势力，据说建立历史并不比圣地小多少，只是隐于虚无地底，轻易不显露于人前。”
“地下鬼市的主人是慕容炽。”那修士压低声音对同伴低语。
同伴刚解开一个疑惑，又多出一个疑惑：“慕容炽是谁？如果是地下鬼市的主人，怎么会籍籍无名？”
“慕容炽怎么能算无名呢？”那修士失笑道：“祸世大妖的声名你也不知道么？”
问话的修士恍然大悟，不敢再说话，只是心底疑惑一个胜一个：
既然是祸世大妖，怎么敢堂而皇之显露人前？
既然是祸世大妖，怎么会与明憬这个斩杀荒魔的正道之光一起出现、并且姿势亲密无间？
既然是祸世大妖，是做了何许天地不容的残酷之事？
万象道宗云台上。
藏剑阁阁主、月华殿太上长老、山海门门主等许多位圣地大能早已经等候多时，看向明憬和慕容炽相牵的手，眸光一个比一个复杂。
宇文筝站在云台角落里，眼神晦暗，压着心底戾气对明憬道：“十年时间已到，魔主阁下，该签订三界盟约了吧。”
她一开口，于是有许多修士都将眼神移过来，发现是万象道宗的道尊后，眼神都有些鄙夷不屑，只是碍于她第九境的修为，到底没有说什么话。
修为越高，神识越灵敏，宇文筝自然知道那些修士一瞬间变化的眼神，不屑、鄙夷、厌恶……
从来只有她用这种眼神看别人，哪里有谁敢用这种眼神看她？偏偏这样的眼神，她受了十年。
宇文筝气得咬牙切齿，看向明憬的眼神如淬毒般狠辣，满腔杀意几乎压不住，但又不能爆发，实在难受得很。
从明憬在云雾绝地问出那句话开始，许多修士、圣地弟子，包括万象道宗的弟子和长老都拿这样的眼神看宇文筝，哪怕抬眸那一瞬间有所收敛，但心底猜疑是掩不住的。
“我的剑心好用吗？”
明憬这句话几乎撕破一切，曾经惊艳天地的剑道天骄再不要什么骄傲尊严，将自己的狼狈显露出来，等同于告诉所有人，她的剑心在万象道尊身上。
再结合万象道尊和人界界主的关系，结合墨道台刻魔印，结合那道得不到回应的本命焰火，连蒙带猜得出真相并不难。
明憬是在告诉天地所有修士，高高在上的万象道尊拿了她的剑心，做出邪修都不屑、不敢、不能去做的事情。
明明她没有任何证据，但就是能无条件得到所有人的信任。明憬到底凭什么？
宇文筝气到浑身发抖，后来又想，就算所有人都相信明憬，明憬到底没有证据，没有证据，正道就不能拿她怎么样？
她的万象令还留在九幽狱镇压妖鬼，这片天地需要她，所以正道也不能对她出手，哪怕他们早就知道真相。
所以宇文筝有恃无恐，她以为她并不会怕什么，更不用在意旁人眼光。
但事实证明根本就不行，她很在意，在意到根本就静不下心去继续炼化剑心，在意到根本就无法修炼。
许多修士修行是为道境、为除魔、为强大，宇文筝却是为了虚名，她曾经有多骄傲万象道尊的殊荣，现在就有多恨明憬。
都是明憬的错，明憬不该还活着，明憬应该死在寒谭暗流里的。为什么明憬会不死？
“签订三界盟约的事情不用着急，魔界是不会出尔反尔的。”
“但现在我还有一件事情要做。”明憬摸摸慕容炽瞬间绷紧的肩，对着宇文筝的面容轻描淡写。
“明憬，就算你是魔界主人也不能这般胡乱行事，什么事情会比三界结盟还重要？”
站在宇文筝身后的柳茯苓忽然生出些不祥的预感，急匆匆打断明憬的话，一副正义凛然的模样。
明憬面容不变，移眸看向柳茯苓，眸光冷肃：“如果我说，这件事不做，我就不结盟了呢？”
“你——”柳茯苓挥袖怒声道：“你刚才还说你和魔界不会出尔反尔的！”
“魔修的话，柳界主也信么？”明憬低笑一声，声音冷厉：“我要做的这件事情，对于你们来说轻如鸿毛，但对憬而言，重过泰山，比我的生命还重要。”
她回眸，对上慕容炽不解的眸光，眼神温柔了许多，再看向柳茯苓，冷下声音：“所以，我不是在征求你们的同意，只是通知你们一声。”
明憬说完这句话，凝眸看向虚空一点，一身黑衣的谭小沐应声现出身影，袖一甩，流光跃动到云台上空，组成一个修士很熟悉的光幕。
她眨眨眼睛，以阴沉死气对上柳茯苓瞬间收缩的眼眸。
勾唇笑开时，柳茯苓不自觉瑟缩了一下，说话的声音低哑：“好戏要开幕了，柳界主和宇文道尊请观赏，这可是你们最得意的杰作。”
光幕缓缓铺展开，许多年前的时光回溯阵法再度出现，似乎又要揭开一段本该尘封在岁月里的真相。
会是明憬斩杀荒魔后的景象吗？会是明憬被关进人界刑狱前的故事吗？修士们心神恍惚，都抬眸看上去。
光幕跃动，浮出一座山洞的模样，就是上次明憬斩杀荒魔所在的那个山洞，许多修士都将掌心捏出汗来。
慕容炽却一呆，似震撼到极致，心底情绪如海浪奔涌，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山洞虽一模一样，但周围没有一颗杂草，也没有暗沉的血迹。
这不是一百前的小石村，这是三千年前的山洞。那个时候，还没有水泽城，还没有小石村。
明憬的声音在这个时候响起来，震彻整个万象道场，也震彻这座天地：“世人皆知，上古之时是一位隐世仙尊将祸乱天地的荒魔封印住，一百年前是我一剑将荒魔斩杀。”
“荒魔需要经历两次封印才能被杀死。”
“不知诸君是否想过，是谁将荒魔二度封印的？”
明憬沉默一下，看云台下的修士和台上许多大能神情惊异，深吸一口气，并不打算让他们猜太久，直接道出答案：“是慕容炽。”
“妖界慕容氏第五女，红衣小玄主慕容炽，于三千年前路经人间，以第六境的修为，将挣脱封印后欲为祸人间的荒魔封印住，以重伤为代价。”
光幕上一幕幕过往展开，狰狞恐怖的荒魔与红衣惊艳的女子形成最鲜明的对比。
原形还不到荒魔一根手指大的小猫将荒魔镇压封印住，血染一地，并不比三千年后的剑修明憬好上多少。
明憬回眸，迎着慕容炽朦胧泪眼笑得温柔，拿手轻轻擦拭去脸上泪水，语气柔柔：“别哭啊。”
做完这一切，她将慕容炽轻轻揽住，沉声向天地宣告：“明憬今日，要为慕容炽正名。”
“慕容炽从来不是祸世大妖，不曾做过任何天地不容之事，只杀该杀之人，只斩该斩之妖。”

第84章 肃清天地
光幕上, 红衣染血的女子长发披散，遍体鳞伤从山洞里缓步走出，每一步都很慢很慢, 落在地上却坚定无比, 与明憬掷地有声的声音依稀相和，敲响所有修士的心灵。
人潮汹涌的万象道场此时一片肃然，静到似乎只有止不住的呼吸声。
与许多年前万象道宗那座山峰的情形相似到极点, 就连那种冲撞心神的震撼感都丝毫不差。
他们抬眸看向云台上, 圣地大能占领一半地方，宇文筝和柳茯苓站在一起。
一身黑衣的明憬立云台中央, 怀里拥着一个红衣胜火、泪眼朦胧的慕容炽。
云台广阔, 衬得那两人孤独寂寞。
斩杀荒魔的明憬被墨道台刻上黑莲印，人界刑狱十年折磨，堕了魔道。
将荒魔二度封印的慕容炽被镇压在无常山崖底, 说是祸世大妖。
人界到底做了什么啊？
修士们眼睛含泪悔恨不已，接着又想起十几年前月华殿太上长老发现魔族屠人间一座城，说杀掉魔族的是明憬和慕容炽。
堕魔的魔界之主明憬, 祸世的大妖慕容炽，杀掉屠城的魔族……
如此事实，震撼得他们久久不能回神, 心底情绪如潮水汹涌，最深刻的想法是：果然是妖界风采卓绝的红衣小玄主，果然是万象道宗耀眼无双的明首席。
姚轻竹穿一身蓝衣, 随谭小沐隐在阴暗角落里，见谭小沐唇边渗血, 忙施展阵诀以阵道之力加持于上, 为她继续施展回溯阵法相助, 眸光却不自觉看向云台。
第一次在明憬在场的时候，她将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另一个人身上，红衣胜火、惊艳无双，红衣小玄主慕容炽，玄黄殿现任玄主。
自神剑天地后，她一直在追查红衣女人的身份，知之越多心越惊。
世人说她是祸世大妖，姚轻竹当然不会相信，就如以前人界说明憬勾结魔族，她也不相信一样。
至于明憬与那红衣女人的关系……
从神剑天地古亭中明憬看向她含着温柔的眼神、从女人吻住明憬的唇而明憬笑容灿烂时，姚轻竹大概已经知道。
虽然心里会失落，但姚轻竹其实一直知道，明憬那样的人不会轻易喜欢上谁。
如果明憬还是剑修，心里只有剑道；明憬不是，于是会喜欢上慕容炽。
总之从来不可能是姚轻竹。
所以明憬找到她，请求她帮谭小沐一起做一件事、将一些真相揭露出来时，姚轻竹几乎连想都不需要想就答应。
那时会直接答应下来是因为那是明憬。
但现在姚轻竹看向云台上的红衣女人，眸底含着些许触动的泪光，心想：就算不是明憬，知道这些，她也一定会义无反顾帮忙，命都搭上也没关系。
无影派只修幻阵道，所以施展不出时光回溯阵法，但如果以生命血气作为代价，未必没有希望。
与明憬无关，慕容炽值得姚轻竹搭上这条性命，只因为她是慕容炽。
云台上，柳茯苓眸光一凛，见所有修士望向慕容炽的眼神都含着敬仰、自责、怜惜等诸多情绪，与看向她时鄙夷不屑、冷漠厌恶的眼神根本就不一样，气到语无伦次。
“就算慕容炽曾经封印过荒魔，就能证明她是祸世大妖吗？”
“她到底是因为做了什么事才成为祸世大妖，你们都忘记了吗？”
“慕容炽曾经心性大变，屠戮人间十座城，那么多性命都在她利爪下化为虚无，此事证据确凿，难道你也要说慕容炽没做过吗？”
“对，我家炽炽从来没做过这样的事。”
明憬眸光肃然，看向柳茯苓的眼神藏着森森杀意，声音携雷霆之怒：“以命护过人间，你说她会屠戮人间城池，你自己相信吗？”
“证据确凿？就凭人界几队界卫所见，就算证据么？眼见真的就为实吗？”
明憬冷哼一声：“不过没关系，既然你要眼见为实，那我自然会让你……”
她低眸看向云台下万人视线，声音坚决：“和天地所有修士都看看，屠戮人间十座城背后，到底是怎样的真相！”
谭小沐很应声地笑出来，舔舔唇上鲜血，对柳茯苓笑得戏谑：“界主大人，我虽然喘气艰难，但还没死呢。你这么胡说八道，是不将谭某的阵法放在眼里吗？”
回溯时光阵法，追本溯源，只要不顾性命，什么过往真相都可以知道。
虽然付出的代价很大，但谁让明憬救过她的性命呢？就当偿还吧。
谭小沐低叹一声，袖中流光一闪，光幕上的景象一变，满地血腥、一城破碎，修士目光所视处，渐渐出现数队人界界卫的身影。
柳茯苓面色一变，看向谭小沐的眼神震惊不已：“你这个疯子，你不要命了？”
回溯阵法这样逆行天道的阵法，施展一次就足够反噬掉道途。算上许多年前万象道宗那次，谭小沐是第三次施展。
就算现在不死，也离死不远。
她明明喜欢的是明憬，为什么要为慕容炽做到这种地步？
“是啊，我早就不想活了。”谭小沐轻笑一声，看明憬一眼，掩下眸底复杂神色，声音含笑：“但界主现在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吧。”
柳茯苓眸光一顿，接着似想起什么，并指成剑，不顾一切就挥向谭小沐，剑光离谭小沐越近，她面上笑容越扭曲。
杀掉谭小沐，就算有人知道真相又怎么样，明憬又没有证据。
只要没有证据，慕容炽就要背着这不清不楚的污名一世。许多年后，说不准会有宵小之辈恶意捏造歪曲事实。
柳茯苓只要想到那般惊艳无双的慕容炽还会被污蔑，就忍不住笑得越发得意洋洋。
就在这时，一道月光飞过，轻而易举将那道剑光消融掉。
出手的不是明憬，不是姚轻竹，而是月华殿太上长老。
老妪眼神淡漠，声音含着命令的意味：“界主，稍安勿躁。”
圣地的太上长老，生平最厌恶魔族邪修，如今出手救她一个邪修，只是因为慕容炽。
谭小沐低低笑着，眸光藏尽暗沉，再抬眸眼神淡淡，全身阵道灵气凝于一点，点在光幕之上。
云台下，有修士忍不住出声道：“明首席，其实不用光幕回溯的，我们相信慕容玄主不会做那样的事情。”
曾封印荒魔的妖，就算经历再剧变，也不会丢掉本心。他们足以相信慕容炽的品行，相信明憬的赤忱。
“是啊，我们都相信慕容玄主。”
“妖界的红衣小玄主，怎么会做那样的事情？”
“许多年后，谁要是敢说慕容玄主一句不是，老子就算从棺材里爬出来，也要打掉他的狗牙。”
云台下万千修士低声附和，灵气流幕前的修士认真点头，人间百姓有的已经跪倒在在地，口呼“天人下凡”……
千言万语、人声鼎沸，到最后凝成两个轻飘飘而又胜泰山重的言语，叫做“相信”。
慕容炽眸底含泪，躲进明憬怀抱深处，心里却有什么渐渐消融，大概名为“释怀”。
她曾以命护住的天地，到底没有亏欠她太多。
明憬低眼轻吻着慕容炽墨发，抬眸望向天地修士，声音低而沉：“但我要为慕容炽正名，就是正全部的名，一丝污蔑都不能容。”
慕容炽需要修士的信任，但从不是只为修士的信任而活的。
明憬不想她身上有一丝一毫的污名，慕容炽应该是自由自在、肆无忌惮的。
“慕容炽没有屠戮人间十座城，屠戮人间十座城的也不是魔族，而是人界界卫。”
光幕上，穿银袍、披战甲、执着界主府兵刃的人界界卫，以大阵修开创来护持天地的阵法，肆意屠戮着人间生灵，面目狰狞并不在荒魔之下。
“人界界主为污蔑慕容炽，命界卫屠戮人间十座城。慕容炽从玄黄殿变故逃离后，路经此处，怒而出手斩杀界卫，反被污蔑成屠城凶手。”
明憬声音沉沉，看向月华殿那位太上长老：“这就是许多年前，月长老亲眼所见的事实。”
亲眼所见的事实，真的就是事实吗？
有些是，有些不是。
许多年前月华殿太上长老亲眼所见的不是，现在光幕之上，红衣女人染着血腥戾气，出手杀着界卫才是。
所以，那不是慕容炽心性大变、屠戮人间十座城后被界卫发现后的反抗之举，而是护持弱小、铲除不平的所为。
妖界的红衣小玄主，从来没有变过。
本来最应该护持弱小的界卫倚仗利刃和修为大开杀戒，刚经历天机阁预言为“祸世之源”的慕容炽出手斩杀界卫、维护正义，何其讽刺！
月华殿的太上长老眼睛浮上一点红，顾不上愤怒人界界主府的所做所为，只是看向慕容炽，声音急促：
“那时候我虽然带月华殿弟子赶到，虽然亲眼所见，但我其实并没有就此认定你是屠城凶手。慕容炽，你为何不解释？”
为何不解释？
虽然她们并没有问，但慕容炽如果说她不是屠城凶手，慕容炽如果说是人界界卫滥杀无辜。
虽然很荒唐无稽，但月华殿太上长老不会什么都不做、不会不去查证。
但那时的慕容炽什么都不说，见越来越多的圣地大能和弟子到来，第一反应是逃跑。
如此反应，他们才几乎不假思索就给她定了罪。
慕容炽为什么一个字都不说啊？
慕容炽抬眸，眸底含着泪光，一只手死死揪住明憬的袖子，声音低低：“因为那个时候的我，不相信你们！”
月华殿太上长老呼吸就是一滞，慕容炽眸里虽然含泪，但面上神情云淡风轻，似乎是真说着心里话，她却只感到刺骨痛楚。
那个时候的慕容炽，才刚刚经历玄黄殿变故，天机阁预言她是“祸世之源”，心上人宇文筝和好友柳茯苓暗地里帮助妖界另一股势力，要杀掉慕容炽。
她才刚刚失去父母亲人、满族尽灭、好友战死，从红莲业火灼灼噬骨里逃出来，还可以相信谁呢？
慕容炽似乎是怕月华殿太上长老会误会，低声继续解释道：“不是不相信你们，而是我那个时候，不相信任何人。”
天地之大，无人可信，无人可依靠，那时的慕容炽，真的只有自己一个。
所以，她根本就不敢赌。她的命是那么多妖拼死换回来的，所以赌不起。
所以，慕容炽那时没有说，后来再说什么，都没有人再相信了。
万象道场登时就是一静，光幕上血腥阴沉，缓缓随谭小沐的阵诀施展而消散掉。
黑衣女子面容白得骇然，侧身避开姚轻竹的相扶，淡笑着再度隐去身形。
所有真相至此全部揭开，天机阁的预言是假的，人间十座城是人界界卫屠戮的。慕容炽不仅不是祸世大妖，还是护世的古妖。
明憬缓缓松开慕容炽，抬手擦掉所有眼泪，抬眼看向柳茯苓、宇文筝的方向，声音严肃：“三界结盟是至关重要的大事，关乎天地安危。”
“所以正式结盟之前，应当先肃清天地，将大奸大恶之徒结果掉。”
“明憬以魔界主人的身份，有三问要请教。”
“一问人界界主：为何要屠戮人间十座城？为何要污蔑慕容炽？为何要在我斩杀荒魔后，无端污蔑我勾结魔族、将我关入人界刑狱？”
“二问万象道尊：为何要指使万象道宗宗主上官同取我剑心、废我修为、碎我剑骨？为何二话不说给我定罪、将我逐出万象道宗？”
“三问天地：如此罔顾道义、行为罪恶、杀戮无辜、陷害正义的行径，该杀么？”
四周寂静，云台下和云台上的修士都没有说话，只是将手按在腰间兵刃下，心底低低酝酿着杀意。
宇文筝呼吸一滞，在明憬的声音逼问下唇边染血，那是体内属于明憬的剑心在跃动、在响应主人的言语。
柳茯苓面如死灰，低垂着头一言不发，皆没有回答。
天地“轰隆”一声响，平地起惊雷，将那两人震得不自觉缩了一下身体，接着再震一声，听在修士耳中如同是天地的回答：该杀！

第85章 冥界来人
明憬勾唇缓缓笑开：“既然该杀, 那就杀了吧。”
她将腰间碧蓝色的昆仑扇捏在手心，“哗啦”一声展开，以扇拦住月华殿太上长老的动作, 含笑开口：“月长老, 我们要亲自动手。”
说完这句话，她看向慕容炽，红衣的女人站直身体, 凝着宇文筝的眼神含着无尽杀意。
明憬于是收回眼神, 看向云台角落里一位穿淡白华衣的中年男子，声音淡漠：“上官同, 百年前你取我剑心, 现在该还账了。”
她将宇文筝留给慕容炽来解决，而她要解决的人，首先是她曾经的师尊, 万象道宗的宗主上官同。
中年男子应声从云台角落里走出，底下许多修士的呼吸顿时一滞，万象道宗宗主和道尊不同, 身为一宗之主，上官同其实做得很好。
作为圣地之首的宗主，他曾剑斩魔族无数, 救过许多修士，他曾教导弟子修行练剑、与同辈修士畅游天地……
如果不是明憬现在提起，他们大概不会想到, 平日里光风霁月的上官宗主，竟然也在其中扮演着份量不低的角色。
上官同并不理会身旁许多道视线, 看向明憬, 声音温和：“你想做什么？”
“我想杀掉你。”明憬眯起眼睛。
“好。”上官同轻轻点头, 目光望向天地，有些失神：“你要亲自动手吗？小憬，现在的你，大概是打不过我的。”
“明憬不是你的对手，还有我们在。”山海门门主直接出声，腰间缠着的藤蔓蠢蠢欲动，正待出手见血。
“打不打得过，要打过才知道。”明憬眸光闪烁，看向旁边神情严肃的山海门门主，轻轻笑道：“辛门主，他的性命，我要自己来取。”
“明憬，你现在……”山海门门主欲言又止，在藏剑阁阁主通透的眼神里愣住，接着被藏剑阁阁主拉开，心神恍惚，才反应过来。
那是明憬啊！就算第六境修为对上第七境巅峰几乎不可战胜，但如果是明憬，哪里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她创造的就是不可能。
盗取剑心之事天地不容，曾经极于剑道的剑修被师尊断了道途，这是明憬心里的一道执念，所以应该让她自己来解决。
同为剑修，到底还是藏剑阁阁主更懂明憬。
紫衣的少年低叹一声，将眸光看向慕容炽。
红衣的女人一步一步踏向宇文筝，手上流光闪烁，捏着一根红得胜血的血鞭，面上神情肃杀森冷。
如果剑心是明憬的执念，那么宇文筝就是慕容炽的执念，因为事关玄黄殿变故，是红衣小玄主这一生最大的痛楚不堪。
明明都是举世无双的不世天才，怎么就都经历坎坷、心存伤痕呢？但如果今日能将伤痕清理干净，也很好。
所以，明憬要自己杀掉上官同，慕容炽要自己杀掉宇文筝，那柳茯苓呢？
山海门门主忽然觉得有些棘手，人界界主到底和圣地之主不一样，事关一界安危，如果由他们来动手，还是差了点意思。
万象道场外围角落里，身穿青衣的女子捏紧拳头，再三思量后，向前踏出一步，眸底藏着化不开的清冷杀意。
如果是她来杀人界界主，当然不算师出无名。
就在这时，一道白色的身影从云台下飞了上去，腰间剑铿然出鞘。
女子声音清冽低沉：“柳茯苓指使界卫无故屠戮人间生灵、陷害天才，枉为一界之主。”
那是……祁云雪。
白衣胜雪的女子挥剑而起，面上神情严肃郑重：“祁云雪领世族族训，以剑为世族肃清人族败类。柳茯苓，拔剑吧。”
柳茯苓面容一变，看向在慕容炽血鞭下身形狼狈、来回躲闪的宇文筝，再看看在明憬昆仑扇中苦笑几声的上官同，难以置信：“你说什么？”
“我说，我要替世族出手，杀败类、正族名，我要以剑打败你、杀掉你，然后取你而代之。”
“我要四海剑认我为主，我要当人界界主。”
祁云雪一字一顿、字字铿锵，周身剑意凛冽，白衣迎风起，长身玉立的风采似极从前的明憬。
山海门门主瞠目结舌，看向身边淡淡笑着的藏剑阁阁主，后知后觉问道：“你早知道？这就是你们人界的谋划吗？”
人界界主之位，向来只由世族担任，因为很久很久以前，为开辟这片天地，世族几乎死绝。
那是属于世族的时代和辉煌，所以人界默认的规则和回报是：界主自世族出。
柳氏一族虽然现在在世族中声名不显，但几千年前，并不比现在的祁族差多少。
柳茯苓身为柳氏嫡系，天赋卓绝，自然争到了界主之位，至此与世族脱离，不得再以柳族族人自居。
但世族有族训，如果人界界主做了天地不容、罔顾道义之事，世族有责任清理内乱，谁杀掉界主，谁就是下任界主。
当界主并非想象中那么好，不仅要担一界安危，还要脱离世族。
人界界主修炼的资源要自己去争，但世族族主背后有一整片家族。
所以不是任何一个世族子弟都愿意的，但祁云雪愿意。
她是祁氏一族少主，祁氏一族是世族之首，本该是不容置疑的世族族主，但她现在说要清理门户、杀掉柳茯苓……
清理门户，就是一对一的生死决战，输了就是死，没有谁能阻挡。
她是因为谁出剑的，所有修士都心中有数。
但第七境修为对第八境巅峰，这个修为差距……
修士们怔怔失神，不自觉就看向明憬，心神恍惚，再说不出话来。
是啊，他们怎么忘记了呢？
祁云雪曾经是足以和明憬齐名的天骄，白衣仙子、举世瞩目。
她的声名虽然不如明憬，但天赋和剑道真的就不如吗？
没有人知道。
明憬可以越阶而战，祁云雪当然也可以。世族少主的风采，并不输于圣地弟子。
“不然呢？”藏剑阁阁主低笑。
不然，要让柳茯苓死后，四海剑无人收服、天地生乱吗？
不然，要让柳茯苓借着界主的身份逍遥法外，让明憬和慕容炽平白受委屈吗？
当然是不可以的。
柳茯苓要死，天地不能乱，明憬和慕容炽做她们想做的事情，其他后续交给正道。
天地和明憬、慕容炽都很重要，所以正道筹谋十几年，才勉强想出一个办法。
“你们是怎么说服祁云雪的？”山海门门主好奇。
那可是未来的世族族主之位啊。
“不用说服。”藏剑阁阁主面上笑容收敛，心里轻轻叹声。
角落里，青衣女子脚步一顿，眸光幽幽，最后凝成唇角一点笑，拳松开，只剩手心数道血痕，声音涩然：“原来，我什么都做不了。”
有刚刚到场的万象道宗弟子看到青衣女子，停步恭敬行礼：“弟子见过小道尊。”
青衣女子愣住，接着回道：“我不是小道尊，我早就脱离万象道宗。”
“宗主说，道尊虽然要将你逐出道宗，但他没有明令昭告天地，所以折喻永远是他的小师妹，是万象道宗的小道尊，是我们的小师叔。”
那弟子说完，见青衣女子没有反应，再度行了一礼，与同门师兄弟往内围而去。
折喻因那声“小师叔”失神许久，回过神后以指轻摸着灵气流幕上的明憬，抬脚步入道场内。
云台上，山海门门主看着台边打得激烈的三人，面容上浮起几分担忧：“如果她们不是对手……”
明憬和慕容炽是要平执念，祁云雪是世族规则内的一对一，这些战斗，他们都很难插手，如果她们打不过……
“不会打不过的。”藏剑阁阁主声音低低，对好友笑得温和，眸轻眯，掩下眸底杀意和晦暗：“有我们在，她们只能赢。”
山海门门主震惊：“你、你不是最坦荡清明的剑修么？”剑修也搞偷袭的吗？
“铲除不平的正义之举，怎么能叫偷袭呢？”藏剑阁阁主笑得正义凛然，用手按住腰间一直低吟不息的宝剑。
明憬自然不知道身后笑眯眯的圣地主人心里的算计，她捏紧手上昆仑扇，看向上官同的眼神含着几分晦暗。
第六境修为对第七境巅峰，上官同本不应该是明憬的对手。
但明憬如今不是年少时的剑修，剑道已废，她倚仗的只有修罗诀和昆仑扇。
以扇法对剑法，明憬到底落了下风。
偏偏上官同却不乘胜追击，只是东一剑西一剑挥过来，甚至有意避开她的要害，不像生死厮杀，倒像师尊在指点弟子。
但从明憬记事以来，她的剑道和剑法全是折喻教的，上官同只让她要抓紧时间修炼，从来没教过她什么。
现在算什么呢？
明憬抬眸，看清上官同清透眼眸里几许悔意，忍不住就笑出声，眼神冷冽而讽刺：“上官宗主，你后悔了吗？”
“或许吧。”上官同看明憬一眼，见她身上都是缠绕而上的魔气，黑衣被魔气托起，衬出修罗般漠然的模样，心神恍惚，接着继续道：“但取你剑心之事，我不后悔。”
年幼时满族尽灭，是师尊将他救出来、收他为弟子，扶持他一路坐上宗主的宝座。所以，师尊说要明憬的剑心，他只能照做。
明憬冷笑一声，没再问那他后悔的是什么事情，只是默默凝指勾起修罗气，那股一直被她压在经脉深处的戾气一下就升腾起来。
目之所见的画面再次变化，腥稠的血腥气扑面而来，几乎占据整座天地，噬骨痛意涌遍身体各角落。
阴暗的魔气渐渐化为煞气，将明憬围在天地中央，像一座逃不开、打不破的囚牢。
是那股突破第七重修罗诀时一定会出现的煞气，是明憬五十年里修罗试炼里见惯血腥生死生出来的煞气。
将这股煞气化为自己的修罗气，将会是真正的修罗传承，她将不受所有限制。抱住慕容炽时，不必再因为动情会痛的限制死死克制自己。
修罗诀第六重到第七重的突破。
明憬知道她本来是要借对上官同的恨意来加强体内那股煞气，一鼓作气冲破境界壁垒的。
但心底那点气盈上来后，她心神恍惚，似乎有一瞬间忘记了本来的目的。
腰间山河袋的白色石头发着暗光，得自九幽境的神龙玉闪着白光，无字天书也隐隐发烫，似乎许多东西都随那股煞气涌动着。
十九州、李、巫。
明憬眨眨眼，朦胧中再度看见那道模糊的白影，看到了很多很多，白影封印荒魔、救人间于水火，白影战妖鬼，白影跌落无尽深渊，白影血染一身、面容含笑……
封印荒魔的那位隐世仙尊姓李，创立出修罗诀，由仙堕魔……
明憬恍惚间意识到这个事实，心底那股并不属于她的荒凉情绪再次蔓延开，搅得她的心很难受。
为什么会由仙堕魔呢？再后来呢？
明憬闭上眸，似乎真见到天地大乱、妖孽横行、遍地血腥，是最惨烈不堪的画面。
体内那股煞气于是越来越浓烈，修罗诀第七重的壁垒摇摇欲坠。
明憬却忽然感受到一种不受控制的危险，似乎煞气不仅仅想要冲开壁垒，还想要冲出她体内，毁灭这片天地……
那种痛苦再度涌遍全身，她自出生起修炼出来的那颗剑心，被人以同样的剑气剖出取走，是真的很痛啊！
明憬意识昏昏沉沉，似乎回到人界刑狱里，受三千剑气冲撞的不堪，红莲业火灼烧灵魂的大汗淋漓……
回到水泽城小石村，斩杀荒魔后步出山洞时，见到一队队凶神恶煞杀来的界卫时的万念俱灰……
天地渐渐没有任何声音，修罗气缠绕周身，沉寂到只剩下明憬自己一个人的呼吸声。
荒凉的情绪阵阵涌动，她如同看到了一座人间地狱。
满目皆恶鬼，没有谁能救她。
“明憬！”
“小憬！”
“明憬……”
似乎有谁在呼唤她，但明憬却想不起来，她只是一遍遍不受控制地回想着界卫曾对她做过的一切，碎剑骨、废修为……
摘星剑断掉后，她一无所有，还会有什么呢？
“明憬！”慕容炽再次低低呼唤一声，看明憬闭着眸立在原地，心底担忧不已，想过去看看。
宇文筝却冷笑一声，不再躲避，宁愿被血鞭抽中也要拦住她，面上神情兴奋：“慕儿，你的心上人估计不行了，修罗煞气反噬，她要死了。”
修罗煞气？什么是修罗煞气？
慕容炽忽然呼吸一滞，想起许久以前得到修罗诀时，有一道声音跟她说：修罗诀逆行天道，修行大不易。行修罗魔道，要做好随时将命搭上的准备，所以一定要慎之再慎。
修罗诀是魔道第一法诀，是她在最绝望的时候呼唤修罗界而出得到的功法。
但慕容炽最后没有修炼。所以，明憬是因为修罗诀，因为她才……
慕容炽心里一痛，有些魂不守舍，宇文筝见状眸光一寒，举着剑就要刺向慕容炽心口。
那道声音跟她说，只要杀掉明憬和慕容炽，她还会是万众瞩目的道尊。
所以宇文筝这一剑几乎用尽毕生所学，就在长剑即将刺入时，一道柔和月光照下来，将剑尖荡开。
月华殿太上长老对上宇文筝那一瞬冷到吓人的目光，不仅不害怕，反而操纵月光围着慕容炽飞一圈，将女子身上疲意抚平。
对宇文筝语重心长道：“一对一的对决最讲究公平，所以不能行偷袭之举。”
不能行偷袭之举？是她不能行偷袭之举吧！这也算公平吗？
宇文筝冷笑几声，也不着急进攻，反正那声音说修罗反噬最致命，修罗诀能一人压一界，当然修行很不容易，她不相信明憬能做到。
柳茯苓一身都是被祁云雪刺出来的剑伤，见明憬周身被魔气缠绕，忍不住笑出声，几近癫狂：“你们看看，这还叫没有和魔族勾结吗？”
“你们要证据确凿，那就拿出来明憬没有勾结魔族的证据啊！”
“不过一百年时间，明憬从修为被废的废人一路修炼到第六境。看看这一身浓郁的魔气，还有她魔界主人的身份，如果她当年没有和魔族勾结，那这一切是怎么做到的？”
她当然知道明憬没有和魔族勾结，但天地那么多修士，真会个个相信明憬吗？
如果明憬当年没有和魔族勾结，那她是怎么当上魔界主人的？当真有人卓绝到像明憬这样，用一百年从尘埃底端再登巅峰吗？
云台下的修士没有出声，不知道是气急柳茯苓无耻至此还是开始动摇想法。
云台上，山海门门主怒气冲冲，看向藏剑阁阁主：“你不说句话，难道你不相信明憬？”
“我当然相信明憬。”藏剑阁阁主蹙眉：“但我不知道明憬修的是什么法诀，也不知道……”
也不知道明憬是如何当上魔界主人的。
他看得出来明憬现在正在突破一个很重要的境界，所以不能言语。
柳茯苓也是看准这一点才出声，但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来替明憬辩解。
谭小沐施展三次时光回溯阵法，大抵不能再有第四次了。当年明憬从山洞出来后，一定是界卫出手要害明憬，但当年的界卫……
“你们都不说话，是心虚了吗？”柳茯苓仰天大笑，知道当年参与明憬事的界卫和界卫统领都死绝，死无对证，更加洋洋得意。
“所以，当年界主府没有冤枉明憬，明憬所说也未必全部可信。她才百来岁就能当上魔界主人，一定早和魔界有所勾结。”
“闭嘴！”祁云雪怒极，一剑捅穿柳茯苓右臂膀，生来冷清的面上只剩肃肃杀意：“明憬清清白白，不容你胡言乱语。”
柳茯苓痛到颤抖，伏在地上血流如注，却声嘶力竭道：“那你们拿出证据来啊！”
“当年山洞斩杀荒魔后，还发生过什么事情？你们知道吗？”
她痛到不行，开始胡言乱语：“人界界卫就是看到明憬出山洞后与魔界少尊主墨不予在一起，亲眼所见，才说她与魔族有所勾结的。”
“要是没有早早勾结，墨不予再喜欢她，也不会甘心任她驱使吧？”
“当年事，还有谁看到吗？没有吧，知道的界卫都死绝，但明憬就是勾结魔族了啊。”
祁云雪握拳。
谁都知道柳茯苓是胡言乱语、随意攀扯，但偏偏她们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因为当年天机混乱，他们确实一无所知。
远处的明憬被修罗气缠绕着，似乎对这边情形有所察觉，那股煞气渐浓。
上官同眸光复杂，收剑而立，并不打算要落井下石，当然他也不会有这个机会。
因为左浩然、辛如风和藏剑阁的护剑使在明憬体内魔气变化的瞬间就跳了出来，将上官同死死围着。
他别说要伤害明憬，连一片衣角都摸不到。
天地一片沉寂，衬得那道骤然响起来的声音格外清晰坚定：“谁说当年事无人知道呢？还有我啊。”
自地底浮起一道幽幽暗光，光线闪烁，搭出一条地底延展出来的道路，十数道身影悄无声息出现在天地间，那股气息……
藏剑阁阁主愣住，那股气息阴暗森冷，却不带有任何血腥，似乎生来如此，与地下鬼市的鬼使很相似，却要更纯粹。
那是——冥界的气息！那些身影，是冥界的人。
这一刻，很多修士都抬眸看去。
为首是一个少年，穿玄色衣衫，长发披散，面容淡白艳丽，袍角压着一只骷髅图案，笑开时，自有一股独属冥界的阴翳诡谲。
“当年界卫抓捕明憬，我也在场。”那少年缓缓开口：“所以，柳界主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柳茯苓眼神迷惑，惨声开口：“不可能，当年在场的只有界卫和明憬，不会有冥界的人。”
她只是没想到，明憬的影响力居然如此大，连向来只与妖界来往的冥界来人都会为明憬说话。
“是不会有冥界的人。”那少年淡笑一声，回道：“当年，我还只是一个人界的界卫，就在现场。如此，够有说服力了吗？”
柳茯苓眼眸缩起，下意识否认道：“不可能，本界主不认识你。”
“界主高高在上，怎么会认识一个小小的界卫呢？”
少年笑得讽刺，声音朗朗：“我叫沈良，东境主城人。十岁进人界界主府，二十岁随界卫统领穆世移前往北荒水泽城小石村，参与所谓的抓捕人族罪人明憬之事。”
“这些都是人界界主府界卫册上记载之事，若有不信者，尽可去查证。”
“至于当年事——”
少年低眼看向柳茯苓，声音轻飘飘：“当年，我随统领穆世移到达小石村时，明憬的确身染魔气，但那魔气来得蹊跷，界卫本该郑重严查后再做决断。”
“但统领穆世移二话不说就让我们结阵抓住明憬，这与我所知界卫的职责和规矩不符合。”
“所以，我跟统领说命令有误，界主不会下这样的命令。穆世移以质疑界主的罪名，将我处死。”
“这就是当年事的所有真相。”
少年话音落，天地寂静，一半因明憬而感怀，一半因眼前这少年。
冥界不收活人，只留死魂，但不是所有修士死后都能成为冥界卫。上古典籍载，冥界只收心思干净澄澈之人。
名为沈良的少年，死于二十岁，只因坚守心中道义，不惜顶着巨大的修为鸿沟为明憬讲话……
这样的少年，如今是冥界的冥卫使。
那个骷髅头，代表他入了冥界，再不是人族。
修士说不出什么话，只觉今日所受的震撼属实有些多，多到修为壁垒摇摇欲坠，多到恍然有所悟，多到满腔热血，恨不能肃清天地间所有不平。
柳茯苓伏低身体，被祁云雪又一剑刺穿左臂，痛到失声，再不能污蔑明憬半分。
沈良收回目光，抬眸看向明憬，黑衣的女子魔气缠身，眉心黑莲印跳跃，却在这一刻对上他的目光。
四目相对，少年眼神纯粹，一如许多年前自山洞步出，界卫兵刃相对，少年看她一眼，声音颤抖但坚定：“统领，此事需要严查，不能轻易动手。”
少年那一句话，是明憬在人界刑狱里最后坚持着底线的一点点希望。
所以，从来都没有举世皆敌。
明憬虽然狼狈不堪，但到底比慕容炽要好上一点，所以她见不到修罗界。
沈良看着明憬，缓缓笑开。
冥界气息阴寒，少年却如骄阳，声音朗朗：“我以性命作证，明憬没有勾结魔族，明憬从来清白坦荡。”
于是也在那一瞬间，明憬挣开所有的枷锁和禁锢，从那片心里的地狱走出来，第七境的修为再无掩饰。
她回眸看向慕容炽，红衣的女人眸底含泪、面上带笑，在她的眼神注视下动动手腕，血鞭凌厉挥下，将宇文筝抽得皮开肉绽、惨叫连连。

第86章 其人之道
明憬低笑一声, 看向在左浩然、辛如风和藏剑阁护剑使等修士包围下的上官同，手轻抬，几人退开。
上官同抬眼看着她, 唇角含着淡淡的笑, 似乎是欣慰，似乎是轻松。
“现在，我还打得过你吗？”明憬的声音很轻, 周身修罗气如潮水汹涌, 一步一步向上官同走去。
云台广阔，明憬每走一步, 身上气势就盛一分, 等她走到上官同面前时，刚突破的第七境修为已经攀升到第七境巅峰。
指间昆仑扇轻转，碧蓝扇柄和白皙手指相对比, 衬得她这个人多出几许阴异，是索命的修罗。
“上官同，拔剑罢。”明憬低低开口, 眸底一片冰寒。
“不用拔剑，你要取我性命，拿去就好。”
中年男子淡淡笑着, 将手中剑丢开，认真看着明憬：“当年我取你剑心时，你已经遍体鳞伤、无一丝反抗的力气。”
“所以, 现在你要杀我，我也不反抗。明憬, 这是我欠你的, 应该偿还。”
上官同眸光深幽, 笑容里多出几分释怀。
世间剑修千千万，剑道都不尽相同。
明憬追求极致纯粹的剑道，祁云雪追随明憬，而他只追求问心无愧、无所亏欠。
所以师尊的救命之恩偿还后，就该偿还明憬，他早该死的。
明憬终于抬眸看他，胜雪白衣，向来是人界剑修的标配，但这样一个剑修，也会断掉自家弟子的剑道，只是因为他的师尊。
师徒师徒，师到底重于徒。
她止不住低笑出声，回了一声“好”。
昆仑扇递向前，修罗气缠绕在指尖，血色绽放开，胜雪白衣上开出一朵炫目红花，像极许多年前的明憬。
但那时候的明憬身上，又何止心上这一点红呢？
“当年你取我剑心、断我剑道，今日我不要你的剑心，也不要你的剑道，我只要你的性命。”
明憬沉声开口，收扇回来，拿出一块雪帕缓缓擦拭手上所有血迹，抬眸对上远处一身青衣的女子，心里情绪凝滞。
“自该如此。”上官同淡声笑着，目光所视处是碧蓝如洗的云空，身体缓缓向下倒，看着近处四目相对的明憬和折喻，不知为何就想起许久之前的一幕。
许久许久之前，那时明憬才刚出世不久，被丢在深山中，是藏剑阁的修士捡到了她。
那时正逢藏剑阁举行斗灵大会，折喻少年得意，摘得头名的殊荣，他这个师兄当然在场，藏剑阁的青尊也在场。
明憬是藏剑阁的修士捡到的，天生剑骨，本来最应该拜入藏剑阁，但摘星剑上任主人是万象道宗的大能，所以万象道宗拥有收明憬入门的资格。
那时候斗灵大会的魁首还可以向举行斗灵大会的圣地提一个条件。
所以折喻在自家师兄的眼神示意下，对上襁褓里小明憬笑得开心的容颜，放弃剑道石的奖励，说要明憬。
后来那枚剑道石被年轻的藏剑阁阁主用掉，所以他赠明憬无字天书。
后来藏剑阁青尊迎着初生的骄阳，给小孩取明字为姓。
后来折喻拉着小明憬的手指，告诉自家师兄，她以后叫明憬，憧憬的憬。
他们将明憬从藏剑阁要了回来，却没能给她所憧憬的一切。早知如此，还不如让她拜入藏剑阁，明憬最该属于那里的。
上官同笑容苦涩，伏在地上用手捂住心口血洞，嘶声喊青衣女子：“小师妹。”
折喻看上官同一眼，想起年少轻狂时招惹到强大的妖兽、打不过邪修时，师兄总是会出现，然后跟她说：凡事有师兄在。
心里还是一软，缓步走过去，停在上官同面前，自高处低眼瞧下去：“我不是小道尊，也不再是你师妹。”
“你一直都是我师妹，师尊虽然逐你出门，但我才是万象道宗的宗主，我没有下令，你当然是。”上官同说得艰难，语气却认真而严肃。
“但你可以不是小道尊。道尊二字，以后就不是什么光明的象征了，你不要也罢。”
上官同叹一声，手心闪着一道白光，将一柄小剑递给折喻，苦笑道：“我这一生，只做过一件错事，所以万象宗主的名声到底还存着一些。”
“师妹，当年师尊设局毁你极致纯粹的剑道，我真的不知道。如果我知道……”
上官同低眸不语，没再说如果他知道会如何，只是将小剑放在折喻手上，声音低低：“以后，你来做万象道宗的宗主。”
“你先不要拒绝。”上官同看明憬一眼，眸底含着一丝歉意：“万象剑虽然不是杀敌的剑，但是宗主的象征之物。”
“有此物在，师尊陨落后，你执此，能炼化万象令。这样，师妹也不愿意当宗主吗？”
上官同含着笑，看折喻面上神情一变，知道她已经开始动摇。
炼化万象令，镇压九幽狱妖鬼，算是帮到明憬吗？
折喻看看远处拿血鞭抽得宇文筝痛苦惨叫的慕容炽，忍不住回眸看向明憬，黑衣女子低垂着眉眼，看不出心里的想法。
折喻终于出声，声音清冷如昔，但举手投足间那股肃杀森冷的杀意再无掩藏：“但我的无情道不再，我的剑道，现在只为杀戮，万象道宗会容许这样的人成为宗主吗？”
“只要是折喻，无论什么模样，道宗弟子都不会不认你、不会不服你。”上官同眸里藏着几分痛心，痛心自家师妹的不自信。
万象道宗曾经的小道尊，风采比道尊更盛。
在明憬成名之前，那么多弟子要拜入万象道宗，只是因为折喻，所以怎么会不允许她当宗主呢？
“师妹可知万象二字到底为何意？”上官同喘气得越发艰难，却忍着灵气逆流的痛苦低低开口，既是在对折喻讲，也似跟明憬说：
“万象道宗、包罗万象，世上大道无数，谁能说你的道就一定是错的？就算是错的，只要走到尽头，只要足够强大，又有什么关系？”
“万象道宗的弟子，天地万千道都行得，从无会行差踏错的道。只要初心在，无惧迷雾。”
“杀戮剑道，杀妖鬼、邪修、恶灵，有什么不好呢？”
说完这些话，上官同看向四周，声音响彻天地：“万象道宗第一百任宗主上官同身陨后，传宗主位于折喻，授万象剑。”
“道宗弟子、圣地同道皆在，上官同向天地昭告：此刻开始，折喻为万象道宗第一百零一任宗主。”
天地有瞬间的沉寂，上官同将万象小剑交到折喻手上，知道自己是利用折喻对明憬的感情，但到底不负道宗，闭眸陨落。
万象道宗的弟子低着头，情绪复杂到极致，最后都将目光望向云台上的青衣女子，不知是谁第一个出声，于是其他弟子也接着出声，凝成一句惊天动地的“弟子恭迎宗主继位”。
折喻拿着白玉般的万象小剑有些不知所措，情不自禁就去看明憬，黑衣女子正抬眸，似是看过来，折喻的心颤抖不已。
她刚要说些什么，就见明憬的眸光淡然如水，很快越过她看向她身后，那里慕容炽举鞭正抽打着宇文筝，明憬的眸里于是生出些笑意，温柔到不成样子。
这样的温柔，从前她为护明憬后背被妖兽抓伤时，年少的剑修也会丢开摘星剑，小心翼翼给她吹气、上药、输灵气。
折喻的心一酸，眸底生出泪光。
知道现在的明憬不会再心疼地替她擦掉眼泪，她眨眨眼，将泪隐下，手捏紧万象小剑，呼吸乱到喘气艰难。
慕容炽似乎是打够了，收起血鞭，低眸看下去。
宇文筝那身向来白得干净的道服已经染尽血迹，眸子里那点倨傲融成惊惧，哪里还有万象道尊的骄傲？
她连上官同都不如。
慕容炽冷笑一声，手心里升腾起一簇几乎将空气都烧穿的火红焰火。
明憬哪怕站得离慕容炽有一段距离，也清楚地感受到那股灼热感，令人生出窒息般的恐慌。
几乎是焰火出来的一瞬间，宇文筝眸子里那点惊惧的神色无限度放大，像是害怕到极致，伸手就要去扯慕容炽的衣角：
“慕儿，不要、不要拿红莲业火烧我，不要啊慕儿，你放过我吧，我是爱你的。”
明憬冷下眸光，勾指凝出一点修罗气，横空将宇文筝那只手折断，声音结冰：“不该碰的地方碰了、不该叫的称呼叫了、不该说的话说了，你会后悔的。”
慕容炽于是回眸看明憬一眼，在折喻晦涩的眸光注视里对明憬笑得魅惑勾魂，然后将那朵红莲业火放在宇文筝的伤口上。
九阶天地至灼之火很快烧进宇文筝的四肢百骸，女子凄惨的叫声回响在天地。
慕容炽垂眸想了一下，五指凝成爪，忽然纵身向前，在宇文筝眼眸收缩的剧烈恐惧里落爪。
白色道服心口处多出一点血色，一颗金黄金黄的剑心迫不及待跳了出来，宇文筝叫得几乎要疼死。
那是明憬的剑心，道心并非人的心脏，而是修士自修行开始凝出的修行之心，蕴含所有道境感悟，为道之根本。
红莲业火于是烧灼得愈烈，宇文筝很快连惨叫的声音都失去。
但慕容炽还没有停手，利爪继续往下，废修为、断经脉、碎灵骨……
最后红莲业火在宇文筝眉心处留下一个烙印，不偏不倚正如一朵莲花。
天地一片沉寂，所有修士都看向慕容炽。
碎骨取心，是为天地大忌，邪修都不敢做，但慕容炽现在这样做了，没有一个修士会说些什么。
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而已，道义虽不容，但情理容，所以不算做错。
云台大能如云，无一人认为不妥。
甚至山海门门主看着宇文筝凄惨到不行的模样，从怀里摸出一坛酒，边喝边点头，恍如在欣赏一场好戏。
宇文筝身下那片地已经成为一片小血泊，她躺在血泊里仰面看天，不甘心到极致，却一丝力气都没有，正经历着慕容炽和明憬曾经经历过的绝望。
做完这些，慕容炽以灵气包裹着那颗剑心，一步一步走到明憬面前，声音温柔：“明憬，你的剑心，我给你拿回来了。”
明憬不回话，只是以手握起慕容炽的手，认真将上面血迹擦拭干净。
然后再拿出一块帕子，将慕容炽的脸、衣衫、身体上每一点血迹都擦掉，才开口道：“不用拿回来，明憬的心早属于炽炽。”
慕容炽说的是剑心，明憬回的只是心。
慕容炽的脸有些红，看一眼身边惨白着脸的折喻，虽然知道不应该，但还是控制不住心底情绪轻快，含笑问：“那这颗剑心怎么办？”
剑心该怎么办？
明憬垂眸，明明什么话都没说，但慕容炽忽然觉得她很难过，自眉眼里都溢散出一股破碎感。
身体反应动作快过理智思考，她将明憬紧紧抱住，声音轻柔，没有说话，只是就这样抱着明憬。
折喻刚伸出的手就这样停在半空。眼前两人深情相拥，哪里还需要她呢？
她自嘲一笑，几乎用尽所有力气才能不哭出来，转身步下云台，就此离开明憬的世界。
许久后，明憬轻笑一声，缓缓松开慕容炽，声音低低：“炽炽，我没事的。”
她看向那颗剑心，迎着藏剑阁阁主等许多圣地弟子和修士的眼神，手一挥，金黄色的剑心跳跃几下，最后消散在空气里，不复存在。
“得自天地感悟所凝出，就归还于天地。”明憬低低解释一声，收回目光。
远处的孔知亿看着这一幕，不知为何很难受，欲言又止，到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就在这时，一声惨叫再度响起，明憬抬眸看去，正见祁云雪以剑尖挑断柳茯苓周身经脉，将慕容炽对宇文筝做过的事再重复一遍。
剑再落下时，剑尖多出一股灼热气息，是属于界主府的红莲业火。
祁云雪手握四海剑的一道剑意，声音沉冽：“柳茯苓已败，自现在开始，祁云雪脱离祁氏一族，为人界界主，掌四海剑。”
“人界界卫何在？”
云台下的人界界卫沉默一瞬，皆低下头颅回道：“属下在。”
祁云雪笑得云淡风轻，声音含着命令的意味，坚定到不容置疑：“将柳茯苓押入人界刑狱，以三千剑气封禁，红莲业火日夜灼烧，百年后，本界主会亲手取她性命。”
百年时间。
百年前的明憬还是剑修，这个时间显然很耐人寻味，但没有谁会为柳茯苓说话。
界卫低低应下，上了云台后将柳茯苓拖走，女子的头磕到阶梯，满头鲜血，但界卫谁都没理会。
祁云雪看着那些界卫，眼神幽幽，眸底有寒光闪过，接着抬眸对上明憬含着几分情绪的眸，缓缓笑开，心底情绪雀跃。
许久后，明憬再回眸去看宇文筝，女子道服破碎焦黑，睁着一双恐惧到极致的眸，僵硬地在原地失去气息，正是惨死当场。
宇文筝死了，但那又怎样呢？
慕容炽再不是红衣小玄主，她也再不会修剑道了。

第87章 四界结盟
似乎是看出明憬这一瞬间的低落, 藏剑阁阁主向前踏出一步，对明憬道：“天地现在算肃清了吗？”
宇文筝身死道消，上官同陨落, 柳茯苓受红莲业火和三千剑气双重折磨, 当年与慕容炽之事、明憬事有关的人物，皆付出惨重的代价。
但还有天机阁，还有那些神秘不知来源的声音。
明憬掩下眸底暗光, 回藏剑阁阁主道：“一部分吧。”
“既然这样, 该是三界结盟了。”藏剑阁阁主自然知道明憬口中的一部分是因何。
但天机阁神秘莫测，不能摆到明面上来讲, 所以他隐下不说, 只想着稍后再跟明憬具体商议。
说三界结盟，那道盟约并不是用来束缚明憬的，而是用来束缚魔界魔族的。
明憬自然也知道魔族的心性和往日所为, 迎着许多修士的眸光轻点一下头。
刚要让墨不予上来，就见玄衣的少年踏出一步，对明憬和藏剑阁阁主说：“不是三界结盟, 是四界结盟。”
三界结盟，是人界、妖界和魔界，而少年口中的四界, 自然是指冥界。
藏剑阁阁主的面上多出一丝激动，看向沈良，虽然知道他是冥卫使, 但显然没想到他会有这么高的地位，不由问：“沈、沈冥使, 是天机阁联系到冥界的吗？”
“不是。”沈良摇摇头, 缓缓道：“我是因明憬而来的。”
他自云台下缓步登梯而上, 没再细说其他，只是对藏剑阁阁主道：“明憬的事情解决完，自然该解决妖鬼的事情。”
“冥界要镇压恶鬼和度化恶灵，并不能派出太多冥卫，但我会尽冥界所能，帮助人妖两界肃清天地。”
藏剑阁阁主眸光就是一凛，冥界向来只和妖界往来。当年九幽狱暴动，万年浩劫时，神界和仙界关闭界门，就是将人界彻底抛弃。
冥界虽然没有关闭界门，但隐于虚无，其实也没有好到哪里去，所以无缘无故，冥界怎么会和人界结盟，出手肃清天地？
他看沈良一眼，玄衣的少年勾着唇轻笑着，周身气息虽然阴翳，但眉眼都染着坚毅，一如许多年前孤身违抗人界统领命令说要彻查。
藏剑阁阁主不由怔然失神，知道冥界会出手与眼前少年关系密切，但冥界能加入是好事。
他不再说什么，只是看少年的眼神温和了许多，点头应下。
“好，那便是四界结盟。”他将目光投向明憬。
明憬垂着眸眼，似是有些失神，对藏剑阁阁主点点头，回了声“我没意见”后唤来墨不予，将天狼印递出去，淡声吩咐道：“魔界结盟的盟约，你来立书。”
说完这句话，明憬拉住慕容炽的手转身离开，不再看其他修士一眼，似是心神不定。
藏剑阁阁主欲言又止，想喊住明憬，话到嘴边生生止住，最后化为心底一声叹息：天地广阔，明憬和慕容炽从此该自由自在，妖鬼的祸端交给正道来操心就好。
离开万象道场后，明憬停下脚步，看向慕容炽，红衣女人眸光暗沉，不知在想些什么，看上去有些魂不守舍。
明憬心里也想着事情，并没有察觉，对慕容炽声音低低：“炽炽，谭小沐快要死了，说要我去见她最后一面，所以——”
慕容炽闻言终于抬眸，目光看向万象道场，袖子下的手攥紧，努力扬起一抹笑容，对明憬道：“好，你去，我等你回来。”
明憬轻点一下头，将慕容炽拥入怀里，在她唇上落下一吻，语气柔和：“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她说完这句话，转身向前行去，身影如风，很快消失在空气里。
慕容炽看着明憬的背影，握握拳头，看向万象道场方向的目光复杂无比。
最后还是没能忍住心底情绪，眸角浮上泪光，向后走去，正好遇上带着鬼使要回地下鬼市的孔知亿。
女子将慕容炽拦住，看她神情不对，心里一凛，问道：“慕容，你要去哪里？明憬呢？”
“我有问题要问沈良。”慕容炽含着泪光抬眸。
孔知亿于是一瞬间知道她要问的是什么，愣在原地，再不能说什么，只是看着那道红衣身影低叹一声，声音藏不住心疼：“何必呢？”
人界中岛万象主城一处地底矿洞里。
明憬皱着眉一路直行，在阴暗角落里见到黑袍染血的谭小沐后，声音很冷：“你刚才与我说，你知道玄黄殿变故和天机阁的关系？”
因为事关玄黄殿变故，事关天机阁，所以在还没有弄清楚之前，明憬不能和慕容炽说，生怕她会难过，所以才一个人前来。
谭小沐一眼能看穿明憬的想法，一边吐血一边笑着回道：“我如果不这样说，你怎么会来见我呢？”
“所以你不知道？”明憬眸光冷冽，淡淡看着谭小沐，抬脚就要离开。
“明首席真是一如既往的淡漠啊！”谭小沐低笑一声，喊住明憬道：“我知道。”
“我不但知道玄黄殿变故因何而起，还知道慕容炽当年到底经历过什么，还知道许多年前崖底洞府里，慕容炽跟宇文筝做过的交易。”
“明憬，这些你都不想知道吗？”
慕容炽和宇文筝做过的交易？慕容炽怎么可能会跟宇文筝做什么交易呢？
明憬抬起的脚步顿在半空，沉默片刻，还是回眸看向谭小沐，将心底情绪死死压住，声音淡淡：“你要是还不说，我会有很多办法让你说。”
她冷着眉眼、淡声说话的样子，像极年少初见时清冷淡漠的剑修。
谭小沐的心神恍惚了一下，笑嘻嘻回道：“我也没有说不告诉你啊。”
明憬眼神幽幽。
谭小沐于是长笑出声：“那么明首席最想知道什么呢？”
“就按顺序来说吧。”
“世人皆知，玄黄殿变故因天机阁而起，因为天机阁预言说慕容炽是祸世之源。当然现在不会有人这么认为，慕容炽无错，自然是天机阁出了错误。”
“但天机阁会出现错误吗？”谭小沐的声音里多出来些意味深长。
明憬的眼神瞬间深沉起来，不用谭小沐开口也知道答案：当然不会。
天机阁虽然不是人界圣地，但最是神秘莫测。
阁中人来无影去无踪，窥探天机、算计天地，称得上是算无遗漏，怎么可能会出现算不准的结果？
既然不是算不准，必然有所图，天机阁图什么呢？玄黄殿，慕容炽……
明憬似乎是想到什么，眼眸缩了一下，对上谭小沐极赞同崇拜的目光：“对，就是你想的那样，天机阁想要慕容炽的玄黄令和黑羽令。”
玄黄令和黑羽令都认慕容炽为主，就像万象令先前的主人是宇文筝一样，所以要拿到玄黄令和黑羽令，只能杀掉慕容炽。
所以，那么多妖死于一殿，尸体堆成山、鲜血流成河，只是因为两枚令牌吗？
明憬心底情绪复杂到极致，第一反应是如果慕容炽知道这些会如何，接着不由自主问道：“为什么？”
“不知道。”谭小沐摇摇头，低头吐出一口黑血，笑得阴翳无比：“我哪里会知道这些？也从来不关心玄黄殿变故，我只是关心你啊！”
“上次回望境里，你看到的东西不是我想让你看到的。明憬，你知道我想让你看到些什么吗？”
明憬沉默不语，眼眸生出些冷冽。
谭小沐却不怕她，迎着明憬冷到要结冰的眼神缓缓开口道：“我想让你看到的，是慕容炽和宇文筝的交易。”
“荒谬！”明憬低哼一声，几乎想都不需要想就否决掉：“慕容姑娘不会跟宇文筝做交易，无论是什么，都不会的。”
“如果那交易和她重获自由有关呢？”
谭小沐的声音轻飘飘，看向垂下眼眸不知眸底神色的明憬，笑容阴暗诡异：“明憬，你有没有想过一件事——”
“人界刑狱守卫森严，你那时修为被废、一身重伤，为什么能逃出刑狱呢？”
“人界界卫追你而出，他们能御气凌空，你却只能用断掉的经脉艰难奔逃，为什么他们却在无常山崖上才截住你？”
“截住你后，那么多个界卫，为什么只有一个拔剑而出与你战斗，不慎断掉你手上锁链，真的是那界卫无能么？”
“人界那么多界卫，都无能到眼睁睁看你跃下无常山吗？”
明憬呼吸一滞，袖下的手不自觉攥紧，脑海里浮起许多年人界刑狱的一幕幕，声音低低：“所以，他们故意放我出刑狱，只是要我跳崖？”
谭小沐轻点一下头，回道：“是啊，因为你天生剑骨，能解开慕容炽的封印。”
剑骨，解开慕容炽的封印，交易。
明憬皱眉，心底情绪乱如麻，沉声开口：“说清楚。”
“说不清楚。”谭小沐轻笑一声，缓缓启唇：“回望境太耗损生机，我只能知道个大概。”
“那个大概里，穿着道服的宇文筝对慕容炽说，会送一个工具下来，重还她自由，慕容炽没有回答。”
“但你想想崖底洞府的华丽豪奢，想想寒潭里的游鱼，想想石室角落里那堆小玩意，难道不能说明什么吗？”
说明什么？
说明慕容炽早知道宇文筝要断她剑骨、还是说明慕容炽参与其中、还是说明慕容炽……
明憬眸底闪着暗光，第一时间否定掉谭小沐看似猜测实则肯定的结论，脑海里却不由自主想起那堆流光溢彩的东西。
那时明憬不知道那些是什么，但现在既然知道慕容炽的原形是什么，不难看出那是猫的玩具。
还有那些华丽的衣袍、稀缺的灵药……
明憬呼出一口气，忽然笑出声，对谭小沐道：“你只是想告诉我后面这些吧？”
什么玄黄殿变故、天机阁阴谋，谭小沐压根不会在意。
“但如果你以为我会因而怀疑慕容炽，未免太小瞧我，也太小瞧慕容炽了。”
明憬说完这句话，转身就向出口走去，身后忽然多出来一道风声。
她将手一伸，发现是一个玉质的酒壶，闪着墨绿色的光。
这是初见谭小沐时她就挂着的酒壶，而刚才谭小沐将这个酒壶掷了过来。
明憬停下脚步，回眸看谭小沐，以眼神问出心里的疑惑。
黑袍染血的女子抬头一笑，笑容很灿烂道：“送给你。”
她见明憬面无表情并不失望，淡笑着继续道：“如果你不要，丢了就是。”
“……哦。”明憬低哦一声，在谭小沐的目光注视下缓缓松开手，“哗啦”一声响，玉质的酒壶跌落在地上，很快成为一堆碎片。
明憬不再看身后一眼，抬脚就走。
谭小沐看着她的背影，面上笑容越发灿烂，最后扬声高呼：“明憬，小心那只妖鬼。”
喊完后明憬也没有任何反应，不知道听没听到，谭小沐于是看向地上那堆碎片，笑容收敛，声音低低：“明憬，再见了。”
再见，再也不见，再也不会相见。
作者有话说：
不虐感情线~

第88章 宿命天定
离开地底矿洞后, 明憬一路都在想天机阁和那两枚令牌，想人界界卫的所作所为，想宇文筝穿道服立于云雾绝地大殿下那一瞬间的笑……
想得越多, 思绪越是纷乱。
明憬怔怔失神, 接着再想起十九州三个字，整个人都有些失魂落魄，回到慕容炽等她的地方, 却没看到慕容炽的红衣, 只有孔知亿一个立在原地。
她不由愣住，声音低低含着一股挥不去的郁气：“慕容炽呢？”
“她心情不好, 先回地下鬼市去, 叫我跟你说一声。”孔知亿回道，见明憬心不在焉，不禁困惑：“明憬, 你——”
明憬没让孔知亿将话说完，只是追问道：“慕容姑娘为什么会心情不好？”
“她、她问了沈良一些问题，知道了早就知道的答案, 大抵心死到绝望，所以——”
孔知亿还要再说，就见明憬直接越过她, 往地下鬼市而去。
不是都解决掉那些人和事了吗？怎么都失魂落魄的？慕容炽会那样很正常，但向来坚定的明憬怎么也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孔知亿揉揉眉心，心底生出几分不安和担忧。
抬眼望天几眼, 那种想拿古妖生机解开迷雾的冲动开始蠢蠢欲动，最后想想跟丢了魂魄似的慕容炽, 还是没能忍下心。
慕容炽都一无所有了, 就只有明憬、她和地下鬼市。所以, 谁都不能再离开慕容炽了。
地下鬼市，慕容炽的屋外。
明憬穿一袭黑衣来回徘徊，手几次搭上门框，最后都收了回来。
谭小沐果然好本事，几句话就将她的心情坏了个彻底。
明憬自然是相信慕容炽的，但那些不合理的地方也再揭不过去。
她有心想和慕容炽说个清楚，但孔知亿说慕容炽现在心情不好，于是明憬不想再惹慕容炽难过。
她们才刚刚杀掉宇文筝和上官同，才处置完柳茯苓，大仇得报，慕容炽该是最伤怀的时刻。
她不想再拿当年事去触动慕容炽的伤口，尤其在她知道天机阁的目的是玄黄令和黑羽令后。
既然这样，睡一觉醒来再说吧。
明憬揉揉发疼的脑，回到自己的屋子后丢开所有困惑不解，扯过被子蒙头盖过，眼尾一点红，依稀感受到有什么东西在她身上踩来踩去，似乎是一只猫。
地下鬼市只有两只猫。
她想到这里，闭眸开始沉睡，睡到迷迷糊糊的时候感觉好像有什么光影闪过，再睁眼，似乎到了另一片时空。
缠绕的藤蔓、岩石下的小草、嵌入洞壁的琉璃珠……这里，是一处明憬很熟悉、此生大概也不会再忘记的地方，是她堕魔的起点。
无常山崖底洞府，是慕容炽被关了一千多年的洞府，也是她和慕容炽在一起双修快十年、止于表面友好关系的洞府。
她是又进了谭小沐的回望境吗？
明憬的思绪有些模糊，抬眸环顾洞府一圈，视线凝在洞府一角的人影上，再挪不开目光。
那身影穿一袭红衣，却连眉眼都染着血迹，身上的红大部分是血染上的，露在空气里的肌肤都散布着细碎的血痕，那是慕容炽啊！
似乎是痛到极点，慕容炽将拳攥得死死的，整个人缩在角落里，像只受伤的小兽，在无人知道的地方发出一声低低的呜咽声，绝望而无助。
明憬的眼睛瞬间就红了，喉咙干涩嘶哑，想说些什么安慰慕容炽，但什么都说不出来，想走过去抱抱慕容炽，但是一步都迈不开。
她像是被谁固定好的傀儡，只能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看着慕容炽，说不出话来、挪不动身体，只能眼睁睁看着。
看着慕容炽几次痛晕过去，醒过来后继续痛，周而复始，似乎没有尽头。
这是崖底洞府，但不是明憬落崖后所看见的洞府，这里的慕容炽，似乎刚刚经历玄黄殿变故，似乎刚刚被困在洞府里。
这里现在还没有白玉榻、石室的寒冰床和寒潭。
不知过了多久，慕容炽终于接受现实，缓缓站直身体，勾指凝出一道流光，宇文筝的身影随之出现。
道服女子面上蒙着一层淡影，看不清楚具体神情，只是看向慕容炽的目光含着一股胜利的意味，声音温和：“慕儿，你想通了吗？”
慕容炽低垂着眉眼，没回她这句话，声音淡淡：“你不杀我，要关我到何时？”
“慕儿，我怎么会舍得杀你呢？只是你这次屠了人间十座城，这件事闹得很大，四方天地下许多修士都知道，我实在很难护你，只能委屈你待在这里。”
宇文筝笑得温和，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样：“但你不用担心，待风波过去，我自然会放你出来。你若是需要什么，都可以与我说，就算千难万难，我也会为你寻来。”
慕容炽眸底阴沉，懒得理会宇文筝口中屠人间十座城的污蔑，抬眸时声音沉沉：“好，我要紫雷木。”
宇文筝犹豫一下，在慕容炽讥诮笑开时一口应下，对慕容炽笑着安抚几句，转身离开洞府。
明憬愣住，说不出心底是什么情绪，只是那股心疼一直都在，就这样看着慕容炽在疼痛里周而复始，然后一点点麻木到失去情感。
紫雷木、荒魔气、古妖血，这是修罗诀入门必备的灵物。
明憬想起后来那枚玉简上的内容和慕容炽身上的灵物，恍惚间明了一个事实：慕容炽是想过要自己修炼修罗诀的，所以她以炼丹为名，向宇文筝要来那些东西。
但慕容炽因何放弃，她并不知道。
几日后，宇文筝道服染血，将一个储物袋放在地上，对慕容炽说：“东西都在里面。”
说完后，她手一挥，洞府里多出来寒潭、寒玉冰床、白玉榻、古亭、秋千……正在一点一点向明憬印象里的洞府变化着。
宇文筝离开后，慕容炽起身，从储物袋里摸出一袭红衣，缓步走向那寒潭，手指向上挑，身上残破的血衣落下，露出一具不着寸缕的身体。
明憬直直看过去没有挪开眼，眼睛在看清那具身体上伤痕的瞬间缩了一下，因为那伤太重了。
血迹斑斑、遍体鳞伤、血痕里渗着魔气、掺着碎刃，明憬想不出来什么言辞可以描绘尽慕容炽的苦楚，也失去思考的能力，心疼到极致。
她看着慕容炽以红莲业火灼烧掉那身血衣，身体向下沉，身体碰到寒潭水的时候，她低哼一声，彻底任潭水没过头顶，窒息感于是瞬间袭来。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寒彻骨的潭水撞上血痕伤口的致命痛苦，再不会有人比明憬更懂。
她想起许多年前在崖底洞府里，修罗诀入门时，她纵身跃下血池，透过水面望上去时慕容炽那一瞬的眼神，心里一震，忽然很想哭。
那眼神原来不是淡漠冷血，也不是什么幸灾乐祸，而是感同身受、叹宿命天定、道尽前人苦涩。
她那时所受的痛苦，都是慕容炽一次次受尽、早痛到麻木的一切。
这回望境太痛苦了。
明憬生平第一次生出想逃离的狼狈感，她不想再看下去了，她只想见到现在好端端的慕容炽，后面会发生些什么，她都不想知道了。
但明憬现在就如傀儡，什么都做不了，所以只能看着慕容炽在痛苦不堪中麻木度日，千年如一日。
宇文筝时不时会出现，带来一些灵物、衣袍、小玩意，再说几句自以为深情的言语。
明憬渐渐生出一种疑惑：宇文筝不杀慕容炽，又要将她困在这里，以剑气封禁封慕容炽修为、以洞府阵法绝慕容炽自由，到底图什么呢？
难道也是想要玄黄令和黑羽令吗？但如果想要那些，杀掉慕容炽不就行了吗？
时间点点滴滴，明憬似乎也度过千年岁月，看着慕容炽越来越冷漠，那是一种近乎心死的淡漠，眉眼无光，整个人都透出一股死气沉沉。
某日，宇文筝再出现，将一只储物袋放在地面上，没有如以往一般直接离开，而是对慕容炽说道：“慕儿，再过些时日，你就可以重获自由了。”
明憬的心一跳，慕容炽垂眸不语，但袖下的手不自觉颤抖，震得那截血色锁链啷啷作响。
宇文筝低笑出声，眼神意味深长：“过些时日，我会给你送个工具下来，你把她的尸体消融掉，将重获自由。”
“慕儿，我知道你不信我，但宇文筝可以用性命立血誓，只要你以灵气消融掉那人尸体，你一定会回到崖上天地。”
说完这句话，宇文筝缓步走出洞府，明憬面容一变，想去看看慕容炽是什么反应，却发出身体不自觉往宇文筝离开的方向靠近，直到停在洞府外蜿蜒的小径上。
以前都如傀儡一样不能动弹，怎么现在又飘了起来？
明憬疑惑了一下，就见宇文筝唇边溢出冷笑，并指凝出剑气，体内气流涌动，凝出许多道剑气形成一个小型剑阵，将蜿蜒狭窄的小径困锁住。
谁要从这条路进入洞府，必须将剑阵化解掉。
明憬的面容瞬间一变，似是想到什么，心都开始颤抖。
她当年要从寒潭爬到洞府内，必须要经过的路程就是这条小径，宇文筝在这里布下剑阵，但当时的她并没有感受到，为什么呢？
当年的她修为被废，只能用最卑微的方式爬进洞府。
体内剑气和魔气缠斗不休，如果再遇上这些属于万象道宗的剑气，自然足以战胜那点荒魔气。
但剑骨已碎的她在这么多剑气激荡里，只有身死道消一种结果。
不需要再思考什么，明憬瞬间就可以知道，宇文筝这道小剑阵是为她布下的，这和谭小沐所说的算计她跳崖很接近，但原因呢？
如果要让她死，直接将她的尸体丢下来不行吗？
明憬皱眉陷入沉思，忽听虚空里响起一道声音，是来自人界界主柳茯苓给宇文筝的传音符：“阿筝，为什么你一定要放慕容炽出来？”
声音含着几分不满，这很正常。
毕竟人界大部分修士都知道，人界界主喜欢万象道尊，自年少秘境被宇文筝救下来开始，喜欢了很久。
宇文筝淡着眼神将那道传音符毁掉，并不打算要回复。
就在明憬以为她不会再说话时，道服女子脸上多出诡异的笑，声音低低：“不放慕容炽出来，火葬场怎么烧得起来呢？”
明憬一震，一瞬间反应不过来，看着宇文筝步伐轻快地离开，用很长时间才理清楚那些思绪。
小蝴蝶曾经跟她说：她是追妻火葬场剧本里的炮灰，死于剧情开始之前，本该是慕容炽解开封印的工具。
按照小蝴蝶的说法，她们都是剧本里的人物，不会知道剧情发展，所以她落崖只是剧情需要，所以明憬之前从没想过会是人为算计。
但现在宇文筝的表现很明显告诉她不是，宇文筝不仅仅是剧本的主角，她还知道剧情和剧本的存在，那么剧本真的只是剧本吗？
小蝴蝶之前说它是系统，后来迷迷糊糊时又说它不会是系统那种低端的东西，如此矛盾的说辞……
明憬恍惚失神了许久，再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飘回了慕容炽身边。
红衣的女人抱膝蹲坐在角落里，低眸敛眉，那股郁气浓烈，像是暗夜里无处藏身的孤影。
明憬心疼不已，小心翼翼控制着自己飘了过去，明知道慕容炽看不见她，还是用身体将她拥住，声音温柔：“没事的慕容炽，我很快就会来找你了。”
慕容炽歪歪头，像是听到了似的，回头笑了一下，用手拿起那截紫雷木，触到木头的手指很快焦黑。
触感一定是很痛的，但女人眉都不皱一下，凝出一道灵气，缓缓走到洞府门口，将那截紫雷木一掷。
明憬的目光追随那截紫雷木，见那木头落入一道寒潭，像扎根般在寒潭中心处，潭水生紫光，含着一股雷电之力。
她和慕容炽站在一起，透过慕容炽的眸光望去，寒潭“扑通”一声响，一道血淋淋的人影直直砸落而下，跌进寒潭最深处。
那人影，是年少的明憬，那个修为被废、剑骨被碎、经脉被断的剑修……
明憬震撼到极致，脑海里生出一个几乎匪夷所思的想法，回眸看向慕容炽，红衣的女人看寒潭的方向看了很久，忽然扬声笑了出来。
笑声癫狂而畅快，含着一种释怀、执着和明亮。
笑够后，慕容炽伸出手，将储物袋里的许多灵物拿出来，融出三枚丹药。
她服下一枚，将另外两枚放在白玉榻上，然后凝出一道血红的灵气。
在明憬震惊的眸光注视下，慕容炽操纵着那道血红灵气飞出洞府，撞上那道小剑阵，空气凛冽，生成压向慕容炽的利刃。
红衣的女人喷出一口鲜血，染血的唇缓缓勾起，手垂下，唇边血迹流出更多，但那道小剑阵却消失不见。
她在原地站了一会，抬手擦掉唇上血，唇上一点殷红，含着笑现出血色的锁链，摇摇晃晃、步履艰难地走到白玉榻上坐下。
眉梢上扬，是明憬印象里初见时红衣女人魅惑无双、颠倒众生的绝色之姿。
洞府外声响不断，一道血影撑着一口气爬进来时。
慕容炽的手掌握着锁链，慵懒坐着翘脚来回晃，面上生出戾气，但眼眸却是明亮生着希望的，那股死气同掷出的紫雷木一并消失不见。
红衣、白发、凉薄。
血影拉住慕容炽的衣角，艰难开口：“救我，慕容炽。”
血影晕过去后，慕容炽再忍不住喷出血雾来，以手指抚过血影的面容，然后眸光闪烁许久，拈起榻上那枚丹药，放进血影口中。
俯身、低眸，以唇渡进去，然后将血影轻柔放开，站到洞府白玉榻的远处，唇上笑意灿烂。
明憬离她很近，听到慕容炽那一瞬间的自言自语：“你要她死，我偏要她活。”
*
“呼……”
明憬长呼出一口气，从床上坐起来，眸中一直含着的泪终于忍不住掉落下来，扯住被子哭得压抑，面上却是带笑的。
所以，谭小沐说的根本就不是事实。那时候慕容炽还不认识她，但慕容炽不仅没有想要杀她，还不惜一切代价救了她的性命。
所以从一开始，从很久很久以前，慕容炽早就选择了她。
“喵~”
小橘猫喵一声，脚底下踩着鲜血，声音有些虚弱：“明憬，你都看到了吗？我家族上从来没有要杀你啊。她现在很难过，你快点去哄哄她吧。”
是毛卯卯。
明憬一呆，见小橘猫唇角渗血，想起刚才那似乎是梦境的一幕幕，后知后觉：“是你——”
“是的。”小橘猫点点头，口吐人言：“那是我族的天赋神通，不过只能施展一次，但是跟什么回望境也差不多的。你先不要管这个，快点去寻慕容炽。”
小橘猫的天赋神通。
明憬沉默一下，低低道一声“谢谢”后，以最快的速度腾挪到慕容炽的屋子前，手搭上门框，再没有丝毫犹豫，直接推门而入。
慕容炽穿着那身红衣，以明憬很熟悉的姿势蹲坐在床角边，床上白雾凝结，衬得慕容炽眼睫都挂了一层霜，眼尾红红、眸底湿润，她在小小声哭泣。
明憬的呼吸一顿，想起在小橘猫的天赋神通里看到的一幕幕，心疼到不行，步伐都放缓了许多，将门关上后，轻飘飘上了冰床，伸手将慕容炽拥进怀里，没说话。
慕容炽拿手揪住明憬衣袍的一角，整个人都缩进她怀里，后背被明憬一下一下拍着。
她抬头，迎上明憬温柔到极致的眼神，再忍不住心底情绪，从小小声哭泣到放声大哭，几乎哭到声嘶力竭。
明憬眸光愈发柔和，轻拍着慕容炽的背，等她哭完了，才将她的脸抬起来，用手指擦掉所有眼泪，叹声道：“我的炽炽，不要哭了。”
慕容炽哭一声，她的心就碎上一分。原来喜欢上一个人是这样的。
明憬从前修剑道时对感情避之唯恐不及，行走人间时也不懂。
明明都是人，为什么要为另一个人要死要活？就像她不懂白迟迟为何会喜欢上一个邪修一样。
所有的不懂和迷惑，都因为慕容炽迎刃而解。喜欢一个人，原来真的会甘心将命丢掉的。
“明明刚刚还好好的，怎么现在又哭了呢？我家的慕容姑娘，难道并不是猫，而是水做的？”
明憬环紧慕容炽，低声道：“张嘴。”
慕容炽不解，抽抽气，以为明憬是想要吻她，很听话地张开嘴，顺便将眼睛也闭上，乖巧到不行。
明憬的心如处棉花中，软绵绵跟要化掉一样，伸出手轻柔抬起慕容炽的下颌，低头吹一口气，接着在慕容炽屏息凝神里低笑一声，将手里的东西放进慕容炽嘴里：“咬一口。”
慕容炽很听话地咬了一口，睁开眼睛时有些惊异：“甜的诶。”
她低眸去看，发现明憬手里正举着一支小猫糖画，小猫的耳朵被她咬碎后，现在是一只独耳猫。
慕容炽呆了一下，眸子里浮起一层水雾，似乎是要哭。
明憬的心提起来，忙将小猫糖画举起来，低低哄道：“别哭哦，再哭就不像糖画小猫了。”
“它是猫，我也是猫，怎么就不像了？”慕容炽委屈巴巴。
“因为你要是再哭，就是小花猫哦。小花猫跟猫可不一样。”
明憬将糖画递给慕容炽，声音轻轻：“多吃点甜的，以后我们在一块，就不苦了。”
“不苦的话，炽炽就不用再躲起来哭了。”
“……哦。”慕容炽接过糖画，将小猫的另一只耳朵也咬碎，眼睛里浮起一层光亮，问明憬：“你哪里来的糖画？”
明憬一直在地下鬼市，哪里来的时间去人间买糖画？
明憬笑一声，对慕容炽道：“秘密。”
慕容炽收起笑容，直勾勾看着明憬，不说话，眼睛像黑曜石，明晃晃写着撒娇两个字。
明憬受不住慕容炽这样的目光，面上表情一凝，忍不住吻慕容炽一下，从她嘴里抢走一点糖画后，在她控诉的眼神里交代道：“我用了山河袋。”
山河袋，山河万里、包揽万物。
所以明憬用山河袋收了一支小猫糖画进来，用来哄慕容炽开心。
“没有白拿那人糖画，我给了报酬的。”明憬见慕容炽眼神古怪，解释一句。
慕容炽哪里会关心这些，语气轻松含笑：“山河袋知道你用它来取一支小猫糖画吗？”
那可是九阶的宝物，是地下鬼市的镇市之宝啊。
“它要是知道，一定会感到荣幸至极的。”明憬长笑出声，低眸含住慕容炽的唇。
“你做什么？”慕容炽有些恼怒。
“我也想吃糖画。”
“你再用山河袋收一支，别来抢我的。”
“但那里只剩一支糖画了，而且慕容姑娘嘴里的糖画最甜。”

第89章 道宗来人
许久后, 明憬见慕容炽的情绪稳定下来，将人揽进怀里，斟酌着言语小心翼翼问慕容炽：“孔知亿说你心情不好是因为问沈良问题, 所以, 炽炽问了他些什么？”
慕容炽身体一僵，没有立即回答。
明憬叹息一声，拿手摸摸慕容炽的发顶, 声音低柔：“炽炽不想说就别说, 我陪你睡一觉好不好？或者你想喝酒还是做什么，我都陪你一起。”
慕容炽摇摇头, 扯住明憬的袖子, 深吸一口气，眸底染着一点红，却没有再哭, 只是声音很低沉：“我问沈良，红莲业火下是不是真的没有生灵能入轮回？”
女人嗓音含着一点哭腔，说完后将脸埋进明憬怀里, 砸吧砸吧嘴，唇上还留着一些糖画的甜。
她环紧明憬的腰，恍如最绝望时抓住一根稻草。
明憬愣在原地, 再说不出什么话，只是动作越发温柔，心底情绪既心疼又怜惜, 将慕容炽拥紧，轻轻拍着她的背, 像哄小孩子一样。
红莲业火至刚至烈, 为天地九阶灵火, 掌刑罚，所以死于业火下的生灵不得入轮回，是彻彻底底湮灭于天地。
沈良是冥卫使，来自于传说中掌生死轮回的冥界，自然知道红莲业火的威力和灵魂转世的限制，所以答案是什么，不用说也知道。
湮灭于天地，是真正的身死道消，没有来世，彻底在世上再无半点痕迹。
所以，慕容炽看似应有尽有，实则一无所有，就只有一座地下鬼市和明憬、孔知亿了。
明憬轻拍着慕容炽的背，忍不住就在脑海里低声问小蝴蝶：“真的没有办法让玄黄殿里的妖轮回转世吗？”
小蝴蝶从虚空里现出踪迹，绕着慕容炽飞一圈，声音里竟然也有一些心疼和无奈，对明憬道：“红莲业火灼烧万物，我没有任何办法。”
小蝴蝶没有办法？那无字天书呢？
明憬的眸光渐深沉。
慕容炽长呼出一口气，似乎将心里那些苦涩都压下，抬眼看向明憬，掀唇刚要说些什么，忽然眉眼一动，语气很惊异：“哪里来的小蝴蝶？”
她伸手捏住小蝴蝶的翅膀，将小蝴蝶举到面前来，脸上盈上小孩子般的兴奋，动动手指，轻点着小蝴蝶的头。
明憬心里一震，看向小蝴蝶，四目相对，都是惊讶震撼。
“你看得见小蝴蝶？”明憬尽力保持声音的沉稳，却还是多出几分颤抖和讶异。
慕容炽自然听得出来，出于猫的本性，将小蝴蝶拿在手里玩了一会，看向明憬，声音同样含着一点不解：“蝴蝶而已，为何会看不见？”
这样的语气，像极之前公孙漓在地下鬼市外的回答。但明憬很清楚，从前的慕容炽分明看不见小蝴蝶，也不知道小蝴蝶的存在。
“明憬，别想了，你快管管你家慕容炽！”小蝴蝶向来空灵不带感情的声音里带了些着急和期望。
明憬呆呆看着慕容炽，女人将小蝴蝶松开丢掉，然后在小蝴蝶瑟瑟发抖要飞走前再伸手捏住翅膀，循环往复，玩得很开心。
原来小蝴蝶比糖画还管用啊！
明憬后知后觉，看着慕容炽面上那抹灿烂笑容，不禁轻笑开，不但没有理会小蝴蝶充满希望的眼神，反而对慕容炽道：
“炽炽，这不是一般的小蝴蝶，不会出事的，你尽管玩，玩到开心就好。”
小蝴蝶：“……”它刚刚还心疼慕容炽，那现在谁来心疼它呢？
玩够后，慕容炽终于丢开小蝴蝶，身体向后一靠，躺进明憬怀里，听着一声声心跳声，泪光消散后只剩慵懒和自在：“说吧。”
“小蝴蝶是什么东西？你还有多少事情没告诉本座？还有，之前在万象道场云台上，你那一瞬间的失控是因何而起？”
慕容炽眯起眼睛，忽然发现明憬大约还有很多事情没告诉她，眸底神色暗了暗，袖下的手指勾起，略有些不怀好意。
刚刚还哭得像只小花猫，现在又是颠倒众生的狐狸了。
明憬因为慕容炽的变化有些瞠目结舌，但转念一想，慕容炽到底是慕容炽。
她是活了几千年的古妖，玄黄殿变故都没能杀死她，宇文筝那般算计都压不垮她。
所以现在知道早心知肚明的答案，痛过哭过后，也就算过去了。
命还在，总该是要往前看的。
她低叹一声，拿过一个靠枕垫在慕容炽腰后，自己转身与慕容炽面对面，声音悠长含着一股恍惚：“炽炽听说过、人世凡间的剧本吗？”
“我第一次见小蝴蝶，是在一百多年前，在无常山崖底寒潭。”
明憬面上神情有些迷糊，却再没有任何隐瞒，将小蝴蝶口中的剧本、系统、剧情，还有修罗诀、十九州、白影和青影、荒魔等许多事情都告诉慕容炽。
慕容炽问什么，她就说什么，再没有丝毫隐瞒，“小蝴蝶说过它是系统，也说过它不是系统，所以它到底是什么，我不知道。”
明憬说完最后一句话，看慕容炽面上表情凝滞，知道她需要时间思考和整理思绪，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伸手把玩着慕容炽的黑发。
“所以，在崖底洞府，你知道我是慕容炽，是小蝴蝶告诉你的？”慕容炽坐直身体，面容凝重。
明憬点头，她在小橘猫的天赋神通里知道了许多东西，所以不难猜到慕容炽那时候以为是宇文筝告诉她的。
慕容炽呼出一口气，手指一下一下点着明憬的腿，显然是正在思考，接着不知想到什么，面容变化，对明憬说：“神龙玉在哪里？”
明憬不明就里，从山河袋里将温润的龙形玉佩拿出来。
几乎是玉佩出现的一瞬间，慕容炽眸光幽幽，以手指抚摸着玉身，语气复杂：“明憬，这不是什么神龙玉，这是玄黄令。”
玄黄令，就是玄黄殿玄主的身份象征，组成至尊器太源鼎的八令之一，与冥界互通往来，拥有镇心神、压邪念的神通。
但传言不是说多年前玄黄殿变故里，玄黄令损坏后失去行踪吗？那这枚完好无损的玄黄令……
明憬想起那道空灵的声音，想起很多年前那声音也曾叫她不要去小石村，心里不禁生出一个想法：那声音的主人或许是知道剧本的。
但那真的就只是剧本吗？小蝴蝶说剧本是天道所为，是世界的自然现象，但她却隐约察觉到一种被操纵的感觉。
慕容炽、叶冲霄、赵楚然、公孙漓，这些人都是剧本里的人物，都和太源八令有很密切的关系……
公孙漓看得见小蝴蝶，慕容炽从前看不见小蝴蝶，现在看得见，认真算起来，是在万象道场事端完结之后……
明憬皱眉，看慕容炽一眼，女人垂着眸，将玄黄令捏在手心里，对明憬道：“这玄黄令可以先放在我这里吗？”
明憬沉默，在慕容炽不解抬头时拉住慕容炽的手，似笑非笑：“我这个人都是炽炽的，何况乎是一枚令牌呢？”
慕容炽脸一红，嗔道：“明憬，我在跟你说真的。”
明憬眨眨眼，真诚而严肃：“炽炽，我也是在跟你说真的啊。”
慕容炽挣开明憬的手，将玄黄令放进自己怀里，暂且将重重迷雾压下，瞥明憬一眼，想起些什么，眼神生出些深沉：“小蝴蝶的事你说了，那万象道场上是怎么回事？”
明憬垂眼，顾左右而言他，不搭慕容炽的话，刚打算下床，被慕容炽扑过来压在身下。
女人原先随意放松的眼神一点点变得郑重：“明憬，你那时候忽然失控，到底是怎么回事？”
宇文筝说那是修罗反噬，慕容炽那时没细想宇文筝如何知道明憬修炼的是修罗诀。
现在想起才觉处处蹊跷，但她还是更关心明憬的修罗反噬。
“你早知道修罗诀修行到第七重会有反噬，才不愿意跟我缔结生死契约，是吗？”慕容炽压住明憬的手不让她乱动，语气低沉。
明憬呼吸一滞，迎着一张近在咫尺但尽是凉凉寒意的绝色容颜，竟是说不出一句辩解的话，她的确是这样想的。
慕容炽将她的沉默当成默认，眸光一暗，嗓音里多出几分哽咽：“明憬，你竟真是这样想的？你将我当成什么？你说要与我结道侣契约，我没拒绝，所以你早就是我的道侣了。”
“难道你以为你死了，我一个人会独活吗？”她稍稍松开明憬，似是有些心灰意冷，眸子里浮起一层雾气。
明憬心一紧，忙拉住慕容炽，“炽炽，是我不好，我做错了。你原谅我一回，好吗？”
她柔着声音，绞尽脑汁在脑海里搜寻着所有能哄慕容炽开心的言语，说到嗓子快哑掉，慕容炽才回眸看她，声音淡淡：“你真知道错了？”
“是。”明憬嘶哑着声音，用最快的速度点着头。
慕容炽于是深深看她一眼，翻身将她压到身下，用手抬起明憬的下颌：“那我要和你结生死契约。”
说完这句话，慕容炽也不等明憬反应，低眸吻住明憬的唇，空气里浮起一道星光，像极许多年前幽暗无光的深邃洞府里那唯一的光亮。
明憬睁大眼睛，对上一张放大的精致容颜，心里轻叹一声，伸手揽住慕容炽的腰，加深了这个吻。
慕容炽再松开明憬时，生死契约已经缔结完成。
她抬眸有些得意，刚要说话，听明憬再叹一声，抿唇有些不悦：“明憬，你是不想和我结生死契约吗？”
“和本座缔结生死契约，算是委屈你了吗？”
明憬，你是不是后悔喜欢上我了？
慕容炽忽然生出些患得患失，没敢问出心底那句话，但眸底深处都是朦胧泪光。
没遇到明憬以前，她都是将眼泪往肚子里咽的，哪里会哭出来？
“傻猫！”明憬哪里会不懂慕容炽的心思，伸手揉揉她的脑袋，解释道：“我叹气不是因为不想缔结生死契约，而是因为这种天地契约缔结时间是有限制的。”
“你和我缔结了生死契约，我们现在就不能结道侣契了。”
比起生死相连的生死契约，明憬其实更想和慕容炽结道侣契约的。她想昭告天地，告诉所有人：慕容炽是她的，她也是慕容炽的。
“但我最喜欢生死契约啊。”慕容炽轻笑着，扯开明憬的衣襟，声音柔柔：“不用昭告天地，我就是你的天地。”
*
四界结盟的第一年，公孙世族发生极大的变故，听说公孙族的族主被人间皇族的小殿下一拳砸死，公孙族却不敢说些什么。
月华殿圣女作为公孙族族主的未婚妻，据说当时也在场。
但圣女不但没有出手拦住皇族的那位小殿下，还看着小殿下旁边一个穿白衣、戴面具的女人失神许久，在小殿下吻住那人时惨白了脸。
地下鬼市，慕容炽的屋子内，冰床上。
明憬缓缓睁开眼睛，对上慕容炽明显冷冽许多的眼神，笑得乖巧，将手覆上慕容炽的腰，边揉边哄：“炽炽，我错了，我不该不知节制的。昨夜辛苦炽炽了，我下次一定不会再这样。”
慕容炽淡淡看着她，从喉咙里漫出声低哼，知道明憬事后一次比一次乖巧卑微，当然不会再相信她，转过头不打算理睬她。
明憬摸摸鼻子，心里自知理亏，一下一下揉着慕容炽的腰，将慕容炽的身体翻过来，在她唇上落下一吻。
然后顶着慕容炽凉凉的眼神，伸手给她裹上一袭红衣，低哄道：“炽炽，前些时日知亿说要带卯卯去东海恢复神通反噬的伤，所以——”
所以地下鬼市一大堆事务失去了孔领主，只能让玄主大人来处理。
慕容炽眼神凉凉看向明憬，似笑非笑：“所以玄主夫人不该帮玄主分担一下事务的处理吗？”
明憬笑得乖巧，放低声音回道：“但是炽炽，玄主夫人不会处理这些事务啊。”
她从前是万象道宗的首席弟子，只用修行剑道就好。
后来当了魔界主人，还有墨不予，哪里会处理这些繁琐无趣的事情？
而且，她也不想处理。
明憬迎着慕容炽谴责的眼神，小小声提议：“要不然，我让墨不予将地下鬼市的事情一并接手了？”
慕容炽：“……”该死，竟然有点心动。
她摆摆手，心想魔界的少尊主要搞魔界的事务就算了，还接手地下鬼市算怎么回事？
更何况，那人还对明憬有想法。
要是叫到地下鬼市来，这朝夕相对的，实在很影响她心情。
她沉默一会，对明憬说：“要不然，叫墨夙休来？”
明憬黑脸，拒绝得很快：“不行。”
“……哦。”慕容炽冷笑一声，拍开明憬的手，沉着脸起身：“这不行那也不行，你下次别想上我的床。”
那哪里行？
明憬随意披上一件衣服，伸手揽住慕容炽的腰不至于让人跌坐在地，笑得讨好：“炽炽不要生气，我下次一定听你话，你让我停我就停。”
慕容炽动作凝滞，似是没想到明憬能说出这样的话，瞪她一眼，脸红透，挥袖将人推开，跌跌撞撞推门而出。
明憬将身上衣服穿好，缓步走进揽月殿主殿时，慕容炽正坐在一方白玉案前，白皙的手指拈着一枚玉简，看得认真。
她于是在慕容炽对面坐下，望着慕容炽的脸，眸光从那张精致容颜一路向下，见到女人殷红的唇、光滑的脖颈上点点红印、因低身略松垮的衣襟……
“明憬！”慕容炽脸红红，忍无可忍将手上的玉简拍在案上，咬牙切齿：“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这样直勾勾看着她，她哪里看得进去什么玉简？夜里床上那样就算了，怎么白日里也能这样？
低吼完那一句，慕容炽忽然有些气虚，腰酸背痛，看向明憬的眼神越加控诉委屈。
“我想看你的原形。”明憬扭扭捏捏，半晌才说出心里的目的。
慕容炽之前说要带她去妖界看看，后来没再说，明憬知道那是因为玄黄令出现的原因，所以不去就不去。
但她是真的想看看慕容炽的原形，想摸一摸，结果慕容炽死活不肯。
昨夜床上那般诱哄，慕容炽都眼角含泪了，还是咬着唇不肯松口……
明憬于是越想看到。
“你不让我摸毛卯卯，也不让我摸其他猫，那你不应该变回原形让我摸摸吗？”明憬委屈巴巴。
慕容炽脸红透到耳朵后，整个人像是从火里捞出来的，咬牙切齿道：“我不变回原形，你就要一直这样看着我吗？”
“对。”明憬点点头：“我看我的道侣，不行么？要是炽炽心如止水，被我看着又能如何？”
心如止水。
都说是道侣了，明憬这样看她，她还怎么心如止水？
慕容炽眼神暗暗，手里凝出一点灵气，抬眸看向明憬，嘴角上扬，笑了一声。
明憬愣了愣，反应过来就要逃开：“慕容炽，你耍赖，你又用修为！”
说不过她就用灵气定住她，算什么英雄好汉？
“本座才不是英雄好汉！”慕容炽身形一闪，困住明憬的路，语气欢快：“谁让你修为比我低？”
她扯住明憬的衣角，算计着重力将明憬丢在地上，以身体压上去，一手扶着腰，一手勾着灵气要往明憬身上落去：“这么喜欢看，本座就奖励你在这里看一天殿顶。”
那哪里行？殿顶哪里有慕容炽好看？
明憬屏息凝神，用最快的速度抓住慕容炽的手，试图反抗。
慕容炽自然不会让她如意，加重灵气输出，松垮的衣襟终于散开。
“主上、明使，外面有一个穿白衣的万象道宗弟子，说奉宗主折喻命令，想见明使一面，有很重要——”
鬼使的声音戛然而止，高高大大的身体站在殿门边无处遮掩，眸光望一眼地上相缠的两人，很快移开，心里将这差使交给他的同伴骂到狗血淋头。
慕容炽呼吸一滞，撑地的手没了力气，身体结结实实倒下，彻底压在明憬的身上，对上她含笑的眼，气不打一处来，又不能对鬼使发作，眸子里都是羞恼。
“知道了，将人带到外殿，你先下去。”明憬忍不住笑出声，给同样不知所措的鬼使解了围。
那鬼使感激应下，很贴心地将殿门关上，眸光扫一眼白玉案上高度半点不减的玉简堆，再想想现在沉沦美人怀的主上，越发怀念起孔领主来。
作者有话说：
鬼使：领主，你什么时候回来？地下鬼市需要你啊！
孔知亿：谢邀，人在东海，简直快活胜神仙。
慕容炽：似乎、好像、大概、也许……地下鬼市的主人是我？
美人明憬：看戏.jpg

第90章 修复摘星
慕容炽虽然不知道那鬼使心里的具体想法, 但透过面具后那双情绪很丰富的眼睛，竟然能读懂一二。
殿门关上后，大殿一片灰暗, 她低眸看向压在身下的明憬, 见女子眼眸含笑，既羞怯又恼怒，声音凉凉：“你还不起来？”
明憬眨眨眼睛, 语气很无辜：“炽炽, 现在似乎是你在上面哦。”
慕容炽：“……”
慕容炽面上表情变化复杂，手一撑, 从地上站起来, 看都不看明憬一眼：“你还不去外殿看看，你小师叔叫来要见你的道宗弟子？”
啧，这语气酸溜溜的。
明憬从地上撑手跃到慕容炽旁边, 拿手拉住慕容炽的手，低眸含笑：“见啊，我们一起去见那人。”
她挥袖开了殿门, 拉着慕容炽往外走，面上一片坦然：“我可没有什么事情需要瞒着慕容姑娘的。不像某些妖，都双修过那么多次, 还不肯现出原形。”
一直不现出原形的慕容炽：“……”
揽月殿外殿向来是用来见客的地方，占地并不大，因为孔知亿和慕容炽往日里都不需要见谁, 所以略显冷清。
明憬拉着慕容炽步入殿门时，殿中正坐着一个身穿白衣的年轻女子, 袍角压着道印, 足见是万象道宗的真传弟子。
似乎是听到脚步声, 那年轻女子回眸，五官秀丽，周身气质是道宗弟子的温正，黑眸清澈，竟然是一张有些熟悉的脸。
万象道宗真传弟子余然，这是约莫一百年前万象道宗斗灵大会上，那个被明憬和孔知亿打晕后顶替身份混进山峰去的女子。
只是那个时候的余然，似乎刚被主峰一位长老看中，还不是正式的主峰真传弟子，现在却可以被折喻叫来传信，显然地位并不低。
“明、明首席，慕容玄主。”余然看清明憬和慕容炽后，自座位上站起，对她们行礼，面上神情很恭敬。
明憬沉默一下，拉着慕容炽在上方主位坐下，声音淡淡：“我不是道宗首席弟子，你叫我明憬或明使都行，但首席二字，往后不必再提。”
余然似是怔住，不自觉喃喃出声：“但宗主继位后，下的第一道明令是昭告天地，从此万象道宗不再立首席弟子。”
万象道宗从此不再立首席弟子，于是明憬是天地间独一无二的明首席。不用说所有修士也知道，这两个字，只会属于明憬。
慕容炽眸光闪烁，看向明憬的眼神含着一股意味深长。
明憬垂眸，没接余然的话，似岔开话题般问道：“你与你家冉鱼冉二小姐，结道侣契约了？”
余然果然不再说什么首席弟子的事，面上生出一点红晕，看向明憬和慕容炽的眼神很感激：“是，我和小鱼不久前正式结成道侣。”
“明使、玄主，幸亏那时有你们，我和小鱼才敢互相表明心意。”她面上笑容真诚。
余然性格温吞，就算喜欢冉鱼也不敢说出来，冉鱼因为身份和修为卑微的原因也不敢说。
要不是明憬那时顶替余然的身份，冉鱼又被慕容炽打晕，两人在大庭广众下直接捅破一切，她们不知要经历什么才能终成眷属。
明憬看着她面上的笑容，心神恍惚了一下，牵着慕容炽的手低笑一声，声音难得温和：“成人之美，我很荣幸。”
她笑着看向慕容炽，眸底是不加掩饰的深情，眸若星空，映衬得眼底人璀璨生光。
慕容炽对上那样的眼神，心跳加快，生出些羞窘，心里情绪却是欢喜的，回以清浅笑意，问余然道：“余真传，你要见明憬，只是想要道谢吗？”
“自然不是。”余然摇摇头，手里拿着一个玉匣，面上神情多出些严肃凝重：“宗主让我转告明使和玄主，她在炼化万象令时，发现宇文筝将一道分魂藏在令牌深处。”
宇文筝的一道分魂？
明憬和慕容炽的眼神都冷下去，对望一眼，眸底俱是森森杀意。
“宗主说，那道分魂本来是想夺舍她的，但没有成功。宗主将那道分魂重伤，在要彻底消灭前，不知哪里来的一道声音扰乱宗主心神，待她回神时，那分魂已经不见。”
“但宗主在分魂上做了道印。她要炼化万象令不能抽身，让我告诉明使和玄主，如果你们想亲手解决那道分魂，以万象追踪术可以寻到分魂踪迹。”
“如果明使不想去也没关系，宗主说那分魂染了她的杀戮剑意，断无再活下来的可能。”
余然说完后，见明憬和慕容炽都皱着眉，低眼看着手里的玉匣，默默坐下不出声。
许久后，明憬摸摸慕容炽的头，呼出一口气，看向余然：“除了这件事，小、折喻还说了些什么？”
余然摇摇头：“宗主要说的正事只有这一件。除此之外，还有一件私事。”
私事。
慕容炽眸光幽幽，忽然有些不自在和不舒服。
明憬缓缓收敛笑容，没说什么，只是坐直身体，将手收到袖子里面，看不出心里的情绪。
余然当然也知道自家宗主和明憬之间那些纠缠。
明憬落崖那十年里，她曾在摇光殿殿顶看见向来冷清的小道尊抱着酒壶喝醉后舞剑，剑光如月孤寒，透着说不出的寂寥。
但道宗弟子都知道的，小道尊生平最不喜剑修饮酒。
后来小道尊和道尊在万象主峰上大闹一场，小道尊那时拿着邀月剑，眼底通红一片含着杀意和无尽悔恨，在宗里不知引多少弟子暗暗猜测。
余然在心里低叹一声，想起许多年前，她初入道宗时，年幼的小孩扯着白衣女子的衣角，跌跌撞撞持剑向前挥去，明明面上都是血，但眼眸却很明亮。
不知挥了多久，白衣女子拿开小孩的剑，以衣袖擦拭干净小孩面上血迹，向来清冷的容颜上盈着一点笑意，柔声说着“小憬真棒”。
那时的相视而笑、道宗双姝，到底还是分道扬镳、归于陌路。
她面容惆怅，迎着慕容炽望过来的眼神呼出一口气，将手里拿着的玉匣放在桌上，声音很轻：“这是宗主叫我交给明使的东西。她说玉匣上有封禁，但如何打开，明使一定会知道的。”
“宗主说，这个东西本来该是凤玄锦的回礼。”
余然说完这句话，低身向明憬再行一礼，转身离开大殿。
慕容炽目送余然的背影消失，回眸见明憬坐在原地身体僵硬，不禁深吸一口气，声音低低：“鬼市的玉简还有很多，我先去处理。”
明憬看向慕容炽，红衣女人的眼睛里含着些怜惜和在意，她于是轻轻点着头。
慕容炽离开后，偌大的外殿就只有明憬一个人。
她不知在那里坐了多久，才稍稍回过神，目光落在那只墨绿色的玉匣上，在原地沉默了一会，手轻轻一挥，玉匣离开桌面，飞至明憬的身前，悬浮在半空。
玉匣封禁。
明憬默念一声，眸底神色复杂无比。
很久很久以前，她随折喻行走天地时，曾见邪修利用邪术将杀人的手段藏在玉匣里，假借道侣的名义送给要害死的修士。
要不是折喻及时出手用邀月剑毁掉玉匣，邪修的算计本来是可以成功的。
明憬当时目睹全部过程，于是跟小师叔讲，她们应该要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暗号。
这样以后邪修要是用同样的手段害她或折喻，都没希望成功。
剑修一往无前不惧一切，向来是一剑破万法。
明憬那时还小，还不懂这些，只是凭借卓绝的剑道天赋创造出一个全新的剑道封禁，还开开心心教给了折喻。
后来，明憬才知道幼时的自己有多蠢，那个剑道封禁于是再不需要用上。
不曾想折喻那时候不但真的学会了，还用在这个玉匣上。
明憬自嘲似的低笑一声，拿手掀开玉匣的匣门，墨绿光彩笼罩下，正躺着一枚漆黑的小石子。
这是洗剑石，顾名思义可以洗尽剑上所有的污垢、尘埃和血气。
明憬唇上笑意凝滞，呼吸一沉，再笑不出来，也说不出心底到底是什么情绪，只是不自禁攥紧拳，指尖陷入血肉，带出一点血痕。
洗剑石虽然不及剑道石珍贵，但同样是独一无二的灵物，典籍记载上说它只生于天地秘境里，可遇不可求。
而天地秘境从来隔绝外界联系。
所以，许多年以前那道燃烧在天际的本命焰火，折喻是真的不知道。
明憬拿起那枚洗剑石，手指来回抚摸着，忽然握住拳，将洗剑石捏在掌心，眼底依稀有泪光。
大殿沉寂，明憬保持着坐着的姿势很久，捏着洗剑石沉默了很久，最后凝成心底一声低叹。
她想，她终究还是介意的。因为折喻在她心里，从来都和其他人不一样。
她曾带她修剑道，明憬曾经将她看做与剑道一样重要的人。
如果在小蝴蝶说是因为降智光环前，她曾失望到无以复加，那么得知所谓的真相后，她有很长一段时间内都说不出心里情绪。
后来在魔界里，明憬见过殷决对公孙漓生死不离的信任后，她才隐约明白那点介怀是什么。
她曾经给折喻百分百毫无保留的那份信任，折喻没能回以同等重量的信任。
所以，她们到底是阴差阳错、殊途但不同归。
明憬把洗剑石放回玉匣里，将玉匣上那道封禁恢复回原样，然后大步走出外殿，一直走到庭院大树下。
手轻点，大树下多出来一个洞。
明憬拿出玉匣，面无表情将之丢进洞里，然后挥袖将土掩上。
谁也看不来什么痕迹，自然也不知道这里藏了一枚洗剑石。
再见，小师叔。
明憬在心里默默对那人低声说着。
再见，再不需要相见。
天地广阔，以后折喻是万象道宗的宗主，她是地下鬼市的玄主夫人，此生不复相见，这样就很好。
明憬低笑出声，心里忽然一松，正要去揽月殿大殿看看慕容炽，就撞见一步踏进地下鬼市的白衣戴面具女子。
“明憬。”公孙漓喊住明憬，身后跟着一只小尾巴，拿下面具，面上染着一点血迹，对明憬道：“公孙族事毕，该兑现我对你的承诺了。”
明憬从前和她做过交易，她帮她凝出身体，公孙漓会帮她修复摘星剑。
后来，明憬突破第七境后果真给公孙漓凝出一具新的身体，那时公孙漓说要先处理完公孙族的事，明憬并没有反对。
“那道夺我身体的灵魂已经被小决砸死，公孙族我不会再回去，不知玄主夫人能不能跟玄主讲一下，让我留在地下鬼市？”
公孙漓面上浮起一抹笑容，看出明憬情绪有些低落，笑着继续说：“当然，我也不是什么都没有的。除了会铸器，我还带了个皇族小殿下和一整座人间。”
后面跟着的小尾巴殷决点头如捣蒜，乖巧地扯住公孙漓的衣角，声音清脆：“对，玄主夫人要收留我们，不然不给你修剑。”
明憬失笑，回道：“那就留下吧，不然真不给我修剑，我去哪里再找一个铸剑师？只是玄主那里，大概要我吹吹枕边风。”
“那你多吹点。”公孙漓淡淡笑着，想起在公孙族里见到的怪异之处，本是要告诉明憬的，但想了想还是觉得修剑最重要，对明憬道：“摘星呢？”
明憬从山河袋里将摘星剑拿出来，眸光复杂，嗓音都有些颤抖：“你真的能修复摘星吗？”
似是感应到主人的情绪，摘星剑晃了一下，用剑柄蹭蹭明憬的手，发出一声很轻的剑鸣。
公孙漓站直身体，用双手将摘星剑接过去，摸摸剑柄，看向明憬的眼神含着一股严肃：“会完好如初的。”

第91章 世间黑白
空旷的庭院里于是多出来十几道身影, 鬼使们披着黑如墨的斗篷由着公孙漓使唤，都有些手忙脚乱。
她以空气为熔炉开始修剑，一殿温度灼热, 许多鬼使都忍不住将面上形状怪异的面具拿下来, 露出满是汗水的脸。
公孙漓和殷决都是铸剑师，并不受灼热的温度影响。
两人两身白衣飘飘，在空气熔炉边游刃有余, 动作行云流水里带着一股美感, 正将赤炼石等许多灵物丢进熔炉内。
铸剑一道里，公孙漓是最举世无双的铸剑师, 她的道境修为和感悟都不在曾经的明憬之下。
但此刻明憬却没有心思欣赏公孙漓精妙绝伦的铸剑手法。
她只是站在庭院远处的角落里, 将整个身体都藏在大树的阴影下，袖子里的手攥紧，眸光一动不动凝望着悬于半空的摘星剑。
摘星剑当年损坏得很彻底。
就算可以修复, 也需要很长一段时间，但明憬从来没有挪动脚步。
公孙漓和殷决修复了多久，她于是在原地站了多久。
孔知亿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东海回到地下鬼市, 站在庭院中央看着公孙漓和殷决两人的动作，似是若有所思，接着再看一眼隐在阴影里的明憬, 不禁低叹一声。
许久之后，公孙漓长呼出一口气，淡然的面容上一片惨白, 唇角渗出点点血迹，白袖一挥, 蒙着摘星剑的那股流光渐淡去。
空气熔炉随着灵气的收敛缓慢消散掉, 鬼使们看一眼孔知亿, 默然离开庭院。
殷决伸手扶住公孙漓，面上神情关切。
明憬的心瞬间跳动起来，袖下的手松开，带出的血痕浮着细微的疼痛，低眼才发现掌心都是黏腻的汗滴。
“明憬。”公孙漓对殷决笑了一下，声音轻飘飘，回头看向明憬：“摘星剑修好了。”
明憬抬眸对上公孙漓含笑的目光，抬脚要走，才觉自己不知站了多久，腿都发麻，脚步异常沉重。
她深吸一口气，向前踏出一步，脚下感觉松软，正是先前埋洗剑石时以魔气挥开的尘土。
明憬低眸一看，怔怔失神片刻，不禁笑出声音，心里再没有一丝犹豫，大踏步走向公孙漓，在许多人的视线里伸手接过那柄修复后的摘星剑。
剑鞘印染着胜火绚烂的星河皓月，剑柄以星光做点缀，用手握住时，触感寒凉如水，轻易叫人心神一震。
明憬立在庭院中央，沉默不语，不用伸手拔出摘星剑，也知道剑刃定然清冽如一泓清水。
即使是小孩所持，也足以斩开世间所有迷障。
这是剑器排名榜前三的宝剑，灵剑摘星、古剑邀月和神剑逐日一起，铺出铸剑大师公孙冶的通天大道，开出世族的路。
摘星，摘天上的星星到手里，正如仙人落凡间。
似乎是感应到主人的气息，摘星晃晃剑尖，响起一声欢快的剑鸣。
凛冽剑气在空阔庭院撞开，用剑柄蹭着明憬的掌心，像是催促主人快些将它从剑鞘里拔出来。
慕容炽不知什么时候也步出揽月殿主殿，正倚在一颗大树上望着明憬，精致容颜上的眉轻蹙起，眸光含着一点暗淡。
缔结生死契约不单单只是生死相连，似乎她也能知道明憬心里的情绪和想法。
就比如现在，明明摘星剑修复好了，是公孙漓口中完好如初的模样，但明憬似乎一点也不开心。
明憬为何不开心呢？剑不是都修好了么？明憬不开心，那么她应该做些什么，明憬才回开心呢？
庭院里的几人都有自己的思绪。
公孙漓将摘星剑递出后望向旁边的殷决，向来淡漠的脸上难得含着笑意和温柔。
明憬沉默许久，忽然松了手，摘星剑自行悬浮在半空。
她凝指勾出魔气，眉眼淡淡，下一刻毫不犹豫落下指尖，带着那点魔气撞上凛冽剑刃。
一道金黄的剑光亮起，几乎将整座地下鬼市都点亮，照出明憬淡漠到不带一丝丝情绪的面容。
她再挥手，右掌掌心浮出一道淡白色的剑气。
不是剑修修出的剑气，似乎是融入血肉的羁绊，缠成一根线的形状，另一端的尽头是摘星剑。
“明憬——”
公孙漓似乎猜到明憬想做些什么，唇张开，下意识想说些话阻止明憬，却在迎上她那双如深海的眸子时顿住，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明憬没理会公孙漓，只是抬眸认真看着摘星剑，唇角慢慢掀出一点笑，呼出一口气的同时攥紧掌心，那根剑气缠成的白线就此断开。
孔知亿看着这一切，惊讶地说不出话来，甚至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才反应过来明憬到底做了些什么。
明憬刚才做的，是将她和摘星剑的关系彻底斩断。
从此不再是摘星剑的主人，从此摘星剑是一柄无主的灵剑。
何至于此呢？
那是摘星剑啊。上古灵剑，以星辰之力铸成，生来凌驾世间万千剑器，是许多剑修毕生所向的剑中至尊。
明憬天生剑骨，剑道天赋无双，生而得摘星剑守护，所以在天地修士的心目里，她是摘星剑最契合的主人，所以明憬还有一个身份，是摘星剑主。
现在明憬要将这个身份丢掉，在摘星剑修复好之后。
既然明憬不再是摘星剑主，为何还要修复摘星呢？
孔知亿不修剑道，也不懂剑修对剑的执着和不可或缺，因而看向明憬的眼神很不解，带着股想安慰明憬的情绪说：“明憬，其实……”
“其实就算你的剑骨碎了、剑心没了，还是可以修炼剑道的。
魔修无所顾忌，你都修到修罗诀第七境了，自然不需要再顾忌什么，想修剑道就修啊。”
只是不能修最极致最纯粹的剑道而已，但都是剑道，应该不会有很大的不同。
这样的话，摘星剑主还会是明憬。
明憬笑了一声，看向孔知亿，眸底神色复杂而深沉，低声问孔知亿：“孔领主，你去过人间，知道人间布坊是怎么染布的吗？”
孔知亿：“……我没见过。”
她去人间是去玩耍和打发时间的，不是去看染布的，也不觉得染布有什么好看的地方。
“我见过。”明憬说话的声音很轻。
那年她才十五岁，出万象道宗后去到人间，小师叔带她去的第一个地方是人间皇城里一处布坊。
“一大缸清澈明朗的水，只需要沾上一点点染料，就能迅速变成一种完全不同的颜色。”
小师叔当时执着邀月剑、面上神情严肃晦涩，很认真地跟她说，剑道亦是如此。
不是所有剑修的剑道都是这样，但明憬想要修的剑道就是如此。
“世间最纯粹无垢的白，只要碰到一点点黑，都会面目全非、不堪言说。”
“所以，我明憬的剑道要么不修，要修就要登世界巅峰。”
但明憬注定攀不上顶峰。
所以，她要断了和摘星剑的所有关系。
所以，剑修明憬死于二十岁，落崖后重回崖上人间的只是明憬。
“孔知亿。”明憬叫着孔知亿的名字，云淡风轻问着：“你能听得懂吗？”
孔知亿下意识点点头，接着摇摇头，思绪有些模糊，其实还是不太懂，只是心里油然而生一种震惊和难过：“那，就算你不修剑道，但摘星剑都完好如初，你留在身边也算是念想。”
“我从不需要念想。”明憬一点一点将笑容收敛起来，语气温和：“我要我的纯粹，摘星也有摘星的纯粹。”
摘星剑是上古灵剑，应该跟着一个生而练剑的无双剑修，去杀人、饮血、锋芒毕露，随主人名扬天下，不应该待在山河袋里当一个吉祥物。
修复好摘星剑，与它解除剑道契约，放它自由自在，是明憬这个主人最后能做的事。
明憬缓缓抬眸，迎着满院刺目日光摩挲一下摘星剑的剑柄，声音低低沉沉，最后凝出一声“再见”。
“再见。”
她收回手，面容淡漠，语气带一点严肃：“走，去寻你的新主人。”
摘星剑不肯，晃晃剑身，试图用剑柄蹭蹭明憬的掌心，被避开后低鸣一声，似乎很委屈，剑鸣声不断，像是小孩子的控诉。
“走！”明憬攥紧掌心，闭上眸，语气严肃了很多，眉心黑莲印跳跃，周身都是缠绕的魔气，是灵剑不喜欢的气息。
摘星剑低鸣几声，见明憬还是不理会它，剑尖一甩，将弥漫的魔雾削掉一大片，绕着揽月殿飞起，然后长鸣一声。
在地下鬼市震动的声音中，它消失在日光里。
明憬许久后才抬头，看上空看了很久，眼睛被刺目的日光照到视线都有些模糊，才低眸，身上魔气涌动，竟然于这一瞬间踏入第八境的修为。
她是第八境的修士了，不能再登剑道巅峰，却似乎快要摸到修士的顶端。
明憬握拳，缓缓回身，见到倚在大树下泪流满面的慕容炽，心里不禁怔然。
公孙漓、殷决和孔知亿看到这一幕，对望一眼后都很有默契地低头离开，庭院很快只剩明憬和慕容炽两个人。
明憬抬脚走到慕容炽身边，故作云淡风轻：“玉简处理好了吗？”
慕容炽没回答，只是仰面看着明憬，眼泪像断了线。
明憬看得心疼，伸手擦掉慕容炽脸上的泪，可她边擦慕容炽边流，似乎永远都擦拭不干净。
明憬无奈，捧起慕容炽的脸不让上面的泪水掉下来，声音很温柔：“别哭了，再哭就是小花猫了。”
她用袖子抹掉所有泪水，在慕容炽眼睛红红时先一步问出口：“哭什么？是哭我突破第八境了，以后炽炽要再用修为定住我会很难，怕腰会酸吗？”
“不过哭也没有用，炽炽如此不中用，该酸还是会酸的。”
明憬缓缓勾唇，对着慕容炽笑得温柔明媚：“当然，炽炽要是多说几句好听的话，或者变回原形，我也不是不能……”
明憬话说到一半，见慕容炽趁她不注意头一低，再抬起时又是满脸泪水，有些哭笑不得：“怎么还学会偷偷摸摸哭了？”
她甩甩湿透了的袖子，正头疼还有什么能给慕容炽擦眼泪，就见慕容炽抽抽气，一下扑进她怀里，声音断断续续：“明憬，对不起。”
慕容炽边说边泪如泉涌，几乎将明憬的黑衣都润湿，一只手扯住明憬的衣角，一只手搂住明憬的脖颈，眸子里都是后悔和难过。
她后悔了。
看到明憬和摘星剑解除剑道契约，似乎比当时她和明憬解除生死契约还要难过。
因为生死契约还可以再缔结，但剑道契约以后都不可以了，因为明憬不修剑道了。
慕容炽活了几千年，会后悔的事情没有几件，其中一件是后悔喜欢过宇文筝。
但后来知道剧本、系统和声音的存在，她心里又觉得那或许不是真正的喜欢，于是心里释怀了不少，只是想着将那些困惑搞明白。
但她现在抱着明憬，只觉得有一件事情大概是这一生她都无法释怀的，只会一直一直后悔。
明憬本来可以不修魔的，明憬本来是可以继续修剑道的。
如果当时在崖底洞府，她出手抹掉那朵黑莲印，是不是现在的明憬还是纯粹无垢的剑修？
这个问题慕容炽想过许多次，在明憬说喜欢她以后，在她对明憬心动以后，在缔结生死契约、心意相通的许多时候。
在心里的答案出来前，慕容炽对自己说：如果明憬不修魔道，如果明憬还是剑修，或许就不会喜欢上她。
然后她回眸，看一眼含笑温柔的明憬，于是将这个问题压在心底，不愿意再去想。
但不再想不代表不存在，摘星剑的修复将慕容炽那些年里的介怀都翻了出来。
明憬或许不会在意，但慕容炽很在意。
因为她喜欢明憬，因为那时的她不曾想过，自己后来会喜欢一个人喜欢到觉得丢掉性命也无妨。
所以现在的慕容炽后悔到不能言语，只能一声声说着“对不起”。
所以慕容炽不能再问心无愧说，明憬修魔道也很好。
因为她见过明憬舞剑时最璀璨耀眼的风姿，所以知道世间万道，剑道最属于明憬。
“原来炽炽真是水做成的。”
明憬低叹一声，心里莫名生疼。
将慕容炽从怀里揪出来，以手扶住她肩膀，迎着慕容炽泪眼朦胧的模样，语气郑重严肃，恍如宣誓：“慕容炽，你很好。”
“所以不用说对不起，你从来没有对不起谁。”
崖底洞府里能遇到慕容炽，是明憬此生最荣幸的事情，她曾在心底谢苍天不负，到底没有拿走太多。
如果世界上真的有交换，用已断绝的剑道换慕容炽的出现，明憬心甘情愿。
作者有话说：
摘星剑后面还会出现的~
应该会开if线，给小憬和炽炽没有遗憾的人生

第92章 动情会痛
孔知亿回来后, 地下鬼市的事务自然还归她处理。
听说领主大人见到白玉案上那堆玉简时脸都黑了，二话不说就想往外走，可惜被鬼使眼疾手快按住, 只能认命地继续当牛做马。
明憬用了点时间稳固好第八境的修为, 抬脚刚步出屋门，一个鬼使已经迎了上来，恭敬开口：“明使, 主上让属下带您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明憬随口问着。
鬼使没回答, 只是说着“您随属下来就行”，上前一步在前方引路。
明憬漫不经心的眼神于是有些郑重, 眸底生出一点好奇, 随鬼使一路出了揽月殿，穿过地下鬼市许多地方，在一座湖泊边停下脚步。
天空湛蓝, 湖水漾开，湖面透明如镜，湖心中央立着一座水榭, 绿树成荫，如仙境般神秘秀丽。
明憬从来不知道地下鬼市里会有这样一座水榭，立在原地有些惊讶。
“明使, 主上就在里面。”鬼使说完这句话，向明憬低身行礼，转身离开, 湖泊边于是只剩明憬一个人。
她环顾四周一圈，抬步跃过湖水, 身形轻飘飘落在水榭上, 不再欣赏风景, 而是藏着心底那点好奇一直向内走，许久后见到一道穿红衣的背影。
那是明憬很熟悉的颜色，却不是慕容炽经常穿的那袭红衣，而是形如人间女子成婚时所穿的嫁衣，红得胜火，象征喜庆。
穿着嫁衣的慕容炽！
明憬呼吸一滞，脑海里思绪模糊，放轻脚步后缓缓走过去。
慕容炽似是有所感，背影轻动，在明憬灼灼眼神注视下回眸，看到是明憬后轻轻笑着，声音柔和：“明憬，你来了。”
明憬的脚步瞬间顿住，眸子里都是慕容炽的身影，眼睛一动不动，像是呆住了一般。
她从来都知道慕容炽生得极好看，五官精致无双，那张脸轻易能颠倒众生。红衣胜火，勾唇笑开时俱是言语描绘不出的风采，让人沉沦。
但那些慕容炽，似乎都没有今日的慕容炽好看。只一眼，明憬于是再也挪不开眼神，也不想挪开，只想一直看到地老天荒。
同样的红衣，因为是嫁衣的原因，衣袍上多出许多花纹，衣摆拖曳到地上，腰间垂着很多点缀，不像从前红衣简单，繁琐里透出庄重。
慕容炽的三千青丝也不像以前一样随意披着，而是用一根步摇拢起。
她头顶戴着一个做工简陋的枝环，勾唇笑起来时，妩媚和温婉融在一起，似染上人间烟火，生动而绚烂。
而这样的慕容炽，是她一个人的，谁也看不到，只有她能看。
明憬想到这里，心跳加速，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是一动不动看着慕容炽，眼神灼灼胜过日光，几乎将慕容炽烧融化。
迎着明憬那样的眼神，慕容炽眨眨眼睛，似乎是有些害羞，但还是起身朝明憬走去，拉住她的手轻问：“明憬，我好看吗？”
她扯扯嫁衣的一角，又摸摸头顶的枝环，见明憬的目光望上去，低低解释：“按照人间的规矩来说，我本来应该是戴凤冠的，但我不喜欢那个。”
“两相比较，我还是喜欢你以前送给我的枝环，所以我选了这个。”慕容炽垂眸，见明憬只知道看着她，眼底多出些羞怯。
“很好看。”明憬喉咙微动，忽略掉经脉那点疼痛，伸手将慕容炽拉进怀里，声音低沉：“炽炽一直都很好看，只是今日最好看。”
慕容炽很满意这样的回答，笑了一声，伸手去解明憬的衣服，动作颇有几分迅速。
明憬下意识按住她的手，看一眼慕容炽的脸，耳朵浮上些红意：“炽炽就算要双修也不用这么着急，我可以自己来的。”
慕容炽的手悬在半空，一张精致无双的脸在明憬的注视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透。
她瞪明憬一眼，直接将明憬那身黑衣撕开，反手将什么东西扔到她脸上，语气有点凶：“自己换上。”
明憬有些懵，伸手将脸上的东西拿下来，才发现是一袭崭新的红色嫁衣，再看看坐在远处脸红透的慕容炽，不禁失笑：“哦，原来是要我换衣服啊，那炽炽早说啊。”
“你不早点说，上来就解我衣服，我还以为我闭关闭久了，炽炽很想我。”
明憬笑得欢快，迎着慕容炽羞窘的眼神无所顾忌，直接将外袍和里衣都扯开，露出一具挺直而匀称的身体。
慕容炽没想到明憬这么直接，还没来得及将目光移开，脑海里已经都是明憬挺直的背、白皙的肌肤、修长的手指和纤细的腰，不自觉低咳一声，明明是想低眸，却变成了抬眸。
明憬将那袭大红嫁衣随意披上，几步走到慕容炽旁边，见她眸子里隐约有几分遗憾，不由想笑：“炽炽很想看吗？那我现在解衣给你看。”
她作势要拉开衣带，慕容炽忙按住她的手，声音断断续续：“不用，我也不是没看过。”
“不是，我是说很好看。不对，我的意思是……”
慕容炽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迎着明憬憋不住笑的眼神，直接自暴自弃：“对，我想看，你脱吧。”
明憬：“……”不是，慕容炽怎么会是这种反应？这不像慕容炽啊。
她将手搭在衣带上，迎着慕容炽似乎含着几分期待的眼神，莫名生出一种羞窘，没有真解衣，而是步至慕容炽旁边坐下：“怎么想起来穿嫁衣了？”
慕容炽看着她没有说话，只是用手碰碰明憬的脸，语气命令：“闭眼。”
明憬不明就里，眨眨眼睛，很听话地将眼睛闭上，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是什么东西落在地上，接着响起一声小猫的叫声：“喵~”
她怔住，缓缓睁开眸，视线内哪里还有慕容炽的身影？
那身大红的嫁衣散开后落在地面上，一只纯白如雪的小猫立在嫁衣上面，圆眸湛蓝湛蓝，像来自深海的蓝宝石，一步一摇皆是优雅、慵懒、高贵。
小猫身后一根毛绒绒的尾巴高高翘起来，掠过空气点在明憬的鼻尖上，像会跳舞的翩带。
明憬呼吸一滞，不禁看向那根摇摇晃晃的尾巴，眼底发红，藏在经脉里那点痛意似乎蔓延到许多地方，心都开始疼起来。
妖界慕容一族，本体是九尾猫，为猫族最至高无上的血脉。
玄黄殿变故，慕容一族几乎满族覆灭，就只剩慕容炽一个。
她是古妖，亦是九尾猫，所以是所有猫族的族上，能以血脉压制命令所有猫族，比如毛卯卯。
九尾猫族有九根尾巴，正如人间传闻里猫有九条命，慕容炽曾经真的是有九条命，但现在只有一根尾巴。
因为红莲业火足以烧掉一切，包括九条命的九尾猫。
明憬从孔知亿那里知道这些后，其实已经不想慕容炽再变回原形，哪怕一直看不到慕容炽的原形也没有关系。
她没想过慕容炽会在今天这样做，而慕容炽这样做的原因……
明憬低眸看下去，白色的小猫踩着空气轻松跃起，踩在她肩膀上，用两只毛绒绒的猫耳朵蹭蹭明憬的脸，喵一声后口吐人言：“明憬，你还不开心吗？”
开心，当然是开心的。
慕容炽能为她做到这个地步，明憬开心到不行，因为那说明慕容炽很爱她。
心爱的姑娘同样爱自己，她们是两情相悦。
世界之大，没有什么能比这个更让明憬开心。
她弯弯唇，似乎是想笑，经脉里那点疼痛却一瞬如潮水汹涌，震得明憬呼吸都有些艰难，不由低头喷出一口血，捂住心口蹲在地上。
“明憬！”慕容炽大惊失色，流光闪过后变回人形，随意将那袭嫁衣一披，伸手扶住明憬，眸子里都是担忧。
“我没事的。”明憬低低笑着，拿手想摸摸慕容炽的脸，身体却实在痛得厉害，只能艰难喘着气，周身都缠绕上修罗气。
“是修罗诀吗？”慕容炽将明憬揽入怀里，看她脸色苍白、面无血色的模样心疼到不行。
明憬轻轻点头，三千墨发披散在身后，实在提不起什么力气，只能将脸埋在慕容炽怀里，低低呜咽一声。
修罗诀不能动情，动情会痛，这是当年慕容炽跟她说过的话。
明憬后来对慕容炽动心时，也确实痛到吐血。
但经历五十年试炼、经历万象道场那一瞬的修罗反噬后，明憬以为这已经不会限制她，怎么还会痛呢？
从万象道场回来后，她也曾与慕容炽诉过情思，也曾与慕容炽双修过许多次，怎么那时不痛，现在就痛到浑身颤抖呢？
是因为她的修罗诀突破到第八重的原因吗？
明憬忍着痛苦想了很多，只能想到这个原因。
她于是又想起山河袋里那枚白色石头，那时恍惚所见的白影和青影都是女子，却彼此相恋。
如果白影是那位隐世仙尊，如果白影是修罗诀的缔造者，那么她如何能喜欢青影呢？
如果白影可以，那么明憬当然也可以。
明憬如是想，不知痛了多久，那股恍如噬心碎骨的不堪折磨才渐渐淡去。
她抬眸，慕容炽一手拍着她的背，一手替她擦拭掉唇上血迹，眼睛里都是水雾。
“怎么又哭了呢？”明憬低叹一声，将湿透的黑发都拨到后面去，坐在地上用手抚上慕容炽的脸，声音似哄：“听说人间女子穿嫁衣时是不能哭的，寓意不好。”
“胡说！人间女子出嫁都会哭的，不哭才不对。”慕容炽直接反驳掉明憬的话，抽气的声音不间断。
明憬：“……那我们现在是在地下鬼市，也不在人间。”
她说完这句话才发现话题似乎有点偏，忙扯回来：“女子出嫁要哭。那我现在穿着嫁衣，是我要嫁给你，是我要做玄主夫人，所以应该是我哭才对。”
“所以炽炽不要哭了，让我来哭吧。”明憬将慕容炽脸上的泪擦干，只觉这几日有点费袖子。
慕容炽显然没有被明憬的思维打败。
明憬刚将袖子放下，她眼睛里已经又浮上一层水雾，声音低到似乎没有：“如果当时我不叫你修行修罗诀，或许——”
明憬没让慕容炽将话说完，直接低头覆上慕容炽的唇，经脉深处来自修罗诀的疼继续蔓延上来，要阻止她们亲近。
明憬眸一暗，心底那点固执也不依不饶，噙住慕容炽的唇不放开，许久后才移开唇吐出一口血，然后若无其事般将慕容炽脸上的泪擦掉：“我家炽炽果然是水做的小猫。”
她说着，似乎是想用手摸摸慕容炽的脸。
慕容炽泪眼朦胧，将脸避开：“修罗诀动情会痛，明憬，你现在先不要动情好了。”
慕容炽将明憬从地上拉起来，抬眸看四周一圈，伸手要将明憬那身嫁衣扒拉下来，口中念念有词：“明憬，你别看着我笑了，不然又要痛了。”
明憬看慕容炽这样，哪里忍得住笑意，低笑着说：“情这东西，哪里是你我说了就能算的？”
她说完，唇上一点殷红，显然血还在流。
“怎么不能算？”慕容炽心疼不已，眉梢扬起，声音很有气势：“本座是玄主，本座说不能动情就不能动情。”
慕容炽显然这一瞬间情绪很激动，收不住体内灵气，头顶的猫耳朵和身后的猫尾巴都露了出来。
她看明憬眸光含笑，恼怒非常：“都说了动情会痛，你很喜欢痛的感觉吗？明憬，你听我的，不要想太多，闭上眼睛不要看我，先离开这里吧。”
离开这里，明憬看不到她，就不会动情动到痛苦不堪了。
这是慕容炽所能想到的唯一的办法，因此她直接转身，打算去给明憬寻一身衣衫将红嫁衣换下来。
话是这么说，那这根猫尾巴为什么缠着她的腰不放开呢？
明憬忍着痛意拉住慕容炽的衣摆，手上一用力，直接将人拉进怀里，说什么都不肯放开：“我不喜欢痛的感觉，但如果与动情做对比，我可以不在乎。”
“炽炽，我不能看不到你的，那比修罗诀的痛还要难受。所以你不要动，也不能离开我的视线范围。”
明憬的身体轻轻颤抖，看慕容炽眸里水雾不停歇，忙柔声哄道：“只是会痛而已，要不了我的命。而且等我修到第九重，就不会痛了。”
“真的吗？”慕容炽果然不动了，乖巧地任由明憬抱着，声音怯怯。
“……真的。”明憬沉声。
不会痛到要了她的性命是真的，但修到第九重是会不痛还是更痛，明憬其实不知道。
况且，修罗诀逆行天道，第九重恐怕没有那么好修行。
只是这些就没有必要跟慕容炽讲了。
所以明憬环紧慕容炽，认真地重复一遍：“真的。”
四周寂静无声，只有慕容炽控制不住抽气的声音。
明憬见慕容炽面上的眼泪怎么擦也擦不完，既心疼又无奈：“就算是水做的，也该流完了啊。”
她看慕容炽一眼，见她似乎没有停下来的打算，直接含住慕容炽的唇：“炽炽这么喜欢哭，不如我们来做些什么别的事情？”
“什么事情？”慕容炽抽抽噎噎，没注意到明憬意味深长的眼神，眸子里含着几分好奇，头顶猫耳朵竖起，精准击中明憬的心。
她拿手摸摸猫耳朵，在慕容炽后知后觉的眼神里点头：“对，就是你想的那样。”
“……明憬，你放开我。”慕容炽被明憬俯身抱起，下意识扯住明憬的衣襟，语气焦急：“你不会痛吗？”
“不冲突。”明憬舔掉唇上血迹，将人放在里屋床上，伸手就去解慕容炽的衣服：“炽炽别哭了，不然要没力气了。”
慕容炽扯住明憬的袖子，泪眼朦胧，声音含着哭腔：“明憬，你又流血了。”
“死不掉的。”明憬温柔回声，随手从床边抓起一段红绸，将慕容炽的眼睛覆住，低声哄道：“不要哭了哦。”
慕容炽没有说话，咬住唇，似乎听到明憬低身在她耳畔很轻很轻地说着：“对不起慕容炽，这一次我不会再走了。”
她于是再忍不住，眼泪打湿了红绸，听明憬低叹一声，加重了手上的力气。
心神恍惚里，似乎有许多液体滴在身上。
明憬的声音轻轻，似叹息：“原来，炽炽真的是水做的。”
然后，慕容炽再记不得什么，只是感觉身体不由自己控制。
许久后，明憬躺在她身边，将她揽入怀里，彼此相拥，像温润的暖玉，梦里都是安心和舒适。

第93章 那些声音
翌日清晨, 慕容炽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是明憬侧对着的容颜，唇上一点红, 面容惨白, 脸上却挂着淡笑。
慕容炽于是松了一口气，随手将那段红绸拿远，动动身体, 腰间一阵酸痛, 不用看也知道肌肤上一定都是红印。
但是没有那股血腥气，也没有什么黏腻的感觉。
慕容炽红着脸碰碰明憬的面容, 女子闭着眸, 似乎还在睡觉，只是手动了动，搭在她腰间, 习惯性地轻拍了几下。
所以明憬还没有醒吗？
慕容炽凑近看了几眼，随后打算起来，结果腰上传来一股拉力, 将她扯回明憬身上。
她低眸一看，发现竟然是自己还没有收回去的猫尾巴。
明憬昨夜玩了这根尾巴很久，后来又拿着它缠住两人的腰, 所以她现在是和明憬绑定在一起的。
这就很荒唐。
慕容炽脸上那点红晕一直蔓延到耳朵后面，动动手指将尾巴和猫耳朵都收好，准备先从床上下去, 结果很不顺地再度被扯回去。
她恼怒不已，带着心底那点不悦抬头, 正好迎上明憬含笑的眸光。
她拿手揉揉慕容炽的腰, 声音带点初醒的沙哑：“炽炽的腰还好吗？”
慕容炽脸上刚淡去的红晕很不争气地再度涌上来, 哪怕和明憬双修过许多次，她其实还是不太习惯将这些话挂在嘴边。
明憬自然清楚这一点，所以更加乐此不疲。
她摸摸慕容炽不受控制显现出来的尾巴，带着些怜惜和心疼低低吻了几下，然后将慕容炽的头发都拨到后面，声音温柔：“炽炽，我很喜欢你。”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慕容炽躺在明憬怀里，用手拭去明憬唇上血迹，以指点在含血后瑰丽的唇上，不让明憬再说话：“不用说出来，我都知道的。”
“明憬，我也很喜欢很喜欢你。”慕容炽低喃一声，亲亲明憬的额头：“明憬，我最喜欢你。”
*
公孙漓所说的公孙一族异状与那个假公孙族主有关。
据说殷决用拳头砸下去时，似乎有一股暗力在阻挡。
但殷决是人间皇族的小殿下，背负一整座人间的力量，皇族的天赋神通浩荡磅礴，最克制黑暗邪崇，所以假公孙族主是当场气绝。
“假公孙族主死后，她尸体上似乎多出一张鬼脸，笑得有些诡异，还有什么东西一闪一闪遁入虚空。”
公孙漓皱着眉回忆着现场画面，似乎是想到什么，面上多出一点迷茫：“那些小光点消失后，月华殿的圣女像是变了个人，拉着我的手一直说对不起。”
她和月华殿圣女是世族和圣地的联姻，从来没有什么感情，所以月华殿圣女不信她，她并不难受，只是在尘埃落定后忽然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样，公孙漓就很不能理解。
当然，她也不需要理解，早在月华殿圣女说第一句话开始，殷决已经冷着眼神一掌将人拍开，然后吻住她的唇。
公孙漓想到这里脸有些红，回眸看看少女张扬的眼神，不自觉低笑出声。
鬼脸、小光点、声音。
明憬和慕容炽对望一眼，皆在眸底看见一丝深思。
她曾经问过小蝴蝶为什么会有剧本的存在，小蝴蝶的回答是：世界广阔，其实活着的生灵都有一份剧本，只是都不尽相同。
她再问小蝴蝶那些剧本里是不是也都有系统、声音、剧情和降智光环等许多诡异东西的存在时，小蝴蝶脱口而出说“不可能”，但具体的东西，小蝴蝶再说不出来。
会是天道吗？应该是不会的。
天道是世界无形的意识，只庇护万物，从来不会主动引动事端，那藏在背后的那些声音到底因何而起？
一百多年前提醒她不要去小石村和给她神龙玉的声音、修罗诀修到第五重时那道说修罗试炼的声音、折喻要消灭宇文筝分魂时扰乱她心神的声音，似乎都不是同一种声音。
那些声音之间是否互相有联系，是同谋还是敌对，玄黄殿变故是因为黑羽令和玄黄令，天机阁想要这些令牌做什么？
明憬将心底一个个疑惑理清楚，对慕容炽低声说：“炽炽，我们去问问宇文筝的那道分魂，应该会知道许多东西。”
小橘猫的天赋神通里，明憬发现宇文筝是知道剧本的存在的，她会知道是因为来历不明的小蝴蝶，那宇文筝为何会知道呢？
慕容炽眼神一冷，迎着明憬温柔含着安抚的眼神点点头，袖下瞬间攥紧的手一点点松开。
明憬说天机阁的目的是黑羽令和玄黄令后，她就派出许多鬼使去寻天机阁人，只是天机阁向来避开地下鬼市。
万象道场四界结盟的事情后，天机阁甚至连藏剑阁和界主府都不见，直接带着整座阁消失，不知藏在哪里。
慕容炽那些怒火无处安放，一时间也不知道从哪里出手，只能让人看紧明憬所说的那些有剧本的人，都似乎都没有异样。
明憬于是叫公孙漓和殷决去帮孔知亿处理事务，自己拉着慕容炽刚步出揽月殿，一个鬼使迎了上来，对慕容炽道：
“主上，中岛那边的鬼使刚传信过来，说万象道宗的真传弟子叶冲霄不久前去西洲历练，踪迹难寻。”
西洲，叶冲霄。
慕容炽眸光闪烁，挥袖命那鬼使退开，和明憬出了地下鬼市，抬头望着天上云层万里，神情有些迷惘。
明憬拿手在慕容炽面前晃了晃，问道：“炽炽，我们要先去寻宇文筝的分魂还是那个叶冲霄？”
要不是鬼使提起，明憬都快忘了那个据说会是第二个明首席的万象道宗真传弟子。
“宇文筝的分魂在哪里？”慕容炽轻声问，眸底生着暗光，看上去有些低沉。
明憬看出来后笑了一声，揽住慕容炽的腰，在女人不解的目光里吧唧一口亲住，笑嘻嘻回道：“我不知道。”
慕容炽：“……”
她摸摸有些湿润的脸，瞪明憬一眼，以为她在开玩笑，眸光含着几分恼羞成怒：“你家小师叔都说你用万象追踪术就知道了，你不知道？”
这话听起来酸溜溜的。
明憬唇角弧度有些收不住，回道：“第一，那不是我家小师叔，我家只有一只复姓慕容名炽的小猫。”
“第二，那是余然说的，原话是以万象追踪术能寻到分魂踪迹。”
“第三，我修的是修罗诀，现在是施展不出万象追踪术的。”
明憬垂着眸说完后，低笑一声，正要将万象追踪术教给慕容炽。
就见红衣女人愣了一下，然后耳朵红红偏过头，指尖来回变幻，凝出一朵红色的焰火，须臾掠过天际，消失在西边方向。
“在西边，我们走。”慕容炽以长长的红绸缠住明憬的腰，嫌弃明憬飞得太慢，直接将人拥进怀里。
明憬面上的笑容凝滞，抿着唇忽然很不是滋味：“炽炽会万象追踪术？”
“自然。”慕容炽眉梢扬起，回眸笑开时面上都是肆意和自信：“世界上有什么东西是本座不会的？”
“青尊只教过我一次，我很快就学会了。要不是我那时不能转修剑道，说不定剑道天才里会多出我慕容炽的名字呢。”
慕容炽抬起下颌，低眸望下来时甚至有一种说不出的骄傲轻狂，要是猫尾巴显现出来，不知道会不会将天都给捅破？
明憬笑出声，拿手摸摸慕容炽的腰，声音愉悦：“炽炽真的什么都会吗？那你会在双修时边摇尾巴边晃着猫耳朵吗？”
慕容炽：“……不会说话可以不要说。”
“……哦。”明憬果然不再说话，只是拿手摸摸慕容炽的腰，然后险些一头从云端栽到地面上。
西洲空悬谷是与云雾绝地齐名的绝地，也是慕容炽施展万象追踪术后追踪焰火消失的地方。
这座山谷初看上去和普通的山谷并没有什么不同，绿树成荫、重山掩映，但既然能列为人界绝地，自然会有修士避之唯恐不及的神秘之处。
传闻里，这座山谷里有生而有之的重力阵法，与云雾绝地神秘的云雾一样，这道重力阵法限制修士飞行，并且修士进入其中后体内灵气会混乱，很难施展出原来的实力。
至于空悬谷里面到底有什么，似乎没有修士知道。
不是不敢说，而是说不出来，他们在谷里的那段记忆似乎被谁抹掉，连提起来都会心有余悸。
宇文筝的分魂藏在空悬谷内，而据鬼使所说，叶冲霄失去踪迹的地方也在西洲，并且和空悬谷的距离很近。
要说两者之间没有关系，明憬和慕容炽自然是不会相信的。
“炽炽，我们要进去吗？”明憬若有所思，低声询问着慕容炽。
“进。”慕容炽握拳，向前踏出一步，以灵气聚于双目，眸光望着两侧绝壁环绕中那座似乎悬于虚无的山谷，声音坚定。
她心里有一种直觉，这座山谷里好像有什么在等她，不单单是宇文筝那道分魂和那些声音背后的阴谋，似乎还有——故人的气息。
“那我们就进去看看。”明憬轻声答应着，拉住慕容炽的手，跟随着那道追踪焰火，一步踏进空悬谷内。
空悬谷外，虚无中忽然出现一道纯白的身影。
那身影看着明憬和慕容炽一往无前的背影，面上生出一丝笑意，低叹一声：“或许天机阁真不该存在的。”
但天机阁如果不存在，天机阁人所修的道又算什么呢？
那身影面上多出一股迷惘，抬眸望望天，天空上云卷云舒，似乎是一种无声的回答。
谷内的重力阵法果然很不简单，哪怕是明憬和慕容炽这样的天才，都不免身形踉跄着摇摇晃晃，半晌才堪堪稳住身形，手拉手向前走去。
红色的追踪焰火悬在前方上空，一路将她们往谷内深处的方向引去。
明憬和慕容炽不知走了多久，眼前景象忽然一变，原本宽如平台的山谷一点点变窄，到最后两侧都是绝壁，只剩一座摇摇晃晃的浮桥。
这似乎是唯一的通道。
但这浮桥，怎么看怎么诡异，似乎藏着无尽的危险。
明憬皱眉，默默在心里想着对策，腰间忽然一轻。
慕容炽揽住明憬，脚尖一点，红衣似一片飞羽，轻飘飘跃过浮桥，落在桥的另一侧，问明憬：“你在想什么事情，想到皱眉？”
明憬：“……”慕容炽会飞？
慕容炽看懂了，眼眸浮上些笑意，明明没有说话，但明憬总觉得她在嘲笑自己：“重力阵法而已，我都第九境修为了，就算灵气混乱了些，也不至于连一座桥都过不去。”
“你不行吗？”慕容炽一脸疑惑。
明憬呼吸凝滞，总觉得慕容炽意有所指，但还是认真地摇摇头，回道：“这座空悬谷，似乎有一种东西，一直在限制我的修罗诀。”
慕容炽目光一凛，低眸想了想，用那段红绸将明憬的腰缠紧，迎着明憬疑惑的眼神解释道：“缠着我会放心一些，就不会把你弄丢。”
明憬：“……我也不是那么不行。”
慕容炽没理会，将红绸握在掌心里，面上含着些笑意，对明憬吹了声口哨，声音欢快：“跟上来哦。”
明憬：“……”这真的不是调戏吗？
她欲言又止，看慕容炽的背影都写着开心，到底没说什么，默默跟在后面。
追踪焰火最后消失在一颗大树后面，明憬和慕容炽围着那颗大树转了很多圈，都没看出来有什么问题，不禁面面相觑。
就在这时，远处大树后面忽然闪过一道黑影，带着股灼热焚烧万物的气息，在空气里一掠而过。
慕容炽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她脚尖轻点，下意识追着那道黑影，却因为明憬的存在身形一滞，回眸时眼底有泪光。
明憬怔愣着问慕容炽：“是——炽炽认识的妖吗？”
“是。”慕容炽点点头，声音低哑：“是红莲业火劫的气息。”
那是云雾绝地里出现过的气息，所以那道身影或许就是云雾绝地大树后的黑影。
明憬于是低叹一声，将腰间的红绸解开，用手摸摸慕容炽的脸，声音轻轻：“我在这里等炽炽好不好？”
慕容炽摇头：“不行，我不能丢下你的。”
明憬的修罗诀受到限制，空悬谷这般诡异，她做不到。
但如果那真的是玄黄殿故人，慕容炽一定也很想知道个究竟，那是慕容炽在这个世界上为数不多的故人了。
明憬将那段红绸放在慕容炽掌心，声音柔和：“不算丢下的，我就在这里等炽炽，你去看一下，要是找不到那个身影，就回来好了。”
她对慕容炽眨眨眼睛，似有所指：“我不会出事的。”
慕容炽眸光闪烁，迟疑着点点头，把那段红绸搭在明憬肩膀上，转身追着那道黑影离开。

第94章 妖异青年
慕容炽离开后, 明憬在原地站了一会，不久后又找到一块光滑圆润的石头，坐在圆石上将肩膀上那段红绸拿来拿去, 四周一片寂静。
她坐在圆石上很久, 举目四望间都看不见慕容炽的身影，眸光闪烁着，似若有所思地缓缓站直身体。
耳畔风声骤冽, 像是有什么东西飘过, 稍纵即逝般似乎只是明憬的一种错觉。
“谁？”明憬低喝一声，用最快的速度回头, 就见一道黑影疾掠而过, 带着一股很熟悉的红莲业火灼烧的气息，似乎来自于古妖。
她立在原地低眸思索许久，抬头时眸底有暗光闪过。
明憬的头隐秘地斜了一下, 将手上那段红绸挂在大树伸出的枝干上，系了个结后指明出方向。
然后脚尖轻点，从腰间的山河袋里摸出碧蓝色的昆仑扇, 身形一跃，向树林深处而去。
黑暗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勾了一下唇，笑容诡异。
明憬垂眸侧身荡开一片荆棘, 眼底也有几乎不可见的笑意。
树林深处多出一片空地，这里的大树不再茂盛高大，像被什么吸取生机一样, 枯萎得很诡异，透出一种阴森森的感觉。
空地之后有一座腐朽的棺材, 那道黑影刚才就是在明憬的视线内冲到棺材边消失不见的, 所以只能是藏在棺材里。
明憬看那棺材几眼, 手中捏着的昆仑扇收成一根线，屏息凝神几步抬脚向前，四周沉寂，只剩明憬的脚步声和呼吸声。
她抬眸望天，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手里的昆仑扇掷出。
东海蛟龙龙骨制成的扇骨坚硬如铁，在修罗气的加持下如同一支箭，去势极快，破空的声音含肃杀，似乎能够穿透一切。
那早就腐朽得不成样子的棺材自然经不住昆仑扇森然利落的一击，轰然一声，暗黑的棺材化为灰尘，浮在半空里荡出一阵迷蒙，气味很难闻。
明憬周身都缠着修罗气，自然不惧什么气味和灰尘，她凝眸认真看向棺材破碎后的方向。
尘埃四起，迷蒙如雾，骤然出现一团黑气，用很快的速度凝成人形，手指上指甲修长如刃，藏在迷蒙里刺向明憬的心脏，似要将她当场杀掉。
明憬早有准备，此刻并不慌张，甚至唇上弯出一点弧度。
她脚尖掠地，身形踏空悬在半空，几掌将那些黑雾拍散，人一旋身，已将倒飞而出的昆仑扇握在手里。
金眼神鹰翎羽炼成的扇羽含着幽幽寒光，生来能压制邪崇魔障，此刻在明憬白皙的手掌里打着旋递出，只一扇就将那出现得莫名的黑影击碎。
明憬再落在地上时，那阵迷蒙已经淡去，连那座棺材和棺材腐朽的腥臭味都消失不见，似乎只是明憬的幻觉。
看来背后那不知名的存在觉得她很好对付呢。
明憬冷笑一声，抬眸时勾指凝出一朵修罗印，松手时修罗印飞向空悬谷西侧。
她不再犹豫直接跟上，不一会儿再次看见一座腐朽的棺材，似乎是刚才消失的那一座。
明憬于是垂眸，故技重施。
脚尖再落地时那些迷蒙却没有再消失不见，而是凝成许多道利刃，从天地的四面八方向明憬的心口处刺来。
总算有不一样的地方了。
明憬抿唇，正要继续动用修罗气施展昆仑扇，就感觉远处一颗大树后出现一道很阴异的气息。
她体内的修罗气在那道气息出现后瞬间变凝滞，像是被禁锢住，再不能动用分毫。
而那些黑雾凝成的利刃还在向她的心口刺来——
明憬深吸一口气，眸底多出些肃杀，低哼一声，唇角染上点点血迹，强行挥扇将那些雾刃打落。
大树后的存在显然想不到明憬能招架住，那股阴异压制修罗诀的气息于是越发浓郁，树后露出一点黑雾。
就是现在！
明憬眸光一凛，从山河袋里摸出一段红绸，用尽全力掷出，声音坚决：“炽炽，动手！”
“知道。”慕容炽的声音含着一点森冷，身形移动，从不远处一颗树顶跃下，扯过红绸的一边扔出，手指结印，将明憬视线里的那颗大树前后左右都拢住。
做完这一切，她移动到明憬身边，拿手指拭着明憬唇上的血迹，神情掩不住心疼：“明憬，你——”
“我没事。”明憬对慕容炽摇摇头，眉眼冷冽，声音低沉：“流点血能引出那东西，再值得不过。”
她拉住慕容炽的手，几步越过空地走到那颗大树后，果然看见一个东西在慕容炽灵印压住的红绸里不断挣扎。
黑雾迷蒙，与红光炽烈形成很鲜明的对比。
明憬看慕容炽一眼，轻点着头。
慕容炽于是伸手，用灵气将那段红绸拿开，视线里多出一道背对着她们的身影，蒙着黑雾，但看身形，似乎是人族男子的外形。
“困锁印下，只要本座不死，你是逃不掉的，所以不要再做无畏的挣扎，没有用的。”慕容炽冷声开口。
“不愧是天选之人，果然就是和那些愚蠢的修士不同。”那人族男子低笑一声，缓缓回身，露出一张妖异的脸。
明憬和慕容炽看清那张脸后，眼眸都不受控制地缩了一下，很有默契地退开几步，眼神都含着几分复杂。
因为眼前这张脸——实在很妖异。
并不算很丑，甚至很出色。
眉毛、眼睛、鼻子、嘴唇和耳朵等放在人族里都算得上绝艳。
单独拿出来属于颠倒众生那种，但组合在同一张脸上，就说不出得妖异。
不用再多做思考，明憬和慕容炽对望一眼，都知道这青年一定不会是人族。
“宇文筝的那道分魂和叶冲霄在哪里？”明憬淡声问道。
那青年没回答，而是看向慕容炽，眸底含着点失算的意味：“知道玄黄殿故人就在这座谷里，你居然能忍得住不去追，还和明憬联手布局引我出来？”
“故人要追，但眼前人也不能丢。”慕容炽拉住明憬的手，十指相扣，凤眸里含一点坚决：“空悬谷这般神秘危险，我怎么会丢下明憬？”
“更何况，你说是玄黄殿故人就真的是玄黄殿故人吗？”
“但那真的是玄黄殿故人，似乎是一只兔子哦。”
青年笑了一声，见慕容炽面容一变，多出几分胜利的喜悦，没顺着这个话题说下去，而是站直身体，对明憬很认真地开口：
“第二次正式见面，郑重介绍一下，我叫归吾，会是这座天地的主人。”
第二次见面？
明憬眼眸缩了一下，用手按住慕容炽的手，似安抚般摩挲着，接着面上浮起一抹戏谑的笑，回归吾道：“你说的第一次见面，是指墨水河畔被我一剑削掉头颅那次吗？”
归吾面容一变，脸上笑容再保持不住，几乎是无法控制地流露出一丝怨恨，看向明憬的眼神既阴沉又震惊：“你怎么会知道？”
明憬怎么会知道归吾就是许多年前那只妖鬼？当然是那一战明憬看似轻松，其实也是踩在生死线上的。
那是她第一次在小师叔不在身边的时候，孤身以剑迎战强敌，剑开无双风采。
明憬二字从此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怎么可能会印象不深刻呢？
于是明憬将那只妖鬼记了很久，妖濒临死亡时那个恨之入骨的眼神，明憬也很难忘怀。
她这么想，面上一片云淡风轻，声音轻飘飘：“因为在我生平杀过的存在里，杀你杀得最容易啊。”
归吾面色阴沉沉，妖异的面上青筋暴起，似是愤怒到极致，忽然低声笑出来：“剑开天地始末的明首席是惊艳无双，但你现在不是剑修，恐怕什么都做不了。”
他仰天大笑，身上那股黑雾越来越浓郁，就这么在明憬视线下淡去身形，再出现时已经不在困锁印内：“小玄主，你们的规矩对我是没有用的。”
“大动干戈将我引出来又如何？只要我想，我随时都可以再消失。”
“不过你们不用担心，这座空悬谷是我为你们精心挑选的墓地，所以从你们踏进空悬谷开始，就已经在我的死局里。”
归吾对明憬和慕容炽笑了一下，语气幽幽：“两个天选之人呢，省了我多跑一趟，那就让你们死得明白些。”
他收敛笑容，声音带着命令一样高高在上：“都出来，去将明憬和慕容炽杀掉。”
空地上于是多出两道虚影。
一道是穿道服的女子，面容虚幻，眼神空洞而麻木；另一道是穿道宗真传弟子服的少年，身形僵硬，手拿一柄生锈的铁剑。
那是宇文筝的分魂和叶冲霄。
明憬呼吸一顿，和慕容炽对望一眼，都从眸底看到一丝郑重和严肃，一人握昆仑扇，一人拿血鞭。
哪怕分魂破碎不堪，哪怕叶冲霄修为不过第六境，还是没有半分松懈。
只是归吾声音落下的瞬间，明憬心口忽然一痛，似乎那股压制修罗诀的气息再度浮起，震得她心神恍惚，险些握不住手里的扇子。
但慕容炽显然是不受影响的。
所以只针对修罗诀吗？为什么只针对修罗诀？给予这般不留余地的压制，本质会是因为重视和害怕吗？
明憬思绪模糊时只能想到这个，但就算心里隐约能猜测到，现在也没有用。
她是第八境的修为，但看不出归吾的修为，那青年来历不明、长相妖异，似乎是妖鬼，修为至少是第九境。
对面的宇文筝分魂和叶冲霄已经冲了过来。
明憬开始摇摇晃晃，被慕容炽拉过去护在身后。
女人一鞭甩过，将那分魂和叶冲霄都逼退几步，低声对明憬道：“明憬，我们先离开这里。”
离开后，直接叫所有鬼使和圣地修士来踏平空悬谷，还怕找不到什么线索？
“想走，晚了。”
远处的归吾冷声开口，眉皱起，妖异的脸上都是黑血，见宇文筝的分魂和叶冲霄始终打不过慕容炽的血鞭，不禁咬牙切齿：
“都已经压制到这样了，为什么还是杀不死？难道天选之人注定不死不灭吗？”
他似乎是想到什么，身体止不住颤抖，随后面容上的神情满是疯狂：“大不了舍弃这具化身，我就不信会有谁是不死不灭的。”
就算真不死不灭又如何？他多杀几次，多灭几次，照样能解决掉所有阻碍，谁让修士总是愚蠢的呢？
“你也去。”归吾手一挥，空地上多出一道身影，周遭温度瞬间灼热起来，那身影拿着一根胡萝卜，以尖锐的一端刺向慕容炽的心脏。
慕容炽向来平静的表情一下就变了，眸底不受控制地浮起一层泪光，声音带着些颤抖：“南宫澈？”
那身影没理会，只是拿着胡萝卜一直向前刺去。
归吾笑容得逞，声音淡淡：“红莲业火劫，她要是挨上小玄主一招血鞭，只怕会当场灰飞烟灭呢。”
慕容炽顿时愣住，手里的血鞭再递不出，宇文筝和叶冲霄见此机会都放出杀招。
归吾声音冷冷：“先杀掉明憬。”
于是宇文筝分魂的魂力和叶冲霄的铁剑都刺向明憬心口。
明憬眼眸收缩，经脉深处那股痛意再度汹涌奔来。
她咬唇喷出一口血，哪怕知道生死契约缔结生死，还是凭借本能将慕容炽拉到后面，掌心凝出一道以命结出的修罗印，正要不管不管拍出去时，前面多出一道青色的身影。
“铮——”
是剑长鸣不息的声音。
青色的身影将那根胡萝卜折断，手中剑挽出一个潇洒的剑花，几个来回将分魂和叶冲霄逼退，回眸看向明憬，声音藏不住关切：“小憬，你没事吧？”
是折喻！
明憬心绪一惊，说不出话，只是眼神含着一点复杂。
折喻迎着明憬那样的眼神，心里酸涩，知道明憬大抵是不想看到她的，低低声开口：“我不是特意赶来救你的。”
说完后，她见明憬眼眸一缩，反应过来有些不妥，继续说道：“我是来捉拿万象道宗叛徒的。”

第95章 衍化世界
所以, 堂堂万象道宗的宗主，从中岛最繁华无比的主城不远万里，跑到西洲最偏僻危险的绝地空悬谷里, 只是要抓一个叛宗的真传弟子么？
折喻似乎也知道这句话的可信度实在不高, 低咳一声，面上有些热，抬眼见到明憬侧眸去看慕容炽, 眼底神色很快暗下去。
她将邀月剑横于身前, 剑尖一点寒芒，指向远处宇文筝止不住颤抖的分魂和叶冲霄。
归吾从看见折喻出现时面容就是一变, 接着那点惊异变成兴奋, 声音低低似乎只有自己能听到：“第三个也来了，真是自寻死路。”
折喻于是抬眸，望向远处妖异神秘的青年, 邀月剑长吟一声，泄出森森杀意涌向那青年。
如烟的青衣在杀意里迎风荡开，女子的眼神和声音都很冷, 似寒冽水流里裹挟着雷霆杀意：“你是那道声音的主人？”
那道在她炼化万象令、发现宇文筝分魂后扰乱她心神，才让宇文筝分魂逃出来的声音。
“是我。”归吾直接承认下来，眸底暗光闪烁, 忽然挥手。
远处被折喻的邀月剑震开的宇文筝分魂和叶冲霄都不受控制地向他飞去，一魂一人都悬在半空，自手脚处漫出一股黑气, 没入归吾的手掌里。
“南宫澈！”慕容炽低喊一声，手里血鞭挥动, 将同样向归吾飞去的黑色身影拉住, 然后头一低, 唇边多出几点血迹。
明憬眼神微凛，上前一步，忍着心口那股疼痛将修罗诀施展到极致，一手拉住慕容炽，一手拦住慕容炽口中的南宫澈。
“都快自身难保，还想着救人？”
归吾冷笑一声，心一狠，咬破舌尖后喷出一口黑血，面容都是疯狂和狠厉：“我将你们三个都杀了，看这天地还拿什么和我斗？”
空谷无端生出绝音，风沙飞扬里，明憬视线所及处的大树几乎在一瞬间都失去了生机，枯萎到不成样子。
那股压制她修罗诀的气息攀升到极致，明憬连呼吸都很艰难。
叶冲霄第六境的修为似乎一瞬间化为虚无，和宇文筝那道分魂一起被妖风裹挟住。
待到一点黑气都没有后，归吾手一挥，两人就如枯木般躺在空地上，只剩死亡一条路。
所以，许多年前玄黄殿变故和天机阁有关，那将明憬打入无常山崖底，是不是因为归吾呢？
慕容炽看明憬一眼，挥袖将那段红绸系在南宫澈腰间，对明憬说话时声音都是颤抖的：“明憬，她是许多年前玄黄殿里的妖，所以——”
“我当然知道。”明憬低低应着，脚步都有些踉跄，疼到几乎站不稳时，眼前多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一看就知道很适合握剑，是折喻的手。
明憬抬眸望去，原本要说的话一下子堵在喉咙里，只是怔怔看着她。
青衣的女子低着头看不清面上神情，只是伸手搭上明憬的手臂，如从前许多次一样将明憬带到后面。
“炽炽，折、折宗主，归吾很可能是妖鬼之主，所以我们要先离开这里。”明憬垂眸看着那只手，说话的声音很轻。
墨水河畔那只妖鬼来历不明，明憬斩杀那只妖鬼后，曾问过藏剑阁阁主原因。
但藏剑阁阁主的回答是不知道，他们不知道几千年来从来没有妖鬼出现的天地，为何会很突然地出现一只妖鬼。
归吾的来历也一样神秘莫测。以他的修为来讲，至少该是九幽狱深处的妖鬼。
但镇压令和圣地封禁都还在，大妖鬼都出不来，归吾出得来，明憬只能想到妖鬼之主。
所以现在想来，墨夙休闭关时听到那道蛊惑她杀掉自己的声音，还有人间屠城那只魔族能在圣地护阵下进入人间，大概都和归吾脱不开关系。
妖鬼之主，归吾，会是天地的主人。
明憬越想越觉得很有可能，再想想小蝴蝶口中的剧本、系统、控制心神，不禁惊出一身汗，脑海里多出一个惊骇的想法。
“离不开的。”折喻的心因那声陌生到极点的折宗主酸涩不已，轻轻摇头。
“空悬谷的重力阵法因外来力量而加强了，我们现在不能御气飞行，短时间内是走不出空悬谷的。”
而且眼前这个自称归吾的妖异青年，如果真的是妖鬼之主，那么只会难上加难。
因为祁云雪收服四海剑后曾和圣地说过，妖鬼之主是超越第九境的存在，不但很难杀死，而且还打不过。
“归吾是妖鬼之主不错，但眼前这个，只是鬼主的一道化身，所以不是杀不死的。”虚空里多出一道飘渺的声音。
是那道叫她不要去小石村、将玄黄令说成是神龙玉的声音！
明憬抬头望上去，就见空地里多出来一道白色的身影，将什么东西插在四周，似乎是依着天地方位而立下，那股风沙和压抑的沉重感稍稍淡去。
迷雾散去，那身影的面容再无掩饰，是个看起来很年轻但极具沧桑感的女子。
白衣黑衬，简单的两种颜色，搭出一种天机玄妙的疏离淡漠，望而生畏，这是天机阁人独有的象征。
那白衣女子是天机阁人？
慕容炽的眸光瞬间变得冷冽，低眸见黑衣的南宫澈面容苍白，手触碰到的地方却是滚烫的，周身不禁缠上一层杀意。
白衣女子自然不会不知道慕容炽对天机阁的恨意，苦笑一声，缓缓靠近三人，说话的声音轻轻：“在下姬问心，曾是天机阁阁主。”
“玄黄殿变故说起来很复杂，玄主阁下可以稍后再听我解释吗？”
“如果我说不能呢？”慕容炽低着头，见南宫澈眸一点点闭上，显然是昏睡过去，心里戾气横生。
“此事因天机阁而起，玄主不愿意也很正常。”
姬问心挥袖挡去数道黑色利刃，继续对慕容炽道：“但归吾想要杀掉你们，最想杀掉明憬，所以空悬谷出不去，只能先杀掉他。”
慕容炽呼吸一滞，回眸见明憬面上都是鲜血，周身修罗气浮动，显然难受到极致，再看横剑低眸一直死护着明憬的折喻，握握拳，到底没再说什么。
明憬伸手，在折喻的目光注视下放在慕容炽肩膀上，对慕容炽笑了笑，声音含着股安抚：“炽炽，我不痛的。”
说完后，她才望向姬问心，以一种打量的目光来回看着。
白衣的女子沉默接受她们的眼神注视，手中白光闪烁，以一道很玄妙的灵印艰难抵挡着归吾的攻势，很快白衣染成血衣。
“归吾真的是妖鬼之主？”明憬压下灵魂那种窒息感，向前一步以扇尖抵上姬问心白光凝出的护罩。
折喻见状，心里犹豫一瞬，手中的邀月剑递向前，剑光亮起，与明憬一并加强那个护罩。
“是。”因为明憬和折喻的加入，姬问心显然轻松很多，呼出一口气后对她们点着头：
“他是妖鬼之主，但眼前我们看到的青年，只是归吾的一道人形化身。”
“但妖鬼里面，为何会有妖鬼之主？”
折喻看着姬问心手心里前所未见的灵印，问出圣地许多大能一直在追查但始终得不到答案的问题。
妖鬼之主虽生于上古，但因何而生典籍上却没有一点记录。
要知道答案，大抵只有天机阁人才有办法，但天机阁藏于虚无，圣地都找不到，所以无从知晓。
姬问心既然是天机阁阁主，是不是也知道些隐秘？
姬问心的确是知道的。
她看远处藏在黑雾里的归吾一眼，眸底都是忌惮，说话的声音很轻：“世人都知道妖鬼至邪至恶，杀人、杀妖、杀天地间所有生灵，还杀同类。”
“据传上古时第一批诞生的妖鬼最强大最神秘，拥有的天赋神通都不尽相同。”
“归吾本是那些妖鬼里最弱小的一个，但他的天赋神通是吞噬和掠夺，杀掉同类后，他将拥有同类的天赋神通。”
“所以上古那些妖鬼，有一大半是死在他手里的，杀掉那些妖鬼后，他渐渐生出自我意识，成为杀不掉、死不尽的存在。”
姬问心说完这些话，见明憬、慕容炽和折喻都皱眉，犹豫许久，还是低低声道：“我修道那么多年，知道归吾有一个天赋神通，名为衍化世界。”
衍化世界。
明憬眼眸缩起，不禁追问：“衍化世界是什么意思？”会是她想的那样吗？
“衍化世界就是——”姬问心说到一半，忽然身体抽搐，仰面喷出一片血雾，整个身体瞬间倒飞而出。
原来是归吾不知又做了些什么，那股进攻和杀戮的势头压过几人阻挡的力量，将她们震飞了出去。
折喻以剑撑地，爬起来后第一时间去扶明憬，正逢慕容炽将南宫澈藏在一个深坑里，也伸手去扶明憬。
两人伸出的手在半空只隔了一小段距离，明憬从地上坐起后，抬眼对上慕容炽的眼神不禁一呆。
她移眸去看折喻，女子面上的神情有些不自然，第一反应是想收起手，但不知为何还是保持着那副想扶她的姿势。
明憬沉默半晌，伸手拉住慕容炽的手，站起来看着折喻那只还悬在半空的手，声音轻轻：“多谢折宗主。”
刚才归吾攻势汹涌袭来的瞬间，折喻以邀月剑挡在她面前，孤身扛下大半冲击，她自然不会不知道。
“不用谢。”折喻似是心神恍惚，只是摇摇头，以剑撑地，身形摇摇晃晃地走向姬问心，伸出剑鞘拉人起来。
南宫澈昏睡，慕容炽受伤，明憬功法受到压制，看折喻和姬问心的情况，大概也要力竭了，但对面的归吾面上仍然挂着淡淡的笑容，像是游刃有余。
明憬不禁一阵心惊，一具化身已经如此强大，那妖鬼之主的真身又是何等不可敌？
她将扇尖再抵向前，和慕容炽、折喻三人一道加强姬问心再度凝出的护罩，迎着归吾那股黑沉沉的雾气利刃，忽然看向折喻，声音虚弱：“折宗主，你不该来的。”
“我不该来？”折喻拿剑的手捏紧了几分，侧眸看向站得很近的明憬，眼神疑惑，似乎是真的不明白。
“对。”明憬呼出一口气，声音坚决：“这件事和你无关，你不用来空悬谷的。”
如果不来空悬谷，折喻就不用死在这里。
“你说的是哪件事？”
“是宇文筝设局毁我剑道，所以我不该来杀掉她？还是无端出现一道声音扰乱我心神，我应该不管不顾？”
“亦或者是——”
“我的意识不受我控制，令我做下遗憾终生之事，但我连原因都不知道，所以我不应该追查到底？”
“明憬，你真的觉得我不该追查到底吗？”
折喻看着明憬，眼底含着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在遍是血迹和尘埃的面上冲出一道白线。

第96章 天选之人
明憬迎着面前泪眼朦胧的折喻, 忽然想起许久以前，小小的她练剑许多次都不得其法，手酸到哭泣。
青衣执剑的女子会以袖擦掉泪水, 声音清冷地说着“哭也没有用, 哭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她说完后，会给小明憬递一枚灵果，然后身姿挺直地将那道万象剑法施展出来, 手腕翻转间放慢速度, 一直到小明憬学会为止。
所以明憬前二十年的人生里，小师叔三个字曾经是真的可以和剑道比肩的。
青尊曾经跟明憬说, 剑修此生最重要的只有手里的剑。
小明憬当时没说话, 只是觉得青尊说得也未必都对，因为她不但有摘星剑，还有小师叔。
小明憬当时不会想到, 有朝一日她会一无所有，没有摘星剑，没有小师叔, 没有修为和剑骨，什么都没有。
直到喜欢上慕容炽。
明憬于是回眸看一眼后面的慕容炽，淡然回折喻道：“你可以追查到底, 但那只是你的事情。”
只是折喻的事，所以再与明憬没有半点关系了。所以，折喻不用拿命护着她, 现在的她并不需要。
明憬说完这句话，拉住慕容炽的手, 一并望向远处的归吾, 姬问心凝出的灵气护罩渐渐摇晃, 大概要坚持不住。
她于是对慕容炽低低声说：“炽炽，我们真的要共赴黄泉了。”
慕容炽望着明憬，见到她眸底的坦然和清明后不禁一怔：“你不害怕吗？你——好像并不是很不甘心？”
“遇到炽炽后，我只会怕你伤心难过，怕你不喜欢你，再没怕过其他任何事情。”明憬低眸：“至于不甘心——”
“或许都有吧。”
不甘心不能和慕容炽一直在一起，到地老天荒，到世界尽头。
她后来所有的情绪，几乎都是和慕容炽有关的。
慕容炽一呆，低眼见到悬在心口处的猫爪挂坠，眸底神色凝滞。
认真想想，她所不甘心的事情还有很多，玄黄殿变故、剧本和系统的疑惑、南宫澈的昏睡……
人生那么多不圆满，但如果是和明憬一起死亡，居然也不那么抗拒。
如果告诉少年时肆意横行的小玄主，说她将来会喜欢上一个人，甚至因为那个人的存在不再抗拒害怕死亡。
她一定会嗤之以鼻，然后一掌将胡说八道的人拍死。
果然世上无绝对。
“你们不会就这样认命了吧？”天机阁阁主姬问心看看手拉手对望情深的明憬和慕容炽，再看看失魂落魄的折喻，语气很震惊。
这可是天选之人，向来不信天不信命的无双人物，就这样在妖鬼之主的化身攻势下放弃挣扎？
“自然不会。”明憬轻笑一声，周身修罗气缠绕而上，与归吾的黑雾看上去很相似，却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
前者阴暗幽森，似鬼隐于暗处；后者肃杀沉寂，自光明化黑暗，所在即是一整座天地。
修罗玉简上讲，修罗诀逆行天道，一诀造世界，本质上是对妖鬼天赋神通的一种碾压。
只是因为明憬才第八境，修为远不及，所以形成一种反向压制。
“既然姬阁主说可以杀掉这具化身，自然要尝试一下。”
明憬和慕容炽都将手里的扇子和鞭子捏紧，一指点在护罩上，折喻沉默地以剑尖凝出剑光。
这是在蓄势。
姬问心一出现就封住天地四方的方位，以一种绝对防守的姿态将她们护住。
所以归吾是听不到她们这边说的话的，就如她们也听不到归吾发出的声音一样。
明憬说不后悔和慕容炽共赴黄泉，并不是就此认命。
命运这种东西，再来多少次明憬都是不会相信的，所以她的性命别人也不能随便拿走。
“但出手之前，姬阁主可以先解释一下衍化世界的意思吗？”
明憬漫不经心开口，望向姬问心的视线含着一股无形压迫。
明明修为不及、又和归吾的气势相对峙，居然也能压得姬问心暗暗心悸，该说果然是明憬吗？
她侧脸，见慕容炽面容肃然、折喻眸光沉沉，知道这也是她们两人想知道的答案，不禁苦笑一声，“衍化，意思是演变产生的变化。”
“四方天地里有六界，衍化世界就是这些世界里再造出一个小世界，小世界拥有绝对的世界之子，一般来说不死不灭，会是无敌的存在。”
“如宇文筝和叶冲霄，都是妖鬼之主衍化世界里的世界之子，所以就算叶冲霄修为尽废，也可以恢复如初，拥有青云直上的人生。”
青云直上的人生、不死不灭。
明憬不禁低笑一声，看看躺在地上如枯木般再无生机的一人一魂，“那归吾的目的是什么？”
“夺运。”姬问心一字一顿，心里情绪汹涌，连呼吸都有些艰难，但还是继续说着：“衍化出来的世界里，归吾就是至高无上的主宰。”
“但真正的世界从来和衍化世界不一样，他衍化世界，是想操纵所谓的世界之子成为傀儡，用这些傀儡去掠夺真正的天选之人的气运。”
“他的真正目的，是曾经的小玄主、小道尊和明首席，因为你们才是真正生而无双的天选之人。”
“天选之人是什么意思？”许久的安静里，折喻捏紧邀月剑的剑柄，忽然低声问出口。
“所谓天选之人，就是这座天地里最惊艳无双的人物。得天独厚、福泽深长，不靠任何外力也足以绽放出最耀眼的光芒，你们才是世界的中心。”
“世界的中心？”折喻低喃一声，忍不住就笑出了声音。
她眸底的泪光还没彻底淡去，笑起来和哭也没有什么区别，声音含着压抑：“我们这样的人，也算天选之人么？”
当天选之人，实在是太困难，不当可不可以？
姬问心的呼吸就是一滞，看向同样失神恍惚的明憬和慕容炽，自心底都漾开一股疼痛，像泰山压下来一样沉重得她不能喘气。
她沉默很久，最后只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是我们太无能。”
话说到这里，似乎许多不能解的疑惑都迎刃而解。
许多年前明憬出事时天机混乱是因为归吾；她被废修为、没了剑骨追本溯源是因为归吾；那些剧本和系统、声音似乎都是归吾衍化世界的手段。
折喻极致纯粹的剑道被宇文筝毁掉，是因为归吾；慕容炽会喜欢上宇文筝，是因为归吾；公孙漓被天外来魂夺舍、不被信任，是因为归吾……
那么那么多，都是因为妖鬼之主归吾。
但只是因为归吾吗？
明憬不知道答案，她只是回眸看着慕容炽，四目相对，眸底俱是一样的神色，叫做荒唐。
仅凭妖鬼一道天赋神通就能控制整座天地吗？当然是不可以的。
如果宇文筝和叶冲霄心无邪念，明憬不信妖鬼手段能横行无忌到这般程度。
但如果真相真如姬问心所说的那样，她还能怪谁呢？
明憬捏紧拳头，心底有什么在呐喊，周身修罗气似沸腾一般，眼前天地恍然在旋转。
她抬目望去，再次看见那道孤绝的白影顶着重重禁锢，一剑刺破天地。
修罗气和剑光相互交缠，那道创立修罗诀的白影，竟然还是一个剑修。
那一剑——
明憬眸光一凛，震撼到说不出话来，再回神时慕容炽和折喻都在看着她，漆黑眸底燃烧着炽烈战意。
就是现在！
明憬眸底折射着邀月剑的剑光，捏住昆仑扇的指骨用力到发白，携雷霆万钧之势踏地而起，用最快的速度挥向远处的归吾。
血鞭和邀月剑追随而至。
红衣胜火、青衣如烟、黑衣压着虚空里的星光。
三人都用出毕生所学，雷厉风行地移到归吾左右，姬问心以天机阁功法封住四方天地去路。
攻势如山沉重，含着被改变人生的沉重戾气，施展出此生杀招。
那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式，所以这一刻三人衣衫上都染着血迹，明憬悬于上空，慕容炽在左侧，折喻在右方。
如果这一招不能结束掉归吾，大概也不用归吾再出手；如果归吾在这样的攻势里还能活着，明憬、慕容炽和折喻估计必死无疑。
她们是真的将性命都赌上了。
折喻握剑的手都是渗出的血迹，忍不住仰面看着明憬，心想如果都死在这里，那她和明憬算不算同生共死呢？
但明憬一定是不想和她同生共死的，所以如果要死的话，她还是先死好了。
折喻这般想，眸光一点点坚决，手腕翻转，邀月剑上多出几许寒芒。
青衣鼓动，女子踏地而起，将剑尖对准自己的心口，毅然决然刺下。
万象剑法杀招里以命换命的一剑，称为折月一剑。
折喻的折，邀月的月，意思是舍得性命，天上亘古不灭的月亮都可折下。
但月亮当然是折不下来的，所以折喻只能以命做注，来换一个虚无缥缈的希望，希望明憬能活着，希望明憬不要受伤。
她选择折断自己的性命，来施展折月一剑杀掉归吾。
空悬谷最深处有一座古老而破旧的祭台，祭台最上面什么东西都没有放，只是放了一个灰扑扑的石头，石头底下一个年轻女子闭眸正沉睡着。
风轻拂过，空气里多出一股杀戮剑意来。
那枚灰扑扑的石头似是受到什么牵引，很骤然地震了震，尘埃四散，露出石头原来的模样，石心一点红，正在缓缓跃动。
折喻挥剑而出，以折月的姿态将剑尖刺向归吾心口，面容前所未有的镇定，孤身闯进黑雾里，心神恍惚里似乎听到一道很熟悉的声音低低呼唤着“小师叔”。
这样的剑招——
向来漫不经心的归吾终于变了脸色，第一反应是闪身避开锋芒，但上方有明憬，左侧有慕容炽，后面是姬问心，似乎避无可避。
他看折喻一眼，不禁恨声：“看来以前是我太小瞧你了。”
几千年前红衣小玄主风采压妖界，那股所向披靡的势头令他不自觉心惊，所以才不惜主导出玄黄殿变故。
一百多年前明首席之名无人不知，将他向天地试探的化身斩杀于墨水河畔。
他曾叫宇文筝不惜一切代价毁掉明憬的剑道，但折喻将明憬护得太好，所以他只能出手遮蔽天机，勉强也算成功。
所以归吾只以为明憬和慕容炽最难杀死，并没将折喻这么个人放在心上，现在才知道天选之人非同小可，原来个个都是举世无双的人物。
但那又怎么样呢？再举世无双，该废的还是都废了。
他眼眸一厉，妖异的脸上开始一点点裂开，身形一转就要再施展先前的手段脱身，这具化身对他来说很重要，所以不能轻易丢掉。
就在这时，远处数道流光掠过，破空的声音凛冽。
流光渐近，才看清原来是几支箭矢，泛着黑乎乎的光，穿透空气和黑雾后将归吾钉死在原地。
邀月剑低吟一声，直直刺入，带出四处飞溅的血液，落在折喻眼睛里，融出女子含笑明亮的眼神，似是释怀，又带一点解脱。
折喻的手腕终于失去所有的力气，邀月剑“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她的身体向后倒，落入一个泛着凉意的怀抱。
“你疯了吗？”明憬没去看射出箭矢的主人，伸手接住折喻的身体，视线所及处都是触目惊心的鲜血，她的声音含着些颤抖，是害怕。
“小憬。”折喻艰难地抬手摸摸明憬的脸，面上笑意清浅，声音不复清冷，只有温柔和坚定：“此刻的我最清醒。”
所以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不会后悔。
明憬呼吸一滞，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女子眼眸阖上，头一歪，昏睡了过去。
她那句话于是再没能说得出来：你希望我好好活着，我其实也希望你好好活着，当好万象道宗的宗主就够了。
此生不复相见，但知道她一直很好地活着，就足够。
明憬手一挥，将邀月剑唤到面前，随手将折喻放到大树下，以外袍披上去，将破碎的青衣和细微的伤口都覆住，回眸对上慕容炽很复杂的眼神，脚步不禁一顿。
“怎么没个人理理我啊？”空地上响起一道陌生的声音，年轻的女子几步拾起那几支箭矢，打断明憬和慕容炽的对望。
她和慕容炽于是都看过去，见到年轻的女子站在不远处，五官明艳极具冲击力，长长的墨发拢成一束，随她走动不住摇晃着。
染血的战甲，生锈的弓箭、兽皮制成的宽大斗篷，说不出的飒然利落，刚才将归吾钉死在原地的箭矢出自此人之手。
但明憬看不出来她的修为。
似乎是诉求得到满足，年轻的女子弯弯唇，心情显然很愉悦，认真看着明憬、慕容炽、昏睡的折喻、伏在地面的姬问心、坑底的南宫澈，声音轻快：“初次合作愉快。”
“我叫巫和云，巫族当代少主，很高兴见到你们。”
作者有话说：
明憬对小师叔是亲情~

第97章 凤凰晶石
巫族当代少主。
明憬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藏剑阁阁主给她的无字天书上, 铁锈脱落后那一个字形虚幻的“巫”字。
隐世的巫族，据说是神族后裔。
原来世界上真的有巫族。
明憬呼出一口气，只觉空悬谷之行, 她心里的一些疑惑得到解答, 但似乎又多出来新的困惑，正待追查到底。
“知道你们心里有很多疑惑，但现在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所以看着我没有用。”
巫和云捡完所有的箭矢后跃到一块山石上半倚着, 将生锈的弓悬在腰间，姿态说不出的潇洒自在。
明憬自然不会相信, 望慕容炽一眼, 声音很轻：“巫族少主？世族里，我从未听说过巫族的存在。”
“你不知道巫族的存在很正常。”巫和云伸了个懒腰，眼神认真地看着明憬和慕容炽, “因为巫族不是世族，而是神族。”
神族，和神族后裔的差别其实很大。
明憬皱眉, 想起许多次见到的白影和青影，心神恍惚间忽然生出一个认知，不禁惊声开口：“无字天书, 来自于巫族！”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么想，但见到巫和云后，心底最深处的想法是：那个李字与藏剑阁阁主的先人有关, 巫字只能和巫族有关。
换而言之，白影和青影, 会有一个来自巫族。
白影修行修罗诀, 踏剑道, 显然不会是巫族人，那么只能是青影。
藏剑阁李氏一族，来自仙界；巫族是神族，来自神界……
明憬将脑海思绪一点一点整理着，正要再问些什么，就见巫和云看她一眼，从山石上坐直身体，声音严肃了许多：“明憬，你很聪明。”
“无字天书的确是我族巫神所留的古物。”
她说完这句话后见明憬若有所思，没继续说下去，而是转向慕容炽：“小玄主，你的故人醒了。”
慕容炽一惊，回眸望去，果然见到一身黑衣的南宫澈从坑底爬出来，正艰难地向她的方向移动着。
她的五官蒙尘，与记忆里天不怕地不怕、谁都不服气的妖很不相似，尽显狼狈不堪。
当年的少年们意气风发，到底只是当年。
慕容炽的眼睛瞬间有些红，几步走过去将南宫澈扶起来，说话的声音都含着股压抑：“南宫，你、还好吗？”
南宫澈抬眼，看看眼前红衣惊艳的慕容炽，再看看慕容炽旁边黑衣如墨的明憬，眼神躲闪，头一低，忽然吐出一口血，再度陷入昏睡。
慕容炽不禁一惊，低呼一声，凝出一道灵气探向南宫澈的经脉，面容上都是担忧。
“红莲业火将她的经脉都灼烧穿了，加上归吾以妖鬼手段控制她意识，她现在的情况很不好，估计离死不远。”巫和云的声音响起。
慕容炽心弦一颤，眸底神色暗沉，抬眼看向巫和云，刚要开口，明憬已经先一步问道：“巫少主一定会有办法的，对吗？”
“当然。”巫和云看向明憬的眼神里多出些生动的情绪，“巫族人通蛊道，我可以将妖鬼留在南宫澈身上的手段除掉，但红莲业火劫——”
“要回到巫族才有办法。”女子垂着眼眸，眸底神色暗淡。
明憬心微沉，知道大概不会很顺利，但还是试探着问出声：“如果要回到巫族才有办法，姑娘既然是巫族少主，不知可否带我们去巫族？”
慕容炽也看向巫和云，眼神期待。
巫和云缓缓摇头。
慕容炽的心一下跌到谷底，只剩失望和低落，呆在那里不知道做何反应，手心蓦然一暖，是明憬拉住她的手，声音低低：“炽炽，一定会有办法的。”
明憬在脑海里低声问着许久都隐藏在虚空里的小蝴蝶：“既然当初在九幽境里你可以帮我救慕容炽，那现在你能救南宫澈吗？”
小蝴蝶没显现出踪影，只是回明憬道：“不能，长春仙树的仙气不多了，我无能为力。”
明憬沉默不语，看慕容炽低垂着眉眼失落的模样，攥紧手，生出几分压抑。
“不是我不愿意救她，而是我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实在心有余而力不足。”巫和云从山石上跃下，笑容里多出几分苦涩。
“我虽然是巫族少主，但关于巫族的记忆并不多。”她望向远方，声音悠长：“空悬谷有重力阵法，这道阵法是巫族布下的。”
“我的任务就是在空悬谷内守护一样东西，直到它苏醒，我才可以不再沉睡。”巫和云看向明憬，缓缓将一枚红得滴血的东西递过去。
明憬愣住，接过那枚东西，低眸细细打量，发现是一枚红色的圆石，似血染成般艳丽，与那枚刻着十九州的白色石头很相似，但周身光滑，一点痕迹都没有。
这是——
“凤凰晶石！”慕容炽在明憬旁边轻声开口解释：“凤凰涅槃重生时，会有本命血落下，石子沾染到那血迹，就成了凤凰晶石。”
“是凤凰晶石。”巫和云轻点头：“这凤凰晶石原本被灰尘覆盖住，放在空悬谷深处祭台上的石架上，刚刚杀戮剑意弥漫整座山谷，它一直在震动，才将我惊醒。”
杀戮剑意。
明憬不禁看一眼倚靠在树下的折喻，眼神复杂，低声问巫和云：“凤凰晶石苏醒和杀戮剑意有什么关系？”
“应该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巫和云的声音里生出几分感慨：“凤凰涅槃重生，与置之死地而后生，殊途同归，所以共通。”
“明憬，小玄主，要压制南宫澈的红莲业火劫，只有进入巫族才会有办法。但我的记忆告诉我，开启巫族族地和这枚凤凰晶石有很大的关系。”
“我将凤凰晶石留给你们，什么时候你们搞明白晶石里的秘密，再来空悬谷找我，我带你们进巫族族地。”
巫和云将腰间弓箭一捏，凝指向南宫澈身上丢了什么东西，转身就要离开。
明憬皱眉，叫住她：“如果你愿意，可以和我们一起搞明白凤凰晶石，或者去地下鬼市待着。”
巫和云脚步一顿，对明憬笑了一下，声音似虚幻：“你们听说过天谴吗？”
“巫族人是天谴之族，所以在巫族族地外，我只能沉睡，不能一直清醒着，不然会死的。”
她将高高的墨发束一甩，姿态利落地踏风而去。
但巫族既然是神族，怎么会受天谴呢？受天谴的巫族族人和她们这些所谓的天选之人，到底又有什么差别呢？
明憬一头雾水，正好见白衣的姬问心摇摇晃晃走过来，眼神一冷，安抚似的牵住慕容炽，声音低沉：“姬阁主，现在你可以说说玄黄殿变故、天机阁预言了。”
玄黄殿变故里，红莲业火灼烧一切。
滚滚浓烟、呼呼风声中，慕容炽失去父母族人、故友追随者，妖界举世无双的红衣小玄主跌到尘埃谷底，成为世人眼中的祸世大妖。
这一切，只是因为天机阁那个预言，因为“祸世之源”四个字。
许多年前天机阁说她是祸世之源，许多年后天机阁阁主说她是天选之人，明憬听着都想笑，但她笑不出来。
外人只觉得荒唐至极，局中人却只有锥心痛楚、苦不堪言，那是慕容炽的人生，是红衣小玄主最肆无忌惮的少年岁月啊。
“如果我说祸世之源的预言，追根究底还是因为归吾，你们会信吗？”姬问心苦笑一声，迎着明憬和慕容炽骤然收缩的眼神，不禁心里一阵抽痛。
“三千多年前，天机混乱时，我正在阁中闭关，出关后才知世间多出来一道来自天机阁的预言。”
姬问心盘膝而坐，见慕容炽虽然面无表情，但袖下的手一直在颤抖，被明憬握住后几乎攥出血痕，不禁低低叹息。
“那预言当然是假的，慕容炽不会是那样的人，我见过慕容炽，不用测算天机也能知道，所以那时我就知道，一定要出事了。”
“我闭关时，阁中事务一应由我师弟，也就是天机阁阁主副阁主计望旌执掌，所以天机阁那道预言，自然和他脱不开关系。”
“结果不用我去找他，知道我出关后，他第一时间找到我，一掌将我打成重伤，要不是我撑着一口气逃出来，只怕早死了。”
姬问心将这一段轻描淡写带过，只是说：“既然我是师姐他是师弟，我是阁主他是副阁主，那么他的修为和本领一定是不如我的，所以他本没有伤到我的实力。”
不能伤到她的人险些将她打死，自然是因为有别的力量介入。
“姬阁主的意思是，计望旌背后的力量，是妖鬼之主归吾？”明憬握握拳，眸底生出杀意。
“是。”姬问心点头：“临死逃出来后，我藏在暗处，隐藏行踪小心翼翼追查了很多年，才知道妖鬼之主归吾的存在，以及归吾对付你们的原因。”
“什么原因？”慕容炽哑着声音问出口。
“惊惧。”
“妖鬼之主归吾，在惧怕你们。”
“你们都知道荒魔生而天赋异禀，只有第三次被杀掉才会真正死亡。归吾拥有掠夺的能力，所以他也拥有这样的天赋神通。”
“自上古到现在，他曾被杀死两次，所以，他不能再有第三次了。”
姬问心说完这句话后，空气里有许久的沉寂。
慕容炽红着眼睛，声音都在颤抖：“所以天选之人的意思是，最有希望杀掉他的人，是吗？”
“是的。”姬问心如是说。
慕容炽于是笑出了声音：“所以我和明憬都没死，他害怕了是吗？”
当然是害怕的，因为如今的慕容炽和明憬几乎没有任何缺点。
她们经历过最严酷的折磨，都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哪里还会害怕什么呢？
“归吾的目标是你们，但计望旌为何这样做，我并不明白。
而且，玄黄殿变故里，除了杀掉慕容炽，他还想要拿到黑羽令和玄黄令，原因我还不知道，但一定不是心血来潮。”
“如果你们想知道更多的消息，我可以带你们去天机阁，找计望旌问个一清二楚，顺便将当年事、当年仇讨回来一些。”
姬问心垂眸，眸底神情很复杂，带着一丝坚决，缓缓开口：“天机阁隐于虚无，别人找不到它，我既然是天机阁阁主，当然可以。”
“明憬、慕容炽，你们想去天机阁吗？”
天机阁，人界最神秘的势力。
据传阁中人能算测天机，神秘莫测里透出一股高深孤绝，于数万年前天地浩劫里出过大力，自此被奉为人中仙，享尽盛誉。
在红衣小玄主之前，天机阁一直是许多修士可望不可即的真正圣地。
世人皆知天机阁人从不轻言天命，但言则必准，世人皆知天机阁是洞天福地、世外仙境。
这样的天机阁，也曾妄断天机，葬送掉几乎一整座妖界的未来，和那么多妖的生命、人生、轮回……
明憬呼出一口气，心里既压抑又生恨意，看慕容炽一眼，刚要回答，就听到一声极力忍耐的低哼。
原来是南宫澈不知何时再度醒来，捏紧拳头，正咬住手臂，满嘴鲜血，狼狈到极点，显然是红莲业火劫开始发作了。
明憬不认识南宫澈，只是恍惚想起很久以前，听说妖界的红衣小玄主有个不打不相识的好友加对手。
她们曾携手闯天地，将生死交付，就如曾经的明憬和折喻。
她低眸望着慕容炽面上的担忧、关切、脆弱，心里情绪难受又无力，只是很难过很难过，但始终什么都做不了。
“明憬——”慕容炽回头看着慕容炽，刚要说话，已经被明憬打断：
“炽炽先带她回鬼市去，我随姬阁主去天机阁，听说天机阁无所不能，或许有压制红莲业火劫的办法也说不定。”
但天机阁的阁主就在旁边，如果真的有办法，姬问心怎么会一字不说呢？
慕容炽低眸，手心里忽然多出一样东西，是明憬将凤凰晶石塞到慕容炽手里：“炽炽将这枚晶石带给公孙漓，如果说有谁能搞清楚凤凰晶石，应该只有公孙漓了。”
拿到凤凰晶石后，她和慕容炽都翻来覆去看过许多次，但都一无所得。
而公孙漓是铸器师，她是天地里的第四位天选之人，所以她一定会有所收获的，明憬坚信这一点。
“至于小师叔——”明憬眸光沉沉，对慕容炽道：“出空悬谷后，炽炽叫个鬼使将她送回万象道宗就行。”
“我不回万象道宗。”虚弱的声音骤然响起。
青衣破碎、周身都染着血的女子将明憬那件黑袍拉了拉，以邀月剑撑地，摇摇晃晃站起身，眸光是前所未有的坚决：“我要去天机阁。”
“去天机阁，你这身伤——”
“我可以。”折喻打断明憬的话，横剑于身前：“我还可以再施展一次折月剑法的。”
明憬不再说话，四周都静悄悄的。
慕容炽看着她们两人互相对峙、寸步不让的模样，垂着眸沉默很久，心里情绪汹涌。
姬问心看看慕容炽，再看看明憬，出声打破寂静：“折宗主既然是万象道宗的宗主，一起去也无不可，只是折月一剑，还是不用施展的。”
“明憬，你放心，天机阁里你们不会有一点危险的。”姬问心郑重严肃地说着，手一挥，在前面带路出空悬谷。

第98章 八枚令牌
不知多久后, 明憬抬眼望去，看见一座方形的湖泊，湖面如镜, 照出蓝天白云绚丽的景观, 湖水涌动着，衬出一种安静祥和。
姬问心站在湖边往下看，眼神很复杂, 半晌才低声开口：“天机阁就藏在这座湖之下。”
这里是东境主城外一座很不起眼的湖泊, 虽然因为生而方形的原因引许多修士前来围观过，但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天机阁藏在这座湖下, 难怪人界界主府、圣地和地下鬼市怎么找都找不到。
明憬看向后面默然不语的折喻, 眼神一阵变化，最后还是低着头说道：“折宗主受了伤，不宜碰到水, 还是——”
“我要去天机阁。”折喻捏着邀月剑的骨节白了几分，直接将明憬的话打断，看上去的眼神严肃郑重：“碰些水而已, 死不掉的。”
明憬沉默，没有再说话，将目光移开, 失神般看着姬问心凝气掀开湖面，手指翻飞间多出一条通往湖底的道路。
“小心些，应该是无碍的。”姬问心对折喻说着, 看明憬一眼，抬步走进湖底。
湖水寒凉不带一丝温度, 日光照进来后折射出许多光影, 大树摇曳, 明憬看折喻一眼，静静站着没有动。
折喻看明憬的眼神于是多出几分欣喜，将明憬那件黑袍拉紧些，一手执剑一手握拳，碰到湖水的瞬间皱眉，低哼一声后跟上姬问心的脚步。
明憬刚要伸出的手僵住，似是想到些什么，低叹一声，进入湖底后收敛心神不再多想，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外界事物上，只是偶尔还是会抬眼看一眼前面的背影。
天机阁藏在湖底最深处，初看只是一个很小的黑点。
也不知姬问心做了些什么，明憬只觉眼前一变，一阵恍惚，周围景观如天翻地覆。
视线所见是一座座错落有致的院落，楼阁亭台、应有尽有。
而她所立之地，竟似是在云端，原来是一座云雾里隐着的云台。
湖底还会有云雾，天机阁的手段果然玄妙不可言。
明憬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四周，显而易见都是好奇和诧异。
忽然听到一声低嘶，是折喻被湖水冻得直发抖，正艰难地运起灵气，墨发湿漉漉，垂着眉眼的模样含着一股清冷。
明憬只看一眼就移开目光，对着姬问心问道：“姬阁主，计望旌在哪里，你总不会不知道吧？”
姬问心轻轻点头，对明憬道：“明憬，折宗主，你们在这里等我，我会将他带过来的。”
明憬挑眉，看看后面衣衫到现在还湿漉漉的折喻，再感受着云台外似冰雪堆成的寒凉天地，以沉默回答着。
姬问心于是对明憬点点头，凝出一道白光融在空气里，脚尖一点，很快消失在空气里，云台上须臾只剩明憬和折喻。
滴答滴答的水声断断续续，明憬将云台四周的景观看了许多次，再回眸时见折喻那身衣服还是湿漉漉的，到底还是没能狠下心。
她走到折喻身边，刚要说话，就见女子身体一歪，失力般倒了下来。
明憬一惊，伸手将人接住，将黑袍拿开，果然见到女子心口处的血渗着水正向下滴落，一张脸都是惨白的。
折月一剑，邀月剑自带的剑气虽然不会伤到剑主，但到底是古剑，锋利的程度难以承受。
“小憬。”折喻闭着眼睛似乎意识都开始昏沉，但还是扯住明憬的袖子，伸手去摸明憬的脸，像很久以前一样，断断续续说出心底最想说的话：“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或许是因为刚碰过湖水的原因，这只手很凉，些许颤抖，带来的触感似冰块，寒凉里透着刺骨。
明憬垂眸，没有说话，只是将那只手拿掉，从腰间山河袋里摸出几颗丹药，捏碎后洒在染血的伤口上，然后将黑衣覆上去，将人放在地上，独自望向远处，只留给折喻一个背影。
她想起了慕容炽，想起许多年前崖底洞府，灼热的红莲业火将很多东西都烧掉。
暗无天日里的洞府里盛放出最绚烂的烟花，只一瞬间，就足以撼动她以为已经痛到麻木的心。
回眸所见的红衣女人笑得惊艳温暖。
从那个时候开始，明憬再不需要折喻的一声对不起。
水声滴答、云雾缭绕，明憬站了很久很久，才见白衣都染尽血迹的姬问心很突兀地从虚空里现出踪影，反手将什么东西丢到云台上，沉沉喘着气，看起来似乎很不好。
明憬皱眉，心里情绪汹涌，似是有些难过，没去看那道被姬问心丢出来的身影，而是认真看着姬问心：“姬阁主，你还好吗？”
姬问心显然没想到明憬会这样问，身体微不可察地僵了一瞬，回身看着明憬，忽然笑了起来，眸底似乎是一种名为希望和明悟的意味。
窥视天机后，她一直在想，天选之人难道只是所有修士中天赋最好的么？
见过慕容炽，姬问心恍然有所悟，直到现在迎上明憬眼神里的关心，她才终于彻底明白。
当年事和天机阁无关，但她曾叫明憬不要往小石村去，明憬没有听，所以会堕崖。
只是见到她后，明憬只问慕容炽的事、问归吾、问预言，从来没有问过小石村。
“你知道天机反噬吗？”姬问心低喃一声，对明憬说：“这是一种和天谴很相似的东西，只是前者是被迫承担，后者是主动选择。”
她说完后见明憬皱眉不解，并没有再解释，而是看向云台上那道身影：“先看看天机阁的副阁主计望旌吧。”
远处的折喻盘膝坐着，以剑撑地，看明憬一眼，一并将目光投向云台上的人影。
披头散发、面容上有血流淌，但还是大概看得出原来的面貌。
五官是英俊端正的，只是如今却尽显老气，第八境的修为似乎只是摆设，周身都弥漫着一股死气。
明憬不禁皱眉，第八境的修士动辄可以活几千年，怎么会老成这般模样？
修士里除极少数外，大多数都是喜欢青春永驻的，所以一般都是青年或少年的模样。
姬问心这股气质，一看就知道活了不知多久，但她还是年轻女子的外貌。
山海门的门主和辛如风站在一起，说是师兄弟也有人信。
怎么这天机阁副阁主——
明憬正不解，就见那人影抬眼看着姬问心，忽然挪着身体凑上去，以一种很快的速度抱住姬问心的小腿，声音里都是哀求：“师姐，你救救我吧，我不想死啊。”
“师姐，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不能见死不救啊师姐。师姐，先前那次我没想要你死的，不然你也不能逃出去。”
是的，许多年前的计望旌如果真要杀她，她的确很难逃掉。
所以姬问心其实一直都知道，自家师弟并不想要她的命，也不想要天机阁阁主这个位置。
姬问心低眼看下去，眸底神色一瞬间复杂到言语很难描绘出来。
记忆里的师弟年轻清俊，施展天机阁术法时透着一股行云流水的从容，不是眼前披头散发、狼狈不堪的老头模样。
第八境的修为，到底是因何才变成这副模样呢？
姬问心是知道答案的，因为反噬，测算天机，就算是对的都要受到反噬，何况是错呢？
那样一道错误的预言，葬送掉那么多妖的人生，怎么可能会毫发无损？
只是跟慕容炽相对比，这反噬来得实在太慢，也太不值一提。
“我一直想知道，你不要我的命，也不要天机阁阁主的位置，你到底想要什么？”姬问心缓缓蹲身，低低声问出声。
名为计望旌的人影动作一滞，在原地沉默了许久，蓦然抬眸对上明憬的目光，长笑出声，笑够后看向姬问心，一字一顿：“永生。”
“师姐。”他轻轻喊着姬问心，迎着上方人一瞬收缩的眼神，再度重复一遍：“我想要永生。”
天机阁人算测天机，从修天机阁功法开始就注定会受反噬，这是天机阁人一开始修行就知道的事情。
所以就算修炼到第九境，天机阁人其实活得也没有第九境修士那样久远。
天地有取舍，不可能什么都能得到，所以要有所得，必先要舍弃。
“但你应该知道的，世界上从来没有永生。就算真有永生，也注定不会属于天机阁人。你选择踏上这样的道，就该知道的。”
“我当然知道。”计望旌看着姬问心，缓缓说：“师姐，但我后悔了。”
天机阁修的道是最独一无二的道，窥视天机、算测未来、断人天命。
这样的道，计望旌无法拒绝，所以他幼时的选择是要拜入天机阁。
那时的选择是真心的，后来的后悔也是真的。谁也没有说过，选择以后不可以不后悔。
所以计望旌在修到道的尽头开始后悔，知天机的修士对他人说天命不可违，然后自己不想死亡、不想认命，所以要求永生。
明憬的理智一下有些失控，周身修罗气汹涌，尽皆缠绕着肃然杀意。
“所以，在你受反噬痛苦不堪的时候，在你知道世界上没有什么能避开死亡时，有一道声音告诉你，他可以给你你所想要的永生。
只要你说慕容炽是祸世之源，只要你拿到黑羽令和玄黄令，是不是？”
“是。”计望旌低着头应声。
他不能拒绝这样的诱惑，他不相信世界上有谁能拒绝这样的诱惑。
“你知道那声音是谁、来自哪里么？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就敢相信？”姬问心的声音很冷。
计望旌眼神一滞，回姬问心道：“我知道。”
“你知道？”姬问心的眼神瞬间变了：“你知道那道声音来自妖鬼之主？你既然知道那是妖鬼，知道妖鬼手段卑劣，你还照着做？”
“妖鬼又怎么样？妖鬼之主归吾的存在，不正好证明永生是真的吗？”
计望旌灰败的眼神里生出几分希望：“他可以永生，我自然也可以。”
“那你永生了吗？归吾不死，但你现在不是离死不远吗？甚至都不用我们出手。”姬问心低叹着。
“黑羽令和玄黄令对你有什么用？”
明憬眸色沉沉，向前踏出一步，低声追问：“是你要黑羽令和玄黄令，还是归吾想要？如果是归吾，他要这些令牌做什么？”
计望旌瞧明憬一眼，没有回答，低着头任由长发披散一地，整个人卑微到不堪说。
明憬冷笑一声，修罗气缠出一枚印章，直接打入计望旌体内。
意随心动，将计望旌的经脉搅乱，折磨得他忍不住痛呼出声、连连求饶，“我都说，明首席不要再继续了。”
明憬冷眼看着，并没有就此收手，而是低低问出声：“副阁主、计望旌，你很痛吗？”
计望旌不住点头，显然是痛到极致，整个人都开始打滚，天机阁的衣袍沾染尘土泥泞，毫无第八境修士的尊严。
明憬看着看着，忽然笑出声音，眼眸一厉，声音冷到几乎能杀人：“那你知不知道，比这样还要沉重的痛苦，有一个人承受了上千年。”
折喻坐在远处看着明憬。
黑衣的女子眼底都是戾气，凝指控制修罗印的动作干净利落，与从前刚拿剑杀妖兽时会颤抖的小明憬简直判若两人。
似乎那是很遥远很遥远的过去，遥远到再追不回来，于是只能放任记忆一点点模糊，直到只剩恍惚。
明憬那样做，是在为慕容炽出气、抱不平，她在心疼慕容炽，心疼她喜欢的姑娘。
折喻想着想着，忽然很想喝酒，醉了也无妨，可惜她现在太清醒。
很久后，计望旌痛到连翻滚的力气都没有，明憬才慢慢收手，声音淡淡：“说吧，想清楚再说出口。”
“归吾跟我说，只要拿到黑羽令和玄黄令，再找到剩下的六枚令牌，拿到八枚镇压令，将它们都毁掉，永生路就在眼前。”
“妖鬼要你毁掉镇压令，你也敢相信？”姬问心不禁嗤笑。
“我自然是不信的。”计望旌解释着：“但我那时快死了，他不出手，我活不下来。”
所以，就算明知那是妖鬼的计谋，计望旌也只能照做，因为他不想死。
所以，归吾的目的是杀掉慕容炽和明憬，毁掉镇压令……
明憬心里的情绪翻涌着，手攥紧，一脚将计望旌踢出去，对姬问心道：“姬阁主，我要带他回地下鬼市，让慕容炽亲手了结他的性命。”
姬问心点点头，看角落里的折喻一眼，咬住唇手一挥，四周景物再变幻，她们回到湖边上。
“明憬，其实在小石村时，我本来应该跟在你身边的。”姬问心面上表情都是深沉：“但天机阁功法反噬，我只能眼睁睁看着。”
明憬垂眸，声音轻轻：“都过去了。”
她继续说：“姬阁主，不知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如果——”如果不想待在天机阁，不知愿不愿意去地下鬼市？
姬问心没让明憬把话说完，望向天空，声音里含着一股平静：“我没有以后了。”
“计望旌会受天机反噬，我当然也会，只是比他好一些，所以一直撑到现在。”
姬问心如是说，眸光望过折喻，最后停留在明憬身上：“明憬，你要保重。”
她说完这句话，身体向后一倒，将湖面砸出一个漩涡。
白衣的女子立在漩涡中心，身上白光亮起，双手翻转，声音透过虚空传到明憬和折喻耳畔：“世上再无姬问心，也再无天机阁。”
话音落下，湖边蓦然多出十几道身穿白衣的天机阁人，身上白光像被抽离开一样，皆飘向漩涡里的姬问心。
湖面起波澜，水流直上三千里，将一整座城的修士都惊动。
“她在以自己的生命担下其他天机阁人因功法而生的反噬，同时也拿走他们的功法神通，从此这些人就只是修士，而不是天机阁人。”
折喻以剑撑地，看着明憬的侧脸，低声解释着。
天机阁阁主有立一阁的能力，也有废一阁的资格。
姬问心此举，是将自己和天机阁都抽离天地外，从此天地间再无修士能算测天机、妄断未来。
所以姬问心到最后，还是舍弃了她曾愿以生命为代价的道途。
明憬抿唇，将手里提着的计望旌一扔，就要抬脚离开，被折喻再次喊住。
“小憬。”青衣的女子摸着明憬留下的外袍，声音里含着些期盼：“以后，我还会是你的小师叔吗？”
明憬脚步一顿，没有回答，看向御剑凌空的一队藏剑阁弟子。
她的目光越过左浩然，看着人群里一位白衣少女，声音低低：“那道声音一定跟你说过，只要杀了明憬，你会应有尽有，你为何不杀我？”
衍化世界里，宇文筝想杀掉她，叶冲霄看她的眼神里含着嫉妒、怨恨、杀意。
这些明憬都知道，但同样是衍化世界里的世界之子，为什么赵楚然不想杀她呢？归吾一定也想过要控制赵楚然意识的。
明憬想不明白，赵楚然不仅不杀她，万象道宗斗灵大会上甚至替她出声，此后只是沉心练剑，很少再出现过。
“应有尽有？”
赵楚然握紧手中的逐日剑，声音很不解：“但想要什么，难道不是自己去争取吗？为什么一定要杀人才能呢？”
“如果要靠杀掉你才能拿到什么，那一定不会是我想要的东西。”
因为她永远不会想要杀掉明憬。
逐日剑低鸣一声，似乎是在应和主人的言语。
明憬怔怔失神，良久面上生出一抹笑，璀璨耀目。
是啊，逐日剑这样的神剑，要认谁为主，怎么会是妖鬼可以控制的？
所以衍化世界从来不是万能的，妖鬼能死一次两次，就会有第三次。
她回眸，迎着折喻怅然若失的模样，声音如常：“上官同很早以前就不是我师尊了，我也不再是万象道宗的弟子。”
明憬说完，以修罗气催促前面的计望旌走快些，向着地下鬼市的方向出发。
慕容炽还在等着她回去，那里才是她的归处。

第99章 至尊源器
地下鬼市, 空阔的庭院里。
慕容炽红衣随风起，五指凝成掌，一掌落在披头散发的计望旌心口上, 血迹四溅。
而她漠然收掌, 淡声叫鬼使将死不瞑目的计望旌拖下去，面上表情怔然。
姬问心作为天机阁阁主，以自己的性命承担住所有天机阁人的反噬。
计望旌是天机阁人, 自然也不例外, 所以计望旌从那时起就不会再受到反噬，但他还是必死无疑。
在看到希望的后一刻被明憬用修罗印折磨了一路, 现在再被慕容炽一掌拍死, 这是他应该有的报应，所以他到底没能永生。
明憬站在远处看着慕容炽，眸里都是心疼和怜惜, 缓步走过去，将慕容炽面上的血痕都擦掉，声音低柔：“都过去了, 炽炽，不要哭啊。”
慕容炽没听，抱住明憬的腰, 眼泪瞬间决堤，将明憬的肩膀都打湿，许久后才抽抽气, 声音含着挥不去的恨意：“明憬，我想要杀掉归吾, 想要他永坠修罗地狱。”
归吾, 妖鬼之主, 短短的几个字，自上古到现在，不知毁掉多少人的未来。
慕容炽的满族俱灭、举世皆敌，折喻的极致剑道断绝、明憬的修为尽废、万劫不复，公孙漓的魂体相离、殷决的执念成魔……原来都是因为归吾。
太多太沉重了，谁能真的释怀呢？
明憬长叹一声，伸手揽慕容炽入怀，认真地点点头：“那么多人和妖经历的痛苦，我要他百倍还回来。”
她已经传信将这些事情都告诉藏剑阁阁主，现在圣地大能乃至天地里的所有修士，应该都知道妖鬼之主归吾的存在。
明憬现在仍然不知道第一次和第二次杀掉归吾的人是谁，但没有关系。
她、慕容炽还有这座天地里的修士，会完成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
就如水泽城小石村山洞里那只荒魔一样。
“杀掉归吾后，炽炽是不是该带我回妖界看看了？”
明憬将慕容炽抱到远处石椅上坐着，自己俯身将慕容炽圈住，眼神明亮：“还有道侣契约，是不是也该准备一下？”
慕容炽似乎是没想到话题跳跃能这样大，眨眨眼睛，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明憬不管不顾低头望下去，语气委屈：“常言道，丑媳妇也需要见公婆，难道我真的丑到炽炽不想带我回去见妖了？”
妖界里，还有一只妖对慕容炽贼心不死，人间还有一只魔，而且一定不只这两个。
明憬实在很想将道侣契约甩在她们脸上，看看她们的面容会有多精彩。
“你哪里丑了？”慕容炽明知明憬只是常规操作的调皮和想要逗她开心，但还是被眼前这张如玉出彩的面容看得脸上一红，拿手捏捏明憬的脸，刚要说话，远处响起一道声音。
“慕容。”孔知亿一脚踏进庭院里，见到明憬将慕容炽圈在怀里低头似要亲吻的模样，一下知道自己来得不是时候，但还是迎着明憬凉凉的眼神对慕容炽说：“南宫醒了。”
慕容炽脸红红从明憬怀里出来，眼睛里多出几分担忧，以很快的速度掠过庭院，风一般向外边跑去，快到明憬甚至来不及反应。
好了，第三个也来了。
明憬站直身体后低低叹了一口气。
空悬谷里虽然只见过几次南宫澈，但她向来对出现在慕容炽身边的人和妖很在意。
那样的眼神，明憬对慕容炽动心后，很多次凝水镜自照，怎么会不知道呢？
慕容炽，南宫澈。
明憬在心底默默念了几次，忽然很不是滋味，看着孔知亿也走远后，将旁边伸展到石椅周围的枝叶揪下来，一片一片将叶子揪光。
小蝴蝶从虚空里飞出来，对着明憬的声音含着些戏谑：“你不会连这个也在意吧。”
明憬动作一顿，低低声回着：“她和炽炽都是三个字的名字。”
她和慕容炽少年相识，见过明憬不曾见过的慕容炽，她们曾并肩面对生死。
所以就算知道慕容炽只喜欢她，明憬还是很羡慕，进而生出些不应该有的嫉妒。
她甚至开始想，如果没有归吾，那么慕容炽的生命里不会出现宇文筝，那么她、会喜欢上南宫澈么？
“那没有办法，谁让你家小师叔只给你用一个憬字做名字呢？”
小蝴蝶扇动翅膀，继续说：“要不然你改个名字，叫做明小憬怎么样？同样三个字，和慕容炽很般配。”
明憬沉默着没回答。
小蝴蝶一下子就乐了：“明憬，你不会真在想改名的实用性吧？我就是说说而已。”
明憬抬眼，捏住小蝴蝶的翅膀，语气沉沉：“第一次见面，你说我是剧本里的炮灰，那现在呢？”
“你说你不会是归吾衍化世界里的东西，也和妖鬼手段没有半点关系，那你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
“你当然不会是炮灰，明憬是独一无二的。”
小蝴蝶扇扇翅膀，立在明憬肩膀上，声音迷糊：“我也很想知道我到底是什么，和这座天地有什么联系，但是我什么都想不起来。”
“似乎冥冥之中，我就见到你了，然后看到你落崖，就说出那样的话。”
但到底为何，小蝴蝶是真的不知道。
它跟明憬说过它是系统，也跟明憬说过它不会是系统那样只是妖鬼制造出来控制修士意识的东西。
它曾害怕会被销毁掉，但又觉得不会有什么东西能毁掉它了。
“但在空悬谷时妖鬼之主那具化身出现时，似乎有谁跟我说，不能让它看到我，所以我只藏在虚空里没出来。”
“还有，那个巫族少主巫和云出现时，我好像在她身上感受到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巫族族地里或许会有一些东西，是和我有关的。”
小蝴蝶用翅膀点点明憬的肩膀，看向明憬的眼神很认真：“不管我是什么，我真的不会害你的，明憬。”
明憬低笑，将小蝴蝶说的话暗暗记住，摸摸小蝴蝶的头，声音低低：“九幽境里你将长春仙树的生气给我，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再没怀疑过你。”
小蝴蝶愣住，心底这一瞬的情绪似乎与湖心漩涡里的姬问心无限度重合，再没有说话。
明憬于是低眸，将揪得光秃秃的树枝丢开，抬脚向揽月殿内殿南宫澈所在的方向走去，一路所见鬼使脚步匆匆，周身尽是严肃郑重。
她的心不禁一沉，走进内殿后就见孔知亿一人站在原地叹气，面上神情低落。
再抬眼，黑衣的南宫澈躺在美人榻上，面色白如纸，慕容炽坐在榻边，眼眸里都是担忧和暗沉。
一殿空气灼热滚烫，但这里是地下鬼市，本该是世间最阴沉寒凉的地方。
明憬皱眉，脚步忽然沉重到无法挪动，羡慕嫉妒南宫澈参与过慕容炽的少年时光是一回事。
但认真来算，当年玄黄殿变故里，除却一个不在玄黄殿里的孔知亿，还有南宫澈活着，明憬其实是为慕容炽开心的。
正如摘星剑和剑道是明憬心底一道伤痕，慕容炽的执念就是玄黄殿变故，那么多妖死亡，只有她独活。
所以南宫澈的出现是幸事，纵然不能融消掉伤痕，能抚平一二，也是很好的。
但如果南宫澈出现了，后来再死掉，对慕容炽来说未免太过残忍。
得而复失，还不如从来不得到。
明憬立在原地沉默了一下，还是抬脚走过去，低眼看下去，是南宫澈昏睡后的模样。
五官清秀，闭着眸的模样看上去无辜单纯，但是怎么可能呢？
玄黄殿的妖，能和少年的慕容炽惺惺相惜的妖，能在玄黄殿变故里活下来的妖，能在外漂泊上千年、哪怕被妖鬼发现后还能留住性命的妖，当然不会简单到哪里去。
南宫澈也是古妖。
据孔知亿所说，她的原形是一只兔子，吞天兔，含吞天噬地之能。
所以玄黄殿一殿的红莲业火燃烧时，她吞噬大半的火焰，送慕容炽出玄黄殿。
所以南宫澈的红莲业火劫比慕容炽当时还要严重很多。
准确来说，一殿的妖，慕容炽所受的灼烧反而是最轻的，因而那些妖以血肉之躯挡在慕容炽前面，尽力护着她周全。
所以，慕容炽曾在最灼热绝望的处境里，见到人世间最真挚的情感，愿以命相护。
见到明憬走过来，慕容炽抬头看上去，一双眸含着泪光，眼尾染着红意，但眸光还是明亮的，含着一股期望和希冀。
迎着这样的眼神，明憬的眼睛一下子有些红，脑海里思绪万千，到最后还是一个字都没说出来，只是拿手摸摸慕容炽的头，默默坐到她后面。
*
知道妖鬼之主归吾在空悬谷出现过的消息后，人界、妖界、魔界和冥界卫除却杀掉散落在天地四方的妖鬼外，另一个任务就是寻找归吾的痕迹。
可惜天地间的修士几乎将整座天地都翻过来，还是没有谁见到归吾的身影，至于妖鬼之主的真身，到现在还是个谜团。
南宫澈时而清醒时而昏睡，到后来醒来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醒着的时间越来越短，甚至美人榻都被她身上的气息烧掉了好几张。
慕容炽没有办法，只能将她放在寒冰床上，命所有鬼使去找寒凉的东西，生生造出一座冰宫，但似乎也没有什么用。
冰宫如水晶剔透，几乎收拢天地间所有的寒凉灵物。
知道是慕容炽需要，月华殿的太上长老甚至将镇殿之宝虚月池都搬了过来，所以这座冰宫轻易能冻死低阶修士。
明憬站在冰宫外，黑衣和眉梢都结了一层白霜。
即便是她这样的修为和功法，还是不能在冰宫里待太久，但慕容炽已经在里面待了将近一个月了。
就算她是第九境的修士，就算她经历过红莲业火劫，也不可能坚持这么久，所以慕容炽显然是赌上了性命。
她要在里面陪着南宫澈，却不许她和孔知亿进冰宫……
明憬想到这里，既难受又心疼，想要为慕容炽做些什么，偏偏什么都不能做，无奈到极点，深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就在这时，揽月殿西边亮起一道白光，天空低鸣一声，似乎是在相呼应着。
那是公孙漓闭关的方向。
慕容炽将那枚凤凰晶石交给公孙漓后，公孙漓恍然有所悟，当场闭关，将那枚凤凰晶石一起带进静室里，一直到现在。
所以公孙漓出关，是凤凰晶石有进展了么？凤凰晶石藏着的东西搞清楚后，巫和云就能开启巫族族地，那南宫澈是不是就有救了？
明憬心绪一动，脚尖轻点，风一般向公孙漓的方向移去，落地的时候果然见到一身白衣的公孙漓自殿内步出，后面跟着小尾巴殷决。
“明憬，凤凰晶石里，封藏着一道古老的铸器手法。”公孙漓显然知道明憬要问的是什么，因此直接道出。
“古老的铸器手法？”明憬语气惊异。
她让慕容炽将凤凰晶石给公孙漓是因为天选之人的说辞，现在看来，凤凰晶石里的东西或许真的只有公孙漓才能搞清楚。
“准确来说，应该叫做修复手法。”公孙漓向明憬晃晃手上那枚凤凰晶石，继续说道：“这道修复手法，应该和妖鬼有很重要的关系。”
“在地下鬼市这段时间，我读了许多典籍。”
“典籍上说，至尊器太源鼎是因镇压九幽狱而出世的，出自巫族之手。”
“后来太源鼎解体，裂成八枚令牌，我们都知道。所以这道古老的修复手法，其实是将八枚镇压令再融成太源鼎的铸器古法。”
因为和铸器有关，公孙漓说话时眼睛都是亮晶晶的，那是纯粹对道的追求。
明憬抬眼看着，心里一阵感慨，眼神柔和了很多：“所以，你想试试将这八枚镇压令再融成太源鼎吗？”
“当然。”公孙漓点头，“太源鼎镇压九幽狱，如果太源鼎出世，或许妖鬼之主会再无藏身之处。”
“只是——”公孙漓皱眉：“只是黑羽令和玄黄令在玄主身上，白鸿令、万象令、山海令、月华令和藏剑令也都在圣地，若是将关系讲明，拿到这些镇压令不是问题。”
“但修罗令一直下落不明，或许还要花时间去寻找。”
而人界修士和魔界找了修罗令那么久，都没有消息，所以一定很艰难。
“不用寻找。”明憬垂眸，将那枚白色的石头拿在手上，手指摩挲着十九州三个字，回公孙漓道：“修罗令在我这里。”
她曾问无字天书，十九州是什么？白色石头是什么？
无字天书的回答是修罗。
明憬后来才一点一点想明白，第二个问题的答案是修罗，意思是白色石头就是修罗令。
但第一个问题，明憬还没有想明白。
“公孙漓，我很期待太源鼎出世的那一日。”
明憬将那枚白色石头放在公孙漓手心里，声音轻轻。
公孙漓握住石头，眼神坚决：“不会很久的。”
“我知道。”明憬笑着，转身向冰宫的方向移动，声音顺着空气飘过来：“谢谢公孙道友。”
凤凰晶石里的秘密展露无遗，那么巫族族地应该可以开启，南宫澈有救了，慕容炽不用再待在冰宫里。
空悬谷里。
“古老的铸器手法？”
巫和云重复一遍明憬的话，低眉似乎是在思索着，抬眼看一眼明憬后面的慕容炽和南宫澈，忽然灵光一闪，声音都有些兴奋：“对，是铸器古法。”
“明憬，我知道如何开启巫族族地了，你们随我来。”

第100章 巫族族地
明憬于是一路跟着巫和云, 看到一座以最古老树木建成的祭台，说是祭台，但明憬此刻踩在高处望下去, 似乎看到了一柄剑。
一个以剑为形状的祭台, 剑尖斜指处搭着一个小石架。
石架稍凹，留出小石头的容身之地，显然之前这里放着的东西应该是凤凰晶石。
那些凤凰晶石不曾被惊醒的岁月里, 重力阵法影响着进入空悬谷的修士修为和记忆, 巫和云就沉睡在祭台之上、石架之下。
明憬若有似思，看一眼后面正扶着南宫澈的慕容炽。
抬眼见巫和云挺直身体, 背上箭囊微晃, 手指术法来回变幻中，那座神秘的祭台忽然一沉，向下蔓延出一条不见尽头的道路。
“这里通往巫族族地。”巫和云回眸对明憬认真说道, 询问着：“明憬，还需要我带路吗？”
明憬点头，看巫和云轻轻松松自祭台裂缝里跃下, 看向慕容炽，声音低低：“你们先下，我断后。”
慕容炽眼神一凝, 扶着南宫澈跃到通道里，回眸看着明憬，眸底神情些许复杂：“明憬, 小心些。”
“我不会出事的。”明憬含着笑意回复，跟在慕容炽后面跳进通道里, “轰隆”一声响, 祭台自中间合上, 通道里一片漆黑。
明憬从山河袋里摸出昆仑扇，捏在手心舞出流光，护着慕容炽一路向前走，紧跟着巫和云的脚步。
不知多久后，眼前景致一变，数道月光照落下来，将黑暗都驱逐，月华如水、衬出安宁祥和的环境。
巫和云带着几分欢喜的声音传到几人耳边：“前面就是我巫族的族地。”
明憬心神一顿，步出通道后抬眼望去，恍惚间以为自己来到了人间仙境。
明月高悬于空，绿树、稻田原野、溪流潺潺、云雀立在枝头，远处炊烟袅袅，映着人间烟火的生动鲜活。
“我巫族族人在很久以前就受到天谴，许多族人生而不能修炼，修炼的族人许多要用沉睡来抵消来自天地的压迫，所以族地隐于虚无，一般不会出世的。”
巫和云淡声对明憬解释着，面上表情如常，显然已经很习惯天谴二字带来的很多压迫不同，见明憬一直抬眼看着天上明月，不禁笑道：“好看吧？”
她的笑容里带着一股骄傲和自豪。
明憬不由生出几分疑惑，回着：“这月，似乎和外面的月亮不太一样。”
有清冷孤绝，也有明亮温柔，一轮圆月，映出天地间最刻骨的情感，似乎是——缠绕不息的思念。
月是人的身影，月光是思念时流的眼泪，而如水月华，则是那些不愿忘掉的回忆。
明憬脑海里不知为何想到这些话，捏捏拳头，心底情绪有些压抑，周身修罗气都有些不受控制。
“自然是不一样的。”
巫和云回到巫族族地似乎是想起了很多东西，笑看明憬一眼，声音里透出一股悠远：“族地上空的月，是我族巫神凝出来的，永远不会落。”
“人界讲，月有阴晴圆缺，但我巫族族地的月，永远都是圆满明亮的。巫族没有日和星辰，只有明月，而且一直都只会有明月。”
明月，似乎是巫族的信仰。
明憬若有所思，看看后面的慕容炽和南宫澈，出声问巫和云：“巫少主。”
“不用叫我少主，你是明憬，所以叫我和云就好。”
巫和云看人的眼神向来是疏离淡漠的，但此刻看向明憬的眼神竟然含着一股柔和，像是在看族人一般。
在空悬谷里，巫和云还不是这样看她，回到巫族族地后，她看慕容炽和南宫澈的眼神不变，但看明憬的眼神显然柔和了许多。
明憬压下疑惑，从善如流道：“和云，红莲业火劫，你先前说回到巫族会有办法，现在这里就是巫族族地，不知道……”
慕容炽的呼吸瞬间一滞，望向巫和云的眼神里含着紧张和希冀。
“是，回到巫族后，会有办法解决掉红莲业火劫。”
巫和云说完后，见慕容炽松了一口气，眼神复杂，对明憬道：“但解红莲业火劫的关键不在我，也不在巫族，而在你。”
“明憬，这世界上，只有你能救南宫澈。”
“我？”明憬不解，还要再问，巫和云摆摆手，开口道：“随我来，你会知道很多你想知道的东西。”
明憬皱眉，看看慕容炽，抬脚跟着巫和云几乎穿过大半个巫族族地。
巫族族人不能修行，看着和凡人没什么差别，只是看见巫和云会笑着打招呼，说着“少主回来了”。
然后再看看她，目光似乎在看到她眉心那朵黑莲印后柔和许多，会和她点点头，当做打招呼。
“和云，所以巫族族地里只有你一个人修行吗？”明憬忍不住出声问道。
“当然不是。”巫和云摇头，回道：“但修行的巫族族人真不多，最多也就十几人吧。他们拥有巫族最纯粹的血脉，所以才能在天谴影响下步入修行道。”
但一路所看到的巫族族人很多，至少有几百人，这几百人里，只有十几人能修行……
“不是巫族族人只有几百人，而是还活着的巫族族人，只有几百人了。”巫和云似乎知道明憬心里的想法，出声解释着。
因为天谴么？那天谴，真的无解吗？既然是神族，为什么会受天谴？
“因为我族巫神曾经想要做一件天道不能容的事情。”
巫和云声音低低：“巫神做事，巫族族人遭天谴，但这天谴，我们承受得心甘情愿，也不会后悔。”
“因为，那是我们的神。”
巫族巫神。
明憬捏着手，心里情绪激荡，只觉巫和云所说的那件事，一定是和妖鬼有关的，或许，还和小蝴蝶有关。
她看看虚空里绕着巫和云飞了几圈的小蝴蝶，开始沉思。
自从进入巫族族地后，小蝴蝶的心情似乎很兴奋。
“明憬，我从前似乎来过这里的。”小蝴蝶对明憬低声说。
“你认识巫神？”明憬问。
小蝴蝶愣住，许久后缓缓摇着头：“我不知道。”
“到了。”巫和云停步，回头看着明憬，对后面的慕容炽和南宫澈点点头，声音低低：“玄主，南宫族主，此地有关巫族隐秘，我只能和明憬讲。”
慕容炽一呆，和南宫澈对望一眼，在原地停步，看巫和云对明憬低声说了句话，带她转过宫殿，消失在视线里。
明憬将信将疑，抬眼看去。
四周是空地，中央立着一颗很高的树，树枝光秃秃，并不生绿叶，也不结果，但缠绕着一股很熟悉的气息，似曾相识。
“这是长春仙树。”巫和云对明憬说：“长春仙树上有一道生气，可以解决红莲业火劫的影响，让南宫澈重生经脉，继而能再修行。”
“既然这样，阁下为何说只有我能救南宫澈，为何不让慕容炽和南宫澈一同前来？”
明憬眼里有怀疑，心底觉得长春仙树这四个字莫名熟悉。
“因为这颗树是巫神当年留下来的，她说这颗树不属于巫族族人，而属于修行修罗诀的修士。”巫和云一字一顿。
“明憬，你所修的功法是修罗诀，所以长春仙树是你的，只有你才能用。”
“巫神还说过，巫族自见到修罗诀修士的那一日开始，要听那修士的话，协助那修士一起，将妖鬼之主归吾杀掉。”
“所以从现在开始，和云带领巫族，听从明使吩咐。”巫和云单膝跪地，看向明憬的眼神里含着认真和郑重，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
明憬被她这一串言语砸得发懵，心里还在整理着思绪，脑海里却灵光一闪，终于想起来为何会觉得长春仙树很熟悉了。
九幽境里慕容炽的红莲业火劫发作，是小蝴蝶将长春仙树的生气给了她，以渡气的方式才将慕容炽救醒的。
但那时的小蝴蝶说过，将长春仙树的生气给了她，长春仙树会枯萎掉的。
那么眼前这颗长春仙树，难道并不是小蝴蝶那时见到的那一颗？
但小蝴蝶所见到的长春仙树从哪里来？和巫神会有关系吗？小蝴蝶到底是什么东西？
明憬心里疑团一个个，将小蝴蝶从虚空里喊了出来，见它看着长春仙树一头雾水，知道小蝴蝶什么都不知道，低叹一声，叫巫和云起来，脑袋有些疼。
“既然长春仙树归我处置，那我用它来救南宫澈，都由我说了算？”明憬问巫和云。
“是。”巫和云低声应着，看向明憬的眼神很复杂：“明使，你真的知道长春仙树的生气意味着什么吗？”
明憬回复：“我知道，它能解决掉红莲业火劫的影响。”
“是这样，但远远不只如此。”
巫和云看向天空那轮明月，语气很无奈：“长春仙树是巫族族人才能培植出来的仙树，天地间只有三颗，但巫族现在只剩这一颗。”
“长春仙树的生气最重要，只要一口气在，就算受再重的伤，也都能救回来。”
“你修炼修罗诀，天地间那么多修士，你最有希望杀掉归吾，所以你也将是最危险的人。”
“这颗长春仙树和生气，是巫神留给你的。你——”
“所以我应该见死不救吗？”
明憬沉声开口，巫和云的面容一变，许久后叹声道：“我知道你会救的，如果你不救南宫澈，就不是明憬了。”
如果明憬真的不救南宫澈，她怎么会跟明憬说以后听她差遣呢？巫神的言语是一回事，这个人是明憬，又是一回事。
进入巫族族地后，巫和云的确想起很多东西，但如果修炼修罗诀的修士不是明憬，她不会说出这样的话，不会放心将巫族交到她手里。
“我将玄主和南宫族主唤过来。”巫和云见明憬点点头，转身离开。
“明憬，你真的要救南宫澈啊？”小蝴蝶出声问明憬。
明憬失笑：“我为什么不能救？”
“因为南宫澈是你的情敌啊，她喜欢慕容炽。”小蝴蝶扇动着翅膀，语气颇有些咬牙切齿。
“她不是我的情敌。”
明憬捏捏小蝴蝶的翅膀，语气淡淡：“慕容炽喜欢她，她才会是我的情敌，但是慕容炽不喜欢她，慕容炽最喜欢我。”
“所以，我不是要救我的情敌，而是在救慕容炽在意的朋友。”
小蝴蝶不懂：“但是，既然慕容炽在意南宫澈，为什么还要救南宫澈？她要是死掉，慕容炽不就最在意你了？”
虽然折喻、公孙漓和慕容炽都看得见小蝴蝶，但小蝴蝶实际是因为明憬而出现的，所以明憬当然才是最重要的。
这些时日明憬的心情小蝴蝶都看在眼里，她明明就是会不开心的。
“我以为你会希望，慕容炽只在意你。”小蝴蝶小小声嘀咕着。
“所以你不是人，而只是一只小蝴蝶啊。”
明憬低叹一声，眉眼间落满月光，衬出几分柔和：“世界上没有谁的生命里只需要一个人就足够。”
就算有，那也是身不由己、情非得已。
慕容炽在意她，在意孔知亿、南宫澈，在意日月星辰、山川河流，在意很多很多，这样的慕容炽，明憬最喜欢。
慕容炽扶着南宫澈见到长春仙树时，明憬就站在树下面，身姿挺直、眉眼含笑，月光照落着，她似月里的仙人。
慕容炽不禁就是一呆，手指缩紧，摩挲着腰间藏着的一样东西，心里情绪汹涌。
“炽炽，长春仙树的生气可以解决红莲业火劫的影响。”
明憬笑着向慕容炽挥挥手，看巫和云一眼，将那些话都说出，然后让南宫澈盘膝坐在树下：“将长春仙树的生气融化在体内，就不会再痛苦了。”
南宫澈迎着明憬温和的眼神、含笑的面容，心里一怔，愣神般被明憬按坐在大树下，接着莫名其妙闭眸炼化着体内多出来的一道冰凉气流。
接下来的时间，南宫澈就坐在长春仙树下对抗着红莲业火劫，巫和云说要去见见族人，让明憬一个人在族地里到处看看，慕容炽不知在做些什么，竟然也找不到踪影。
明憬于是带着小蝴蝶漫无目的地在族地里走着，脑海里想着巫和云说过的话，怔怔失神。
修行修罗诀的修士最有希望杀掉归吾；巫族会听从修行修罗诀的修士差遣；归吾需要第三次被杀掉才会真正死亡，就如荒魔一般。
而现在的归吾，已经死掉两次。
第一次封印荒魔的是那位隐世仙尊、李氏先人，第二次封印荒魔的是慕容炽，第三次才是明憬。
妖鬼之主和荒魔……
明憬念着这几个字，心里忽然生出一个想法：第一次杀掉归吾的修士，会和杀掉荒魔的修士是同一个吗？
或者说，妖鬼之主既然能掠夺荒魔的天赋神通，那么荒魔和妖鬼之主，是同一时间出现的吗？
十九州、白色石头；白影和青影；满地血腥、四方战火、举世皆敌、跌落无尽深渊……
修罗诀的创立天然压制魔界和所有魔族，修行修罗诀的修士最有希望杀掉妖鬼之主，所以修罗诀是因魔族和妖鬼而生的吗？
上古太源鼎，巫神，还有古修罗诀……
明憬想着想着，心里压抑到不行，渐渐生出一种疼痛和荒凉，身体摇摇晃晃，在倒下时被一只手捞住，怀抱温暖，是很熟悉的感觉。
她抬眼，看清楚上方人的面容后不禁生出一抹笑容，任由自己栽进那人怀里。
“明憬，你没事吧？”慕容炽拥住明憬，声音里藏不住焦急和关心。
“我没事，就是很想很想炽炽。”明憬摇摇头，将自己埋进慕容炽怀里，声音里藏着一股自己都没发现的委屈：“炽炽都不想我。”
“我没有不想你。”慕容炽叹声，拉着明憬在后面的一块石头上坐下，摸摸明憬的脸，似安抚似解释：“一直都很想你的。”
“但是南宫澈来了以后，你就只陪着她了。”明憬不知为何就说出这句话，心想一定是小蝴蝶说太多次，将她都影响到了。
“所以，你是吃醋了吗？”慕容炽愣了愣，追问着。
“我才没有吃醋。”明憬脸一红，将头扭到一边，不再和慕容炽说话。
慕容炽不禁失笑，看着侧脸都写着“快来哄我”的明憬，轻笑一声，声音柔柔：“明憬，将头转过来。”
“不转。”明憬斩钉截铁。
“真的不转吗？我有一样东西要送给你，你不要，那只能丢掉了。”慕容炽的声音里含着笑意。
慕容炽似乎很少送她东西，但送的都是她喜欢的，比如很久以前那一柄摘星剑。
明憬有些心动，认真听了一下，见后面没动静，咬牙切齿回了头，“炽炽你都不喜欢我了，你才哄了这么一会功夫——”
明憬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慕容炽手里捏着一串饰玉，通体血红，是凤凰晶石，只是此刻是被精心雕琢过的模样。
血红的玉石上染出一副图案，是雪白的小猫抱月而来，圆月的中心处刻着一个“憬”字，外形是剑的饰玉。
雪白的小猫当然是慕容炽的原形，所以那个“憬”字，还有只属于长剑饰玉的形状——
明憬一下子就愣住了。
“凤凰晶石是我跟公孙漓要的，铸器古法拿到后，凤凰晶石就不是很重要，但我想用它做一个东西来送给你。”
“跟摘星剑解除契约时，你说你不是剑修，但我心里的明憬一直是天地间最出彩的剑修，哪怕我见你时，你已经没有剑骨，那也是剑修。”
“你以前和我说过，你从来不用剑穗，所以我想给你做一枚剑饰，哪怕不用也没关系，因为我认识和喜欢的明憬，心里一直都有一柄剑。”
“后来将剑饰做好后，我一直想往上面留点什么，直到见到巫族族地上空那轮明月，我才发现我真正想留的什么。”
所以她最后留了一幅小猫抱月的图案，小猫是慕容炽，月中刻着憬字。
“明憬，你就是我的明月。”慕容炽看着明憬认真开口，低头想将那枚剑饰系在明憬腰间。
“所以，你这段时间不让我见你，是在偷偷摸摸做剑饰吗？”明憬低声问。
“还有学习怎么做剑饰啊。”慕容炽低着头继续要系那枚剑饰，被明憬伸手拦住，以为明憬不喜欢，不禁有些失落。
“不要系在腰间，打架会弄丢的。”明憬挪着慕容炽的手放在自己脖颈下，声音温柔：“系在这里。”
“但是这里已经有猫爪挂坠了。”慕容炽说。
“那不是很好吗？”明憬笑着解释：“挂坠是我做的，饰玉是你做的，这叫心的碰撞。”
慕容炽脸一红，低头将饰玉系好，见明憬拥手摸着饰玉，面容严肃而郑重：“炽炽，只要我还活着，就不会将饰玉拿掉的。”
“但是炽炽，你已经很久没有亲我了。”明憬看着慕容炽笑着，将侧脸放在慕容炽面前，拿手指点着，眼神里的暗示意味很明显。
慕容炽的脸瞬间红透，看着路过的巫族族人来来往往，看向她们的眼神里都含着笑意，不禁小小声嘀咕：“所以你不会痛了吗？”
是的，动情会痛，修罗诀修行到第八重后这种痛最强烈，只是明憬一直都很能忍，但进入巫族族地后，似乎真的不痛了。
巫族族地和修罗诀似乎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明憬想到这里，心里忽然一紧，呼吸有些艰难，慕容炽注意到后眼睛里都是担心：“明憬，你真的痛了？都是我不好。”
“不是那种痛。”明憬摇摇头，声音低低：“巫族族地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呼唤我。”
她站起身，搭着慕容炽的肩膀，指向东方：“我们去那里看看。”
顺着那种莫名的指引，明憬和慕容炽一路直行，看到一座深邃的洞窟，位于巫族族地一角，黑暗里无光，洞口透出一种神秘和壮丽。
明憬呼出一口气，似乎周身的修罗气在见到这座洞窟时都沸腾起来，对慕容炽轻声道：“炽炽，我想进去看看。”
慕容炽点头，拉住明憬的手，缓步走进洞窟里。
不似外间所见那般暗无天日，洞窟的洞壁上悬着明珠，照得洞窟如白昼，地上没有灰尘，洞壁不生藤蔓，这是一座很干净的洞窟，像是精心打理的宫殿，一应俱全。
明憬和慕容炽走过长长的通道，举目所见的是洞壁上一连串的壁画，壁画第一幅上只刻着三个字：李月明。
月明。
明憬瞬间想起巫族族地上空常年圆满明亮的月，想起如水月华和朦胧月光。
所以明月是谁对李月明的思念吗？
明憬如不受控制般，一双眼睛很快红透，蕴满眼泪，砸落在地上，“滴答”一声响，回荡出许多重音。

第101章 九幅壁画
“明憬, 你怎么哭了？”慕容炽的声音里含着不解和心疼，伸出手轻柔地擦掉眼泪，眸子里都是惊讶, 她很少见到明憬会哭。
当年崖底洞府那般境地里, 明憬哪怕眼睛红到滴血，也始终咬紧牙关一声不坑，怎么一幅壁画上的三个字就让明憬掉了眼泪呢？
“我不知道。”明憬泪眼朦胧地看着慕容炽摇摇头, 声音迷糊：“似乎见到这三个字, 我就控制不住我的思想和修罗诀，心底情绪都是荒凉的。”
“你认识壁画上的人名吗？”慕容炽继续问着。
明憬沉默着没有回答, 只是将眸光凝向那三个龙飞凤舞的字, 眼底意味不明。
李月明，姓李，名月明, 很熟悉的姓氏，很独特的名字。
藏剑阁阁主也是姓李，还有剑形的祭台。
明憬心底里那个猜想在很多次恍惚里渐渐清晰, 终于在巫族族地的洞窟壁画里凝出最坚定的认知：
李月明就是藏剑阁阁主那位先人、那位第一次封印荒魔的隐世仙尊，同时是修罗诀的创立者，是许多次心神恍惚里所见到的白影和青影里那道白影。
如果真的是这样, 青影应该就是巫和云口中的巫神了，她们是一对恋人。
所以她才会控制不住体内的修罗诀，才会在见到壁画上三个字的时候控制不住心底情绪。
因为白影透过她, 知道了青影那么多年的思念和深情，所以她的心会隐隐作痛, 那不是她在痛, 而是白影, 是李月明。
明憬只觉脑海里那些思绪快要拼凑出一个完整的故事，但还差一点点，还差最重要的一点点。
她看慕容炽一眼，手上稍用力，拉紧慕容炽那只白皙的手，声音低低：“炽炽，我们先看看壁画上有什么内容。”
慕容炽见明憬情绪稳定，周身气息似乎也不再失控，点点头，和明憬一起将目光移向洞壁上的壁画。
洞壁上的壁画共有九幅，第一幅壁画上什么都没有，就只有龙飞凤舞的李月明三个字。
明憬和慕容炽边看着边移步，眸光深幽，面容变化都有些复杂。
第二幅壁画上刻画着一只魔，一只明憬和慕容炽都很熟悉的魔，青面獠牙，身躯数十丈高，眼眶如井口宽，手脚间的动作很不协调，这是荒魔。
生而天赋异禀，二度封印后才能被杀死的上古大魔，曾掀动天地间的许多波澜。
第三幅壁画则是一道身影，明憬和慕容炽同样很熟悉，身影的主人生着一张很妖异的脸，长发垂散着，青年五官完美但妖异不堪言，是妖鬼之主归吾。
李月明、荒魔、妖鬼之主。
这似乎是对明憬心底那个猜测的一个验证，她的心情渐渐开始沉重起来，移开目光看向第四幅壁画，眼神就是一变。
从第四幅壁画开始，那些图案和字迹显然都模糊了很多，明憬眯起眼睛，看着第四幅壁画上模糊的白影和青影，心头如雷震。
那是侧对着观看者的两道身影，一白一青，白的执剑，青的搭弓，正对望着，眉眼含笑，远处是重山掩映，乌影相照。
似乎是——互诉衷肠的场景，像是在许下什么约定，也似心心相印，从此携手并肩着去面对天地间的一切。
第五幅壁画，血流成河、堆尸如山，一大片的黑压压阴影衬出很压抑的氛围。
白影那身纤尘不染的白衣终于染上血迹，眉眼间含着的不屈和坚毅几乎照进明憬眸底，似清冷孤绝的月光。
第六幅壁画几乎全部是黑的，明憬和慕容炽对视一眼，伸手用手指拭去上面灰尘，黑暗无光里隐约露出点点痕迹，似山的轮廓。
明憬眸光一凝，鬼使神差般凝出一道修罗气覆上去。
壁画一震，像会变化的灵画般，从天光照耀到迷蒙笼罩，呈现出一座山从古至今的变化过程。
修罗气、魔气、黑气、妖气、灵气，壁画归于平静时，已经不再是最初暗淡无光的模样，上面有榕树、洞府、寒潭、断崖……
这里是明憬和慕容炽此生都不会忘记的地方，或许说是一切的开始，是她们相遇的地方。
“无常山！”
“修罗山！”
明憬和慕容炽对望着，面容上都是惊讶，唇轻张，吐出两个截然不同的称呼，相撞的目光里都是震惊。
“炽炽说，那座山叫做修罗山？”明憬的声音藏不住惊讶。
慕容炽点点头：“难道叫做无常山吗？”
她皱着眉，忽然想起之前在地下鬼市里见到孔知亿时，孔知亿确实是将那座山叫做无常山的，只是她从来不曾在意这些细节。
“所以在世人眼里，那座山就是无常山？”慕容炽呼出一口气，对明憬讲：“但我印象里那座山就是修罗山。”
明憬修炼的修罗诀来自于慕容炽，被关在洞府里，宇文筝将她封印住后扬长而去，那时的慕容炽使尽浑身解数都逃不开。
所以那时的慕容炽是真的绝望到极致，才叫出了修罗界。
所以从那个时候开始，不用任何人言语，慕容炽心目里，将她困住的那座山就是修罗山，来自修罗界的修罗山。
修罗诀，修罗山，修罗界。
明憬念着这几个名称，似是想到什么，眸光一变，再度凝出一道修罗气，壁画重复上演着从光亮聚拢到万劫不复，最后在明憬的收指里停留在中间的变化里。
四周暗淡无光，孤零零的断崖似悬空而立，一根草都不生长，只有血腥和深渊，像张开血盆大口的妖魔。
“魔界的天狼印上有这个图案的。”明憬将那枚印玺拿出来，和慕容炽认真对照着两幅图案，发现是真的一模一样。
“但天狼印上的地方，明明就是魔界的无尽深渊。墨不予曾经和我说过，无尽深渊是魔族的放逐之地，掉到那里的人，不管是谁，都只有死路一条。”
魔族的无尽深渊，关押着所有和魔族作对的人。
魔气缠绕周身，不管是谁到了那里，不管先前是什么修为，都只会被魔气腐蚀消融掉。
想要在无尽深渊活下来，只有一种办法，那就是堕魔。
李月明和巫神，李月明和剑道，李月明和荒魔、妖鬼，李月明和——修罗诀！
明憬心里一震，看向慕容炽的眼神里含着难过的情绪：“炽炽，修罗山在很久很久以前，或许是魔族的无尽深渊。”
所以慕容炽在最绝望的时候才能呼唤修罗界，因为那或许是同等的绝望和痛苦。
因为修罗诀诞生于无尽深渊，所以明憬才能在崖底洞府修行修罗道。
慕容炽眼睛里的情绪同样很复杂，明憬后来没有再隐瞒她什么，所以十九州、白影和青影那些信息，她都是知道的。
所以现在明憬能想到的东西，慕容炽同样能想到。
将荒魔第一次封印的那位隐世仙尊，曾经举世皆敌，曾经万劫不复，曾经跌落无尽深渊，在最绝望的处境里创立出修罗诀，压制魔界所有魔族，然后将归吾杀死。
但是后来呢？后来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为什么所有人都不知道李月明的名字？为什么封印荒魔的仙尊会跌落深渊？
这些事情的背后，一定还藏着一个肃穆而深沉的真相，那会是什么？
“看第七幅壁画。”慕容炽压着心里汹涌澎湃的情绪，拉住明憬的手向右边挪着脚步，映入眼帘的东西有很多。
方方正正的石壁上以血色框出一幅图，图上有很多东西，执剑的剑修、拿刀的刀修，似乎容尽天地间所有的修士。
他们都在追杀一个人，那人穿着白衣，穿梭于林间，身形如风，不见半点狼狈。
第八幅壁画，修士、妖魔、妖鬼……似乎加入追杀队伍的人越来越多。
明憬的目光一路往右，看到白影在一座断崖上断了剑，单膝跪地，面前站着一道青影，以拦截的姿态将所有修士挡住，用身体护住那道白影。
壁画最下面有一行小字，和白色石头上的十九州还有无字天书的巫字、李字似乎同出一人：
整座天地的修士似乎都想要她死，但我想要她活，所以因为她，我宁愿与整座天地为敌，哪怕结果是死亡，也绝不后悔。
落款处刻着三个字，深邃到几乎穿透洞壁，那三个字是巫青衣。
壁画的最右侧，孤身一人的白影身上多出一道阴影。
那是青影站在她身边挡掉日光带来的影子，白影和青影并肩而立，后面是澎湃汹涌的深海波澜。
白影和青影的谜团至此似乎全部解开了，白影是李月明，青影是巫青衣，一个是仙界李族的仙尊，一个是神界巫族的巫神。
明憬看一眼慕容炽，将那只手拉紧了几分，眸底神色深沉。
慕容炽见状轻轻一笑，伸手抱住明憬，语气认真：“明憬，我们不是她们。”
她们不会是李月明和巫青衣，所以没有举世皆敌，也不会与整座天地为敌，更加不会再分开，留下不知多少年思念的明月和月光。
后来发生的事情她们不知道，但巫族族地上空那轮明月似乎能说明很多。
李月明和巫青衣到底还是分开了，至于那分开是生离还是死别……
慕容炽呼吸一紧，不敢再深想下去，只是抱住明憬，一字一顿强调着：“我们不会分开的。”
她和明憬缔结了生死契约，所以最后就算是死，她也要和明憬在一起，永远都不能分开。
“对，炽炽要一直陪着我。明憬很用力地点点头，和慕容炽抬眼，一起看向第九幅壁画，也是这座洞窟里的最后一幅壁画。
一直框住壁画的血边在这里消失不见，四角一点光亮，是月光的模样。
这里似乎是天穹之下的一个场景，白影那身白衣没有染血，却抬眸望着天空，似乎是在笑。
但明憬看着那抹笑容，心里压抑到不能呼吸，她以最快的速度将壁画看完，并没有发现青影的踪迹。
壁画往下，白影所站的地方似乎在一点一点变模糊，到最后，白影变成一个小黑点，就这样消失在壁画上。
小黑点说明什么？消失在壁画上，难道另有所指吗？
明憬皱眉思索着，久久不能平复情绪，就听到慕容炽向右边再走了一步，以袖子荡去上面灰尘，对明憬说道：“这里还有一幅壁画。”
第十幅壁画。
明憬目光移向上，看见白影和青影站在一片花海里，繁花似锦，天上月光柔和洒落，李月明和巫青衣相视而笑，似乎道尽人间所有美好。
明憬看着这一幕，不自觉弯弯唇角，正要和慕容炽说些什么，眼角余光看见白影肩膀上站着的东西，不禁心跳一停，将小蝴蝶从虚空里叫出来，呢喃出声：“小蝴蝶。”
白影李月明的右边肩膀上，正站着一只小蝴蝶，从翅膀到大小，都和明憬眼前见到的小蝴蝶一模一样，完全就是同一只蝴蝶。
但那是属于李月明和巫青衣的时代啊。
那个时间点，应该是上古时期，小蝴蝶如果来自于上古，怎么会出现在现在呢？
那是十几万年的时间跨度，是修士跨不过去的生与死，谁都不能例外的。
“这里怎么会有一只小蝴蝶呢？”小蝴蝶从虚空里飞出来，看向那幅壁画，声音很惊讶，看看明憬，再看看慕容炽，最后看看白影。
四周静悄悄的，谁都没有回答它。
小蝴蝶靠近那道白影，忽然难过到不行，脑海里似乎闪过一幕幕，是它曾停在白影肩上，就如许多次停在明憬肩上一样。
“我真的是画上的小蝴蝶，我是认识李月明的。”
小蝴蝶低喃一声，用翅膀碰碰壁画上的白影，忽然翅膀一振，像是要站在壁画上那人的肩膀上。
“小蝴蝶。”明憬轻唤一声，想说壁画是死物，就算它是画上的小蝴蝶，也不可能站上去，眼前却忽然闪过一道白光，刺眼到明憬睁不开眼睛。
天旋地转，一阵很强烈的失重感向明憬袭来，像是要将她卷进什么漩涡里，意识昏昏沉沉里，明憬只听到谁在一声一声喊着她的名字，声音很熟悉。
“明憬，抓住我的手。”那声音几乎将嗓子都喊哑。
明憬强撑着睁开眼睛，看见一张精致的面容，脑海意识瞬间有些清醒，是慕容炽，慕容炽在叫她。
她低眸一看，自己的脚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地面，正身处一个白光的漩涡里，似乎要被吞噬，而慕容炽看着她眼里含泪，正伸出手要拉她，是抬臂就能抓到的地步。
但这个时候伸手，恐怕慕容炽不但不能将她从漩涡里拉出来，还会被她扯进来吧。
明憬这般想，勾唇笑了一下，然后迎着慕容炽含着泪光的眼神，伸出手抓住慕容炽的手，很快一起消失在漩涡里。
洞窟里很快失去她们的身影，第十幅壁画再度被灰尘覆盖住，只剩前面九幅壁画闪着黯淡的光。
*
明憬再睁眼时，看到的是一片绿色的森林，头顶大树蔓延出枝叶生出一片阴影。
她此刻就躺在这片阴影的地面上，腿上似乎还有些重。
明憬低眸一看，面容上多出几分笑意，因为腿上的重量来自于慕容炽，红衣的女人正闭着眸，将头搁在她腿上，显然是将她的腿当成枕头。
但这里是哪里呢？
明憬抬眼望望四周，发现上方的空气和日光似乎有些不一样，但具体哪里不一样，她又不知道。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道声音：“你们醒了啊？”
声音的主人缓缓走来，日光照下来，明憬看清了那人的面容，是个生得很俊俏的少年，五官精致，似乎细看还有几分眼熟。
但明憬此刻头脑昏昏沉沉，实在想不起来曾经在哪里见过，眼神有些暗。
那少年看着明憬的眼神，以为她是担心自己会害她们，忙摆摆手道：“你不用害怕，小爷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也并非无恶不作，甚至偶尔也会做做好事的。”
“先介绍一下吧，这位道友，小爷叫慕容烈，人称妖界小烈爷是也。”少年在明憬不远处坐下，随手将腰间的酒壶抵在唇边，开始喝酒。
明憬没再注意少年的动作，她的脑海里昏昏沉沉，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卷进漩涡里摔坏了脑子，不然怎么会遇到这少年呢？
慕容烈，妖界小烈爷，这明明就是慕容炽的先祖，玄黄殿的立殿之妖，据传也是地下鬼市的建立者。

第102章 妖鬼来源
明憬皱着眉还在思索着, 腿上忽然传来一声低嘶。
慕容炽缓缓睁开眼睛，正对上明憬望来的目光，不禁看着明憬怔怔失神, 像是愣住一般。
“炽炽。”明憬将看向少年的眸光收回来, 伸手把慕容炽拉起来，让她靠在自己肩膀上，声音柔和：“你有哪里不舒服吗？”
“头有些晕。”慕容炽拿手揉揉头, 靠着明憬的肩膀看向四周, 迎上少年慕容烈深邃的目光不禁一呆。
“炽炽，这位是慕容烈, 就是大名鼎鼎的妖界小烈爷。”
明憬心里知道此地和少年都不简单, 因而摩挲着慕容炽的手，对那少年道：“慕容道友，我是明憬。”
“至于这位——”明憬微皱眉, 拿手将慕容炽揽进怀里，挡掉大部分慕容烈打量的目光，声音淡然：“她是慕、慕炽炽, 我的道侣。”
慕容炽的面容止不住就是一变，看向明憬的眼神里含着几分笑意，显然是在问她什么时候是明憬的道侣了。
明憬面不改色, 对那少年点点头，身体向后一靠，既是在等待少年慕容烈的反应, 也是在熟悉周围环境、回复体内灵气。
慕容炽自然也知道此事不简单，她是慕容一族嫡系血脉, 当然不会不知道慕容烈三个字的意义, 那是慕容一族的先祖, 建立地下鬼市和玄黄殿。
所以，她和明憬是来到上古的时间点么？
慕容炽这般想，第一时间内视经脉，依然还是第九境的修为，而不远处的少年慕容烈，显然只有第八境的修为。
慕容炽心里的情绪瞬间有些微妙。
“道侣啊。”慕容烈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长，没说什么，只是饶有兴致地看着慕容炽，声音里含着一股莫名的情绪：“慕炽炽么？”
“对。”明憬将背挺直，用手摸着慕容炽的脸，语调低沉：“小烈爷叫她小慕就好。”
“小慕？”慕容烈重复一遍，看明憬面上的表情似乎很紧张，不禁失笑道：“明道友放心，小爷没有夺人道侣的爱好。而且，小爷也是有心上人的。”
他显然是将明憬心里的忐忑不安和微妙情绪理解成另一种意义。
明憬明白后沉默不语，并没有要解释的意思，主要是她也不知道如何解释。
难道要说叫小慕是因为慕容炽是他的后人吗？
树林里一阵安静，只听得到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音，伴随着鸟雀的叫声，交织出一曲林音。
慕容烈看着明憬和慕容炽，眸光闪烁，试探着问出声：“我先前见你们昏倒在一片沼泽里，那里面还有妖兽，怕你们有生命危险，就将你们带到这里来了。”
“但现在看你们的修为，似乎还要在我之上，不知道你们怎么会——”
少年面容俊俏，眼神清澈似水，此时眼底盛着满满当当的怀疑，看上去纯粹而真诚。
但他是慕容烈。
明憬和慕容炽对望一眼，心里都是一片通透。
明憬回道：“小烈爷，我们是隐世家族的人，族里长辈说外界天地风云将起，所以命我们出来看看。”
“但我们经验不足，不知为何就陷入那沼泽地，还莫名其妙晕了过去，多亏小烈爷施以援手，不然的话……”
她抬眼看着慕容烈，眼神里都是懵懂和疑惑，一副世族子弟初初行走天地的模样，险些将慕容烈都骗了过来。
“是这样啊。”慕容烈似信非信，仰头再饮一口酒，身上穿着的衣衫看上去很平常，还没有妖界后来慕容一族高贵卓越的地位和排面。
明憬很郑重地点着头，继续问慕容烈：“不知道这里是哪里？是妖界吗？”
“这里不是妖界。”慕容烈丢着手里的酒壶玩，看明憬一眼，眸里含笑：“这里是一地十九州的仙界，你脚下的土地，属于仙界十九州里的第一州。”
仙界一地十九州，妖界小烈爷。
只有上古时界门不关，才能在六界里来去自如，因为这时候的魔界甚至还不是后来人和妖共诛之的嗜血魔族。
所以她和慕容炽是真的到了上古时候吗？是因为那副壁画吗？还是因为小蝴蝶呢？
“原来是仙界啊。”明憬心里情绪汹涌，面容不起波澜，因为想到小蝴蝶，于是追问道：“不知小烈爷见到我们时，还有没有看到一只小蝴蝶？”
“小蝴蝶？”慕容烈眸光一凛，低着头看不清眼底情绪，回答的声音如常：“不曾看见，我只看到明道友和这位——小慕道友。”
慕容炽在旁边默默听着，抬眼时眼神无辜，声音里带着一股好奇：“那小烈爷从妖界跑来仙界，是来玩耍的吗？”
“当然不是。”慕容烈看着慕容炽，唇角含笑，压低声音道：“我来仙界有两件事情要做。”
“第一件事是看戏，看一场修士追杀修士的戏。”
明憬拢在袖下的手不受控制地动了动，一瞬间就听出慕容烈口中的好戏，指的一定是天地修士追杀李月明。
“至于第二件事，是受人所托，来查一些东西的真相，小慕道友想要知道那是什么真相吗？”
慕容炽眸光一变，知道真相二字不会简单到哪里去。
她印象里的慕容烈也不会对一个初认识的人说这么多，但还是点点头，一副天真不谙世事的模样：“小烈爷要是愿意说，我当然想知道。”
“我当然愿意说，因为是你们，所以什么都可以说。”
慕容烈笑容淡淡，似乎不太像明憬睁眼初看到的少年，声音里含着一股沧桑：“我要查的真相，是妖鬼来源。”
“那些妖鬼出现得莫名其妙，却从来没有谁想过它们从哪里来，他们都不想，小爷才要想。”
“我不但要想，还要查，查到水落石出。”
慕容烈如是说，将腰间空了的酒壶丢给慕容炽：“拿着这个，小爷查到后会告诉你们的，到时候还要你们出一份力。”
他说完这句话，踩着风潇洒离开，只剩一个玉质的酒壶留在慕容炽手心，晶莹剔透。
慕容炽怔怔失神，捏紧手里的酒壶，抬眸看向明憬，声音低低含着些迷糊：“明憬，他似乎、似乎知道我是慕容炽。”
因为知道她是慕容炽，会是他的后人，所以才将酒壶给她，所以才说会将所谓的真相告诉她和明憬。
明憬皱着眉没回答，脑海里的思绪乱糟糟的，半晌都没整理清楚，只能拍拍脸，将慕容炽从地上拉起来，拍掉身上灰尘，迎着枝叶缝隙里透出的日影，少见地生出一种迷茫。
“我们真的回到上古了吗？”慕容炽呢喃出声，眉眼里多出几分迷糊和怅然，忍不住扯住明憬的袖子，将身体靠近一些。
除开孔知亿和南宫澈外，那片天地对慕容炽来说没有多余的留恋。
但那到底是熟悉的天地，而不像如今的仙界，她们什么都不知道，自然会无所适从。
而且，慕容炽知道明憬一定是喜欢后来那片天地的，所以神情里都是迷惘。
“我不知道。”明憬摇摇头，伸手将慕容炽抱紧，头搁在慕容炽肩膀上，声音低低：“炽炽，还好你在我身边。”所以她不至于太无所适从。
慕容炽回抱住明憬，伸手拍拍明憬的背：“明憬，我一直想问你，在那个漩涡将你拉进去时，你在想些什么？”
当时的明憬抿唇沉默着不说话，眸底神色暗暗，慕容炽当时以为明憬会松开她的手，以为明憬不会将她扯进去，所以那时的慕容炽险些哭出来。
“我是不想将你扯进来的。”明憬低叹一声，摸摸慕容炽的脸，语气低沉：“漩涡里不知道有什么，我不想让炽炽经历。”
“但是生死契约缔结生死，我们说好要同生共死的，要是炽炽将我弄丢了，不是又要哭鼻子了吗？”
明憬亲亲慕容炽的唇，声音柔和：“我怕我不在，没人能哄你，所以还是要抓住你的手。”
因为她也不知道将慕容炽一个人留在漩涡外面会发生什么，心里担忧，所以慕容炽最好还是待在她身边。
“同生共死。”慕容炽重复着明憬说过的四个字，面上生出绚烂的笑容，伸手环住明憬的脖颈，几乎将唇送到明憬脸上，声音含笑：“我很喜欢。”
明憬眼神渐暗，含住慕容炽的唇，脚尖轻点上了头顶的大树，回复的声音有些哑：“炽炽，我也很喜欢。”
慕容炽眨眨眼睛，后知后觉地生出种不太妙的感觉：喜欢就喜欢，解她衣服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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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山，河水，落日，这里还是仙界一地十九州里的第一州，只是不再是那片荒无人烟的树林，青山绿水，似仙界仙境。
仙境里此刻有两个女子疾奔而至。
一人穿白衣，三千墨发用一根红发带系起，腰间悬剑。
一人青衣似水，满头青丝披散，手里捏着弓。
许久后，白衣女子和青衣女子停了下来，气喘吁吁，体内灵气所剩无几，却对望着长笑出声，道尽酣畅淋漓。
“青衣，他们到底追不上我。”白衣的女子站姿松散，说话说得漫不经心，眼睛里却都是潇洒自在。
“是啊，他们追不上我们，也杀不掉我们，所以接下来，就该轮到我们了。”
青衣的女子站得挺直，哪怕最狼狈的时刻也保持着大族出身的风姿，优雅里透出一股肃杀。
白衣的女子淡声笑着，忽然眼神一厉，将腰间的剑连剑鞘丢了出去，去势似箭，带着股穿心透体的凌厉，向斜上方刺去。
藏身在斜上方大树上的明憬呼吸一顿，显然也没想到李月明会这般敏锐，不过她是李月明，再如何风采卓绝都是应该的。
从那片树林出来后，明憬和慕容炽花了点时间搞清楚第一州的大致势力后，知道慕容烈所说不假，李月明正被所有修士追杀着。
天地间有妖鬼和魔族，上古这个时间点，应该正是李月明将荒魔杀掉之前，也就是说，现在的李月明还不是后来的隐世仙尊。
她出身仙界李氏一族，修行剑道，所以被修士们敬称为“小剑仙”，和巫族少族主小巫神巫青衣相识，初初互诉完心中情意，正要执手一生的时间里，举世皆敌，被所有修士追杀。
明憬和慕容炽知道这些后，循着那些修士的痕迹推测出李月明和巫青衣的踪迹，先一步藏在这里，结果出师不利，什么都没做就被发现了。
“我来。”慕容炽按住明憬的手，袖子一荡，以大红的衣袖缠上剑鞘，脚步一重，用的是四两拨千斤的手法。
她一手拥住明憬，一手缠绕住那剑，在大树向两侧裂开的尘埃里，轻飘飘落在地面上。
脚步刚落地，半空骤起衣袖破空之声。
慕容炽低笑一声，将明憬放开，不退反进，向前踏出一步，以那剑鞘迎上巫青衣翻飞的双手，打得难舍难分。
巫青衣显然不曾想到忽然出现的两人不但修为高，而且战斗本能也丝毫不弱，眉眼一冷，退后一步，双手并成指，指尖缠上一簇燃烧着的焰火，瞬间将水雾都烧尽。
“红莲业火！”明憬和慕容炽对望一眼，不自禁说出声音。
红莲业火，属于人界界主府的刑罚之火，怎么会出现在来自神界神族的巫青衣指尖上？
慕容炽心神恍惚，任由巫青衣将手里的剑拿走，和明憬并肩而立，迎上对面两人复杂而不解的眼神。
“你们到底是谁？跟着我们，也是想杀我们吗？还有，你们为什么会知道红莲业火？”巫青衣将那柄剑递给李月明，看过来的眼神很冷。
这道红莲业火，是她看巫族神书琢磨出来的焰火，同时也是巫青衣的底牌。
那么多修士追杀她和李月明，她从来不曾用过，为什么眼前黑衣和红衣的女子会知道？
“红莲业火，原来就是属于巫族的么？”慕容炽没回答那些问题，呢喃出声，似是在问巫青衣，也似是在自问自答。
“当然是巫族的红莲业火，而且天地间，只有巫族族人才能修出红莲业火。”巫青衣回答的声音无比坚决。
李月明皱着眉，察觉到一道一直看着她的目光，抬头迎上明憬的目光，按在剑上的手轻轻动了一下。
四目相对，明憬从李月明眼睛里看到了一种很熟悉的意味，心里不禁就是一怔，抬眼认真打量着眼前这张脸。
明亮胜星辰的眼睛，微抿的唇，挺直的鼻梁，眉眼间含着一股属于少年人的意气风发，潇洒而坦荡。
眼前的李月明像极了明憬于回望境里惊鸿一瞥的少年慕容炽，只是似乎收敛了一些，有剑修的坚定不移。
明憬心里情绪起伏，在见到李月明肩膀上站着的小蝴蝶时达到极致，一瞬间说不出话，也移不开目光。
李月明似乎也注意到明憬看向自己肩膀处的目光，皱着眉，沉默不语。
“李月明，这个人一直在看我，难道她看得到我吗？”这是小蝴蝶空灵的声音。
“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不过看不看得到，问问就知道答案了。”这是李月明脑海里对小蝴蝶的回复。
明憬听着小蝴蝶和李月明的对话，听到李月明直接明白的问话：“你看得到小蝴蝶？”
旁边的巫青衣和慕容炽都看了过来。
迎着三道意味各不相同的目光，明憬笑了一声，回答的声音很轻，也很熟悉：“小蝴蝶而已，为何会看不到呢？”
李月明的眸缩了一下，目光向下移，看着明憬腰间玉质的酒壶，声音惊讶：“阿烈的酒壶，青衣，她们刚见过阿烈。”
所以，李月明和巫青衣，是认识慕容烈的吗？
明憬目光一凛，想到慕容烈口中的受人所托。
玉质的酒壶当然就是慕容烈给慕容炽那一个，本来是放在慕容炽那里的，只是从她们醒来开始，修为可以用，但乾坤天地和山河袋都用不了。
慕容炽不愿意拿着酒壶，明憬于是认命地将酒壶悬在腰间。
“是，就是这个玉质酒壶。”巫青衣深深看明憬一眼，忽然笑了一声，说话的声音不复先前那般冷：“你们应该见过阿烈了，很期待我们的下次相见。”
下次相见？
明憬皱眉，还在思考巫青衣的反常，就见巫青衣和李月明对望一眼，脚尖一点，速度很快地消失在明憬的视线里。
明憬心里一紧，下意识就要提气追上去，被慕容炽拦住：“她们很奇怪，似乎早知道我们会出现。”
就像慕容烈似乎早知道她是慕容炽一样，都话里有话，似乎还有许多东西没说完。
“是，所以我们才要跟上去，看看到底会发生什么事。”明憬沉声。
“但跟上去被发现了，或许会一无所获的，你可以不被她们发觉吗？”慕容炽按住明憬的手。
明憬沉默地摇摇头，她是第八境的修为，李月明和巫青衣都是第八境巅峰的修为，她不能。
她低着头，忽然看见慕容炽眼眸飞扬，不禁问道：“炽炽有办法？”
“当然。”慕容炽晃着脑袋，头上的步摇一晃一晃的，看得明憬的心有点痒，说话的声音带着股得意：“古妖的手段，不要怀疑哦。”
这话说的——实在是无比自豪。
明憬见过慕容炽的原形，此时不禁在脑海里脑补出一只雪白色的小猫摇晃着尾巴，如深海蓝宝石的猫眼睛闪闪发光，尽是慵懒和高贵。
“不许胡思乱想。”慕容炽瞪明憬一眼，挥挥袖子，伸手到明憬腰间，揽住人后轻飘飘上了云端，声音柔柔：“明憬，抓紧我。”
明憬低低应声，伸手像八爪鱼一样挂在慕容炽身上，低眸向下瞧，眼睛亮晶晶，低喃着“十九州”。
虽然慕容炽的手段高超，但架不住李月明和巫青衣也不是寻常修士，所以她们到得两人身边时，只听到一段很短的对话。
白衣悬剑的剑修倚靠着大树，眉眼潇洒，声音此时含着些低沉：“但有天道在，我们恐怕很难成功的。”
巫青衣站姿挺直，青衣飘飘，尽显大族子弟的风采，眉眼含笑，声音坚定而掷地有声，周身有肃杀：“天道不许，那我们就换一个天道。”

第103章 仙神恶念
天道不许, 就换一个天道。
巫青衣的声音清冷而轻飘飘，却相当于一声惊雷，震得明憬几乎回不过神来。
她一瞬间想到许多东西。
有巫和云云淡风轻地说着天谴, 因为巫神要做一件天地不容的事情, 但巫族族人无怨无悔。
有姬问心面容凝重，说妖鬼之主的一项天赋神通是衍化世界，小世界里的妖鬼之主是杀不死的。
有壁画上和心神恍惚间见到的李月明举世皆敌、被天地间几乎所有修士追杀着, 跌落无尽深渊, 从此有了修罗诀。
底下那两人说完后向头顶明憬和慕容炽的藏身地方看了一眼，须臾间身影如风消失不见。
慕容炽揽住明憬, 刚要提气跟上, 被明憬按住手，不解问出声：“明憬，我们不跟了吗？”
“不跟了。”明憬的声音很轻, 回头看向慕容炽，组织着言语说道：“炽炽，你还记得姬阁主曾说过, 妖鬼之主归吾拥有衍化世界的天赋神通吗？”
“自然记得。”慕容炽点点头，“因为归吾可以衍化世界，所以才有宇文筝、柳茯苓、叶冲霄那些人的所作所为, 才让我们一直走到今天这种地步，才有后来的种种。”
“是啊。”明憬低叹一声，声音里含着一股迷糊：“但是你我都知道, 四方天地里只会有一个天道，也从来只有天道才拥有衍化世界的能力。”
天地间是有规则秩序在的, 即便强大神秘如妖鬼, 也不可能脱离天地而独立存在。
所以不管妖鬼到底多无双, 都越不过天道去做衍化世界的举动。
但妖鬼之主归吾后来还是做到了。
姬问心同时也说过，妖鬼之主归吾真正的天赋神通只有一项，叫做吞噬和掠夺。
“所以衍化世界不是归吾的天赋神通，是它从真正的天道那里掠夺来的天赋神通？”慕容炽眼神沉沉，看向明憬的眸光很震撼。
明憬没有回答，但是面容上凝重的表情足以说明一切。
她的手指摩挲着腰间悬挂着的玉质酒壶，目视前方，眼睛里都是荒唐。
神秘无双如天道，居然也会被妖鬼掠夺、控制、吞噬，明憬和慕容炽看到的天地，在上古时到底经历过什么？
或者说，李月明、巫青衣、慕容烈几人到底做了些什么，才能将那样看似不能战胜的所谓妖鬼，彻底地镇压在九幽狱里？
“归吾从天道那里得到衍化世界的能力，那么它一定可以控制天道，李月明举世皆敌的原因，或许只是因为妖鬼。”
慕容炽说话的声音都含着股压抑。
她和明憬都经历过所谓的举世皆敌，但和李月明相比起来似乎都太过轻描淡写。
从树林出来后见到的一切，时刻在向明憬和慕容炽讲述着，真正的举世皆敌到底是什么模样的。
整座天地的修士都在追杀一个人，从第十九州一直追杀到第一州。
都说李月明是李氏一族的小剑仙，但明憬和慕容炽从来不曾见到除李月明外的第二个李氏族人。
李月明到底做了什么样的事情才举世皆敌，没有修士言明，于是明憬和慕容炽也无从知晓。
现在才知道，或许真的不需要原因。
她的惊才绝艳和剑道无双，会是妖鬼杀她最重要的理由。
因为所谓的天选之人。
“但归吾后来还是死了两次，他或许将天道吞噬了，但他自己却不是新的天道，而四方天地还在，天地间还有新的天道出现。”
明憬长呼一声，看向慕容炽的眼神很暗：“炽炽，从来没有谁规定，天道不能有自我意识的，是不是？”
“巫和云曾经和我说，巫族的巫神要做一件天地不容的事情。后果是一整座巫族的族人受天谴，大多数人不能修行，修行的人会沉睡，巫族族人会一日比一日少，直到完全灭族。”
“我想，我大概知道巫青衣所做的事情是什么了。”明憬笑了一下，比哭还难看。
慕容炽面容一变，眼睛里的意味一瞬间复杂无比，怔怔看着明憬，像是在追问着答案。
“巫族族地上空的明月是巫青衣凝出来的。巫和云说，那明月永远不会落。”
“但天地间从来没有永远不落的明月，也从来没有哪个修士拥有这样的能力，能在死后的那么多年里都保持着灵气不散，月光永远不消失。”
“除非她没有死。”
“除非她是神。”
明憬和慕容炽的声音交织着响起来，她们对视着，眼神里道尽通透和明悟，在同一时间说出：“巫青衣，就是新的天道。”
巫青衣，是取代那个被妖鬼之主归吾夺走衍化世界这一项神通、控制意识使李月明举世皆敌的新天道。
“世人称她小巫神，原来她后来真的成为神明。”只有神明才是永生的，永远不死的。
因为巫青衣永生，所以巫族族地上的明月永远会在。
因为巫青衣取天道而代之，所以巫氏一族世世代代受天谴，再也无解。
既然巫青衣还在，那李月明呢？
这个问题不可避免地在此刻浮上来，明憬和慕容炽并肩站着，谁都没有说话，四下里一片寂静，似乎是一种回答。
明憬拉住慕容炽的手，轻飘飘落在地上，抬眼看天上一眼，低低出声：“炽炽，这里不是上古的仙界第一州。”
“不是上古？”慕容炽皱眉，“你是说我们没有回到上古时候？”
“对，我们没有回到上古。”明憬点着头，语气很认真郑重：“这里不是上古，而是幻境。”
“幻境？”慕容炽的声音藏不住迷惘：“所以慕容烈、李月明和巫青衣，我们见到的那些人、那些事都是假的吗？”
她不禁呼出一口气，心想都是假的就太好了，不然李月明和巫青衣也太苦了些，还好是假的。
明憬叹息着，将手搭在慕容炽肩膀上，回道：“不，那些人和那些事都是真的，但我们是假的。”
“整座幻境里，我们的到来才最虚假。”
因为那是上古，因为她和慕容炽不属于上古，所以她们本不该出现。
“炽炽，你听说过回望境吗？”明憬伸手揪住旁边一截树枝，嘴里念着“上古”两个字，地低笑出声音。
“这里不是回望境，但和回望境很相似。唯一的差别大概就是，回望境里的我们只是观看者，但进入这里，我们多出一重参与者的身份。”
“虚假的参与者身份。”
明憬揪着树枝上的树叶，跟慕容炽解释：“姚轻竹以前和我说过，幻阵的最高境界是以假乱真、假就是真。”
“所以不管是谁来到这里，都会和我们一样昏迷不醒，然后被慕容烈救到那片树林里，不管说什么话，最后都会听到我们听到的内容，然后在这里——”
明憬指指四周的天地，声音清凌：“推断出天道的真相，反应过来幻境的存在。”
“你是说，我们会做什么、说什么是未知的，但慕容烈、李月明和巫青衣的反应和回复是固定不变的。”
“这是一个虚实结合的幻阵。”
慕容炽后知后觉，眉皱起，认真地抬眼打量着周围环境天地，忽然目光一凛，在明憬的眼神里伸指，以一种掀开障碍的姿势用力一揭。
“轰”得一声低响，树木、溪流、蓝天白云许多东西都如镜面般碎开。
明憬抬眼，发现她和慕容炽正在一片白茫茫的空间里。
空间的角落里立着一颗枯萎的大树，和明憬在巫族族地里看到的那颗长春仙树简直一模一样。
“你们好，又见面了。”少年的声音含着笑意。
明憬和慕容炽一起回头，看到少年穿一袭华丽精美的长袍，袍上压着几条鱼的图案，据传妖界慕容一族的妖就很喜欢在衣服上绣着鱼儿的图案。
慕容烈，少年模样的慕容烈，含一身沧桑的慕容一族族主。
眼前这人，终于有玄黄殿立殿之妖和地下鬼市建立者的风采和威严，但那份初见的年少轻狂再不得见。
“慕容炽，很好听的名字，果然是我慕容烈的后人，长相就是精致好看，看人的目光也很不错，哄来的小媳妇一看就很了不起，有出息。”
慕容烈对明憬一通打量，而后严肃地点点头，一副认同的模样，少年老成，透着一股滑稽。
小媳妇明憬将目光从那颗枯萎掉的长春仙树上收回来，认真看向慕容烈，态度恭敬：“晚辈明憬，见过慕容族主。”
“明憬，很好听的名字。”
慕容烈挥挥手示意明憬不用多礼，重复着对慕容炽名字的评价，笑容璀璨，郑重点着头：“和我家小慕的名字一听就很配，是天作之合。”
“你是慕容烈的一道分魂？”慕容炽站在一旁静静听着，目光一直看着慕容烈，终于出声问道。
“没礼貌，要叫老祖。”慕容烈吹着不存在的胡子，眼睛一瞪，没有位高者的不悦，只有长辈对后辈的慈爱和宽容。
这样的慈爱和宽容，是慕容炽少年开始就永远消失的东西，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似是有些恍惚。
慕容烈看她那样，低叹一声，面容惆怅，“是，小慕很聪明，我是慕容烈，这是真的，也是假的。”
“所以严谨来讲，我是慕容烈的一道分魂，我存在这片空间，只是在等待修罗诀的修行者，或是某一个天选之人的出现。”
只是不曾想到他几乎等了十几万年，等来的是自己的后人，慕容一族的后人会是天选之人。
慕容烈想不到会这样，心里情绪复杂，最后化成深深的一声叹息。
当天选之人太苦了。如果有选择，谁都不会想要当的。
“等到后会怎么样？”明憬拉住慕容炽的手，轻声问慕容烈。
“会真相大白，所有尘封在历史和时间长河里的东西，都会重现。”
“重现后，要么妖鬼不复存在，要么天地所有生灵不复存在。”
“真相大白？”明憬默念着这四个字，心里情绪汹涌，忽然想起什么，说道：“幻境里的慕容烈说要去查妖鬼来源，眼前的慕容族主是知道所有的慕容烈。”
“那么，妖鬼来源于哪里，族主可以告知吗？”明憬和慕容炽都看向慕容烈。
“当然。”慕容烈点头：“从你们出现在这里的时间开始，不管你们想不想知道，最后都会知道。”
“妖鬼来自于上古，生于上古时的仙神恶念。”慕容烈如是说。
“上古时的仙和神修行到了瓶颈，最讲究心境。但他们做不到心如止水，于是想出一个捷径，就是将自己的恶念抽离出来，然后去冲击更高的境界。”
“传说中的第十境，真正的永生之境。”
“能想出这样捷径的仙和神，心里的恶念可太多了，所以最后他们不但没能到达传说中的第十境，还放出了真正的魔鬼。”
“妖鬼诞生后第一个杀掉的对象，就是那些仙和神。”
慕容烈说着说着就笑出声，少年清澈的眸底含着泪光，像在问明憬和慕容炽，也像在问自己：“他们自己不能活，于是就想拖整座天地的生灵都下水。”
“这样的人，居然也算仙和神？这样的人，居然还能将所有的行为掩盖住，留名于后世？这样的人，居然还能有轮回？”
但真正杀掉镇压住妖鬼，算是救下天地的那人，一无所有。世人甚至不知道上古有过一个小剑仙，叫做李月明。
后世传闻里，只有一个轻飘飘的隐世仙尊，无名无姓、无族无亲。

第104章 玉质酒壶
慕容烈笑着说完这些话后, 看向明憬和慕容炽，认真地补充说道：“妖鬼来源便是这样的，李月明不曾愧对天地, 一直是这座天地有愧于她。”
“但她自己从来没说过什么愧不愧对, 所以我不会再多说什么，只是和青衣联手布了这座幻境，想着让后来者亲眼去看一看。”
“等到修罗诀的修行者或是天选之人后, 我这道分魂的任务就算结束了, 所以明憬，前方还有一些东西, 你可以自己去看一看。”
“看看当年的荒魔和妖鬼之主是怎样的, 以及李月明是如何将它们镇压封印住的，这对我们的第三次来讲，至关重要。”
第三次是什么？第三次杀掉荒魔、杀掉妖鬼之主吗？
明憬若有所思, 看着少年模样的慕容烈淡淡笑着，看向慕容炽的眼神里尽是年长者的慈爱和宽容，然后身形化成一道流光, 遁入明憬腰间的酒壶里，再也看不见。
白茫茫的空间连同那株枯萎掉的长春仙树随之消失，明憬和慕容炽再抬眼, 似乎身处某座打斗场之上。
场中央站着一个白衣飘飘的少女，三千墨发拢于一束，白如雪的剑鞘搁在地上, 手中长剑寒光凛冽，少年人意气风发, 正一剑横于对手颈上, 说不出的飞扬洒脱。
这是少年时的李月明。
所以现在她和慕容炽所处的, 才是真正的回望境了。
明憬拉着慕容炽的手，并肩步入人群中央，身侧的修士面容激昂，正为场上人欢呼，“小剑仙”的声音喊得此起彼伏。
这样的李氏一族，这样百千人拥护爱戴的小剑仙，后来还是走到了举世皆敌的结果。
明憬心里压抑得厉害，回望境里的一幕幕如光影闪烁交织，变幻的速度很快。
她和慕容炽明明穿梭在人群中，但无人看得见她们。
正如明憬和慕容炽哪怕这一刻和年少的李月明无限速靠近，也只是观看者的身份，根本不能做什么。
年少的李月明执剑所向披靡，仙界十九州里，她是李氏一族举世无双的小剑仙，除魔卫道、铲除不平，明亮胜星辰。
年少的巫青衣出身大族，神界修士唤她为小巫神，青衣典雅，淡如云烟，皎皎如明月。
后来，少年的李月明和少年的巫青衣在月夜的溪流边初相遇，结成好友，相约遨游天地。
一人持剑，一人悬弓，远近皆宜，经历过天地间许多命悬一线的瞬间，心和心相互贴近。
同样是在一个万里无云的月夜里，天上月高悬，月光照耀、月华如水里，她们相视一笑，互诉着情意，许下一生的誓言。
少年人面容含笑，憧憬着无限美好的未来，不知道天翻地覆只在一瞬间。
李月明的举世皆敌来得很突然。
就如明憬上一刻还是举世瞩目的明首席，就如慕容炽前一瞬还是妖界风采卓绝的红衣小玄主。
但就在那么一瞬间，她们都跌落云端，经历万劫不复的绝境。
荒魔带领魔界几乎所有魔族祸乱人间，从神界、仙界到妖界、冥界、人界，无一幸免，天地战火四起，而仙界和神界的修士不但不先镇压魔族，还举着利刃对准李月明。
于极短的一瞬间内，李月明举世皆敌。
而前一刻，她才刚刚拉住心爱姑娘的手，才刚刚畅想着和心上人长长久久的未来，才满怀期待地说要修炼到剑道巅峰……
明憬闭闭眼睛，心里情绪压抑到极点，竟是连旁观都有些艰难，再睁眼时，再不见昔日意气风发的少年剑修。
小剑仙的眉眼间还有坦荡清明，但不再是小剑仙，甚至不再是李月明。
明憬看着白衣胜雪的剑修东奔西逃，躲过修士的重重追杀，失去心爱姑娘的踪迹，一人一剑将荒魔封印在广阔深邃的矿洞里，转身回到李氏一族。
然后被李氏一族除名。
小剑仙的荣称不再有，李月明三个字也不再属于她，李氏一族的族谱上，有许多个排行月字的族人，但无人唤做李月明。
明憬生来孤独，不知道家族的意义，只是看着孤身染血的白衣剑修自族门内走出，脸上神色落寞无比，隔着重重时空，心里泛着一股疼痛和荒凉。
后来发生的事情一一对应着壁画上和心神恍惚间所见到的一切。
封印荒魔的修士被称为隐世仙尊，慕容烈受巫青衣所托去追查妖鬼来源，然后带着巫青衣找到白影。
在知道妖鬼掠夺荒魔的天赋神通、控制住天道意识后，制定了一个堪称天衣无缝的计划。
而在计划里面，需要先解决掉魔界和魔族。
白影和巫青衣和慕容烈都在想办法，但时间不等人、计划赶不上变化，天地间不是所有事情都能如她们所愿。
荒魔被封印住后，魔界里的魔族恨极白影，所以几乎用尽所有办法要对付白影，杀掉白影还不够解气，于是魔族将白影丢进无尽深渊。
正如明憬修炼修罗诀看到那样，白影跌落无尽深渊，在那里毁掉一生剑道，堕魔沉沦。
但即使堕魔，白影也从不会是无所顾忌的魔族，不会杀人不眨眼。
所以她创立出修罗诀，生而压制所有魔族，自无尽深渊出来后，天地间没有小剑仙，没有李月明，只有无名无姓的白影。
妖鬼很难杀死，那就封印起来。
所以白影一人开一界，称之为修罗界，天地间的所有妖鬼，除妖鬼之主归吾外，都封印在修罗界里。
原来修罗界就是九幽狱。
明憬震撼到说不出话来，只是捏着拳头。
回望境虽然足以让观看者知道当年故事，但到底不能真正回溯时光，所以明憬虽然看到许多东西，但都不是很详细。
就如她知道白影跌落无尽深渊后创立出修罗诀，但不知道白影到底经历过怎么样的痛苦，不知道一人开一界的背后，到底有怎么样的不堪。
这方回望境因壁画而起，只在巫族族地，显然布下这座回望境的人一定是巫青衣。
所以是巫青衣没有设下完整回望境的能力，还是因为过往太痛，使看似无所不能的神明都做不到呢？
明憬是知道答案的。
因为知道，此刻才更压抑到极致。
妖鬼都被封印在修罗界里，修罗界凌驾于魔界之上，修罗诀压制所有魔族，所以最后的战争是因为妖鬼之主归吾。
这场战斗很难，但白影和青影，谁都没有想过放弃。
只是很多次，白影和青影还是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举世皆敌里还要去杀归吾，为什么呢？
明憬不知道原因，她只是在心里想，如果是她自己面对这些，她会如何？一定不会如李月明这般执着到不忘除魔卫道、铲除不平的初心吧？
六界里，魔界不敢再生风波，神界、仙界、妖界和冥界的修士杀李月明还来不及，怎么会帮助呢？
所以进退两难的绝境里，只有人界伸出援手，拉过李月明和巫青衣一把，哪怕他们其实也自顾不暇，哪怕他们后面还有一整座人间要护着。
明憬看了那么久，自然知道原因。
“因为上古时的人界最弱，哪怕人族数量最多，但是实力最弱，所以妖鬼之主对人界的控制没有那么强。”慕容炽说。
所以妖鬼之主最不屑一顾的人界，在妖鬼全力以赴的围杀里救下了李月明，进而救下了整座天地。
到人界后，巫青衣带领着愿意生死不离追随她左右的巫族族人在空悬谷深处建立出一座新的巫族，炼制出许多东西。
有明憬认识的诸如九霄云幡、墨道台、太源鼎、无字天书，有明憬不认识的。
明憬和慕容炽都知道，那是在为和妖鬼之主的决战做准备。
巫和云所说的三颗长春仙树，一颗立在巫族族地里，一颗在最危险的境地里被李月明所用，还有一颗，她的手一挥，长春仙树凭空消失。
恍惚间，明憬似乎看到一只小蝴蝶扇动着翅膀，轻飘飘飞越千山万水，渡过重重时空，出现在一座断崖上。
回望境里关于最后决战的回忆很模糊，明憬睁大眼睛，只看得见乱糟糟的一片，白影和青影来回变幻，天地间似乎都是血，猩红得触目惊心。
妖鬼之主似乎现出了原形。
但具体是什么模样的，明憬看不太清楚，她的眼睛疼得厉害，只能拉住慕容炽退后几步。
那几步，似乎就隔开上古和现在。
白影跌到尘埃，身影消散在天地间，连同修罗界、连同妖鬼之主，连同所有的不堪和血腥，统统都不见。
青影一人向上，成为天地间唯一的天道，真正不死不灭的神明。
她将红莲业火给了人界界主府一脉，当做是谢礼，或者也算是后手。
偌大的一座天地里，只剩下慕容烈一个人面对后来的许多，他不再是妖界小烈爷，而是慕容一族的族主，创立妖界玄黄殿，建立地下鬼市。
玄黄殿修士杀恶灵，以肃清天地为任务，地下鬼市藏污纳垢，几乎容尽六界所有不堪，这样的两个地方，来自于同一个人。
明憬一直不知道原因，现在似乎有些懂了。
“因为妖鬼来源于仙神恶念，只要活着，就不可能不生邪恶。水至清则无鱼，天地一定不会只剩下善，所以要有地下鬼市。”慕容炽若有所思。
地下鬼市就是让天地不堪和邪恶发挥到淋漓尽致的地方，所以世代只由慕容一族的后人来继承，与生俱来就是一份责任。
而玄黄殿杀恶灵，人界界主府用红莲业火做刑罚业火，杀邪修，这不单单是慕容烈的手段，还是白影和青影早就想好的，对天地的安排。
原因是不要再重蹈覆辙，不要再有妖鬼。
“还有一个原因——”
明憬眉眼浮着暗沉，看向慕容炽的眼睛，几乎是一字一顿：“地下鬼市，或许还是第二个封印住妖鬼的容器。”
妖鬼邪恶不堪，最喜欢黑暗，地下鬼市或许是慕容烈想象里留给后来人的手段。
“你是说，许多年前李月明将妖鬼封印进修罗界里，就想过将来有一日，修罗界会破碎。”慕容炽面容凝重。
“不是李月明。”明憬声音沉沉，想起白色石头修罗令上那三个字，心里一沉，拉住慕容炽的手，“回望境结束了，炽炽，我们该回到现实了。”
慕容炽点点头，伸手一掀，天地景象很快碎开，尘埃飞扬里，她们出现在深邃的洞窟里。
“呼啦啦”几声，第十幅壁画化成尘埃，扑簌簌落在地面上，成为泥土和灰尘，再不复存在，似乎一切只是梦幻。
明憬看向腰间，眼神一深，因为慕容烈给慕容炽的玉质酒壶还悬在她腰间，并没有随回望境的结束而消失。
所以酒壶不是虚假的么？
明憬刚要摘下酒壶来看看，就听到慕容炽的声音有些疑惑：“小蝴蝶呢？”
是啊，小蝴蝶呢？
回望境的开始，不单单只是因为壁画，还因为小蝴蝶。
明憬想到这里，呼吸不禁一顿，回望境里说了许多东西，解开了明憬很多疑惑，但并没有说到小蝴蝶的存在。
除却明憬第一次见到少年李月明那一次，后来再没有小蝴蝶的踪迹，但小蝴蝶一定是和这一切有关的，而且关系还会很重要。
明憬看向慕容炽，声音低低：“小蝴蝶或许和天道有关系。”
姬问心说她和慕容炽、公孙漓和折喻是天选之人。
明憬后来问过折喻，看不看得到小蝴蝶，折喻的回答很熟悉：小蝴蝶而已，为什么会看不见？
所以，天选之人才看得到小蝴蝶，可不就是和天道有关系吗？
但具体是和哪个天道有关，明憬还不知道答案。
洞窟外此时传来一道清凌凌的声音，含着些许肯定和温和：“明憬，你很聪明。”
明憬和慕容炽一惊，都向外看去，看到一道身影缓缓步进洞窟内。
一洞黑暗，那身影却蒙着一层淡淡的白光，明憬没来由想到巫族族地无处不在的月光。
身影渐近，原来是一个穿青衣的女子，面容似乎是含笑的，又似乎是悲悯的。
白光使她看上去很疏离淡漠，如神明俯瞰人间，不染一点烟火。
明憬和慕容炽几乎一瞬间就知道她的身份，巫族的神，天地的天道，李月明心爱的姑娘，叫做巫青衣。
或许是在回望境里，明憬见过她和李月明从陌路到亲密，因而很自然地喊道：“巫青衣！”
青影似乎是一怔，喃喃自语道：“原来我叫巫青衣啊。”
太久没人叫她的名字，久到她都快忘记，原来她是有名字的，还是一个很好听的名字。
明憬的目光一凝，说话都有些艰难，呼吸都有些痛，但那不是属于她的心痛，而属于修罗诀真正的主人。
许久后，青影笑了一声，对明憬和慕容炽轻声说：“先出去吧，你离你想知道的东西和天地巅峰，只有一步之遥了。”
洞窟外月光依旧，明憬抬头看着那轮明月，忍不住想起回望境里的月夜初见和定情，想起月明二字，脚步就是一顿。
青影回眸看明憬一眼，也抬头去看天空那月，许久后笑着低声说：“当时明月在。”
她说话的声音很低很低，如果不是明憬和慕容炽离她很近，如果不是天地无风，连一丝声响都没有，这声低喃，本来该消散在天地间的。

第105章 天道自救
洞窟外还站着巫和云和身姿挺直的南宫澈, 后者在看到慕容炽的瞬间眼睛亮晶晶。
巫和云上前一步，刚要说话，巫青衣已经挥挥手, 声音淡淡：“和云, 我有些事情要跟明憬和慕容炽说。”
“是，巫神大人。”巫和云点着头，将面容复杂的南宫澈带远, 给三人留出一片广阔的空间。
巫青衣几乎是恋恋不舍地把目光从巫族族地上空的明月收回, 淡然柔和而疏离的眸光落在明憬身上，生出一种肃然和郑重。
明憬不自觉挺直身体, 双手也捏着拳, 一瞬间回想起年幼时聆听小师叔教诲的紧张不安，还有几分敬仰和憧憬。
巫青衣见她这样，淡漠的眸光一滞, 带出丝丝笑意，以背影对着明憬，声音清凌凌：“你想知道小蝴蝶的来历么？”
“是。”明憬和身侧的慕容炽交换着眼神, 回答的声音很坚定。
巫青衣于是伸出手，她的手指白得不似人类，哪怕明憬只是远远看着, 也觉得若是握上去一定是不含半分温度的。
月光照耀下，白皙修长的指尖轻动。
虚空里多出一只小蝴蝶，翅膀扇动着, 穿过如水月华，停留在巫青衣的指尖上, 折射出朦胧的月光, 然后对着明憬的方向眨了眨眼睛。
明憬不禁失笑, 看着巫青衣指尖上生动鲜活的小蝴蝶，再想想落崖时初听见那道不含一丝感情的声音，恍然间似是几重时空。
但事实上不过一百多年而已，和巫青衣十几万年的岁月相比，实在短暂得不值一提。
“小蝴蝶，是天道的自救手段。”巫青衣的声音轻飘飘，却含着一股莫名的沉重。
天道的自救手段，但天道不就是巫青衣吗？
明憬心里一凛，脑海里小蝴蝶初次出现的场景来回变幻，最后停留在万丈高的断崖和冷噬骨的寒潭里，眸光控制不住就是一变，难以置信地看向巫青衣。
“对啊，就是你想的那样。”巫青衣淡淡说着话，面上神情似笑似悲，最后凝成唇角一点苦涩，轻柔的声音里讲述着一个明憬似乎很熟悉的故事。
“你是个炮灰。”这是小蝴蝶对明憬所说的话，寒潭里一通对话，激起明憬心底所有的不甘和怨恨。
带着那股不认命的执着，明憬爬着进入崖底洞府见到慕容炽，才有了后来的许多事情。
“你是天选之人，是世界上最有希望杀掉荒魔和妖鬼之主的剑修，世界的存亡和你的生死至关重要。”这是小蝴蝶对李月明说的那些话。
所以故事的一开始，是年少意气风发的小剑仙莫名举世皆敌，在跌落尘埃最绝望时，遇到一只洞悉一切的小蝴蝶，才知道荒魔的存在和妖鬼的神秘。
小蝴蝶是天道自救的手段，不是巫青衣这个天道，而是那个知道妖鬼诞生、却还被妖鬼夺去神通、控制住的天道。
因为那是这座天地里真正的天道，所以知道谁会是真真正正的天选之人。
所以小蝴蝶哪怕不记得自己是什么，还是凭借着本能找到李月明，将消息一点点告知，然后伴随李月明左右。
“最后决战开始前，我和月明已经知道我们没办法完全杀掉妖鬼之主，就跟月明只能封印住荒魔一样，所以天地还会再生波澜，后世也会有新的天选之人。”
巫青衣缓缓回身看向明憬，“巫族有三颗长春仙树，我将其中一颗封进小蝴蝶的空间里，就是你和慕容炽在回望境里看到的那片白茫茫的空间。”
“再后来，小蝴蝶或许是很久时间内都找不到天选之人，于是将自己伪装成妖鬼衍化世界里的手段，然后在很多很多年后，在那片熟悉而陌生的断崖上，见到了你。”
小蝴蝶找不到天选之人，所以借妖鬼的手段来寻找，因为天选之人同样是妖鬼最想杀掉的修士。
既然这样，慕容炽和折喻都是天选之人，为什么那个时候小蝴蝶不出现呢？
“因为天地间那么多修士，只有你一个人的名字出现在九霄云幡上，只有你堕落深渊前修的是极致纯粹的剑道。”
“自上古到现在，那么多修士里，你和月明最相似，而小蝴蝶最喜欢李月明的气息。”那是一种只属于剑修的标志。
巫青衣看着明憬的眸光里含着些许追忆，月光融进她的眼睛里，神明无情，但此刻似乎哪里都道尽难过伤怀。
明憬心情一直压抑着，许久后才低低问出声：“所以第一次杀掉荒魔和妖鬼之主的修士都是李月明吗？”
回望境里她早知道答案，但明憬还是问出口。
她不知道心里对于那位李月明到底是怎么样的情感，只是想着出去巫族族地后，她想要整座天地里所有的修士都知道李月明三个字，而不是什么隐世仙尊。
“是。”巫青衣面容郑重，知道明憬要问什么，摆摆手，继续道：“第二次封印荒魔的人是慕容炽，第二次杀掉妖鬼之主的人是我。”
“而第三次——”巫青衣迎着明憬复杂无比的眼神，一字一顿，声音坚定：“明憬，我相信那人会是你。”
明憬心里情绪汹涌，没有回答，很久才低声道：“第二次杀掉妖鬼，是数万年前那次浩劫吗？”
那次浩劫前，太源鼎破碎，九幽狱震荡，神界和仙界关闭界门，魔界和冥界隐于虚无，只剩人界和妖界。
典籍上对那次浩劫的记载很少，甚至明憬问过青尊那浩劫是如何平息的。
青尊讳莫如深，只说是神明庇护，现在想来，那神明不就是巫青衣。
所以说，第一次杀掉妖鬼之主是和巫青衣、慕容烈联手的李月明，第二次则是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座受天谴的巫族和不死不灭的天道巫青衣。
明憬心里震撼，只能握住慕容炽的手，眼底浮着朦胧的泪光，是后来者对前辈说不出的敬仰和崇敬。
“明憬，你还有什么问题要问吗？”巫青衣迎着明憬那样的眼神，嗓音清冽，指尖却颤了颤，小蝴蝶顺势扇动翅膀，立在明憬肩膀上。
“神界和仙界关闭界门，是置身事外的意思吗？”明憬的眼神有些冷。
“是啊。”巫青衣点着头，忽然笑了一下，含着点调皮：“不过你不用再做什么，我将归吾杀掉的时候，将很多大妖鬼都放在神界和仙界里。”
慕容炽站在一旁默默看着，听到巫青衣这些话不禁勾勾唇角，笑容颇有些幸灾乐祸。
关闭界门容易，再开界门就很难了。
因为人界和妖界的界门也不会再无条件对神界和仙界敞开，而那两界里的妖鬼，就只能再看看有没有天选之人了。
不过大抵是没有的，因为现在的小蝴蝶只属于人界。
“藏剑阁阁主手里的无字天书是你放在李氏一族手里的？”明憬继续问。
“是。”
“为什么？”
“因为世人都不知道月明做过什么，甚至不知道那位隐世仙尊来自哪里，我不喜欢那样。”巫青衣的声音很轻。
哪怕李氏一族里属于李月明那一支，后来离开仙界来到人界，但他们还是什么都不知道，巫青衣很不喜欢。
“那无字天书上所说的问题和答案间需要代价？”
“送李氏一族无字天书，只是想透露出些许当年真相，他们如果还要知道别的东西，当然需要付出代价。”
“他们都需要代价，但如果是修行修罗诀的修士，当然不需要。”巫青衣看向明憬，如是说。
明憬不禁一阵失神。
藏剑阁阁主当时说需要付出代价的面容郑重严肃，所以明憬哪怕心里有很多疑惑，也不敢真的全部去问无字天书。
她只问过两个问题，却不需要代价，所以疑惑过很久。
不曾想原因只是因为她修行的是修罗诀。
明憬呼出一口气，想起回望境里看到的太源鼎、九霄云幡和墨道台等许多东西，眼神一深，问巫青衣：“太源鼎——”
“太源鼎原是镇压妖鬼的至尊器，但我们低估了归吾，太源鼎不能彻底镇压住九幽狱，所以碎掉了。”
“我在回望境里看到，九霄云幡和墨道台也是巫族炼制出来的。”明憬低眸，额间那朵黑色的莲花如墨，越衬得那张脸白皙似玉。
九霄云幡上有明憬的名字，所以明憬名传六界，天地皆知；墨道台烙印，象征着与魔族勾结，是人界罪人，同样天地皆知。
如果没有那朵黑莲印，明憬在崖底的洞府里不需要面对生死间的压迫，或许不用修炼修罗诀……
明憬迎着巫青衣那双似乎看透的眸，心里的真实想法是：从明首席到后来的魔界主人明使，这一路上，有多少巫青衣的手段和安排？
既然巫青衣是天道，既然她早知道妖鬼衍化世界的手段，知道小蝴蝶是天道的自救。
她能早早安排巫和云沉睡在巫族族地外守护凤凰晶石，那么她知不知道明憬和慕容炽举世皆敌的处境？
所以明憬真正的问题不是想问墨道台和九霄云幡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而是——
“我修炼修罗诀，进入巫族族地后看到洞窟里的壁画，都是你安排的吗？”明憬抿唇，还是将心里深处那点介怀问出口。
她不想要别人替她安排好的人生，不仅仅是不喜欢，还很厌恶。
哪怕那人是天地间的天道，哪怕她因这座天地几乎一无所有，失去心上人，十几万年只能以明月寄情思，明憬还是不喜欢。
“不是。”巫青衣掷地有声，迎着明憬显然凝滞的眸光，沉声问明憬：“你相信宿命吗？”
宿命，宿命是什么东西？
明憬当然是不相信的，她要是相信，就不能一路走到今日，早该死在寒潭里，然后成为慕容炽解开封印的工具，成为妖鬼衍化世界里的所谓炮灰。
“九霄云幡和小蝴蝶有所联系，原也只是它找天选之人的东西。”
巫青衣低叹一声：“至于墨道台，只是给人界来对付魔族的神器。”
她从来没想过后来的人界界主府会用这个东西污蔑明憬，进而逼迫得明憬不得不修炼修罗诀。
所谓宿命这东西，就是妖鬼之主用尽心机使慕容炽从红衣小玄主跌落尘埃，归吾怕杀掉慕容炽会受反噬、会惊醒她，所以让宇文筝将慕容炽困在崖底。
后来再毁掉折喻的剑道，折断极致纯粹剑道天才的追求。
结果许多年后，天地间再出现一个天生剑骨的明憬，十五岁就将妖鬼之主的一具化身斩杀掉。
早早被毁掉剑道的折喻将明憬护得死死。
明憬二十岁之前，即便是宇文筝，也不能在不暴露真面目的限制下毁掉明憬。
让天生剑骨的不世天才在二十岁这个年轻得可怕的年龄摸到剑道巅峰，只剩一步之遥，就能结束掉妖鬼十几万年的挣扎算计。
因为崖底洞府里有慕容炽，而慕容炽有修罗诀，所以明憬后来哪怕断了剑道，还是走上妖鬼最害怕的道路，修罗道。
“那些散布在天地四处的修罗传承，原只是我们留给人界修士的后手。”她和李月明都不曾想到修罗界能因慕容炽而出现，甚至赠予修罗诀。
所以那些传承，原来只是想着广撒网。
八枚镇压令四散，凤凰晶石封着重铸太源鼎的术法，壁画讲述过往，无字天书指引透露妖鬼之主……都只是后手。
只是明憬一个人将她们留下的手段都联系起来，才一步步解开那么多疑惑，才有巫青衣的短暂苏醒，她才能引导明憬去接受那些破碎的修罗传承。
“明憬，你还有问题的话，可以尽管问我，不然的话，我该沉睡了。”巫青衣说。
明憬眸一缩，不自禁问出声：“什么沉睡？”不是只有巫和云和那些受天谴的巫族族人，才需要沉睡么？
天谴。
明憬呼吸一滞，似是想到什么，看向巫青衣的眼神很复杂。
“取代天道会受到天谴，我是新的天道，当然所受反噬最重啊。”巫青衣说得轻描淡写，面容上都是轻松。
明憬和慕容炽止不住心里一酸。
她想起巫青衣所说的第二次杀掉归吾，将大妖鬼从人界九幽狱挪到神界和仙界。
而典籍上有记载，天道原只是天地间的一种意志，根本没有做这些的能力，若不然，那个原先的天道也不至于被妖鬼控制住。
现在的巫族族地里都是愿意生死追随巫青衣的族人，如果巫青衣有那个能力，巫族族人不会再受天谴，可巫族族地里能打的似乎只有一个巫和云。
明憬沉默很久，摇摇头说道：“我没有问题要问了。”
所有的真相和过往，此刻都彻底明白，那些曾经压在心底的疑惑，也都得到解答。
明憬明白了很多，心情也压抑了很多，沉重不堪言。
巫青衣点点头，手一挥，自虚空里拿出一柄雪白的剑，指尖摩挲着剑鞘的每一个地方，然后递给明憬：“这是尘世剑。”
明憬伸手接过来，甚至不需要将剑拔出剑鞘，已经知道这是一柄断剑。
剑鞘刻着月光照耀下的大海波澜图案，明憬一瞬间想起那柄被慕容炽以袖子卷住的剑，惊呼一声：“这柄剑属于李月明。”
“是，这是她曾经的佩剑，鬼主归吾曾死在这柄剑下。”巫青衣看向剑的眼神很温柔，许久后才对明憬说：“这里面封存着完整的修罗传承。”
明憬如今是第八境巅峰的修为，离第九境只有一步之遥，因为先前她得到的修罗传承并不是完整的。
“巫族族地内有长春仙树，哪怕现在枯萎了，也足以压抑修罗诀那些影响，所以你不会受不能动情的限制，可以修行到第九重再离开。”
巫青衣的声音里蕴含着追忆和思念。
修行修罗诀原本是不能动情的，因为道之极境容不得其他，李月明创立这门功法是要对付魔族和妖鬼的，当然是奔着天地巅峰去的。
但李月明那时是有心上人的，所以巫青衣只能看着那人一边痛到吐血，一边还要抱住她，含笑安慰说着不要紧。
她那时候护不了李月明，还好现在能护着明憬。
明憬低眸看着名为尘世的断剑，难以避免地想到摘星剑，呼吸一沉，“但修罗诀是逆行天道的功法——”
逆行天道，所以越修到后面越艰难。
因为李月明在创立出这部功法时，在举世皆敌的处境里，不仅要对付魔族、妖鬼，还有天道。
“是啊，原先是逆行天道的。”
“但现在我就是天道，所以它逆不逆天道，自然是我说了算。”
“而我现在说，修罗诀不逆行天道。”
巫青衣一字一顿，淡然伸手，以袖拭去唇边鲜血，身体摇摇晃晃，神情却是严肃笃定的。
于这一刻，明憬眼神震惊，只觉那些很多年前崖底洞府开始，随修罗诀生出的无形束缚，在现在都消散成空。
如释重负，明憬的修为壁垒瞬间松动。

第106章 生死无常
巫族族地的一座宫殿里, 水流声汹涌，来自于殿中央翻滚的圆池。
慕容炽将明憬递过来的紫雷木丢进圆池里，捏拳时手心溢出几滴鲜血, 融进圆池里现出并不清澈的颜色, 看向明憬的眼神很暗。
明憬轻笑着拿掉慕容炽搭住她手腕的手，声音柔和：“炽炽，完整的修罗传承在此, 还有长春仙树, 我不会有事的。”
“我知道。”慕容炽低着头，声音低低：“但是我不想出去外面, 明憬, 我就留在这里，可以吗？”
当然是不可以的，就算修炼到第九重没有生命危险, 但要经历的痛苦绝对不会轻到哪里去，所以明憬怎么能让慕容炽看到呢？
她轻轻摇着头，向后面跟着的巫和云和南宫澈递了个眼神。
巫和云会意, 上前一步试图请慕容炽离开：“玄主，我们先出去吧，明使很快就能修到修罗诀第九重的。”
慕容炽不为所动, 只是眼神担忧地看着明憬，藏在袖下的手不知攥紧成什么样，显然是在自责一开始让明憬修炼修罗诀的选择。
明憬叹息一声, 上前一步把慕容炽的手掌摊开，而后自怀里拿出一块东西放在慕容炽手心。
慕容炽低头, 发现是一块小猫形状的桂花糖, 不禁眨眨眼, 眼睛里有疑惑。
明憬没解释桂花糖是从哪里来的，只是笑得温柔，用手剥开糖纸，将那块糖放进慕容炽嘴里，“炽炽吃完这块糖，就能见到我了。”
说完这句话后，明憬挥袖，用最快的速度将慕容炽送出殿门外，然后伸手将殿门关上，随意掷开外袍，缓步走进许多灵物相融的圆池里，眉微皱着。
圆池里的池水是从殿外属于巫族的一道溪流引进来的，颜色并不像很多年前那方血池一般猩红滚烫，但加诸给明憬的痛苦竟然一点不少。
黑衣的外袍被丢掷在地面上，白色的里衣渐湿透。
明憬忍着那股噬骨穿心的痛苦，伸手握住池边断剑尘世的剑柄，白光闪烁，完整的修罗传承瞬间将明憬的心神都带入。
恍惚间，她终于看见魔族的无尽深渊是怎样一番阴暗无光、催人堕落，无数的魔族黑影张牙舞爪，一遍遍重复上演着心底深处的害怕。
明憬似一瞬间内，剑骨碎了成百上千次，灵魂都随之一起疼痛，恨不得一死了之，那是一种言语讲述不出来的痛苦和折磨。
而在这样的痛苦和折磨里，李月明还可以保持意识清醒创立出修罗诀……
天纵之才、惊艳无双，这向来是别人对明憬的称赞，明憬现在在心底正用这些词语来描绘李月明。
她深吸一口气，循着完整修罗传承里的功法，一遍遍以修罗气冲击着修为的壁垒，意识昏昏沉沉，却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明憬记着慕容炽此刻就在殿门外，所以她不能叫出声来，她不希望慕容炽再自责难过。
于是为了转移注意力，明憬开始想到了很多东西，慕容炽说那座断崖所在的山叫做修罗山，世人却叫做无常山。
现在想来这个叫法也不算有错，因为修罗道上，多是生死无常。
圆池里的水逐渐消散在空中，明憬低哼一声，握拳松开剑柄，满脸都是汗，却看着眼前的断剑怔怔失神。
剑修最不希望看到的就是断剑，即便是误入歧途的邪剑修，也从来不会做折断他人剑的事情。
但摘星剑和尘世剑后来还是都断了，所以巫青衣才说她和李月明很相似么？
明憬眼神深深，将目光从断剑尘世上移开，内视经脉，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冲击修为壁垒上。
圆池里仅剩的池水翻出波澜，开始新的折磨。
明憬扯紧身上的里衣，艰难稳住意识不散，在第九重修罗诀的功法牵引下心神恍惚，似乎来到了另一片天地。
这里有蓝天白云，有溪流潺潺、绿树成荫，天空有雄鹰展翅，林梢有云雀停留，山间藏狮虎，清风徐来、明月悬空，似人间仙境。
明憬低眸，见到身上整整齐齐的衣袍后一怔，抬眼环顾四周一圈，眸光凝在前方一道身影上。
那道身影白如雪，漫不经心屈腿，正坐在一方打磨得很光滑的山石上，留给明憬一个潇洒自在的背影，似乎是正抬头看着天上那轮明月。
天空有月，但并不似夜晚。
明憬心里隐约有猜测，上前几步，就见那身影缓缓转过身体，面容含笑，缓慢而坚定地对明憬说道：“你好，我的继承者。”
白衣、腰间悬着尘世剑，三千墨发拢于一束，眉眼间有坦荡清明，周身气质自在洒脱。
这是明憬于回望境里看到的小剑仙李月明，却似乎不单单只是小剑仙，或许还是隐世仙尊。
“你好。”明憬低喃一声，却不知道该怎样称呼这个人，于是只是站在原地，颇有几分不知所措。
“完整的修罗传承怎么样？你有什么不解需要问我的吗？”白影自山石上站起来，原地蹦了一下，问明憬。
“修罗诀很好，憬并无不懂之处。”明憬回道。
“看来我的继承者很聪明，也有很卓绝的天赋。”
白影似是有些惊讶，问明憬：“你名憬么？全名是什么？”
“我是明憬。”明憬看着眼前的白影，心情稍微复杂，眼前的白影是李月明，却不是后来经历所有的李月明。
从先前那几句对话，明憬足以看出来，白影和回望境里的慕容烈一样，都只是一道分魂。
慕容烈的任务是等到修炼修罗诀的修士或是天选之人，那白影的任务应该就是修罗传承。
“明憬，很好听的名字。”
白影重复一遍，看向明憬：“既然你能拿到尘世剑，还能进入剑内空间，想来该知道的东西，青衣都告诉你了？”
她说青衣两个字时的语气太温柔，明憬注意到白影面容上一瞬的心疼和迷惘，心里一酸，不自觉放柔语气：“是，我刚见过巫神，关于这座天地和妖鬼、荒魔，我都知道。”
明憬顿了一下，继续说道：“荒魔早在一百多年前，就被我一剑杀掉了。”
明憬自己都没察觉到她的语气微微上扬，带着些许或炫耀或骄傲的意味，如弟子对师长，含着股崇敬和尊重。
白影不禁失笑，郑重点头：“明憬，你做得很好。”
“既然这样，或许我不用再解答你什么问题了。”
“不，我还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明憬抬眸，在白影点着头等待的时间里捏紧拳头，一字一顿：“我其实一直很想知道，你都举世皆敌、自顾不暇，为什么还要去管这座天地的生死？”
“如果是我被天地所弃，那这座天地往后会如何，都不再和我有关系。”明憬低低说道。
白影的眸光不变，还保持着看着明憬的动作，同样低低声问：“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明憬在说出这句话前没来由想到人间上元佳节的三千烟火。
彩灯华丽，人潮涌动，喧嚣里有最心安的宁静，心里情绪凝滞，抿着唇最后还是沉默没说话。
白影于是面容上浮着很淡很淡的笑，缓缓站直身体，似剑那样笔直，再不见一丝漫不经心。
她看向明憬，缓缓伸出白皙的手，十指修长，很适合握剑，掌心摊开，然后忽然一抓，问明憬：“你知道我掌心有什么吗？”
明憬不知道李月明想说什么，眸光不解，顺着那问题道：“有什么？”
白影于是摇摇头，没有说话，月光照在她身上，折射出一种温柔。
清风吹起她面侧的碎发，女子的眼睛像融了很多东西，但还是清明透彻的。
明憬不禁怔住。
许久后，白影放下手，向前踏出一步，白衣飘起，声音在广阔的空间里显得悠长：“明憬，你看——”
“你看这月光，不还是照在我身上，风会吹起我身上的衣衫和头发，溪水会继续向前流淌，日月星辰还会继续升起，天地哪里有抛弃我？”
“只要我还活着，只要我还活在这座天地里，就不算被天地抛弃的。”
“你要知道，天地之间不只有修士，还有日月星辰、山川河流、花草树木……”
“如果被所有修士不信任，就认为自己被整座天地所弃，那我眼中的天地，该有多渺小。”
风声水声蝉鸣之声里，李月明的声音如一道惊雷，恍惚间击进明憬心底里。
她再说不出话，只是低头听着自己的心跳声一声一声响着。
原来这就是李月明眼中的天地么？
从很久以前修炼修罗诀，知道修罗诀可以压制所有魔族后，明憬一直在想，创立修罗诀的那人是怎么样的？
或许心有大志向、壮志凌云，或许嫉恶如仇、眼里不容沙子，或许正义凛然、以除魔卫道为任务……
后来修为越高，明憬知道的东西越多，她看到白影和青影，知道回望境里的一切后，明憬心里对李月明三个字的形象越来越鲜活。
但所有的想象在眼前这道分魂前，似乎都轰然倒塌，李月明是言语描绘不出来的人物，如斯通透，明憬自愧不如。
“而且谁说所有修士都不相信我呢？”
“哪怕巫族困住青衣，哪怕妖界追杀慕容烈，青衣和阿烈也都是相信我的啊。”
“所以在我这里，我从来没有举世皆敌。”
白影的声音清冽如水，看向明憬的眼神很认真：“天地再不堪，还有我爱的姑娘，所以我是不能让她有事的。”
明憬默默听着，不知道李月明口中的她是说巫青衣还是这座天地，但那些其实都不是很重要。
她只是看着李月明，想着她先前那些话，心里酸涩无比。
月光还照在李月明身上，但这是剑内空间，月光、清风和溪流都是假的啊。
只要李月明还活着，就不算被天地所弃。但李月明死了啊，只有一道即将消散掉的分魂了。
明憬眨眨眼，看着白影越来越淡的身影，沉默很久，想起那枚白色的石头，想起石头上那三个字，张张嘴就想问，但话到嘴边换成另一种问法：
“李氏一族将你除名的时候，你也是这样想的吗？”
“是啊。”白影的声音淡然：“李氏一族不容我，仙界十九州无我立足之地，那我往后不叫李月明，不在仙界不就行了吗？”
“但那样的话，你就不是李月明了。”明憬仰面。
“我很小的时候，小师叔说我的名字是明憬。我问小师叔名字是什么，小师叔说名字是一个人和天地间的联系，是很重要的东西。”
“既然你不是李月明，那么我该叫你什么？行走天地，总要有一个能呼唤的称呼吧？”
“说的有道理。”白影和明憬面对面，回答道：“我不是李月明，你可以叫我十九州。”
白色石头上的十九州，原来真的只是一个名字。
明憬重复一遍：“十九州？”
“对，十九州，但不是仙界一地十九州的那个十九州。”
“天地很大，我一无所有，也应有尽有。那些应有尽有的岁月里，陪我最久的是我的尘世剑。”
“就算天地间所有东西都会弃我，青衣和我的剑都不会，所以我给自己的新名字是十九州，一剑光寒十九州的十九州。”
“李月明属于剑道。”
“十九州只属于巫青衣。”
白影如是说。
明憬呼出一口气，缓缓闭眸，再睁开时只有空空荡荡的宫殿。
圆池池水干涸，第九重的修罗诀终成，而池边那柄断剑，就在明憬的视线内消散着融进虚空。
明憬从圆池里走出，伸手将外袍随意披上，几步开了殿门，对上一双满是疲惫和血丝但掩不住亮晶晶的眼睛。
修行无岁月，明憬不知道她在圆池里修行了多久，但绝对不会短暂到哪里去。
关上殿门时殿外有慕容炽、巫和云、南宫澈和很多巫族族人，而此刻她开殿门，只看到了慕容炽一个。
女人红衣皱巴巴的，衣摆间还有洞窟里的灰尘，却在看见明憬的一瞬间抱了上来，满腔热情不需要言语表明，行动间已经淋漓尽致。
明憬原是想问问慕容炽等了多久，外间形势如何、南宫澈的红莲业火劫解决了没有，但那些话此刻都说不出来。
剑内空间内刚平复下来的心情很快汹涌起伏，明憬用力地回抱着慕容炽，头一低，吻住慕容炽的唇，桂花糖甜甜的味道弥漫开。
地面上散着一地的桂花糖纸，明憬忽然有些想哭，但慕容炽已经伸手勾住明憬的脖颈，迎合而主动。

第107章 天地广阔
东境主城, 藏剑阁。
慕容炽正懒散地倚靠在殿中白玉榻上，百无聊赖地打量着四周景致，然后丢掷着手上的桂花糖玩耍。
明憬身姿挺直, 站在藏剑阁阁主面前, 将巫族族地一行所有的收获都道出，最后声音坚定：
“阁主，我想要天地间所有修士都知道李月明和十九州, 知道巫青衣, 知道慕容烈，知道妖鬼的所作所为。”
上古那些人因这座天地付出的和失去的, 这座天地的所有修士都应该知道。
谭小沐曾为明憬正名, 明憬曾为慕容炽正名，现在她还想为那些人正名。
藏剑阁阁主面容复杂，良久后长叹一声：“这件事交给我来做, 天地曾经亏欠的，现在都会还回去。”
哪怕那几个人早不需要这些。
他按着腰间的佩剑，指尖用力, 抬头对明憬道：“妖鬼之主归吾的事情，万象道宗的折宗主早就告诉过我们，天地正道修士几乎将这座天地都翻过, 但都找不到妖鬼之主的痕迹。”
至于其他散落人间和天地四方的妖鬼，这许多年的围杀下来，算是差不多肃清干净了。
明憬眸光微暗, 看慕容炽一眼，对藏剑阁阁主认真开口：“妖鬼之主, 我来杀。”
或许很久以前, 她想杀归吾仅仅是因为慕容炽, 但巫族族地回望境后，见过巫青衣和李月明，妖鬼之主对于明憬来说已经是非杀不可的。
藏剑阁阁主按在剑柄上的手一停，没有点头答应，而是缓缓摇头，声音异常坚定：“明憬，杀妖鬼之主从来不是你一个人的任务，而是整座天地的任务。”
“所以，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去，天地间所有修士会与你同在。”
上古时那些修士不能与李月明、巫青衣并肩作战，因为受鬼主控制心神的手段影响，但今非昔比，人界到底和仙界不一样，明憬也不能是第二个李月明。
圣地曾经护不住慕容炽，护不住折喻，护不住明憬，护不住公孙漓，这些事有一次就足够，再不能有第二次。
明憬的眸光瞬间一顿，转身的动作止于藏剑阁阁主的话语里，生出些惊讶。
藏剑阁阁主不自觉叹声，对明憬淡笑着：“你还很年轻，还没有好好看过天地间的山河万里，该和心上人多走一走。”
年轻人应该向着日月和星辰，该自由自在。
“至于那只鬼主，我们来对付。”
藏剑阁阁主拍案做了决定，白衣广袖，中年男子眉眼间有坦荡，一举一动都是剑修的风流肆意，说要杀鬼主的语气和碾死一只小蚂蚁没什么区别。
明憬不禁愣住，然后抬眸看去，殿外空间广阔，可以看得到许多穿藏剑阁弟子服饰的修士正在练剑，朝阳初升，那些剑修就像初升的太阳。
她于是轻笑一声，声音轻松：“我和我心爱的姑娘去畅游天地，那谁能找到鬼主的藏身之处？”
藏剑阁阁主眼神一滞，像是有些不服气：“那么多修士都找不到鬼主，难道你天赋异禀，就能找到——”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认真想了一下，明憬就是那么惊艳才绝，所以整座天地修士都做不到的事情，明憬还真就能做到，不禁有些尴尬。
明憬笑容灿烂，回藏剑阁阁主的声音很坚定：“我能找到。天地广阔，只有我能找到鬼主，所以你们需要我。”
李月明创立修罗诀时要面对荒魔、天道和天地修士，但归根到底最重要的敌人还是鬼主，更何况妖鬼还曾被封印在修罗界里，所以修炼修罗诀的明憬当然能。
藏剑阁阁主眼神复杂，似是要说什么，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是剑修很少见的模样。
明憬自然明白原因，心里情绪汹涌，她将头偏向殿外的方向，看着很熟悉的浩然剑法，声音很轻：“找到鬼主后，我会告诉你们的。”
“毕竟我不是李月明，不喜欢一个人扛下所有，鬼主的目的既然是整座天地，那就让整座天地来对付它。”
“天地广阔，我和诸君并肩作战就很好。”
很多人都说明憬和李月明很相似，一样修剑道，一样跌落到尘埃，一样断绝剑道，但明憬认为她和李月明根本不一样。
她不喜欢当天地的救世主，也没有什么担当和使命，只是想长长久久地活下去，和喜欢的姑娘看天地盛景，一直不相离。
她不想因为这座天地和修士能安好，而将喜欢的姑娘丢下，那么长久那么无望的等待，明憬光是想想都心疼到不行。
*
人界云雪历第十年，这一年，天地间几乎所有正道修士都出动。
向来独来独往的散修在圣地弟子的带领下向着同一个方向出发，要去做一件晚了十几万年的事情。
九幽狱向来游离于天地间，并没有固定的坐落地方，这一年，九幽狱出现在东境，所以东境的修士格外多。
藏剑阁的弟子身穿白色的衣衫，背上负着剑，严肃郑重，随着前方的小剑子左浩然御气凌空。
清一色的白之外，一黑一红很显眼，正是明憬和慕容炽。
队伍最后停留在东境边际一座城的城郊外，除藏剑阁弟子外，还有万象道宗、无影派、山海门和月华殿……
“明憬，鬼主真的藏在九幽狱旁边吗？”左浩然潇洒收剑，眸光环顾四周一圈，问明憬的语气很好奇。
明憬点着头，看向四周，眸光凝在一颗摇摇晃晃的大树上，微不可察地勾勾唇角，对左浩然解释道：“九幽狱镇压妖鬼多年，其实已经被妖鬼雾气同化，所以现在的九幽狱对鬼主来说是修行的最佳地方。”
鬼主不在九幽狱内，但在明憬这里先后折损了两具化身，那些衍化世界的手段也被悉数化解。
加上整座天地的修士此时都知道李月明和巫青衣的所为，正是义愤填膺的时候，自然很难再被控制住。
它辛苦才出了九幽狱，不愿意再回去，又心有危机感，需要用最快的速度恢复实力，所以只能利用九幽狱内的妖鬼雾气，自然不能离九幽狱太远。
“前面就是九幽狱，但这里只有我们正道的修士，除此以外就是一眼看得穿的树林和空地，哪里有鬼主的踪影？”左浩然皱眉。
明憬抿唇，和慕容炽对望一眼，回道：“你自然看不穿。”
黑衣的女子面容含着淡淡的笑意，说话时的语气轻快，动作都有些漫不经心。
左浩然恍然间梦回那年斗灵大会上的剑修，但心底里又觉得很不一样。
她还是明憬，但似乎那种与世界疏离淡漠的漠不关心少了一些，多出来的是鲜活的情绪。
“退开。”明憬对藏剑阁的弟子和圣地弟子低语一声，手上捏着昆仑扇，腰间悬着山河袋和玉质酒壶，向前踏出一步，然后缓缓闭眸。
修罗诀运行到极致，她周身和眉眼都缠着修罗气，额间黑莲印熠熠发光，唇角含笑，戏谑里透出漫不经心，似胜券在握。
慕容炽抬眼看着这样的明憬，再想着回望境里看到的一切，心里莫名生出一种难过，同时还有一丝隐晦的不安，令她不自禁咬唇，情绪复杂而汹涌。
许久后，明憬睁眼，低喃一声“在这里”，向右再踏出一步，白皙的手一挥，碧蓝如海的昆仑扇上有流光溢出，围住那颗摇摇晃晃的大树。
大树轰然倒塌，树后现出一道灰蒙蒙的身影，随着身影的回头，左浩然看到一张妖异非常的脸，黑雾缠绕，似是为那身影造势。
明憬弯弯唇，在鬼主归吾冷肃含杀意的眼神里缓缓出声：“好久不见，鬼主阁下。”
“许久不见，明首席真是给我好大一个惊喜。”灰衣青年模样的归吾声音很冷，恨不能将明憬毙于手下。
修士都要闭关修行，归吾是妖鬼，原是不需要的。
但他的两具化身都毁在明憬手里，衍化世界的手段也都被化解，显然是伤得不轻。
如此闭关的紧要关头，却还被明憬的修罗诀生生逼得现出身形……
“当然。”明憬并不谦虚，面上含着笑，眼神却满是杀戮肃然，不比对面的归吾温和多少，甚至寒可噬骨。
自上古到现在，那么多变故和祸患，追根究底都是因眼前这灰衣青年而起，明憬怎么能不恨呢？
如果没有妖鬼，天地本不应该是这样的，李月明和巫青衣不会生死相离，慕容炽不用千年孤寂，小师叔不会断绝剑道——
“惊喜不只如此，我们还会将你彻底杀掉。”
明憬一字一顿：“李月明和巫青衣没做完的事情，这座天地现在会补上。”
“鬼主阁下、归吾，你死到临头了。”明憬淡漠低眸，和慕容炽并肩而立，踩在比归吾高一些的地方，低眸看下去。
倒塌的大树很快化为灰烬。
灰衣的青年站在灰烬里，听到明憬那些话后止不住手抖了抖，然后缓缓笑出声：“杀我？你们做得到吗？”
他说话的声音和明憬先前在空悬谷里听到的并不一样，没有属于人类的温度，嘶哑地像被什么灼烧着一样，刺耳无比。
明憬看着他，一眼足以看穿他心底的害怕和惶恐，不禁捏紧手里的昆仑扇，抬眼去看天。
以前行走天地时，越是修为高的修士越怕死，所以少年人才称得上无惧无畏、敢赌生死，这个道理放在归吾身上同样适用。
“永生”的妖鬼死过前两次，只剩最后一条命，所以才更加珍惜，所以他才如此害怕会惊醒巫青衣，畏缩不前又野心勃勃。
明明拥有强大的实力，却还要控制宇文筝去衍化世界，才让慕容炽和明憬苟延残喘着，一步一步走到今日。
这样一只融尽世间所有不堪恶劣的妖鬼，却还是让那样天纵无双的李月明丢了性命，明憬只觉得很不值。
“做不做得到，你会知道的。”慕容炽轻声回道，却并不出手，只是和明憬一起，抬头去看天空，万里无云，也无月。
归吾皱眉，似是想到什么，目光一凛，忽然并指如剑，灰蒙蒙的雾气如一道利刃，须臾间穿梭虚空刺入离得最近的一名藏剑阁弟子的心口。
那般近的距离，那么突兀的出手，如果一击即中，那名藏剑阁的弟子一定是活不成的。
但不仅明憬和慕容炽毫无反应，就连左浩然都气定神闲地站在一边，脸上一丝着急都不见，归吾的心不禁有些凉。
“嘭”得一声响，藏剑阁弟子如尘埃消散，不见一点点血色，就这样散在空气里。
归吾于是挥袖，雾气如刃刺过许多圣地弟子，在尘埃四散里冷笑一声：“困锁四方天地的封禁大阵，明首席好手段。”
李月明举世皆敌，而明憬让他举世皆敌，从上古到现在，到底还是有很多东西是不一样的。
尘埃散尽，明憬和慕容炽的面容再度清晰，左浩然自觉退后一步，握剑于手，严阵以待。
广阔的空间里，远处乌压压一片，是许许多多个依照大阵方位而站的修士，黑色阵旗猎猎，天地不见一丝风，只有压抑而肃穆的大阵如山。
上空云端上，藏剑阁阁主和护剑使立于东面，无影派掌门带着姚轻竹和一派修士、谭氏一族族人维系大阵，集中在西面。
南面是月华殿的太上长老和一殿弟子，北面是少年模样的山海门门主和青年辛如风。
人界界主祁云雪白衣仗剑，以四海剑做大阵的阵眼；青衣的折喻持邀月剑孤身入阵，站在明憬不远处。
天地所有正道修士，此刻都发挥出作用，布下的大阵像一张完美无缺的网，将上可飞天、下能遁地、来去自如似云雾的妖鬼封锁住，再无逃脱的可能。
如斯阵仗，上古未有之，后世无限长，大概也不会再有，所以注定会是千古佳话。
“不是我的手段。”明憬迎着远处折喻朦胧的眸光，偏头看向慕容炽，忽然低声说道：“你应该知道的，我不懂阵道。”
所以这是阵修的手段，是整座天地修士的布局和联手。
很多年前白影和青影孤立无援，很多年后，明憬和慕容炽有一整座天地。

第108章 藏剑阁主
归吾的眼神深幽, 面上神情融尽所有黑暗，忽然脚尖一点，十指凝成掌, 一掌狠狠拍出, 对准的是明憬的心口。
如果逃不掉，那就先杀掉明憬，再拼着重伤的代价撕开大阵的一角。
纵然他不能在这个时代成为天地的主人, 但天地选中的天选之人必须要死。
自上古到现在, 不过只有一个李月明、一个明憬，归吾不相信会有第三个, 所以明憬的生死至关重要。
妖鬼第三具化身全力以赴的攻势, 似乎无法抵挡。
明憬站在原地面容郑重，心悸的感觉一阵阵。
哪怕妖鬼再不堪，但它生于天地上古时最巅峰的仙神, 几乎融尽所有天赋神通，实力自然不容置疑。
明憬和慕容炽对望一眼，一个捏紧手里的昆仑扇, 一个放出红得滴血的长鞭，都严肃对待。
后面的左浩然上前一步，和青衣的折喻一起, 以保护的姿态挥动佩剑。
凛冽的掌势转瞬到得面前。
明憬正要迎上前，忽然眼睛一花，面前多出数十道挺直的身影, 是藏剑阁阁主、护剑使，月华殿太上长老、殿主, 万象道宗的长老们……
“天塌下来, 老的先顶着, 年轻人向后站。”
月华殿的太上长老低喝一声，周身月华如水，柔和里透出最凌厉的杀意，缠上归吾的手臂。
“说得不错。明憬，你们再观望一会，头阵我们来。”
藏剑阁阁主腰间那柄宽剑瞬息出鞘，剑影横斜四面八方，铿锵一声展开剑势，浩然剑法的浩然正气盈满天地。
“明憬，老夫先为你探探底细。”
“明使和玄主，让我们先来会会所谓的鬼主。”
“藏剑阁阁主倒是手脚麻利，但明憬是我们万象道宗的首席弟子，打头阵怎么能没有我们？”
这是万象道宗的长老们，以万象剑阵为罩，从天而降笼住归吾四散的妖鬼雾气。
东西南北中，五座人界圣地的大能再无隐藏，维系阵法的阵修衣衫染血，上前战斗的两袖鼓风，天地修士万千，此刻都出一份力。
明憬站在原地看着面前的战斗，袖下的手颤抖，说不出心底的情绪，只是低着头，忽然就想起很多年前山洞外的一幕幕。
压在心底最深处，连明憬自己都不知道的那些寒凉绝望，此时似乎一点点释怀消散。
她眉心那朵黑莲印似乎开始变淡，数万里外，某柄沉睡的剑低鸣一声，像是雀跃到欢呼。
慕容炽似乎有所察觉，伸手搭住明憬的肩膀，声音柔和：“明憬，先看看妖鬼的手段，后面的战斗才最重要。”
是的，后面的战斗才最重要，因为现在的归吾还只是鬼主的一具化身，而鬼主的原形，她们到现在还不知道。
回望境里关于最后决战的场面很模糊，明憬猜那是回望境不足以支撑鬼主真身现出的威能。
而后来见到巫青衣时，时间不多，明憬于是没有多问什么。
明憬点点头，平复着心底情绪，和慕容炽一起抬眸看向前方的战斗，眸底神色微沉。
哪怕是那么多圣地大能齐上，此时的情形也不算很好。
妖鬼雾气无尽，而归吾的身影穿梭在这些雾气里，天然带有一种防御，所以竟然是游刃有余的。
而藏剑阁阁主、护剑使和月华殿太上长老等修士，在诡异的雾气缠绕里，也会控制不住攻势所向，进而出现误伤的情况。
所以看起来是平分秋色，但实际上已经落于下风。
“众修士听我号令，结阵凝杀刃。”
西面无影派的掌门皱着眉，手中阵诀来回变幻，几乎叠出层影，高声呼唤天地间的阵修和入阵的修士。
修士们低声应着，不修阵道的修士只将周身所有的灵气凝于阵中，不剩自保的手段。
修阵道的阵修结印循着无影派掌门开出的术法，凝出一道道如箭的杀刃，就算不能射中归吾，至少封住了四方方位。
藏剑阁阁主和护剑使对视一眼，向来默契十足的师兄弟此时都福至心灵。
护剑使上前吸引归吾的注意力，藏剑阁阁主挥剑绕后，在护剑使和月华殿太上长老的相助里，一式浩然剑法直刺入灰衣青年的心口，剑气爆开，炸出一地灰雾。
一声痛呼惨绝人寰，漫天飘扬的雾气里，天地静悄悄，所有修士都没出声，只将眸光投向空地中央，试图透过雾气看出妖鬼的结果。
极致的静默里，明憬深吸一口气，抬眸看向四周，忽然眸一缩，看向西面踩在云上的无影派掌门，声音急促：“姚掌门，小心！”
无影派掌门一惊，侧眸一看，面前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一条带子般极长的东西，似乎要贯穿他的身体。
“师尊小心。”姚轻竹低喊一声，将原本对准归吾的杀刃逆转回来，割断那根带子般的东西，和赶来救援的藏剑阁阁主对望，皆是心有余悸。
他们能在这片广阔的空间里和妖鬼打斗，是因为以无影派掌门为首的阵修布下封禁天地方位的大阵，如若不然，妖鬼恐怕早逃离了。
而它如果逃离，明憬自然还有办法将它找出来，但天地间的修士恐怕很难有第二次集结，人心的复杂多变，藏剑阁阁主不敢赌。
更何况，这样的阵势只能有一次，当妖鬼有了准备，故技重施未必有效，所以机会只能有一次，迟则生变，妖鬼必须死在这一次。
“不好。”无影派掌门似乎是想到什么，低呼一声，手上术诀凝出，要将大阵的阵法力量牵引到北面。
但已经迟了，北面的虚空里有如涟漪般的阵纹摇晃着，象征着大阵破了一个口子。
此时那根带子般的东西正延着那口子伸展，将大阵撕开一点点。
归吾的目的从来不是要杀掉无影派掌门以破除阵法，而是要将众修士的心神引到南面，然后自己再从北面逃离。
如此深的心机城府，该说不愧是从上古一直活到现在的妖鬼吗？
明憬眼神深深，握住扇柄的指尖收紧，看着灰影一闪而过，自那裂缝穿过，然后“砰”得一声响，像撞上什么东西，直接给反弹了回来。
北面山海门的修士后面，花衣的孔知亿和黑衣的南宫澈并肩而立。
蓝衣的白渺渺后退一步，正领着乌压压的一片妖族和地下鬼市的鬼使，布下封禁大阵外的第二重大阵。
左浩然声音震惊：“还有妖界的修士？”
“那不然呢？”孔知亿笑容灿烂，声音明朗响彻天地：“四方天地里，又不是只有一座人界。”
她是玄黄殿的妖，所以当年妖界没能给慕容烈和慕容炽的，现在统统要补上。
“也不是只有人界和妖界哦。”玄衣的少年含笑开口，白得透明的骨节轻抬，第三重大阵也布下，那是来自冥界的冥卫使沈良。
“还有魔界。”墨不予低低声接在沈良后面，领着张牙舞爪控制不住面部表情的魔族布下第四重大阵，而后忍不住抬眼看向阵中央的明憬，指尖轻动。
前后四重大阵，妖鬼破了第一重第二重，还有第三重第四重，除早就关闭界门的神界和仙界。
此时在场那么多修士里有人界、妖界、冥界和魔界的修士，这才是真真正正的天地共战。
四方天地广阔，对应四界修士战意，所以才称得上是决战。
明憬怔怔看着，眼前一幕幕和回望境里那些过往交相变幻着，她眨眨眼睛，忽然很想握剑。
四重大阵下，妖鬼再无逃离的希望，第三具死于藏剑阁阁主的浩然剑法下，所以终于现出了原形。
庞大的身躯将广阔的空间占据了大半，圆鼓鼓的头部上两只黑乎乎的眼睛，其下是八只滑腻腻似带子般的东西，四周灰雾缠绕，隐在模糊里。
辛如风看了一会，忍不住笑出声，声音清朗含笑：“原来大名鼎鼎的妖鬼之主，是一只八爪鱼啊。”
是的，诞生于上古、存活到今天，衍化世界，催生那么多祸患的所谓鬼主，原形是一只八爪鱼。
刚才偷袭无影派掌门、似带子般极长的东西就是它的触手之一。
明憬低眸看着在重重阵法镇压中身躯很大的八爪鱼，眉眼严肃，将昆仑扇握紧，心情有些压抑。
八爪鱼是很难杀死的，更何况这是属于妖鬼领域的八爪鱼，拥有吞噬和掠夺的天赋神通。
立在北面的辛如风还在笑，笑着笑着忽然眼前一花，鬼主抬起圆鼓鼓的脑袋，声音嘶哑阴沉：“你是在找死。”
柔软滑腻的触手伸出，似闪电般刺向辛如风的心口，速度之快，甚至是明憬连目光都来不及移过去的地步。
“辛如风。”明憬不禁低呼一声，声音担忧。
辛如风呼吸凝滞，面容上的笑意还没有完全收起，只觉身体似乎被什么东西束缚住，连动都动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根触手伸至面前。
“呆小子，应付不了就别去招惹。”山海门门主高喊一声，紫衣一晃，在极短的时间内化出原形。
高耸入云的大树扎根地底，树藤织成网，挡在辛如风面前，将那根触手弹回去。
再恢复人形时，紫衣少年唇上有血迹，向来漫不经心的面容上有郑重严肃，以手背抹掉血迹，看向藏剑阁阁主的眼神很沉重：“诸君，恐怕要玩命了。”
原形鬼主的真正实力，远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强大，今日杀得死鬼主就算了，如果杀不死，这座天地将会很危险。
“命而已，又不是没有玩过。”藏剑阁阁主回道，手里长剑一挥，第一个迎上前。
“不仗义啊，都不等我。”山海门门主笑喊一声，双袖一卷，展开属于树妖的杀招。
“还说姓李的，本座看你也不太仗义。”月华殿的太上长老接在后面，和其他圣地大能一起，都施展出毕生所学，杀招密密麻麻，将鬼主四面八方围住。
迎着这许多道致命杀招，鬼主面不改色，八只长长的触手一拢，聚成一张灰蒙蒙的网将自己的头护住。
灵气汹涌里，那些致命的杀招都被反弹回来，落在主人身上。
数十道身影无一例外，都被凌厉攻势相碰的逆流撞飞，倒在地上，吐血不止，显然是受伤不轻。
明憬的眸一缩，捏紧手里的扇子，和慕容炽对望一眼，同时出手，扇尖生暗光，修罗气覆盖而上，将要刺向山海门门主心口的触手荡开。
慕容炽血鞭卷四方，震退四只触手，扶起月华殿的太上长老。
左浩然展开浩然剑法，正要伸手，发现自家师尊已经撑着剑站起来。
藏剑阁阁主看向鬼主的眼神很严肃，像是做着什么重要决定一样，忽然回头说道：“浩然，以后你要好好练浩然剑法。”
他一头雾水，正要细问，忽听一声低哼，是折喻持剑独自应付剩下的几只触手，稍显吃力，然后明憬丢出手中扇，将剩余的触手逼回去。
“头阵打完了，接下来，该让我参加了吧。”明憬握住折喻丢回来的昆仑扇，和慕容炽并肩，看着鬼主的眼神含肃杀，声音温和。
藏剑阁阁主欲言又止，就听山海门门主再吐出一口鲜血，声音严肃：“你们要小心一些，鬼主刚才所用的手段，是属于我们空青树一族的回返神通。”
所谓回返神通，就是空青树一族以树藤织成网，不管敌人以怎样的杀招攻过来，最后都会以反弹的形式将攻势落到主人身上。
当然，如果修为相差太多，自然无法反弹回返。
“吞噬和掠夺。”明憬低喃一声，终于深刻理解到姬问心口中妖鬼的天赋神通到底有多恐怖。
“不过回返神通有施展的时间限制，鬼主现在没法再用了。”山海门门主补充说道，声音虚弱，吐血不止，显然是没有再战之力了。
这也很正常，因为他先前施展回返神通为辛如风挡下那一击看似轻描淡写，但付出的代价显然不轻。
辛如风面有自责，将自家师尊扶下去，自知自己对鬼主做不了什么，于是去帮无影派掌门维系阵法。
事实上，除圣地高境界的大能和少许散修外，修为在第八境以下的都不具备和鬼主近战的资格。
所以严格来算，真正能和鬼主战斗的修士其实并不多，因为天地间第八境修为以上的修士本就很少，所以才叫做决战。
至于人海战术、以性命耗死鬼主，自然是可行的，但谁能冲第一个呢？就算真有修士愿意，圣地也不会答应。
圣地为天地宗门之首，享尽赞誉数万年，自然该冲在最前面。
修行界弱肉强食，修行界强者在前，并不冲突的。
“鬼主不能再施展回返神通，但我们还能再施展一次致命杀招的。”月华殿太上长老如是说。
“自然能。”万象道宗的长老应着，举剑开始蓄势。
明憬和慕容炽并肩，眸光坚定。
“还有我们。”孔知亿、南宫澈和白渺渺将阵法控制的阵器交给辛如风，跃到阵法里面。
折喻、祁云雪默默挥剑。
少了一个受重伤的山海门门主，多出来几个修士，所以这股致命杀招凝成的攻势不但没有逊色，甚至胜出许多。
鬼主见此，黑乎乎的眼睛眯起，口一吐，腥臭如墨的雾气凝成水，落在修士身上如腐蚀般，将攻势化解于无形，八只触手一荡，眸中凶光毕露。
“人族真有趣，但吾并不只有一个天赋神通。”鬼主的声音嘶哑，带着些高高在上。
吞噬和掠夺，所以鬼主拥有无数道天赋神通，谁也不知道它还有多少手段，所以是难以战胜的。
明憬从地上坐起，看向四周，有修士低低呼吸，显然是痛到不行，那水雾的腐蚀性很难化解。
慕容炽的红衣染了灰尘，但看上去没受什么伤，正紧张地看着明憬。
四目相对，明憬笑了一下，然后就见慕容炽眸缩起，似乎是惊恐，于是以最快的速度跃起。
“轰”一声响，是地面被击穿打碎的声音。
鬼主的触手从地底深处伸出，继续对准明憬的心口，眼里是明晃晃的磅礴杀意。
在场那么多修士，鬼主最想杀掉的修士是明憬。
“铮！”是剑鸣的声音。
折喻在左，持邀月剑；祁云雪在右，执四海剑，一青一白，通力合作，正将那些触手抵挡住。
趁此时间，慕容炽挥鞭向明憬，最后关头收了灵气。
明憬于是伸手握住鞭尾，被慕容炽从触手的包围中拉出去，手撑地，昆仑扇一挥，带出折喻和祁云雪。
四人四种颜色，站在同一根直线上，皆抬眼看向远处比山还要大的鬼主，唇角都染着血迹。
鬼主的原形是八爪鱼，那些具有腐蚀性、腥臭如墨的水雾，应该是它的墨汁，腐蚀灵气、干扰触觉，所以那些致命的杀招才在最后的瞬间，都没落到实处。
明憬回眸，看着地面上低呼声的修士，有一些面容狰狞，身体上有灰雾弥漫，显然是不能再战，剩下些许正试图站起，伤痕累累。
鬼主怎么会这么强？
眼前这一只鬼主，还是折损了三具化身，在四重大阵困锁中的鬼主。
上古到现在，十几万年的岁月，明憬不知道鬼主吞噬了多少天赋神通，又损失了什么。
她只是在想，如果是在上古，鬼主的实力是什么样的。
这般神秘无比、深不可测的鬼主，后来还是死在李月明和巫青衣手里，而那时她们一无所有，只有几个人。
现在一整座天地都出手，都是剑修，就算她不及李月明，难道还会输很多吗？
明憬捏紧手里的扇子，声音很低：“打鬼主的头部。”
先前几次交手，她看得很清楚，鬼主似乎对它的头部很重视，八只触手，总有一只用来护住头部。
所以头部应该就是鬼主的致命弱点。
“好。”慕容炽应声，血鞭挥开，迎向鬼主的头部。
明憬和折喻、祁云雪见状，都跟着出手，四个方位，一人一个，刺向鬼主的头部，但都被触手挡住。
鬼主有八只触手，此时它用两只护着头部，三只各自对付慕容炽、折喻和祁云雪，剩余三只都拿来杀明憬。
明憬几乎将手上的昆仑扇舞到生出残影，但还是被一只触手卷住，极强的吸附力让明憬几乎动弹不得，只能看着剩余两只触手一左一右迅速伸来。
“明憬！”
“小憬！”
“明首席！”
“明使！”
天地间的呼喊四起，明憬看向慕容炽，捏紧昆仑扇，咬唇喷出血，扇尖染血，从明憬指尖激射出，打在鬼主触手根部。
鬼主吃痛，触手缩了一下。
明憬见此心里一喜，修罗气缠绕而上，将背部和触手相贴的地方割开。
鲜血淋漓、面容苍白，才落到地面上，然后接过艰难爬起的南宫澈丢出来的黑衣，随意披上，喘息不止。
大阵的杀刃落下，勉强抵挡住鬼主的触手。
明憬呼出一口气，对退回来的慕容炽三人和站起来的南宫澈、孔知亿说道：“先折断鬼主的触手。”
既然鬼主用触手护住头部，又用触手让她们无法靠近，那就把所有的触手都折断。
听起来很容易，但做起来很难，因为八根触手灵活无比，相互照应，形同八个很有默契的对手。
但他们这边，竟然很难凑齐这样八个人。
大阵杀刃持续的时间很短，因为天地间的阵修到底不多，所以鬼主的触手很快伸了过来。
这似乎是一个死局，他们不能放走鬼主，所以需要四重大阵困锁。
但维系这样的大阵需要很多修士，加上修为的差异，所以腾不出手来帮助明憬等人。
而明憬这些人处在阵中，又很难杀掉妖鬼，所以只能战至死亡。
慕容炽低哼一声，收了手里的血鞭，指尖火焰跃动，以红莲业火点向鬼主的触手。
鬼主的动作一顿，向来无所顾忌的触手竟然向后面避开。
“它害怕红莲业火。”慕容炽声音惊喜。
明憬凝眸看去，然后叹息，鬼主或许是害怕红莲业火，但怕也是头部最怕，触手的防御显然不低，所以慕容炽只能烧掉一点点。
她深吸一口气，刚要出手，肩膀上忽然搭上一只手，是藏剑阁阁主。
他正以剑撑地，面容都是血，看向明憬的眼神很认真：“一会儿我牵制住鬼主的所有触手，你们抓紧时间。”
牵制住鬼主的所有触手，怎么牵制？藏剑阁阁主第八境巅峰的修为，最多也只能应付两根触手的。
明憬心里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刚要说话。
藏剑阁阁主将她打断，声音明朗：“明憬，藏剑阁历代阁主都是战死的，所以我不能例外。”
藏剑阁阁主历代阁主都是战死的，他们都是剑修。对于剑修来说，为天地征战到战死，其实是至高无上的荣耀。
白衣广袖的剑修说完，挥剑而上、踏风向前，一剑缠住八根触手，不管不顾就靠近鬼主头部。
在鬼主惊恐的眼神里长笑着，剑影明亮，身影模糊，“轰”一声，自爆于天地。
“师尊！”左浩然悲伤的声音响彻天地。
明憬眼里含泪，听到了藏剑阁阁主很低很轻的声音：“但我希望我的弟子和你，可以例外。”

第109章 酒壶和道
“明憬！”慕容炽看向藏剑阁阁主的眼神些许复杂, 低喊明憬一声，血鞭展开缠绕而上。
时间紧急，所以现在还不是悲伤感怀的时刻, 这是藏剑阁阁主以性命搏出来的机会。
明憬握拳, 周身修罗气沸腾。
通体碧蓝的昆仑扇如箭在弦上，裹挟着主人的满腔杀意刺出，循着藏剑阁阁主的剑气指引, 避开所有触手, 直击鬼主的头部。
慕容炽的血鞭、折喻的邀月剑、祁云雪的四海剑紧跟在后面，在触手受剑气爆开来不及反应的间隙里, 狠狠刺进鬼主的头部。
灰雾弥漫朦胧里, 明憬咬唇喷出血，唇轻启，吐出一个“爆”字, 毅然将与地下鬼市共生的昆仑扇祭出，不惜自毁兵器，也要将鬼主彻底杀掉。
天地静默无声, 明憬挥挥袖子，搭着慕容炽的手稳住身体，抬眸看向大阵中央鬼主原形所在的地方, 眼睛里都是坚决和期待。
“轰隆”一声响，天地生惊雷。
众修士心神激荡里，灰雾散去, 一只巨大的八爪鱼缓缓从地底爬起来，八根触手在半空摇摆, 似是毫发无损。
“这怎么可能？”左浩然的声音嘶哑到不成样子, 眼睛红透, 难以置信到极致：“师尊自爆毁触手，它挨了那么多式杀招，怎么会一点事都没有？”
就算是神明，挨了那些杀招也要喘口气，难道妖鬼还要凌驾于神明之上吗？如果是那样，他们还能怎么做？根本就不能战胜啊。
明憬沉默着没有回答左浩然的话，心里情绪压抑难受，同时似有重山压于背，沉重到无法呼吸。
“不是毫发无损，是属于妖鬼的天赋神通之一。”
慕容炽凝眸看着鬼主，看到八爪鱼头部某道暗沉的灰光后，声音严肃：“鬼主的这道天赋神通，应该是吞噬而来的，只要还有意识，就能再造出一具躯体。”
类似于神兽凤凰的涅槃重生，一生只能用一次。所以认真来算，鬼主是有四条命的。
“但眼前这只八爪鱼，和我们最初看到的八爪鱼不一样。”慕容炽声音清亮：“换句话说，我们刚才已经杀掉鬼主一次。”
如果鬼主没有这种类似死而复生的神通，那明憬、慕容炽和这座天地，其实是算成功的。
“但藏剑阁阁主只有一个。”明憬声音低沉，捏紧手后才发现昆仑扇已经毁掉了，情绪越加沉重。
藏剑阁阁主只有一个，所以现在没有人能再牵制住鬼主的触手，同样的方法，从来不能故技重施。
“我来。”折喻上前一步，握紧手里的邀月剑，眉眼清冷，看着明憬的眼神含着光亮，刚要说什么，被明憬直接打断：“你不会浩然剑法，不适合。”
“那我去。”左浩然面容深沉，向来阳光明媚的白衣少年此刻眉眼染血，像一瞬间经历很多：
“我修的是浩然剑道，我从出生开始练的第一道剑法就是浩然剑法，我的名字因浩然剑法而来，明憬，你不能阻止我。”
“我不想阻止你。”明憬拦住左浩然，声音很冷静：“但以你的修为，只怕连鬼主的触手都碰不到。”
妖鬼阴暗，剑修坦荡，所以藏剑阁的浩然剑法最压制妖鬼手段。
天地那么多剑修，只有一个藏剑阁阁主，修为不低、剑道炽烈，才能牵制住鬼主的触手。
在藏剑阁阁主外，谁都不具备这个能力，除非是剑道未废、执摘星剑的明憬。
左浩然呼吸一滞，看看面前的明憬，旁边执四海剑的祁云雪，再看看执掌第二重大阵的辛如风、西面结阵的姚轻竹和上空维系人界阵法的大师兄乌重，心里恍惚。
当年斗灵大会那么多修士，到今日到底还是截然不同。
明憬是杀掉妖鬼最大的希望，祁云雪是一界界主……似乎只有他，还是当年无忧无虑的小剑子，所以从来没有什么压迫感。
所以师尊才说要他练好浩然剑法，不能配不上自己的名字么？
左浩然眼睛里含着泪，低声呢喃：“所以我师尊还是白死了吗？”
破空之声骤起，明憬眼疾手快拉动左浩然，在有限的空间里躲避着鬼主的触手，伸手将左浩然丢出阵外，声音轻飘飘：“不会。”
藏剑阁阁主不会白死，也不能白死。
但具体该怎么做，明憬还是不知道，她不是从前无所顾忌的剑修了，此刻她的手里并没有一柄剑。
明憬转身看向鬼主的触手，并指如剑、凝指成掌，缠住两根触手，抬眸去看鬼主的头部，依然还是灰蒙蒙的模样，水雾弥漫，但不及先前那般具有腐蚀性。
正如慕容炽所说，刚才的八爪鱼已经死在她们联手的杀招里。眼前这一只，是鬼主以天赋神通凝结出来的，杀掉它，天地再无妖鬼。
但触手的攻势似乎比刚才还要凶猛，看来鬼主也开始害怕了。
因为害怕，所以才想要速战速决，想要以最快速度杀掉她和慕容炽这些人。
她们似乎真将鬼主的底牌都逼出来了，但她们的底牌也都用尽。
明憬呼出一口气，看祁云雪被触手缠住，下意识上前，然后被早有算计藏在地底的鬼主触手卷住，那根原先缠住祁云雪的触手松开，不管不顾向明憬的心口刺来。
鬼主的第一目标从来都是明憬，而这一次，她真的再没有还手的能力了。
明憬苦笑一声，迎着远处慕容炽含泪的眸光，心里酸楚，收回眸光时看见折喻踏地而上，肩胛被触手贯穿，大喊一声“接剑”后将邀月剑丢出。
古剑邀月似乎对明憬的气息有所感应，古剑一晃，直接悬在明憬面前，是一伸手就能拿到的距离。
折喻的意图很明确，她要明憬用邀月剑斩断鬼主触手脱身。
邀月剑是古剑，寻常剑修用不了，但剑道同源、幼时拿邀月剑削过石头玩的明憬自然是可以的。
但她早不是剑修，折喻怎么就相信她用邀月剑一定斩得断鬼主触手呢？
明憬沉默，看折喻身形跌落，失去佩剑后凭少年时为保命学过的掌法艰难躲闪着，心绪起伏，伸手握住邀月剑时，许多瞬间涌现，修罗诀运转里，手腕抖到不像话。
“明憬！”祁云雪皱眉高呼一声，看明憬拿那剑却没有动作，神情急切而严肃：“拿剑，斩断触手。”
明憬像是因那话身体一震，翻转手腕，在落剑前不知想到什么，眸光暗沉，还是没能在最好的时机里斩断触手。
邀月剑只是暂时将触手震退，脚步落地，看向满身都是鲜血的折喻，声音里带着点哭腔：“对不起，我做不到。”
她将邀月剑丢开，被慕容炽抱住时，面上有泪滴。
“没关系的。”慕容炽柔声说着，心疼到不行，十指跃动着红莲业火，震慑着鬼主的触手。
云端上，左浩然看着明憬，皱眉似乎是很不解：“明憬——怎么了？”
“她心里的剑道不再完整，所以再握剑会很难。”乌重的声音沉沉，叹声不息。
孔知亿曾经说过，修到修罗诀第八重的明憬已经不用再受修罗气和剑气不相融的困扰，如果还要修剑道，当然是可以的。
明憬没有那么做，不是因为做不到，而是因为不能做。
她想要的是极致纯粹的剑道，追求极境的剑修对自己的要求最严苛，所以不将就。
但剑骨已碎、摘星曾断，过去的一切到底追不回来，明憬不愿意玷污心里真正的剑道，她过不去心里那一关，所以拿剑时手会抖。
现在的明憬，是修炼修罗诀的明使，而不是所谓纯粹的剑修。
天地静悄悄，结阵的阵修和凝阵的修士都衣衫染血，那是四重大阵和鬼主势均力敌的相争所要付出的后果。战至现在，没有谁能完好。
大阵内，折喻脚步踉跄，摇摇晃晃着走到明憬旁边，将邀月剑的剑柄朝上，对明憬说：“小憬，再试一次。”
明憬沉默着不说话，只是第一反应想摇头，然后眸一缩，被慕容炽拉着避开，地面被击穿，鬼主的触手再动，裹挟杀势。
几人侧身避开，身形藏不住狼狈。
慕容炽迎着眼前几根穷追不舍的触手，松开明憬，一手拿鞭，一手挥动红莲业火，面容苍白、红衣滴血，显然也到了极限。
明憬提气躲避，看着几根交相摇晃的触手，心里情绪还没平复过来，就听到鬼主低沉难听的声音：“明憬，没有谁能救你了。”
触手蜿蜒形成小空间里的困锁之势，向明憬刺来。
明憬眼眸收缩，只能凭着本能躲避，然后听到“哗”一声响，是腰间来自慕容烈的玉质酒壶被鬼主的触手卷中打碎，碎玉落了一地。
玉质的酒壶碎开，这一幕似曾相识，似乎并不是第一次发生。
明憬心神恍惚，身体因躲避触手跌倒，撑着手坐起时，正看见滑腻的触手打着旋、尖端蕴含灰雾，似一柄利刃，刺向她心口。
千钧一发的时刻，那堆碎玉忽然聚拢到一起，然后在明憬跳跃的眸光里缓缓变了形状，是一柄剑的模样，但又不单单只是剑。
还有阵道的力量。
白光如剑，朦胧似虚无，剑尖生寒芒，寒芒里还套着许多重肃杀森冷的术诀。
那是——阵中剑！
以阵凝剑，剑就是阵，是只属于阵修的手段。
玉质酒壶，是慕容烈么？
不，不会是慕容烈，慕容烈并不是阵修，而明憬印象里和酒壶有关的阵修只有一个。
她怔怔从地面上站起，看着那柄似阵的阵中剑悬在她面前，似乎是要她握住。
半晌后见明憬没有动作，阵中剑于是转了方向，向鬼主头部的方向斩去。
鬼主一惊，将所有的触手都收回，抵挡住那柄阵中剑，最后以断掉两根触手的代价将阵中剑消融掉。
那柄剑消失的瞬间，明憬的手动了动，似乎听到女子淡淡的问话：明憬，你曾说你救我是因为我想修的道极致纯粹，那这柄阵中剑就是我给你的谢礼。
阵中剑，不是阵中藏剑，而是以阵铸剑。
我真正想要修行的道，你现在看到了，那么你呢？属于你的道呢？
属于我的道呢？
明憬低眸，手攥紧，听天地清风起，风里有来自巫青衣虚弱无比的声音，像是死死支撑着才能说完这句话。
巫青衣说的话是：“明憬，很久以前月明曾跟我说过，真正极致纯粹的剑道，是只属于自己的剑道。”
明憬于是心里一震，手心空空，耳畔听到了很熟悉的剑鸣声音，不禁抬眸望向天空。

第110章 太源镇压
天空碧蓝、云层翻涌里, 剑鸣的声音由远及近，在高空掠出一道光影。
众人视线内，那柄曾经很熟悉的剑穿云逐日, 撕裂重重障碍后打着旋到得明憬面前, 剑身摇晃，惊鸣不息。
无鞘、剑刃清凉如水，映着四方天地的景观, 剑柄星辰的图案在日光照耀里熠熠生辉。
两侧锋芒毕露, 是和逐日、邀月并称古今三绝的灵剑，只手摘星辰的摘星剑。
只属于明憬的摘星剑。
云端上的左浩然、乌重、姚轻竹此时都藏不住激动的心情, 和许多修士一样, 将目光凝向明憬。
四重大阵封禁困锁内，明憬心绪恍惚，看着悬在面前的摘星剑晃动着, 手指动了动，迎着鬼主一瞬收缩着的触手，笑了一下, 声音低低：“怎么回来了？”
她在问摘星剑。
而摘星剑轻鸣一声，听在修士耳朵里藏不住欢喜，似乎是对主人的一种回答：我听到你呼唤的声音。
摘星剑听到明憬在呼唤它, 知道明憬此刻需要它，所以从沉睡中惊醒，自数万里外一路疾驰, 想要回到主人的身边，随主人征战。
灵剑摘星, 以星辰的力量铸成, 诞生的时间没有邀月和逐日长久, 但却是公孙冶一生所铸剑器中最独一无二的一柄剑。
“铮——”
四方静默里，摘星剑再度惊鸣一声，将剑尖指向鬼主，把剑柄朝向明憬。
摘星剑的意图很明显，它要明憬伸手握住它，然后去战斗，用剑修的修行道肃清天地。
“真正极致纯粹的剑道，是只属于自己的剑道。”巫青衣的话一遍遍回响着。
明憬想着回望境里不染纤尘、手握尘世剑的李月明、剑内空间内白衣飘飘、疏朗洒然的十九州，呼吸微沉。
鬼主的触手都收回去，只将那个圆乎乎的脑袋转过来，漆黑的眼睛看着明憬，似乎也在观望明憬的选择。
那或许是一个关乎生死的选择，不仅仅关乎这座天地，还关乎妖鬼的生死和存亡。
但明憬的剑骨已碎，再不是从前那个惊艳天地的剑修，为什么还觉得她可以杀掉自己呢？
鬼主不知道答案，它只是心里有瞬间生出压抑和惊惧，然后很不合时宜地想到上古时那个修罗道和剑道都修炼的女子，触手都不自禁地缩了几下。
明憬抬眼看向慕容炽，女人那袭胜火的红衣上此时沾染着鲜血和灰尘，精致的容颜上有掩不住的疲惫，但眼神很明亮，蕴含着无限希望。
像是察觉到明憬的目光，慕容炽回眸看过来，面容含笑时道尽温柔，平静淡然似湖水，没有催促，只有生死无惧的坚定和信念。
明憬于是心里一松，所有的束缚和枷锁都卸掉，握拳移向上，手张开再握住时，掌心多出一柄剑，剑鸣声清亮，几乎响彻云霄。
她脚尖轻点踏地而起，落在慕容炽身侧，肩膀抵上慕容炽的肩膀，手腕一翻，将摘星剑的剑刃指向鬼主，面容上半是血腥半是昂扬，对慕容炽沉声道：“炽炽，我们并肩杀敌。”
“同生共死。”慕容炽笑着补充，手里正滴血的长鞭展开，看向鬼主剩余的六根触手，神情昂扬。
明憬和她对望一眼，不需要开口说话已经心有灵犀，并肩着上前开始新一轮的战斗。
后面重伤的折喻以剑撑地，盘膝而坐，用剑修的御剑术加入战场，还有祁云雪、孔知亿、南宫澈、白渺渺……天地修士至此几乎竭尽全力。
云端上，无影派掌门的白须此时都被溢出的鲜血染红，结阵的阵修手腕无力，凝灵气于大阵的修士灵气枯竭。
第一重大阵已破，第二重大阵刚刚承受不住鬼主威压，第三重大阵摇摇欲坠，显然支撑不了多久。
广阔空间外围，一个一个倒下的修士被人间皇城卫带着凡人抬出鬼主范围笼罩的地方，井然有序里藏着对未来的提心吊胆。
天地间这场最后的决战，打得实在很辛苦。但战还没打完，所以还不能松懈，还要坚持和孤注一掷。
大阵内，明憬手握摘星剑，周身修罗气缠绕，看看缠住鬼主两根触手的慕容炽，以剑尖绕住一根触手，心里还是有恍惚。
太久没用摘星剑，太久没用剑法和敌厮杀，明憬一时之间竟然有些陌生。
但摘星对她来说从来不会陌生，所以明憬几乎是一瞬间就找回那种感觉，手腕用力，剑刃生寒芒，将那根触手荡退。
修罗诀是和妖鬼手段相克的功法，谁强就能压制住谁，而剑道一途上，藏剑阁的浩然剑法和摘星剑都是生来克制邪崇阴暗的。
当二者不相互影响，同时修行修罗道和剑道的明憬就是鬼主最惧怕的存在，它百般算计，不过是想毁掉明憬，不想反让明憬踏上这条路。
鬼主的触手近在咫尺，明憬默念着巫青衣说的那句话和谭小沐那柄以阵铸成的剑，心里恍然有所悟，再睁眸时眼底一片清澈，眉心那朵黑莲花彻底淡去。
摘星剑剑鸣的声音穿透天地和时空，在明憬手指翻转间达到极致的清亮。
她脚尖掠地，踩着半空的清风直上，出剑时速度似乎极快，又似乎极慢。
明憬所用的剑法不是什么高深玄妙的镇宗剑法，甚至不是剑道基础剑法，不是万象剑法、浩然剑法之类，只是点、劈、挑、抹……
她挥剑施展着最寻常的动作，却将那根无往不利的触手一点点逼退，最后反手握剑，剑刃生光影，收剑时地面上散落着一根长长的触手。
女子的眉眼间有坚定和肃杀，挥剑再起，以同样的方法斩断几根触手，身影穿梭如风，在庞大的鬼主对比下渺小无比，却灵活得似一尾游鱼。
迎着鬼主惊惧不已、痛到面目狰狞的模样，明憬不知为何想到李月明说过的话：如果被所有修士不信任，就认为自己被天地所弃，那我眼中的天地，未免太渺小。
那是李月明眼中的天地，阵中剑是属于谭小沐铸出来的剑器……
明憬回眸，目光从慕容炽、折喻、祁云雪、南宫澈、孔知亿和上空的左浩然、乌重、辛如风、月华殿太上长老、无影派掌门和许多不认识的修士身上掠过，最后停留在鬼主不远处一柄插地朝天的长剑上，心绪一顿。
那是属于藏剑阁阁主的剑。
她于是握紧摘星剑，挥剑和慕容炽并肩穿梭在鬼主疯狂吐出的水雾里，心里响着属于自己的声音：这才是她眼中的天地，是她想要的天地，是她曾经当做信仰的天地。
地面上散落着一地的触手，还不待明憬和慕容炽松懈，那些触手扭曲着向鬼主所在的地方挪动着，须臾间在根部生出一点灰雾，然后连接上。
“断肢重生！”左浩然惊呼。
“不是断肢重生，是类似蚯蚓的神通。”乌重眸光深沉。
“这鬼主到底还有多少道天赋神通啊？”左浩然面容暗淡，心情都是压抑的。
“谁知道呢？”乌重回答的声音很低。
从上古到现在，谁也不知道鬼主到底吞噬掠夺了多少种天赋神通，正因为不知道，才最容易心生绝望。
大阵内，折喻和祁云雪等人的心情和乌重差不多，心上都蒙着一层淡淡的阴影，一时压抑而沉寂。
“用红莲业火烧。”明憬眸光一凛，想起先前的一幕，对慕容炽低喝一声。
慕容炽点头，惨白着脸伸手，指尖跃动着红莲业火，然后凝指落在地面上不断挪动着的触手上，将其中一根触手烧到融化。
鬼主不禁发出一声惨呼，看向慕容炽的眼神里藏不住怨恨和肃杀。
明憬心里一喜，和慕容炽再对望一眼。
一人凝红莲业火灼烧着触手，一人执剑向前，将那些鬼主不知付出什么代价才接上的触手再次斩断，身体摇摇晃晃，强撑着不倒，显然已到极限。
即便明憬再拿到摘星剑，也不能说就是逆转局势，只是比之前来说要轻松一些，但该耗尽的修罗气还是不可避免。
此时的鬼主身形依然庞大，但那八根摇摆的触手不在，露出一个圆如大山的脑袋，在日光里透着视线看不穿的灰雾，看上去很恐怖诡异。
明憬默默调整着呼吸，还在心底思索着该施展的剑法和打法，就听到慕容炽一声惊呼，仓促间挪开身体，看见长长的触手越过她向鬼主的原形奔去。
“触手太多了，也太长了，我一时半会烧不完。”慕容炽半蹲身，面容不见一丝血色，十指都在颤抖，体内灵气所剩无几。
红莲业火是天地至阳至烈的火焰，自然不能无限度使用，更何况慕容炽此前还和鬼主近战，消耗的灵气和心神都很多，所以不单单只有明憬濒临极限。
明憬和慕容炽缔结生死契约，所以此时最知道彼此的情况，都很难再支撑着了。
但鬼主呢？鬼主的极限呢？
不知道，她们几乎手段尽出，才逼出鬼主的死而复生术、斩断触手、困锁自由，但鬼主还剩多少手段可以施展，这是一个未知数。
那些触手再度回到鬼主身上，除却被谭小沐以阵中剑毁掉的两根触手、被慕容炽、南宫澈和祁云雪用红莲业火烧掉的三根触手，还剩三根触手。
还要解决掉这三根触手，但该如何解决呢？
明憬心情沉重，鬼主还在摆动着触手适应着，没有进攻，所以她和慕容炽相靠着不露底细，默默调息。
“看来你们也就这些手段了。”鬼主嘶哑难听的声音再度响起，看向明憬摘星剑和慕容炽红莲业火的眼神藏不住忌惮，但还是摆着触手缠了过来。
明憬呼出一口气，艰难抬手，以剑尖对准鬼主，正要挥剑，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一声清响，说的是：“人族的手段，不要轻易断言，不然会后悔的。”
天空一声巨响，白衣的公孙漓拖着小尾巴殷决，在那三根触手的不住摆动里，带着一个很大很重的黑影从天而降，正正砸在鬼主的头部上。
灰雾瞬间弥漫，如墨的水雾散开，腥臭腐朽的味道从大阵中央传到四面八方。
许多修士都止不住软了身体，倒在地面上。
明憬第一时间屏住呼吸，抬眼看去，一直昂着头的八爪鱼此时成了一堆烂泥，看不出哪里是脑袋哪里是触手，地面上都是几乎凝成实质的如墨黑雾。
“你该死！”鬼主的声音低沉，是对着公孙漓说的。
触手不见后，那堆烂泥堆在一起，不知怎么凝成一点黑雾般的利刃，刺向西面。
那里有公孙漓和殷决相靠而立，面前是一只沉重黑色的四足方鼎。
公孙漓刚才就是用这只大鼎将鬼主从原形八爪鱼的形状砸成烂泥的。
那鼎，是太源鼎，巫族所炼制，用来镇压鬼主真身的。

第111章 无影幻阵
黑雾般的利刃去势极快, 须臾间穿透广阔的空间，瞬息间到得公孙漓面前。
速度之快，甚至是第八境修为的公孙漓都来不及反应的讯疾。
殷决眸一缩, 挥袖想要挡住那雾刃, 但只一瞬，袖子被割裂。
雾刃甚至带出些鲜血，继续向前, 直直刺向公孙漓的心口, 在即将没入时被一道白光拦下，那是属于太源鼎的白光。
因镇压妖鬼而出现的太源鼎, 来自于巫族, 能再度出现却是因为公孙漓的重铸，所以算是一定程度上的自动护主。
看来鬼主对太源鼎的忌惮不亚于摘星剑，对公孙漓的恨意也不输明憬, 才会在成为烂泥后的第一反应是出手杀掉公孙漓。
所以自上古一直活到现在的鬼主，终于也要山穷水尽了么？
公孙漓确定殷决的伤只是小伤后，才抬眼去看明憬, 四目相对。
白衣的女子淡淡笑着，操控着太源鼎狠狠砸在那堆烂泥上，声音寒如冰：“抬抬手就可以主掌旁人生死的感觉是不是很好？”
鬼主没有回答, 或许是不再拥有回答的能力，惨呼一声。
那堆烂泥在地上滚啊滚，在再一次被砸出一地黑雾后, 慢慢组成一个大圆球，看不出哪里是头部哪里是触手, 只是发出的声音越发刺耳：“该死, 你们都该死！”
明憬站在原地听着, 耳朵一阵刺痛，拿手摸着，竟然摸到些许湿润，是渗出来的血。
上空云端里传来巫族少主巫和云激动的声音：“明使快让开，鬼主要自毁于天地！”
自毁于天地？那是什么意思？
明憬眸一缩，第一时间去看公孙漓。
白衣的女子站在沉重的太源鼎旁边，听到巫和云那声惊呼后面容一变，双手掐诀操控着太源鼎再次靠近鬼主化成的大圆池。
却不是要砸落，只是以太源鼎的镇压力量限制着鬼主的行动，看向明憬和慕容炽的眼神藏不住急迫：“快离开这里！”
“自毁于天地，就是妖鬼不再想着要做天地的主人，而是要拉这座天地和天地间所有生灵都走上毁灭的道路。”
妖鬼生来本就是毁灭杀戮的存在，不生意识的妖鬼什么都杀，同类亦然。
那么多妖鬼里，鬼主是唯一一个生出意识的，所以不甘心只被邪念恶意支配，去毁灭天地，它想要做天地的主人。
所以才心机用尽，用衍化世界的手段去杀掉所谓的天选之人，想要让这座天地的生灵匍匐脚下、俯首称臣，不从者只有死路一条。
所以从本质上来说，鬼主要毁灭这座天地，远比杀掉所有不惧死亡的修士要容易很多。
它在此时选择自毁于天地，显然是见太源鼎出世、明憬重握摘星剑，知道自己不但杀不死这些修士，甚至很难再保持鬼主的形态，索性拉所有人都下地狱。
心思阴暗，城府深沉，如此不堪扭曲，果然就算生出自我意识，到底还是妖鬼。
生于仙神的恶念，能好到哪里去呢？
不过是跟所谓仙神一样藏污纳垢、万般不堪的愚蠢存在。
公孙漓将从玉简里知道的些许信息向明憬道出，看后面的殷决一眼，对明憬高声呼道：“明憬，你们先走。”
鬼主的自毁非同小可，关乎整座天地的存亡。
此时黑雾弥漫，那个大圆球不住旋转着，溢出的雾气似墨，几乎将靠得最近的修士腐蚀成血雾，而且黑雾还一直在向外扩散。
“照这个情况，恐怕整座东境都无法避免黑雾的侵袭影响。”
公孙漓心情沉重，对明憬道：“让所有修士都退出东境，在东境外结阵拦截黑雾。”
神剑天地内，妖鬼迷雾曾将明憬和很多年轻修士困在残破的古亭内。
如果不是赵楚然得逐日剑认主，后来又通过明憬的剑影极域修行了浩然剑法，谁也不知道后来会如何。
那时的妖鬼不生意识，只有杀戮毁灭的本能，尚且能在坦荡清明的神剑天地内将那么多修士困住。
而现在的鬼主，是从上古到现在、所有妖鬼里最强大的一只……
赵楚然现在才第七境修为，就算手握逐日剑，也没有半点办法。
如果鬼主黑雾扩散到整座东境，修士自然可以从容退出东境，因为黑雾的速度是远远赶不上第五境修士御气凌空的。
但修为在第五境之下的修士怎么办呢？不踏修行路的凡人该怎么办？
四方天地里原本就是凡人最多，所以修士就算竭尽全力，也不能带东境万分之一的凡人在黑雾侵袭前退出东境。
这就跟很多年前，明憬在北荒水泽城小石村的矿洞里，发现破开封印的荒魔一样。
是独自逃命还是殊死一搏，从来都是一道选择。
只是明憬不曾想到，这样的选择，她会有第二次机会。
上一次选择的后果是什么呢？
明憬闭上眸，心里情绪汹涌到极致，外间纷扰嘈杂，脑海里一瞬的时间如同地老天荒，手心里的摘星剑不住振动着。
在公孙漓回身去阻止黑雾迅速散开的须臾里，明憬心神恍惚地抬脚走着，忽然脚下似踢到什么东西。
她低眸看去，发现是一柄剑，剑刃很宽，剑柄内侧刻着“辛夷”二字。
藏剑阁阁主名李辛夷，是仙界李氏一族后人，所以某种意义上来算，他还是李月明的后人。
这柄剑属于藏剑阁阁主，如今剑还在，但白衣广袖的剑修不再。
而鬼主祸害天地的手段还在施行，即将殃及整座东境……
东境，是属于藏剑阁管辖的地域。
脚步重若千钧，明憬再挪不动。
她回眸看看孤身以太源鼎限制鬼主黑雾的公孙漓，女子那身白衣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几次险些被雾刃刺中，身形稍显狼狈。
上空修士勉强开始撤离，但此时修士的灵气大都耗尽，所以速度并不快，甚至还要兼顾周围原先来帮忙的凡人。
“明憬。”慕容炽看明憬不动，低低喊了一声，脚步踉跄，眉眼间有担忧，心底不知为何，一瞬间不安到了极致。
明憬垂眸，握紧手里的摘星剑，对慕容炽笑了一下，沉声回道：“炽炽，你去帮修士和凡人撤离出东境，我去帮公孙漓拖延时间。”
鬼主黑雾里，慕容炽的长鞭早断裂，她还要以灵气抵御黑雾，不似明憬有修罗诀、公孙漓有太源鼎，所以并不适合再过多在这里停留。
况且古妖独有挪移空间的本领，现在这个情况，慕容炽去带修士和凡人撤离才是最合适的。
明憬抿唇，说完这句话后在慕容炽的眼神注视里转身，冲向公孙漓所在的地方，摘星剑翻转，须臾削掉一大片黑雾，然后再度被黑雾笼罩。
慕容炽看着那道消失在黑雾里的背影，心里不安，但想想生死契约，再看看周围许多虚弱的修士和凡人，到底还是踩着风上了云端。
公孙漓说的话不假，按照鬼主黑雾的溢散速度和腐蚀性来看，真的会殃及整座东境。
而最好的解决方法，就是在东境边际处，利用天地生而有之的天险和无数大能曾结下的地域阵法来拦截，舍掉整座东境来换天地的安全。
如果是那样，大概未来几万年时间里，原本灵气最浓郁、洞天福地最多的东境会成为和魔族无尽深渊一样荒芜灰暗的禁忌之地。
和整座天地相比自然值得，但东境的低阶修士和凡人该如何呢？
所谓撤离，不过是尽量带那些人退出一段距离，暂时拖延时间的无奈举动而已。
慕容炽深吸一口气，接过南宫澈递过来的丹药后一口吞服，红袖一摆，身形疾奔，带着一小片修士退出东境城郊。
东境的边际离这里其实很近，但一个边际的阵法是拦截不住鬼主黑雾的，所以和东境相接的中岛、北荒和南疆三面的阵法都需要用到。
所以根本没有任何捷径可走，整座东境的生灵都要撤离东境，但那需要多少时间呢？
慕容炽想到这里，心情越发沉重，看向明憬方向的眸光含着水雾。
明憬到时，公孙漓头顶那只巨大的太源鼎正在雾刃汹涌里摇摇欲坠，发出几欲碎裂的声音，然后在鬼主歇斯底里的怒吼声里碎成尘埃，消散在天地间。
失去太源鼎后，来自鬼主的黑雾争先恐后涌向公孙漓，想将她化成同类。
明憬眸光一凛，挥剑舞动空气，以剑影隔出一片很小的空间，正要对公孙漓说话。
就听到鬼主痛呼一声，声音里含着怨恨和恶毒：“你们以为我还是上古那只妖鬼么？上古那些手段，只能用一次，再用是无效的。”
上古时的太源鼎可以镇压妖鬼，现在的太源鼎一样可以，只是那时的妖鬼还有两条性命可以挥霍，所以不曾做出自毁于天地的举动。
事实上，谁也不知道妖鬼自毁的祸患会这般大，所以此刻才会束手无策。
鬼主的声音再度响起：“明憬、慕容炽、公孙漓，你们和你们以性命相护的天地，都要死无葬身之地。”
它明明差一点就能成为天地间至高无上的主人了，却在最后关头连鬼主原形的形态都无法保持，成为这般丑陋的东西，自然对明憬恨之入骨，不甘心到了极致。
“公孙漓，你先走，我来拖延时间。”
明憬执剑将公孙漓护在身后，声音淡淡：“修罗诀不惧鬼主黑雾，摘星剑可以消弭黑雾，我是最适合留在这里的人。”
公孙漓还要再说话，明憬已经收剑而立，右手握住公孙漓的手腕，将人丢出去，笑容灿烂：“我在这里等你们的好消息。”
“明憬！”公孙漓惊呼一声，最后低声喊道：“慕容炽还在外面等你。”
慕容炽还在外面等你，所以你一定要活着出来啊！
慕容炽啊！
明憬低喃一声，自怀里摸出个小瓷瓶，将里面所有的丹药吞服后，眼神锐利直视前方，手里摘星剑缓缓向上提，右脚稍向后，是蓄力的姿态。
这是浩然剑法的起手式。
浩然剑法，剑道基础三剑法，同时也是藏剑阁的立阁剑法。
据说当年藏剑阁的立阁阁主本是一个文弱书生，因路见不平而出手，于生死一线间摸到大道门槛，才有了藏剑阁。
所以浩然剑法的本质就是铲除不平、匡扶正义，护持天地和山河无恙。
明憬的浩然剑法是藏剑阁青尊传授的。
她此刻举剑指向前，周围黑雾汹涌，明憬难以避免地想到竹林摇曳里，那个出现得很突然的青衣独臂老者。
青尊，无人知其到底姓甚名谁，只知道那是藏剑阁上上任阁主捡回来的孩子。
长于藏剑阁，右臂因镇压九幽狱断掉后修行左手剑，后来性命也因为妖鬼而丢掉。
以身祭天地，换来天地几十年的安宁，才有现在的明憬。
“因为我要守护天下人。”
“为天下断臂，不会疼。”
“以后，小憬会懂的。”
须发皆白的老者目光坚定，似乎穿透时空和生死望过来。
明憬再抬眸时眼神很纯粹，摘星剑不再颤抖，于是只剩坚定和一往无前。
她想，她是懂的。
不单单懂青尊和藏剑阁阁主，还懂得李月明的剑道，同时也真正懂得手里的摘星剑和自己的剑道。
明憬挥剑，剑上缠着修罗气，第九重的修罗诀运转到极致。
她踏着地面而起，在半空旋身，以天地重力为衬托，带着浩然剑法舞开的浩然正气凛冽落下，几剑将那片浓郁如实质的黑雾削弱大半。
鬼主黑雾弥漫向四周的速度一瞬变慢很多，鬼主似乎是气急败坏，催生出许多雾刃刺向明憬心口。
黑雾朦胧处，穿战甲的巫和云手捏弓箭，领着巫族族人立在高处。
来自天道同族的巫族族人拥有穿透黑雾的能力，道道箭矢穿透雾气，挡掉明憬四面八方很多雾刃。
四目相对，巫和云眼神坚定。
隔着鬼主黑雾，明憬听不到她的声音，但通过唇形大概知道她说的话：明使放心，巫族和你同在。
她垂眸，心跳的声音不停，那不单单是明憬的心跳，还是慕容炽的，
这座天地内，有生死契约的缔结，明憬最知道慕容炽对她的思念和牵挂。
慕容炽在外间带修士撤离，她在这里拖延鬼主黑雾，自然算是并肩而战和同生共死的。
剑影横斜、剑气激荡、箭矢密集里，时间缓缓流淌，黑雾的中心，似乎鬼主化成的那个大圆球也薄弱了许多。
明憬再举剑时，已经累到不知日月在何处，只是一剑一剑以浩然剑法压制着鬼主溢散的速度，边战边退，回眸去看远处的修士。
姚轻竹从远处掠来，对明憬高呼道：“明憬，我们在城郊外结出一道阵法，至少可以抵挡一刻钟，你先出来。”
且战且退、且退且结阵拦截黑雾，用尽所有手段争取时间，只能这样做。
那么多修士，只有明憬一个不惧怕黑雾，但明憬也是需要休息的。
明憬点头，收剑准备离开。
鬼主似乎有所察觉，大圆球不住滚动着，凝成更多的雾刃向明憬刺来，高处的巫和云和巫族族人几乎将手挽断，再不能射箭。
“现在想走，不觉得太晚了吗？”
“明憬，我是活不了，但你同样要死！”
鬼主的声音带着股诅咒和阴沉，黑雾顶着浩然剑法的剑气涌向明憬，哪怕大圆球又小了几圈也在所不辞，一定要明憬死在这里。
明憬艰难躲避着雾刃，脚步沉重，意识也昏沉无比，迎着其中一道雾刃眼眸一缩，没有避开的力气，只能眼睁睁看着它疾射而来。
“明憬。”是姚轻竹惊呼的声音。
明憬心神恍惚，忽然眼前一亮，看到地面上升腾起很多道红莲业火，原本向明憬迅速滚来的大圆球见到那些红莲业火，竟然停下了步伐。
看来鬼主就算变成了大圆球，还是惧怕红莲业火的。
所以是慕容炽来了吗？
明憬心绪一动，看向四周，没看到慕容炽的身影，只有自地面燃起的红莲业火，在风里跃动着，几乎将这里变成一座人间炼狱。
但慕容炽和南宫澈、祁云雪都曾过度使用红莲业火，不可能这么快恢复，所以断然不会是慕容炽。
而且这红莲业火——似乎只是不断跃动着，并不主动靠近鬼主黑雾和大圆球，似乎只是一种威慑的作用。
明憬眸光一变，几乎在一瞬间就想到答案：眼前的红莲业火是假的。
所以，是姚轻竹的幻阵么？
明憬想到这里，眼前景观瞬间一变，抬眸时只看到在远处一动不动的大圆球。
眸光向后面看，蓝衣的姚轻竹面容上挂着笑，湖蓝色的衣衫皆是黑血，“哐当”一声向后倒去，被乌重伸手接住。
“明憬，虽然我的幻阵没有困住你，但能困住那只妖鬼，也不枉费我修炼了那么久。”女子虚弱的声音传至明憬耳畔。
明憬于是移眸，眼神含笑，回道：“无影派姚少主，你做到了。”

第112章 山河困锁
一刻钟的时间很快过去, 明憬吞服下很多来自圣地最珍贵无双的丹药后，提起一直滴着血的摘星剑，缓步踏进黑雾里。
天地高处, 巫和云甩甩手臂, 带领巫族族人继续弯弓搭箭，将明憬长剑不能及的雾刃拦下，且战且退、循环往复, 竟然坚持了三个日夜。
但这种坚持很快再次面临困境, 因为鬼主大约也反应过来，大圆球滚动着, 以再小几圈作为代价, 溢散开的黑雾越来越汹涌骇然。
巫族族人的箭矢第一次被拦在黑雾外面，明憬只能靠手中的剑。
外间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退出城郊后, 低阶修士和凡人的数量迅速增加。
哪怕人皇和藏剑阁一早昭告天地，说要撤离出东境，但撤离的速度远远赶不上黑雾侵袭的迅疾。
“咔擦”一声响, 是阵法碎裂开的声音。
左浩然抬眼看去，视线内是汹涌澎湃的黑雾似潮水般蔓延到四周天地。
虚空里白光闪烁，随阵法破碎而消失不见, 靠得最近的那几十名阵修顿时发出一声惨叫，就这么在曜曜日光里化成血雾，融进鬼主黑雾里, 大圆球似乎大了一些。
姚轻竹眼睛都红了，看着那些血雾和黑雾, 似乎是想到什么, 声音不稳, 对乌重道：“你看到了吗？大圆球好像大了一点。”
“不是好像。”乌重拔剑出鞘，施展着浩然剑法在黑雾外围勉强抵御，很快血流不止，声音低沉：
“鬼主的天赋神通是吞噬和掠夺，所以它现在正在吞噬修士生机、掠夺修士能力。”
至于已经被太源鼎砸成烂泥、再凝成圆球的鬼主，在将这些修士化成血雾后，会得到什么，是否还有第五条命，谁也不知道。
所以才说，未知最神秘，未知最让人心生绝望和惊惧。
“我们真的没有希望么？”姚轻竹低喃一声，面容灰败。
事情发展到现在，低阶修士和凡人已经退无可退，东境边际的地域大阵准备就绪，留给他们的选择，似乎只有死战和撤离。
撤离的话，低阶修士和凡人受鬼主黑雾侵袭，自然是活不成的。
死战的话，不仅低阶修士和凡人活不成，他们也活不成。
修罗诀只有明憬一个人修行，他们在黑雾里根本就不能动用多少灵气和手段，只能是白白送死。
后面传来几声惊呼，似乎是在呼喊慕容炽、南宫澈和孔知亿。
姚轻竹听了一会，才知道是古妖耗损精气腾挪空间，尽可能想多带些低阶修士和凡人出东境。
但没有办法，东境是五域里人数最多的，哪怕手段尽出，没有十天半个月以上，根本就带不完。
所以到底是要死战还是丢下东境的低阶修士和凡人呢？
姚轻竹和左浩然、乌重、辛如风几人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答案，不禁笑出声：“看来果然是生死与共呢！”
明憬自黑雾里出来时满身黑血，眉眼藏不住疲惫，清澈眸底都是血丝，摘星剑不断摇晃，因为主人的手腕累到止不住颤抖。
她抬眸看一眼四周情况，心情很沉重，姚轻竹和左浩然几人才做出决定的选择瞬间在心头浮起。
再拦截黑雾是做不到的，只剩下死战和撤离了，她该选择哪一种呢？
留下来只是无谓的送死，况且她和慕容炽缔结生死契约，性命不单单只是她一个人的。
“年轻人应该向着日月星辰，该自由自在。”
“你还很年轻，应该多看看天地万里山河，和心上人多走一走。”
明憬不知为何想到藏剑阁阁主说过的话，低笑一声，心里的想法是：年轻人应该怎么怎么样，难道不是年轻人就不需要吗？
天地浩瀚，从来不独属于年轻人，所以活着从来没有先后、年龄、修为的差别，谁不想一直活着呢？
天空悬月，正是夜幕时分，不知多少人此刻尚在睡梦里，谁会知道一觉醒来会什么都没有，连性命都没有呢？或许，他们也不会再醒来。
明憬捏紧手里的剑，脑海里思绪万千，想着慕容炽的面容、笑颜、眼泪……最后还是没能做出决定，只是抬眼去看那黑雾。
巫和云从高处跃下，移到明憬旁边，刚要说些什么，眸光瞥到明憬腰间，面容不禁一变，灰败里多出些希望：“山河袋！”
“明憬，你可以用山河袋试试，能不能将整座东境的低阶修士和凡人都装进山河袋里，然后带出东境外？”
巫和云的声音很激动，旁边不远处的姚轻竹、左浩然都看了过来。
他们在这里苦苦支撑就是因为东境无法御气凌空的低阶修士和凡人。
如果这些人能够离开东境，那么他们自然能从容离开，东境一境生灵的性命也不会受到威胁。
明憬不禁一呆，低叹看向腰间的山河袋，精致的墨色小袋以红结缩口，垂下的流苏在风里摇晃，里面还装着慕容炽让她种出来的魔果和无字天书。
山河袋，取山河万里的意思。
传闻天地万物皆可包揽，广阔无垠如万里山河，也可以入此袋，是地下鬼市的镇市之宝。
这是地下鬼市的东西，自然算是慕容烈留下来的，而上古时慕容烈和李月明、巫青衣是至交好友，慕容烈不会炼器，那山河袋只能是巫族炼制出来的。
明憬曾以山河袋想着收揽地下鬼市，因而找到地下鬼市所在，所以知道山河万里的名字不是空穴来风。
但真要收什么东西进入山河袋，她从来没试过。
如果万里山河都可以被山河袋收进去，那么天地的一座东境自然也是可以的。
明憬于是将山河袋握在手心，对巫和云低声回道：“我试一试。”
拿到山河袋后，她完成过滴血认主，所以此刻和山河袋的联系不可谓不密切，只是在巫和云开口之前，明憬只将它当做储物袋。
她闭上眸，开始默想和山河袋的联系，想着巫族吞万里山河的豪情壮志，想到巫族的神明，想到巫族族地上空不落不灭的明月，想到很多很多……
渐渐地，明憬身上生出一道柔和朦胧的白光，融在缠绕的修罗气里，说不出的玄奥奇妙。
巫和云、姚轻竹和左浩然几人的眼神都明亮灼灼，面容上尽是希望。
明憬还立在原地，闭着眸分明看不到天地，却感觉天地就在心里、眼里、手心里。
天上月悬空，四方月色醉人，血腥里有最雄奇的风光。
她于一瞬间听到很多声音，有修士众志成城、溪流潺潺向前、清风徐来吹拂树梢……
将整座东境收进山河袋里，似乎真的能做到。
明憬缓缓捏拳，指尖收缩，在许多道期待的眼神里忽然喷出血雾，脚步踉跄，半蹲着身体，身上的白光瞬间碎开。
“不行，山河袋内不容纳生命。”明憬声音苦涩，向几人解释着。
收东境进入山河袋可以做到，但山河袋里限制重重，生命进入的瞬间就会被毁灭，所以不能做到。
世界上最遗憾的事情莫过于刚看到希望，而希望再度破灭。
左浩然面容灰败，声音嘶哑：“所以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他死就死了，但东境那么多生灵，还有藏剑阁，以后都没有了，重建的藏剑阁再不会是从前那个藏剑阁了。
左浩然想到这里，眼眶都红透。
他到底还是太无能，当年护不住明憬，先前护不住师尊，现在护不住藏剑阁和东境，他谁都护不住，还修行什么剑道呢？
“不，还有一个办法。”明憬将手搭在左浩然肩膀上，看出白衣少年剑心动摇，再看看目之所及的万家灯火，眼神闪烁着，低低声开口。
“什么办法？”巫和云追问。
明憬没有立即回答，她低眸看了一下脖子上挂着的猫爪玉坠和凤凰晶玉，才回道：“山河袋不能容纳生命，却能毁灭生命。”
“所以东境生灵装不进去，但鬼主黑雾和大圆球或许可以装进去。”
如果说修罗界是镇压妖鬼的地方，地下鬼市是封印妖鬼的第二个容器，那山河袋就是抹杀妖鬼的第三道手段。
明憬如是想，将无字天书拿出来放进怀里，手指一变，山河袋自掌心悬浮上空。
袋口张开，随明憬的动作变幻不断将那些黑雾收进去，最后是那颗大圆球。
天地间看不见黑雾，四周景致瞬间清晰明朗，月光柔和，照得大树生光影，寂静里的安宁祥和很让人心安。
山河袋再收回来时，四周都多出很多道小裂缝，黑雾从小裂缝里溢散出来。
虽然速度不快，但那些黑雾比先前浓郁了很多，鬼主真正末路穷途，所以死都要拉天地沉沦。
明憬看着那只小小的袋子，想到慕容炽，眼里生出几许泪光，深吸一口气，将摘星剑握紧，看向巫和云：“大圆球和黑雾都在冲破山河袋，必须有人进袋里面阻止它的动作。”
至于那人是谁，不用说也明白。
山河袋的主人是明憬，修罗诀只有明憬一人修行，所以明憬最后还是选择担起了这个责任。
“和云，你去叫南宫澈和祁云雪过来，用红莲业火烧掉山河袋，大圆球和鬼主黑雾就都不复存在了。”
至于为什么不叫慕容炽，明憬没再说话，只是纵身进了山河袋。
巫和云怔怔应下，待南宫澈和祁云雪都到得山河袋前，才想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用红莲业火烧掉山河袋，那明憬呢？她还在山河袋里的啊。
山河袋内，明憬执剑劈开黑雾，剑势不停，将大圆球也劈开。
灰衣的青年藏在圆球内，不成人形，面容都是黑血，看不出原来妖异的五官，在看到明憬的一瞬笑开，声音嘶哑：“明憬，到最后，你还是要陪我一起死。”
那些黑雾很快缠上明憬的四肢。
明憬皱着眉，知道自己若是避开，这种程度的黑雾须臾就能冲开山河袋，届时山河袋碎掉，东境就真的完了。
她以为她已经很高看鬼主，不成想到最后还是小瞧了。
“我的生命和东境的存亡，本来就是你给我出的一道选择题。”明憬捏紧手里的摘星剑。
“是啊。”灰衣的青年点着头，“你知道的，我活了那么久，有时难免会感到无趣，但我又不想死，所以只能给自己找点乐子看了。”
“类似这样的选择，上古时我也给过李月明。可惜人族就是这么无趣，明明什么都不一样了，选择居然还是一样的，真无聊。”
“是很无趣。”明憬应着，从怀里将无字天书拿出来，展开后默念了一个问题，看到上面的答案后笑了一声，回灰衣青年道：“但人族这么无趣，你不还是心心念念想着要成为人族？”
她将无字天书收回怀里，以剑撑地，看着四周腾起的红莲业火，火光照得那张脸惊艳无双。
跃动的火焰很快到得明憬面前，在看到那些缠绕的黑雾后，不带丝毫犹豫地缠上明憬的身体。
几乎是一瞬间，白光炸开，孔知亿曾给明憬的那张符箓很快化为虚无。
明憬忍着业火灼烧过身体的痛苦，声音沙哑：“鬼主阁下一定很讨厌八爪鱼的形态吧，所以你真正想要的原形，其实是眼前这具身体。”
灰衣、青年、五官每一处都要最好看的，模仿人族给自己起名字叫归吾，三具化身都是人形，说想要当天地的主人，其实是想当人族至高无上的神。
“是啊。”灰衣的青年承认着，面容上带来一点笑：“人族拥有无限的可能。上古时如果不是有人族和人界，李月明和巫青衣早就死了，哪里还会有后来的事情？”
“但你怎么配呢？”明憬眸光寒凉，迎着灰衣青年一瞬变幻的面容，执剑举向前。
脚尖轻踏，一剑带着红莲业火穿透灰衣青年的心口，反手再一剑削下头颅，然后手一松，向后面倒下去。
红莲业火蔓延过，烧得大圆球、黑雾和灰衣的青年都成为尘埃，风一吹，彻底消散不见。
山河袋碎开后，明憬的身影从半空坠落，落进一个温暖柔软的怀抱里。
远处的南宫澈和祁云雪皆伏在地面上，身上有掌印，谁拍出来的自然不用说。
明憬忽然有些不敢睁眼，但要她连慕容炽最后一眼都不看就去死，始终还是不甘心的。
“啪嗒”一声，是泪水滴在脸上。
明憬睁眸看到慕容炽的脸，心不禁一痛，声音很低：“炽炽，说好要同生共死的，对不起，我后悔了。”
因为最后关头明憬还是想要慕容炽好好活着，所以在山河袋内，她问无字天书的问题是如何解除生死契约。
慕容炽没说话，只是不停掉着眼泪，双手死死环住明憬，似乎这样就能阻止红莲业火对明憬的灼烧。
那种在九幽境几近窒息的压迫感再度出现，却比那时还要严重疼痛。因为那时的痛来自生死契约，现在的痛却来自红莲业火本身。
明憬的身影瞬间有些淡，她抬手摸摸慕容炽的脸，面上都是庆幸，笑着开口：“原来炽炽当年在玄黄殿里，是这般痛苦。”
还好她解除生死契约了，慕容炽不用再痛一次。
“明憬……”慕容炽声音嘶哑，手颤抖到不像话，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是咬唇咬到鲜血淋漓，却一点办法都没有，眼神绝望到无以复加。
“巫族没有第二颗长春仙树了吗？”南宫澈从地面上爬起来，看向巫和云，身体摇晃着，眼神痛苦：
“巫神无所不能，山河袋是她炼制出来的，红莲业火是她给人界界主府的，她是不是早知道会这样？”
只是她是那个变故，用掉了本该属于明憬的长春仙树。
巫和云摇头，声音轻飘飘：“巫神虽然是神，但也无法知道所有。”
如果神真的无所不能，那李月明怎么还会死亡呢？
那些所谓的后手，不过是巫青衣和李月明、慕容烈尽最大努力留下来的，至于到底会怎么用，谁也不会知道。
虚空里，小蝴蝶的身影也越来越淡，看着同样如此的明憬，心里难受极了：“明憬——”
它是天道的自救手段，现在妖鬼不复存在，天地无祸患，消失很正常。
但小蝴蝶从来没想到，明憬会和它一样消失。
就跟那时候的李月明一样，都是化成尘埃消失在天地里，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别哭啊。”明憬只觉意识越来越模糊，艰难抬眸看过四周许多人，最后一个字都没说，将所有的力气都留给慕容炽。
她将无字天书拿出来放在慕容炽手里，声音虚弱：“无字天书上，有让慕容一族族人和玄黄殿妖族再入轮回的方法，需要的东西我已经找得差不多了。”
她原来是想着杀完妖鬼后，自己去做这些事情，做完后再告诉慕容炽的。
只是世事从来不如人意，明憬到底还是没能做到。
她躺在慕容炽怀里，忍着业火噬心的痛苦，对慕容炽笑了一下，似乎是想到什么，眼睛里生出一点光，很快化成光影消散在天地间。
慕容炽怀里一空，手里捏着无字天书，似乎还有明憬的温度，听到明憬最后极低极轻的声音：“炽炽，你要等我回来找你。”
“叮咚”一声响，是玉坠落地的声音。
如血赤红的玉石不融于红莲业火里，所以此时砸落在地面上，形状是小猫的爪子。
慕容炽眼神凝滞，缓缓用手拾起那个猫爪挂坠，一瞬泪如雨下。

第113章 人间重逢
鬼主不复存在后的第五十年, 天地间再无妖鬼。
邪修和恶灵经过肃清天地的大动作后也减少了许多，万里山河无恙，举目四望皆清明。
东境终于从那一场决战里缓过来。
曾受鬼主黑雾影响的山川河流、花草树木, 都在藏剑阁新任阁主的带领下渐渐恢复, 看上去和从前并无二样，只是少了一个白衣广袖的东境境主。
让人惊讶的是，新任的藏剑阁阁主竟然不是藏剑阁大弟子乌重, 他成为新任护剑使。
而向来自由自在的小剑子左浩然却接过重任, 成为一座圣地的执掌人。
无影派掌门在决战里因强行结阵伤了道基，所以无影派现任掌门是姚轻竹。
山海门有辛如风, 月华殿有圣女。
加上很早前就成为万象道宗宗主的折喻, 天地五域最顶尖的五座圣地，似乎都换了一番景象。
只有地下鬼市，什么都未改变, 又似乎变了很多。
鬼市上空有日月星辰交替出现，除却原来的领主孔知亿外，多出来一个南主南宫澈。
但不见明使, 甚至玄主也许久没有出现，不知去哪里。
巫族族地里，巫和云低叹一声, 从远处走来，看向广阔空地中央盘膝而坐的红衣女人，眼神一变, 脚步不禁停住。
红衣的女人自然是慕容炽。
她披散着长发，四周地面上都是糖纸, 还有空掉的酒壶, 正将双膝打开, 懒懒向后一靠，抬头去看天空的月亮。
这样的神情，巫和云再熟悉不过了。
她是巫族少主，但不是最正统的嫡出血脉，少主的地位是巫青衣给的，所以她是巫族族人里，见巫青衣次数最多的人。
那时巫青衣看天上明月的神情就是这样的。
小时候巫和云不懂，后来读懂后，也只有无奈和心疼。
生死无常，她只是巫族少主，所以不能为视为师尊的巫青衣做什么，只能是默默守护着巫族。
见到明憬后，巫青衣再度陷入沉睡。
巫和云那时以为大概很长一段时间内，她不会见到那样的神情。
结果世事无常，再见竟然是在慕容炽这里。
巫青衣望月望了十几万年，只要醒着，一定会看看巫族族地上空的明月，难道现在慕容炽也要如此吗？
巫和云一阵不忍，看慕容炽拾起新的一壶酒就往嘴里倒，抬步走至慕容炽旁边，不敢拿掉酒壶，只能低声劝说：“玄主，别喝了，虽然您现在已经不会喝醉，但到底不宜多饮。”
慕容炽于是抬眸，看巫和云一眼，眼睛里泪光朦胧，并不理会巫和云说了什么话，只是不住灌着酒，溢出的酒水将衣襟打湿，很快再被第九境的修为烘干。
巫和云无奈，虽然不忍慕容炽再不如愿，但巫族的酒不一样，大醉后只会更心伤。
因而伸手拿过酒壶，迎着慕容炽不悦的眼神搬出杀手锏：“明使要是知道您这般醉酒，一定不会开心的。”
明使。
这两个字无论在什么时候，对于慕容炽来说都是有用的。
果然，慕容炽的手抖了抖，眼眶有点红，然后低哼一声：“她不开心又怎么样？有本事，就来见我啊。”
巫和云语塞，将酒壶放到一旁，抓了一把糖果递给慕容炽，低声回道：“她会来见玄主的。”
“真的吗？”慕容炽低喃一声，如失魂落魄般，继续道：“但无字天书上没有答案。”
明憬曾告诉她让被红莲业火灼烧至死的妖入轮回的办法，但那些办法里不包括明憬。
孔知亿说那是因为明憬沾染鬼主黑雾的原因，所以她不能入轮回，而且她是凭空消失的，连灰烬都不剩。
后来慕容炽就问无字天书，世界上到底有没有起死回生之术？
无字天书给出答案的时间没有一丝丝延迟，满布空白，只一个黑沉沉的“无”字，触目惊心。
她当然知道那是因为无字天书是巫青衣炼制出来的，巫青衣一定曾千百次问过这个问题。
可惜李月明不入轮回，所以轮回的方法对李月明也没有用。
慕容炽这样想，抬眼看到眼前的巫和云和一地月光，情绪瞬间汹涌。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她在回望境里见过李月明的模样，所以再看到眼前的巫和云，不难知道巫和云是巫青衣寄托思念的一点希望。
都是拢成一束的长发，连名字都有所对应，但她该拿什么来思念明憬呢？
慕容炽曾被困在无常山崖底上千年，那时虽然不堪折磨，但从没感觉时间会这般难熬。
那么漫长无望的岁月，竟然才只过了五十年，同时也是明憬不在她身边的第二个五十年。
“自然是真的。”巫和云声音坚定，像是信誓旦旦，解释道：“剑修从来说到做到，明使既然那般说了，就一定会做到的。”
慕容炽迎着那样的眼神，眼里生出水雾，随手摸过酒壶，正要再喝一口，忽然听到天地一声震响，似乎是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巫和云一瞬间站起来，认真感应后面容一变，声音都藏不住激动：“看这个动静和方向，来自东境，应该是东境的九幽狱。”
东境九幽狱，也叫修罗界，自明憬剑劈鬼主后一直悬于东境边际的城郊，不再移动。
曾有修士想深入，但都被妖鬼迷雾拦住。
那妖鬼迷雾不是来自鬼主，也不会吞噬攻击人族，更不会对人族造成什么伤害。
但人族就是无法通过妖鬼迷雾见到深处的修罗界，似一道无形的屏障。
一直没什么异样的九幽狱忽然发出震响，会和明憬有关系么？
巫和云激动不已，向后面看去，不由愣住。
那里空空荡荡，只有一地糖纸和空酒壶，哪里还有慕容炽的影子？
东境边际，城郊外。
许多修士在听到那声震响后都不由自主涌到这里来，想看看会不会与那位剑开天地、永绝后患的天才剑修有关系，但四周沉寂，除却那声震响外，再没有什么动静。
左浩然穿一袭象征藏剑阁阁主身份的白衫，少年眉眼间透出稳重，腰间悬剑，再没有从前无忧无虑的模样，正对前方一个青衣女子道：“折宗主——”
青衣女子当然是万象道宗的宗主折喻。
她摆摆手，制止左浩然的动作，握紧手里的摘星剑，回道：“我一定要进里面看看。”
左浩然于是不再说话，只是默默捏剑。
藏剑阁就在东境，震响惊天地，他当然最早知道，也最早来到这里。
所以他是想要深入里面的。
但妖鬼迷雾无解，左浩然连浩然剑法都用上了，五十年日夜不停的演练，他如今的剑道境界远胜从前，手段尽出都没有办法，折喻自然也是不行的。
左浩然知道折喻同样进不去九幽狱深处，但不亲自试一试，谁又能死心呢？所以他不再多言，只是低叹一声。
半个时辰后，青衣执剑的折喻从里面走出，面容挫败，答案自然不言而喻。
然后是祁云雪、辛如风、姚轻竹，孔知亿、南宫澈、白迟迟、墨不予、公孙漓……
明憬认识的和不认识的，大多都试过。
哪怕早听修士说过，早知道圣地大能也无法深入，还是不甘心，结果无一例外。
圣地事情繁琐，所以左浩然、折喻这些人都不能待太久，三三两两离开，但不论何时，九幽狱外都是有修士在的。
慕容炽在外间一颗大树下站了很久，久到巫和云带着巫族族人将周围几座城都找了个遍，还是没挪动脚步。
天空有月升起，月华如水柔和，但这不是巫族族地内只属于巫青衣的月，而是四方天地的明月。
和鬼主生死厮杀那一战，天空上也悬着明月，今夜的月色和那时的月色很相似。
慕容炽笑了一声，心里酸楚，抬眸看一眼万家灯火，缓步离开了这里。
再抬眼时四周景致一变，有人潮汹涌，来来往往的面容生动鲜活。
长而宽的长街上，两侧都是小贩高声吆喝的声音，高处挂花灯，繁华喧闹。
原来是慕容炽心神恍惚，不知怎么就走到人间。
举目有望江楼、古亭、江河，原来还是故地重游吗？
慕容炽苦笑一声，低眸看着颈上挂着的猫爪挂坠，想到从前和明憬到人间的过往，鼻子一酸，忽然很想哭。
但她抽抽气，还是忍住了，然后从怀里摸出一块桂花糖，剥了糖纸后放进嘴里，微眯起眼睛。
旁边有路过的小孩子看到了，跟父母闹着要吃糖，被拒绝后眼巴巴看着慕容炽。
慕容炽眨眨眼睛，当做没有看见，向前走去。
其实吃了那么多年的桂花糖，慕容炽早不知道桂花糖是什么味道了。
她只是记着明憬在巫族族地说过的话，在心里低哼一声：明憬，吃完这块桂花糖后，你要是还不出现，那她就、就——只能再吃一块！
巫族因着慕容炽这个执念，常年备着一大堆桂花糖，桂花树都被族人揪光了。
听说巫和云正考虑是否将族地内其他树都推了，全部改种桂花树。
不过这些都和慕容炽没有关系。
她只是以一种很慢很慢的速度含完嘴里的糖，然后仰头看月亮。
将眼泪都收回去后，再摸出一块桂花糖，正要剥开，脚下像踢到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整个人都向地面扑去。
地面上散落着很多碎石子，慕容炽在一瞬间忘记了自己是第九境的修士，怔怔闭眼，打算强忍着摔倒的痛。
后面伸来一只手，揽住慕容炽的腰后将人往怀里带。
怀抱的感觉很熟悉，慕容炽一下子屏住呼吸，恍在梦里，不敢立即抬头，就只是揪着那人的袖子。
那人于是低笑一声，揽住慕容炽腰的手不挪开，甚至收紧了一些，低头时下颌正好碰到慕容炽的发顶，声音温和：“姑娘——”
“你没事吧？”
慕容炽摇摇头，抬眼看上去，看到白皙的肌肤上贴着一个剑形的饰玉，眸里水雾氤氲，最后凝成一滴泪滚了下来。
那人于是低叹一声，抬手擦拭掉慕容炽面上的眼泪，声音柔和：“怎么这么不小心呢？我不在，连路都不会走了吗？”
慕容炽嗓音哽咽，说不出什么话，只是伸手勾住上方人的脖颈，将整个人都挂上去，眼泪哗啦啦滴进那人的衣领。
那人当然是明憬。
她看慕容炽这样，心疼到不行，伸手抱紧慕容炽，将人往侧边带几步，等慕容炽情绪稳定了些才再开口：“慕容姑娘，你不应该说声谢谢吗？”
慕容炽一脸懵，半晌才止住眼泪，将哭成小花猫的脸对着明憬，声音软乎乎的，还带着点哭腔：“什么意思？”
明憬的心一下子软得像水，声音轻而柔和，握着慕容炽的手指向地面，“地面上有碎石，摔倒的话会很疼的。”
她再摆弄着慕容炽的手指，含笑指向不远处的江河：“这里离江水很近，你要是摔倒了，没准会被风吹到江里。”
“虽然炽炽是第九境的修士，但鉴于你险些摔倒的举动，要是落江的话，江水湍急，你说不定会被冲走。”
“要是被冲到什么危险的地方，恐怕还会有性命危险。”
“所以呢？”慕容炽脸上还有泪痕，整个人看起来有些呆。
“所以如果没有我出现，不知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这算不算救命之恩？”
明憬拥紧慕容炽，面容上含着淡淡的笑，缓缓低眸靠近慕容炽，声音含着些蛊惑：“救命之恩无以为报，炽炽是不是该以身相许呢？”

第114章 正文完结
以身相许。
慕容炽默念着这四个字, 心里情绪还有些怔愣。
她垂眸，长而细密的睫毛轻颤，还留着一点泪光, 一时沉默不语。
明憬见慕容炽不回答也不着急, 只是拿手轻轻将那点泪痕都擦干净，指尖轻摩挲着那张脸，投来的眼神温柔缱绻, 似乎藏了很多情绪, 许久才再问：“炽炽许不许？”
慕容炽抬眼去看明憬，迎上那样复杂深邃的眼神不禁一呆, 然后唇角上勾, 缓缓笑开，一时惊艳得颠倒众生，声音低沉：“那明使大人想要我怎么许？”
“以身相许, 自然是——”明憬低头，在慕容炽耳畔低喃一声，看眼前人的面容在人间焰火里染上炽烈红霞, 才笑着低咳一声：“还有一种办法。”
“什么办法？”慕容炽压下羞窘的情绪，淡淡瞥明憬一眼，带着点欲拒还迎的娇媚。
明憬于是拉了慕容炽缓步向前走去, 并肩的两道背影淹没在人潮里，声音也交织着四周喧闹的嘈杂。
只有和明憬靠得很近的慕容炽才能听到。
她说：“姑娘姿容无双，天人之姿, 我一见就很喜欢，我有个契约, 想和姑娘结一下。”
“什么契约？”慕容炽似笑非笑, 明知故问。
“自然是道侣契约。”明憬淡声回答, 声音有些颤抖。
明知道慕容炽不会拒绝，明憬还是压不住激动的心情，一颗心跳得很快，甚至不由自主地挺直身体，态度无形中多出些严肃和郑重。
慕容炽于是停下脚步，看明憬眼睛一眨不眨，故意沉默了一会儿，才慢慢出声：“你想和我结道侣契约？”
“当然。”明憬用最快的速度点头，眼神亮晶晶，衬着四周花灯华彩，很像一只向人撒娇要小鱼干的小黑猫。
慕容炽脑补了一下，心里痒痒的，有些明白明憬看她化成原形的心情了，轻笑一声，才在明憬极致的忐忑不安里伸出手，掌心向上。
明憬不解，轻挑眉，看着慕容炽的眼神里都是疑惑，试探性地将自己的手搭上去。
“不是说要结道侣契约吗？”慕容炽拍掉明憬的手，晃晃掌心：“本座的聘礼呢？”
明憬呆住，有些不知所措，左看看右看看，没看到卖糖画的，一时有些无奈。
山河袋已毁，她自然无法再用山河袋收来什么东西。
见慕容炽摊着掌心还在等她，明憬低咳一声，摸出一块桂花糖放上去，然后眨眨眼睛，眸底都是星星。
慕容炽惊讶：“这块糖——”
“是你刚才掉出来的。”明憬诚实回答，看慕容炽愣住，接着眉一扬，似乎是不喜欢，忙将糖纸一剥，眼疾手快放进慕容炽嘴里：“吃了糖果，炽炽就要和我结契的。”
好无赖的举动！
慕容炽情绪一滞，然后想着明憬将她丢下那么久，眼一竖，忽然生出些想耍小性子的冲动，头低下，像要把糖果吐掉：“那我不吃就……”
明憬没让她说完，揽住慕容炽的腰，低眸含住还在喋喋不休的唇，扑面而来一股桂花香味。
如果单吃一块桂花糖，当然不会有这样的味道。
她心里一酸，亲吻的动作带着心疼和怜惜，温柔到极致，用手托住慕容炽的脑袋，吻完后声音很轻：“其实不是聘礼。”
“没有聘礼，只有嫁妆。”明憬在慕容炽的眼神里补充说着，似宣誓般庄重：“以后，地下鬼市和我，都只是炽炽的。”
在那样温柔的声音里，慕容炽舔舔唇，似乎又能够尝到桂花糖的甜味了。
望江楼最顶端，四周静寂，人间里的喧闹传不到这里来，三千焰火和华彩却照亮眸底，衬着上空皎皎明月，从来是修士到人间最喜欢的地方。
慕容炽衣衫凌乱，躺在明憬怀里，用手晃着明憬的头发玩，边玩边沙哑着声音问明憬：“所以你的修罗诀修炼到了第十重？修罗诀真的有第十重？”
“是的。”明憬点点头，伸手将慕容炽的衣襟拉好，被瞪了一眼后面不改色，跟慕容炽解释道：“修罗诀有九重谁都知道，但真正的第十重，其实连李月明都还在摸索。”
只是因为上古的时候时间紧迫，李月明还没能想明白，就要和鬼主进行血战，所以传到明憬手上的修罗诀远远不是终点。
“其实我能回来，还是因为有炽炽。”明憬面容上含着股迷惘，将怀里的慕容炽抱紧了一些。
“我知道，你是不是心里想着我，所以就不敢死了？”慕容炽平复好情绪后，已经能从容谈到这些事。
明憬失笑，在慕容炽“你敢说不是就死定了”的眼神里认真点头：“当然是因为炽炽。”
“但炽炽带给我的帮助远不止这些。”明憬摸着脖子上的凤凰玉，拉出来给慕容炽看：“还因为这个。”
慕容炽抬眼看去，第一时间看到的是白皙脖子上点点红痕，脸红了红，再去看那玉坠，声音不解：“这是凤凰晶石做成的剑形饰玉。”
“对啊。古有凤凰涅槃重生，我能活着回来，和这枚饰玉有很大的关系。而这饰玉是炽炽做出来送给我的，所以我该谢谢炽炽的。”
明憬跟慕容炽解释着。
“红莲业火虽然是巫青衣从巫族典籍上琢磨出来的，但那是属于神族的术法，又在人界当了那么多年的刑罚罪火，和传说里的凤凰火也没有什么区别，所以沾染到凤凰玉的气息，也足以和凤凰火并肩了。”
修炼到第九境后，功法和剑法这些东西都只是一个参考。
明憬本就是不世天才，沿着李月明的道开辟出属于自己的第十重，当然是做得到的。
所以她的修罗诀第十重只属于自己，唤做涅槃重生。
“那时说要炽炽等我回来，不是胡乱说的。”明憬轻吻着慕容炽的脸，声音清澈：“早在第一年，我就修出第十重了。”
“但是炽炽，我在那时看到了修罗界深处，那里除却妖鬼迷雾后，还有一道身影。”
看到那道身影，明憬就想，不管要多长时间，她都应该带着那人一起解脱。
地下鬼市的日月星辰同时悬挂。
明憬和慕容炽结道侣契约这一日，除了地下鬼市外，谁都没有通知。
往日里黑暗阴沉的地方张灯结彩，不可谓不诡异，但谁都不觉得奇怪。
她们不说，天地却是知道的，四方惊雷起，算是对这对历经坎坷磨难的道侣的炽烈祝福和道贺。
*
巫族族地白茫茫的空间里，青衣女子静悄悄悬浮在半空里，似是被惊雷惊醒，缓缓睁开眸。
她忍着那股天道反噬的痛苦坐起身，知道是明憬和慕容炽结道侣契约后，面上多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既然已经醒了，巫青衣自然要去看看巫族族地上空的明月，毕竟谁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再昏睡，然后什么时候再醒来。
不过自从明憬将那只妖鬼杀死后，那股天道的反噬越来越轻，来自天地的无形压迫也逐渐减少。
巫青衣知道不久后，她将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天道，除不死不灭外，还拥有绝对的自由。
但那又怎么样呢？天地是什么样的、她是什么样的、时间是什么样的，对巫青衣而言都没有意义。
她甚至是喜欢沉睡的，因为沉睡了，就不用清醒太久。太过清醒，对巫青衣来说早不是什么好事了。
巫族族地静悄悄的，哪怕明月永悬，族人也有日夜的概念。此刻正是深夜时分，巫族人当然都在睡梦里，毕竟他们也只是凡人而已。
巫青衣想到这里，心里一松，心想：真正成为天道倒也不是全无好处，起码以后她的族人就不用再受天谴，可以拥有选择的自由。
“族主。”像是害怕惊扰到巫青衣，巫和云的声音很轻，放轻脚步后从远处走过来，垂眸低眉，一副听候命令的模样。
在巫族族地内，只有巫青衣一个人在的时候，巫和云是很少会喊巫神的，因为她知道巫青衣并不喜欢神这个身份。
巫青衣看向巫和云，眼神柔和了一些，“我无事，你去忙你的事吧。”
巫和云于是低应一声，恭敬退下。
不管巫青衣什么时候醒来，巫和云都是会知道的，所以不管巫青衣有没有需要，她都会先过来见上巫青衣一面。
巫和云离开后，广阔空间内又只有巫青衣一个人，她仰面看向天空那轮明月，眼神温柔，手一伸，月光融在手心。
巫青衣想着心里那个人，将手抬高了几分，似乎真能透过明月摸到名为“月明”的人，不禁弯弯唇，小小声笑着。
身后这时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巫青衣面上笑容一滞，手掌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压着心里情绪开口：“和云，还有什么事情吗？”
风声柔和，树叶沙沙，那人没回答，也不出声。
巫和云是从来不会这样的，她才刚刚离开，知道她想独自望月，也不会再来打扰。
巫青衣的眼睛里一下子蕴满水雾，心里情绪汹涌，像是难以置信，又怀揣着一点点希望，缓缓回眸。
视线所及处立着一个女子，身影蒙着一圈朦胧的白光，但那袭白衣却是看得清楚的，面容也是巫青衣闭着眼睛都能描摹出来的深刻熟悉。
长长的黑发拢成一束，用一根青色的发带系着，肩膀上立着一只扇着翅膀的小蝴蝶，面容清隽。
她从远处缓缓走来，越走那圈白光越淡，身形也越来越凝实。
腰间悬着一柄剑，一直走到巫青衣面前，眸光如穿透时空般，道尽所有不堪言的艰辛，最后凝成唇角一点笑。
“好久不见。”白衣悬剑、肩膀立小蝴蝶的女子如是说，缓缓伸手，递出掌心：“我的小巫神，久等了。”
巫青衣眼睛里的水雾融成一滴泪，落下的同时笑开，将自己的手放到女子递来的掌心里，“不久的。”
作者有话说：
正文完结！
if线会缓慢更新（不是日更）
主要是少年明憬和红衣小玄主的故事~

第115章 年少（1）
五绝涯是人界南疆一处奇观, 因地势险峻、风光壮丽而出名。
此地空悬山巅，有银河倒悬、星幕连天等许多盛景，加上涯内藏有小洞天福地, 暗合天地规则而开关, 因而经常有修士流连于此。
若是月悬高空，月华如水洒落，照在涯上的景致最能勾动修士心绪, 对修士心境的修行是很有用的, 因而夜晚的五绝涯往往是修士最多的时候。
但此时烈日高悬，日光灼热, 本不该有太多修士的。
五绝涯的涯上涯下、四面八方, 却都围满了修士，将散落的山石都站满，都举目看向涯上悬空那一大片云石环出来的云台。
有修士不解, 问旁边的修士缘由。
被问到的修士低咳一声，抬手理理衣衫，目光里都是显摆和自豪：“这位道友, 这你就不知道了，涯上云台上有我人界月华殿修士和来自妖界玄黄殿的妖修。”
问话的修士不解，继续问：“所以呢？”
“所以——”回话的修士目光鄙夷, “所以大家都是来看热闹的啊。”
整日里修行多枯燥，有热闹看，还是人界圣地月华殿和妖界玄黄殿的热闹。
这两者闹起来都有分寸, 不会伤到无辜，当然要来凑热闹。
“行吧。”那修士摸摸鼻子, 在身边许多修士的议论声中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人界月华殿的弟子追杀一位邪修, 妖界玄黄殿的妖修奉命到人界押拿一批恶灵。
结果邪修和恶灵半路撞上了, 联手逃离，一路逃到了五绝涯来。
正好赶上五绝涯内的小洞天福地开启，邪修和恶灵直接跑进去。
月华殿弟子和玄黄殿妖修都慢了一步，被拦在外面，所以只能等待小洞天福地关闭。
而小洞天福地开启和关闭的时间不长也不短，刚刚好三个月。
这些修士三个月来都守在这里，加上月华殿带队弟子和玄黄殿妖修的统领早年有些冲突，不免会发生些口角矛盾。
换而言之，月华殿弟子和玄黄殿妖修除外的那么多修士，都只是来看热闹的。
真是有够无聊的。
人群中一位红衣姑娘翻了个白眼，看看远处修士们激动的目光和看热闹的议论声，心里不耐，跺着脚有些暴躁。
旁边的同伴忙将她按住，声音低低带着点安抚：“慕容，我也不知道这里会有这么多修士。不过水云花只有五绝涯内才有，三个月快过去了，我们再坚持一下。”
红衣姑娘瞥同伴一眼，到底在一声声柔和的安抚话语里平了烦躁感，抬眼和周围的修士一起看向云台上。
干等着也只是等，还不如多听听云台上在吵什么。反正她不打算暴露身份，妖界玄黄殿的妖修再丢脸也丢不到她这里来。
说来也怪，那红衣姑娘明明五官一般，起码跟修行界那么多姿容清丽的女子相比，只能算不丑。
但举手投足间那股风姿，带着说不出的自在随意，引得很多修士都不自觉多看了几眼。
不过红衣姑娘显然很习惯这种万目瞩目的感觉，眉都不皱一下，直接将许多道目光忽略掉。
旁边穿花衣的同伴无奈，低声道：“慕容，你好歹收敛一点。我们现在是易容隐藏身份，你想让云台上的妖修一眼知道你是谁，然后带回妖界吗？”
红衣姑娘皱眉，回了声“行吧”，抿唇做出一副严肃郑重的模样。
同伴更无奈了：“你以为你严肃一点就能不是慕容炽了？”
慕容炽哪里是那种会严肃到不苟言笑的人？她从来都是随心而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严肃郑重这四个字向来和她无关。
“对啊，因为我不会严肃郑重，所以我现在严肃一点，他们怎么会想到我就是慕容炽？”名为慕容炽的红衣姑娘板着张脸，声音淡然。
同伴不禁失笑，深觉有理，左看看右看看，低声道：“慕容，你装得还有模有样的，不知道还以为你是藏剑阁小阁主呢。”
毕竟她印象里，只有藏剑阁那位小阁主才会严肃郑重、不苟言笑，好像笑一下会折寿一样，一点都不好玩。
藏剑阁小阁主，那是谁？
慕容炽晃晃脑袋，正要发问，就被同伴按住脑袋：“别摇晃，严肃郑重的人是不会摇头晃脑的。”
行吧。
慕容炽被她一打岔，忘记了原本要问的问题，看向涯上云台，认真开始看热闹。
云台上两队修士相对而立。
除却守着小洞天福地出口的修士和封锁五绝涯的修士外，剩下的修士皆隔着一段距离面对面对望，眸底燃烧着不服。
月华殿带队的弟子是位温婉清丽的女子，名为夏霓裳，据说是月华殿殿主看中的弟子，如今是第五境的修为。
玄黄殿小分队的统领是个长相俊美的青年，妖族化形从来俊美，这很正常。
青年叫尹川，来自玄黄殿掌刑律的刑火殿，同样是第五境的修为。
慕容炽认识尹川，知道此妖心性手段都不弱，她父亲是有意栽培的，所以尹川自然也认识她。
至于夏霓裳和尹川早年的冲突，左不过是些天材地宝、修行机缘的争夺。这样的矛盾，圣地弟子间多少会出现，很正常。
所以见面后会吵几句也很正常，只是三个月的时间太长，吵着吵着不免词穷。
于是上升到另外一种地步，最后甚至是人界和妖界上来。
夏霓裳：“妖族玄黄殿很了不起吗？我们月华殿是人界圣地。”
尹川：“是很了不起啊，人界东西南北中有那么多座圣地，但妖界内玄黄殿就是最厉害的。”
夏霓裳：“月华殿是南疆第一座圣地。”
尹川：“妖界只有一座玄黄殿。”
夏霓裳：“押送恶灵还能弄丢了，尹统领这手段不行啊。”
尹川：“……”
尹川：“手段再不行，有的人不还是本统领的手下败将。”
夏霓裳于是低笑一声，眉向上一扬，声音算得上温柔：“年少不懂事，下手没个轻重，不知尹统领胸口的月华掌印现在消了没？”
尹川低嘶一声，瞬间回到那时候，东西是拿到了，但挨那一掌伤得不轻。
夏霓裳这女人看着温婉柔弱，动起手来才知道什么叫做“人不可貌相”。
他自诩心狠手辣，但竟然不及人界月华殿的一个小弟子。
像这样的对话不知持续了多久，慕容炽听得无聊，开始打瞌睡，然后就听到了一声中气十足的叫喊，惊得她险些跳起来。
“小玄主！”
“我们妖界还有小玄主慕容炽！”
“同样的境界修为，你们人界谁能胜她？我们小玄主可是打遍天下无敌手的。”
云台上，尹川站直身体，俊美的面容上都是骄傲和自豪，带着些扬眉吐气。
毕竟不管是吵架还是打架，现在的他都不是夏霓裳的对手，只能搬出慕容炽来。
慕容炽听明白后再次翻了个白眼，心想回妖界后，不把尹川抓来打一顿，她就不叫慕容炽！
“谁说打遍天下无敌手了？”夏霓裳眉一扬，不甘示弱：“那个什么小玄主慕容炽，打赢我们人界小阁主了吗？”
尹川沉默。
夏霓裳于是越发气势汹汹：“还没和我们小阁主打过，就敢说打遍天下无敌手，你们妖界要不要脸？”
“你们说，我们人界小阁主，是不是能将妖界的小玄主按在地上打？”夏霓裳将手里的剑一握，看向四面八方许多人界的修士。
“当然！”
“小阁主才是厉害的。”
“对，小阁主同境界无敌手。”
“什么妖界的小玄主，再厉害也没有我们小阁主厉害。”
四面八方的修士回应得热情，声音里那股自信和理所当然几乎将慕容炽的耳朵震聋，她抿着唇，脸色一下子阴沉沉。
“放肆！”尹川板着一张脸：“夏霓裳，你骂我可以。但我们小玄主风采无双，不是你们可以随意乱扯的。”
他目光冰冷，从云台上望下去，望得看热闹的修士都止了声音。
才恨恨看向夏霓裳，只恨这里不是妖界而是人界，不然小玄主的呼声怎么会不及那个小阁主？
夏霓裳并不害怕，低哼一声：“同境界打遍天下无敌手不是你说的吗？”
“据我所知，你们妖界小玄主如今是第六境修为，我们人界小阁主是第五境巅峰。”
“等小阁主破入第六境，叫你们的小玄主来打一场，谁胜谁负、哪个厉害自然一目了然，你敢不敢？”
“这有什么不敢？”尹川沉声答应着，“虽然小玄主如今不在妖界，但人界小阁主如果破入第六境，我一定会传信给小玄主，叫她来打你们小阁主一顿。”
“谁打谁还不一定呢？”夏霓裳嗤笑一声。
云台下，慕容炽的同伴看着慕容炽阴沉无比的面容，小心翼翼：“慕容，你别生气。那个夏霓裳不知道你就在这里，不然给她十个胆子，也不敢说你坏话。”
月华殿夏霓裳么？她记住了。
敢说她会被人按在地上打，等下她就将那个夏霓裳按在地上打一顿。
慕容炽目有怒火，看向同伴，声音凉凉：“知亿，人界的小阁主什么来历，我怎么从来没听过？”
哼！等她见到那小阁主，就冲着今天所受的无形气，也要狠狠打那人几顿。
还要告诉整座人界，同境界修为，她慕容炽就是打遍天下无敌手！
孔知亿自然知道慕容炽的想法，不禁瑟瑟发抖，觉得这件事情或许还真不好说。
她不觉得慕容炽能打得过那人，毕竟剑修都很恐怖。
“人界小阁主叫明憬，是藏剑阁青尊的弟子，藏剑阁现任阁主的小师妹，人称藏剑阁小阁主。”
“三年前的斗灵大会上，明憬以十五岁的年龄登第五境，成为大会第一。
天地皆知其剑道无双、天赋卓绝，于是藏剑阁小阁主就成了人界小阁主。”
作者有话说：
（吵架好难写）
明憬：媳妇还没见到，就要先被打一顿了
慕容炽：捏紧拳头、咬牙切齿
明憬：QAQ
①平行时空的明憬和慕容炽
②一些设定会和正文不一样
③关于少年明憬和慕容炽，想象大概都会不一样，这里只是其中一种

第116章 年少（2）
明憬么？
慕容炽默念几遍, 咬着牙压下心里怒火，抬眼看向云台上。
五绝涯上轰隆一声响，远处的峭壁忽然向两侧挪开, 空出一扇凭空悬浮着的洞门, 五彩华光闪烁。
云台从圆形的形状碎开，右侧碎石向后移，然后落入虚无不见。
左侧随白光闪烁组成一条系在峭壁上的悬空铁索, 在风里不断来回晃动着。
玄黄殿的妖修原本站在云台的右方, 在云台碎开时反应迅速，很快跳到后面峭壁边凸出的缝隙上, 用手抓着藤蔓稳住身形。
月华殿的弟子立在云台左方, 正好是铁索牵引的方向，来不及跳开，只能勉强在铁索上稳住身形, 面容都有些惊慌。
那不是铁索桥，而只是单薄的一根铁索，自然不好立足。
加上缠绕上来的白光很诡异, 限制她们行动，才没能在第一时间像玄黄殿妖修一样跳到峭壁上。
“夏师姐，我的灵气不能用了。”一位月华殿弟子惊呼, 面容苍白，掩不住害怕。
修士第五境才能御气凌空，月华殿弟子里有没有突破第五境的, 本来就很难在铁索上立足，加上白光的影响, 此时险境环生。
夏霓裳眸光一凛, 高呼道：“站稳不要掉下去, 实在站不稳的用力抓住铁索。”
她边说边脚尖点着铁索，想要御气凌空去搭救同门。
结果不知为何身形踉跄了一下，竟直直向下倒，要不是反应迅速用手抓住铁索，恐怕早掉下去了。
“铁索下面有东西！”有月华殿弟子惊呼。
五绝涯是悬浮的，铁索下面空无一物，原本是黑乎乎一片，此时却有白光升起。
有月华殿弟子不小心将手里的佩剑掉下去，一瞬被卷入漩涡，碎成尘埃。
“不对劲，应该是邪修和恶灵搞出来的动静。”
尹川看向抓着铁索、身体不住在风里晃动的夏霓裳，眸一缩，喊道：“快救人。”
矛盾吵闹是一回事，生死关头互相救命是另一回事。
天地间的邪修恶灵那么多，人界和妖界只有联手才能护天地清明，这一点谁都明白。
慕容炽和孔知亿对望一眼，踏地而起，方向是铁索。
四面八方原本看热闹的修士，第五境修为以上的，此时都准备去救人。
但白光异常诡异，似乎能够限制灵气和影响意识，原本第五境修为的修士都无法凌空，甚至感觉下方有股拉力在作用，一时自身难保。
“砍断藤蔓抛给她们，然后将人从铁索上拉过来。”尹川当机立断，艰难砍断一截藤蔓后隔空丢出去，高喝道：“接住。”
站在铁索尽头的月华殿弟子下意识伸手，握住藤蔓后看向另一个尽头的夏霓裳：“夏师姐——”
“我没事，你先抓住藤蔓回到峭壁那边。”夏霓裳低声回着师妹，身体随铁索晃动着。
她似乎是找到规律，并不显狼狈，甚至开始利用那规律限制铁索晃动的幅度，为同门减轻压力。
“抓紧藤蔓，然后用力荡过来。”尹川低喊着，见那弟子神情不安，沉声保证：“相信我。”
那弟子再看一眼夏霓裳，在女子的眼神鼓励里握住藤蔓后使劲一晃，身体轻盈，落在峭壁上，旁边有妖族帮忙稳住身形。
其他妖修和修士有样学样，都砍断藤蔓后从容救人。
夏霓裳本可以站回铁索上的，但或许是因为身为师姐自觉断后的缘故，她并没有变幻姿势，仍然一手握铁索，一手捏剑神情警惕。
她的警惕很有必要。
因为下一刻洞门大开，出现一道黑影，接着许多黑刃射了出来。
有的将藤蔓割断，有的将月华殿弟子袖子裂开，要不是夏霓裳反应迅速，恐怕性命攸关。
众修士将目光看上去，日光照耀里，黑影的面容清清楚楚，中年男子模样，面有剑痕，正呲牙咧嘴，看上去很凶狠。
“是邪修赵无影！”有修士惊呼。
赵无影并不是月华殿弟子追杀的邪修，而是邪修追杀单上的修士。
他修《无影诀》，来无影去无踪，第六境巅峰的修为，却可以让第八境的修士都摸不到。
这样的邪修，自然不是第五境的夏霓裳带领同门可以追杀成功的人物。
但月华殿弟子追杀的那个邪修和尹川要押拿回妖界的那些恶灵，此时都藏在赵无影后面，显然是一个阴谋了。
“再多放些利刃，将那些月华殿弟子和玄黄殿妖修都杀了，拿了他们的储物袋，我们就离开。”
赵无影深知时间紧迫，很快对后面人做出命令，自己手一伸，提了一柄宽而长的大刀，将洞门边一个东西毁掉。
“不好，那是五绝涯的定山石！毁了那石头，五绝涯震动，我们很难再立足于此。”
有妖修惊呼一声，接着感觉一阵地动山摇，动作在剧烈的晃动里不受控制，扔出去的藤蔓也失了准头，直直掉进虚无里。
他尚且如此，还在铁索上的月华殿弟子自然找不到哪里去。
夏霓裳面容一变，正要站起，却发现刚摸索出来的规律又变了，重回身不由己的境地，随时会被晃出去。
要是被白光漩涡卷中，或许只有死路一条。
“该死！”尹川低骂一声，看着上方藤蔓有要断开的迹象，面容阴沉沉，不能接受自己竟然会输在这样的邪修手里。
慕容炽和孔知亿对望一眼，面容郑重。
谁也想不到只是来看个热闹，以为都在月华殿弟子和妖修掌控里的事态会变化至此，邪修追杀单上第六境的邪修赵无影，会出现在这里。
此时月华殿大半弟子还在铁索上面，处境最危险当属夏霓裳。
而玄黄殿的妖修上方抓着的藤蔓似要随定山石毁灭而断掉，四方悬石上的修士则要好一些。
“知亿，你去阻止赵无影毁掉定山石，我去救人。”慕容炽环顾四周，很快做出决断。
赵无影是第六境巅峰的修为，以她和孔知亿，要打赢的话势必会暴露身份，然后就不能再在人界玩了，不过和那么多性命相比，自然不值一提。
孔知亿也知道孰轻孰重，点头应着，去洞门边和赵无影对打着。
慕容炽于是挥袖拦截住利刃，对尹川道：“还不救人？”
尹川目光惊疑不定，但看看夏霓裳和月华殿弟子渐渐失了力气，忙用力砍着藤蔓，招呼着妖修们救人。
上方的邪修和恶灵也不甘示弱，刺来的利刃越来越多、越来越密。
慕容炽拦截不住所有，只能看着那些利刃有意割断铁索，夏霓裳和许多月华殿弟子一下子被抛出去，眼看着就要掉到白光漩涡里。
这时远处忽然响起一声剑鸣，无端让人界修士和妖界妖修心神一振，听出几分希望来。
慕容炽一怔，踩着藤蔓抬眼看去，就见一位穿淡白衣衫的女子踏着云出现，背上负剑，像穿透层层阻隔的风。
她一手捞住夏霓裳的腰，将人揽在怀里，另一只手挥袖，似有点点星光缠绕而上，将那些快碰到白光漩涡的月华殿弟子都推到峭壁上，声音清冽：“抓紧藤蔓。”
月华殿弟子不自禁抓紧藤蔓，接着面容再次一变，只因那藤蔓摇摇晃晃，随时会断开。
白衣女子于是移眸看向洞门处，那里正有花衣女子和赵无影缠斗，而赵无影的大刀还插在定山石上。
“让开一些。”白衣女子再开口，接着虚空里剑鸣声再响。
女子负在背上的剑瞬间出鞘，带着股磅礴汹涌的剑势，“哐当”一声震开大刀，五绝涯于是不再震荡。
一人一剑，就救了月华殿弟子的性命，稳住五绝涯动荡的处境，这样的风采，实在让人无法不心折。
那柄剑此时还悬在洞门处，是所有修士抬眼就能看到的。
三尺长度，比其他剑宽上一些，剑柄纹路如满天星辰，悬在白光横生、缠绕戾气的赵无影旁边，竟透出股不容正视的正义凛然。
“这柄剑，好像是摘星剑啊。”有修士低喃一声。
摘星剑，据说是藏剑阁小阁主的佩剑。
如果眼前这柄剑是摘星剑，那么那个脚尖点在铁索上的白衣女子——
修士眼神震惊，几乎不能相信。
他们修为都不高，斗灵大会上虽然远远看过大会第一，但面容显然是看不清楚的，所以不算真正认识那位小阁主。
“不会有错的，她一定就是藏剑阁小阁主明憬。”
“白光诡异，那么多修士不能凌空，她却可以，肯定是因为藏剑阁的浩然剑诀举世无双，天然压制邪崇宵小。”
修士们低低交流着，很快又找到佐证的证据。
比如那身淡白衣衫虽然简单，但衣角似乎有小剑形状的暗纹，还有腰间一看便知不简单的玉带、悬着的饰玉……
再加上女子眉眼淡漠疏离，红发带随风飘扬的肆意，挺直如山的身姿，从容自若的态度，哪里来看都是不简单。
明憬听着那些议论声面容不改，环顾四周，在看到峭壁上抓着藤蔓的慕容炽后眼神一深，然后低眸，对上夏霓裳含着几分迷离的眼神，才想起怀里还揽了个人。
“接住你家师姐。”明憬对那些月华殿弟子低语一声，轻柔将怀里的女子推过去，然后脚步一动，须臾间落在洞门处的悬石上，手一招，摘星剑自主回到了手上。
“赵无影。”迎着许多修士的目光，明憬面不改色，眉眼清冷依旧，将摘星剑的剑刃对准他，声音清冽：
“你曾打伤我藏剑阁弟子、盗走我藏剑阁剑法，一路滥杀无辜、手段残忍，列入邪修追杀单。”
“藏剑阁明憬奉宗门命令，追杀你至此，将你斩杀，以正法理。今天就是你的死期，五绝涯就是你的葬身之地。”
“所以，你是要束手就擒，还是要摘星剑送你上路？”明憬目光平静，似乎真在等赵无影做出选择，很有耐心。
周围一阵喧嚣，“藏剑阁明憬”五个字一出，白衣女子的身份自然再无掩饰，修士们看着悬石上执剑而立的剑修，眼神炽热。
慕容炽怔怔看着悬石上的明憬。
女子眉眼间淡漠清冷，在赵无影冷笑一声后提剑向前，手腕翻转，剑影层层叠叠。
乘着清风徐来的柔和风势，飘渺里挟雷霆杀伐，直逼迫得第六境巅峰的赵无影步步后退，显然难以招架。
人界小阁主明憬，剑道无双的剑修，藏剑阁青尊的弟子，若霜雪清冽的女子，白衣胜雪而不染尘埃。
慕容炽失神许久，再抬眼看去时，明憬正执剑递向前，寒芒凛冽的剑尖刺向血肉之躯，再收回时染着腥艳，白茫茫里一点红，美到惊心动魄。
鲜血从摘星剑刺出的伤口里涌出，随赵无影倒下的动作而飞溅开，却不沾染到近处的剑修。
四周静默，圆月从群山后出现，洒落朦胧月光，衬得那袭白衣越发出尘惊艳。
而白衣的主人收剑回鞘，回眸看向许多修士，像是轻轻笑了一下，瞬间如冰雪消融、暖阳灿烂。
慕容炽的心不受控制地随那一眼跳动着，总觉得那个笑容似乎只是给她的。
心湖荡漾的同时，耳垂不禁生出点点红意，看着明憬的脸许久都挪不开眼睛。
孔知亿回来时就见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小玄主面生红晕，难得多出几分娇媚柔情，眼神含迷离，不禁讶异：“慕容，回神了，你看什么呢？”
慕容炽这才缓缓回神，看孔知亿一眼，直将人看得浑身不适后，才捂着脸颊低低声回复：“知亿，完蛋了。”
“我好像对一个人，一见钟情了。”
作者有话说：
明憬：听说有人想把我按在地上打？
慕容炽：后面不对。
明憬：？
慕容炽：现在是想按在地上亲（害羞）
【正文明憬追妻，if线是慕容炽追妻】

第117章 年少（3）
啥玩意？
孔知亿一头雾水, 顺着慕容炽的目光看去。
白衣胜雪的剑修正低垂着眉眼，白皙修长的手指凌空一挑。
赵无影尸体上沾染到鲜血的储物戒无端浮起，在凛冽剑气冲荡里去掉尘埃, 然后被剑修捏在手里。
明憬回眸再看一眼赵无影死后惴惴不安的邪修和恶灵, 略一沉思后摘星剑再出鞘。
众修士只见剑光来回闪耀，不多时，那些邪修和恶灵在白衣女子的挪移踏步里惨叫一声, 随收剑回鞘的动作一并消失, 五绝涯于是只剩一地月光和许多修士。
第六境巅峰的赵无影、邪修和恶灵，都只在她几剑下湮灭, 看上去简单而从容, 云淡风轻到了极致。
藏剑阁的小阁主，今年十八岁，自斗灵大会上一剑惊天地后, 不过才三年，却似乎到了一个新境界，越加惊艳才绝了。
众修士看上去的目光含着自心底而出的崇敬。
慕容炽眼神痴缠, 虽然知道那是因为浩然剑诀天然压制邪崇的原因，但还是止不住心里的跃动。
明憬淡然自若，按着剑柄将那枚储物戒向上一抛, 手指微晃，用一道法诀显出储物戒里的东西，沉声开口：“赵无影的储物戒在此, 诸位若是有什么重物在这里，拿东西来藏剑阁换就是。”
邪修被修士杀掉后, 他的储物戒和所有宝物就归杀人的修士所属。
若有修士的重要宝物落到邪修手里, 只能拿东西去换, 这是修行界的默认规则。
明憬是藏剑阁弟子，自然不缺邪修储物戒里的天材地宝或灵石，只是规则如此，她不需要，不代表其他修士不需要。
而且修行界里散修最多，杀邪修也是散修最积极，当然不能破坏规则。
说完这句话后，明憬御剑凌空离开五绝涯，留给后面一个孤绝挺直的背影。
慕容炽目光一变，眸底颇有些依依不舍。
孔知亿扯着她避开一旁妖修和尹川探究的目光，小小声道：“慕容，你不是想打人界小阁主一顿吗？我们现在就去，我帮你。”
“不用了。”慕容炽的脸有些红，难得支支吾吾：“我现在不想打她了。”
她想着明憬清冷如玉、眉眼在月光衬托里含雪般淡然的模样，不由自主舔舔唇，心里的想法是：那人的脸和剑看上去都很凉，不知道亲上去是什么感觉？
孔知亿不解，怎么忽然就不想打了呢？慕容炽以前虽然也很变幻无常，但也没变这么快啊。
慕容炽脸红透，拉着孔知亿走出几步后抬头，郑重严肃再开口：“知亿，你或许没有听清楚我刚才的话。”
孔知亿：“你说什么？”
她顾着查看五绝涯内小洞天福地的情况，的确没听清楚。
“我说，我对明憬一见钟情。”慕容炽认真开口，在孔知亿眼眸急剧收缩里继续道：“我要追求她，让她当我的道侣。”
“一见钟情？”孔知亿重复一遍，难以置信：“你对明憬一见钟情？你以前不是不相信这些的吗？”
以前她和慕容炽在妖界里横冲直撞，看过许多妖族生死缠绵的戏码，慕容炽那时嗤之以鼻，信誓旦旦说她要当一只自由自在的猫，是绝对不会动情的。
“你都说是以前了。”慕容炽跺跺脚，捏了一下自己的耳垂，说话的声音软软的：“知亿，你最懂这些了，你快教教我，怎么让明憬喜欢上我？”
她一只没喜欢过谁、也没被谁喜欢过的花孔雀，能最懂这些？
孔知亿挥挥袖子，忽然想到什么，声音凉凉：“小玄主大人，你还知道我们来五绝涯是来做什么吗？”
“当然知道，不就是南宫修行出了点问题，我们来给她找水云花——”慕容炽的声音戛然而止，迎着孔知亿的眼神后知后觉：“水云花……”
“五绝涯的小洞天福地三个月才开启一次，我们给忘了，再开启要三个月后了。”
孔知亿如是说，看慕容炽神情凝滞，才笑出声：“不过还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慕容炽拍拍自己的脸，努力将心神从见到明憬挥剑那一瞬间的惊艳里抽离出来。
“明憬。”孔知亿唇瓣轻启，慕容炽脑海里思绪一顿，刚抽离出来的心神再度沉沦，不自禁想着剑修白衣的风采，心跳无法控制。
“我刚才看过了，赵无影的储物戒里就有水云花，不过现在那朵花属于藏剑阁小阁主，你去找明憬，把那朵花拿到手。”孔知亿说完后将什么东西放在慕容炽手里，转身就走。
“你去哪里？”慕容炽喊道。
“凡事要做好两手准备，我去五绝涯上再待三个月，水云花到手了，记得传信告诉我。”
孔知亿摆摆手，唇角弧度渐深，看热闹不嫌事大。
妖界小玄主和人界小阁主两个人的相处，太有意思了，她不能当多余的第三个。
所以是让她自己去找明憬要水云花吗？
慕容炽晃晃脑袋，心跳如擂鼓，低眸看向手里的东西，一张做过掩饰后看上去很一般的脸肉眼可见地红透，比天上霞彩还要浓艳。
白皙的掌心里躺着一卷帛布制成的文字，最上方一行是对整篇文字的概括：《道侣双修指南》。
*
山间小道上清幽曲折，远处云雾缭绕，两侧绿树成荫，衬着朝阳初升的日光，现出几分绚烂生机。
明憬略一沉吟，收起摘星剑，脚踏地面，难得如人间凡人般步行于山间林荫道上，抬眼所瞧是树叶在清风吹拂里缓缓落下，铺满一地。
明憬的心情很好，侧眸看一眼后面若有若无的衣角，加快脚步穿梭在林荫间，只剩一道挺直飘然的背影。
慕容炽藏在后面匆匆抬脚跟上去。
山路曲折，加上树木生得枝繁叶茂，遮挡住她的视线，因此并不好跟，尤其她还不能被明憬发现。
至于为什么不能被明憬发现——慕容炽想，应该是因为她还没做好见到明憬后该说什么话的准备。
毕竟她的目的并不只是只要拿到水云花，还想要让明憬喜欢上她。
但怎么让明憬喜欢她，慕容炽一点经验都没有，长那么大，她也是第一次知道心动的感觉。
《道侣双修指南》上说的是真的吗？真的能管用吗？但她才刚刚认识明憬，这么做不太好吧？
慕容炽脸红红，自动忽略明憬还不认识她的事实，心里乱七八糟想了一通，再抬眼看见广阔空荡的空地，不禁一急，顾不得掩饰身形，几步追上去，但都没看到明憬的身影。
她将人跟丢了？
慕容炽低眸，心里不禁失落，忽听身后风声凛冽，似夹杂着些许肃杀之音。
她眸一缩，并不回头，而是脚尖轻点，整个人掠地而出，同时红袖一挥，柔软的绸缎此时像利刃，直直向前方刺去。
这是慕容炽行走天地所用的武器，她从妖界跑到人界是瞒着父母族人的，所以长鞭不能用，就随便寻了一截绸缎般的东西，藏在袖里当做武器。
后面那人迎着这利刃般的绸缎攻势不慌不忙，甚至手里的剑都没有出鞘，只是以剑鞘缠住那截绸缎。
左手握成掌，在绸缎错开的瞬间拍向前，钳住慕容炽的腰，略一用力后将人带至林间，抵在一颗大树树干上，声音低沉：“姑娘为何跟着我？”
这道声音虽然低沉，但似乎含有一股冰雪般清冽的意味。
慕容炽一瞬间听出来是明憬，呼吸一滞，掌心握着的刃气缩回去，不再反抗，抬眸望上去，眼里都是惊艳。
眼前人白衣如雪，那张精致的面容近距离观来似乎更好看，从眉眼到鼻子、嘴唇，无一处不好看。
此时眸光望着她，眸底漆黑而淡漠，正用右手握住剑，以剑鞘横于她身前，拦住她去路。
左手从她腰间收回，拿着那截大红的绸缎，衬着纯白的衣衫，显出一种艳丽的对比，越发动人心神。
慕容炽半晌才找回思绪，脸红得不像话，因为她和明憬现在的距离太近了，明憬或许是为了问话，却几乎像是将她圈在怀里。
“姑娘？”明憬看她不回答，耐心地再问了一遍：“姑娘从五绝涯一路跟我至此，是有什么事情吗？”
她是藏剑阁的小阁主、第五境巅峰的剑修，如果不知道有人跟着她，自然说不过去。
从五绝涯离开后，明憬就知道慕容炽的存在，当时只以为是赵无影的同党，才特意隐入林荫，没想到会是一个隐藏了真实面貌的红衣姑娘。
只是在她面前，到底还是白白隐藏了。
当年那只只会缠着她喵喵叫的小白猫，原来变成人形是这般模样的。
近看和远看到底不一样，只是还是很傻就是了。
明憬低眸，对上那双圆而明亮的凤眸，心底低笑一声，左手微动，将那绸缎搭在慕容炽肩上，右手剑鞘收回，声音清冽：“姑娘若是无事，我就走了。”
她这副算得上温柔的模样，如果被藏剑阁的同门看到，定然会难以置信，只道是小阁主铁树开花、会对人温柔了。
但慕容炽不知道明憬从前是什么样的，自然没什么感觉，只是压着心跳声叫住她道：“有事，我有事。”
明憬于是很给面子地停住脚步，回眸的眼神含着一点疑惑：“姑娘？”
“慕容、慕小容。”慕容炽视线凝在明憬微抿的唇上，摸摸脑袋，掩饰着那股来得莫名的心虚感，说道：“我叫慕小容，同伴们都叫我慕容的。”
她担心明憬有听到五绝涯上孔知亿对她的称呼，所以先行做出解释。
“慕小容？”明憬重复一遍，迎着红衣姑娘点头如捣蒜的动作，心情有些微妙，似是笑了一下，又似乎没什么反应，郑重回道：“慕容姑娘，你有什么事情么？”
“花花。”慕容炽迎着明憬全神贯注的注视，心跳加速，直接将脑海里的想法说出来：“我要花花。”
明憬：“？”
她顺着慕容炽的目光看去，正好看见一朵长在石头缝隙里的小红花，眸光凝滞。
看上去，慕容炽应该早不记得她，那么为什么还可以这么理直气壮跟她要花呢？
她回眸，红衣姑娘转着圆圆的眼珠，说不出的灵动自然。
小时候她路过假山时，小白猫伸出染血的爪子抓住她袍角不让她走，那时小白猫的眼神跟眼前的慕容炽很像，都带着一点希冀和信赖。
明憬心绪一顿，想了想还是蹲身将那朵小红花摘起，以白皙的掌心托着递到慕容炽面前，“给你。”
慕容炽：“……”

第118章 年少（4）
她抬眼看上去, 正好迎上剑修明亮而清如湖水的眼，心里一怔，伸手接过那朵小红花, 低眸看一眼, 才支支吾吾道：“不是这朵花。”
“我想要的花是水云花。”慕容炽控制着心跳声，近距离看着明憬的脸，声音都不自觉放轻, 低垂着眉眼, 看上去像极温婉柔顺的姑娘。
谁能想到这样一位姑娘，会是妖界里横冲直撞、行事无法无天的小玄主慕容炽呢？
明憬几年前随师尊到妖界玄黄殿时, 只远远见过慕容炽一眼。
那时女子红衣胜火, 立在四周妖修里放肆张扬、笑容灿烂的模样，至今还很难忘怀。
她凝着慕容炽这张很平凡的面容，心里觉得有趣, 原本是想念着幼时的缘分给一朵花也没什么，现在却改变了主意，回答的声音淡漠：“姑娘想要水云花？”
慕容炽眼睛一亮, 用力点着头，眸光凝着手上的小红花，心里的想法是：孔知亿说藏剑阁小阁主生性淡漠、不通人情, 或许并不是真的。
既然明憬能将摘来的小红花送给她，那水云花应该也能吧？
“哦。”明憬淡淡应了一声，不着痕迹打量慕容炽几眼, 唇角似乎上勾了一下，语气不改：“那不知姑娘拿什么东西来和我换水云花？”
“拿东西换？”慕容炽呆呆重复一遍, 迎着明憬淡然的眼神后知后觉, 终于从美人惊艳的心神恍惚里回过神来。
水云花和小红花并不一样, 小红花长于山野随处可见，水云花却是集天地灵气生成的灵花。
水悬于云雾之上，以天地灵气和日华、月华相缠才凝出一朵，生于五绝涯内的小洞天福地，自然不能相提并论。
慕容炽这么想，心里生出些失落，再看看明憬还在等答案的模样，不禁低眸，眸底情绪翻涌。
是她太想当然了，以为她喜欢上谁，谁都会喜欢她，就跟以前妖界那些妖修一样。
但明憬显然和那些妖都不一样，她也从来不喜欢那些妖，想结为道侣那种喜欢。
甚至——她现在的容貌确实很一般。
慕容炽摸摸脸，想起当时为了不引人注目故意易容成这样，不禁有些懊恼，接着才想到明憬的问题。
拿东西和明憬换水云花？但她该拿什么东西和明憬换水云花呢？
除却一大袋灵石和一些保命手段后，慕容炽好像什么都没有。
而明憬是藏剑阁小阁主，想来也看不上灵石这样的东西。
慕容炽沉默着不知该说些什么。
明憬知道慕容炽的身份，想当然也知道小玄主不爱带宝物在身上，眉眼含了一分极淡的笑意，正要说话。
忽然感觉腰间的玉牌动了一下，神情一变，对慕容炽道：“慕容姑娘，稍后我会将水云花送到藏剑阁，你若是真想拿到，去找藏剑阁就好。”
说完这句话，她转身就要向山顶走去，身后却传来一股拉力。
慕容炽拉住她的袖子，像是有些着急，大声说道：“我拿我自己跟你换。”
明憬：“……”
她看慕容炽的眼神一瞬很复杂，半晌后才低沉着声音回道：“慕容姑娘慎言，我对这些事不感兴趣。”
“……我不是这个意思。”慕容炽对上明憬终于不再淡漠的眼神，心里开心了一会，才想到自己说的话多有歧义，脸“唰”得一下红透，急忙解释：“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我的意思是，虽然我没有什么东西跟你换水云花，但我可以为你做事，直到你答应将水云花给我为止。”慕容炽垂眸，眸底神色自得。
反正不管明憬答不答应，她都是要跟在明憬后面的。
追心上人这种事，最讲究一个死缠烂打，所以如果能让明憬答应她名正言顺跟着，还省了她偷偷摸摸的功夫。
明憬沉默，这回轮到她摸不清慕容炽的心思了。
藏剑阁虽然是人界圣地，但以慕容炽妖界小玄主的地位，要一朵水云花当然可以。
但慕容炽好像很在意从她这里拿到水云花。
哦，在慕容炽的视角里，她不知道自己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却知道她是人界小阁主，所以说，慕容炽的目的是她？
明憬心里默默推理了一通，结合许多将人界小阁主和妖界小玄主拿来比较的传言，自以为找到事情的真相，心里不禁觉得有趣。
“但憬是第五境的剑修，又是藏剑阁的弟子，不知慕容姑娘有什么可以帮到我的？”明憬故意出声为难。
“第五境剑修很厉害么？”慕容炽低哼一声。虽然觉得明憬是很厉害，但如果说到修为和实力，她是不会认输的，再喜欢也不行。
“明憬，接招！”她低喊一声，红绸收起，只以拳掌攻来，在明憬眸子里生出星光的瞬间唇角上勾，笑意潋滟，直衬得那张很平凡的面容也多出几分莫名光彩。
明憬眸光明亮，迎着慕容炽一掌穿透空气、来势携雷霆万钧的攻势，眼底有名为兴奋的意味升腾，右手握剑柄，并不出剑，只以剑鞘迎上那双掌。
慕容炽得势不饶人，攻势越来越快。
两道身影相缠，冲荡开的气流吹动四周树木，绿叶哗啦啦落下，无端营造出一种绚丽缠绵的氛围。
许久后，慕容炽低笑一声，手摸过明憬腰间，人在半空转身，三千墨发一甩，她回眸，唇角含笑，手里捏着一枚玉牌，声音清澈：“小阁主，承让了。”
面容普通，而神态潇洒自在，说不出的肆意飞扬，果然慕容炽就算是装温婉柔顺，也装不了多久。
明憬稍柔和了眉眼，哪怕知道自己并没有出剑，不算尽全力。
但谁说慕容炽就是手段尽出呢？她的红绸和长鞭都没用，游刃有余，显然只是小小出手。
第一回 合的交锋，应该算是平分秋色。
“承让。”明憬站在低处抬眼看上去，日光融在她眼里，她的眼神幽深，声音清冽，在清风拂绿叶里透出种余韵：“慕容姑娘。”
慕容炽于是收敛笑容踏地回到明憬身边，将玉牌递给她，说道：“时间不多了，我们快走吧。”
“哦？”明憬挑眉。
“指引玉牌，持牌者能跟随玉牌指引到达某个地方，现在玉牌颜色渐淡，显然能指引的时间不多了。”慕容炽声音轻轻。
“小阁主不必多心，我们慕族虽然是隐世家族，但并非什么都不懂，所以我一定能帮到你的。”
轻飘飘几句话解释，道明她的家族和来历，想要藉此打消她的戒备和好奇，果然如传言所说，妖界小玄主不但天赋卓绝，而且才智不俗。
要不是明憬早知道慕容炽身份，恐怕也会相信这番说辞，毕竟隐世家族从来都很神秘。
她低眼，慕容炽在她沉默的时间里先一步做出动作，正略倾身，把手放在她腰上，想要将那块玉牌系回去，那是刚才打斗里慕容炽扯下来的。
可惜小玄主天赋卓绝、才智不俗是一回事，这给人系玉牌的动作却实在生疏。
明憬看她白皙的手指几次摸过她腰间，却怎么也系不上去，终于看不过眼。
她伸手按住慕容炽的手，把玉牌拿回来随意放进怀里，声音依旧淡漠：“既然时间不多了，不必在这些事情上浪费时间。”
明憬说完这句话，抬脚向山顶掠去，速度极快，衣衫扬起像白影，须臾成为一个小黑点。
至于慕容炽跟不跟得上，明憬并不需要考虑这个问题。
慕容炽立在原地，正举着自己的手指看，刚才明憬伸手按住她不让她继续系玉牌，指尖相碰的感觉和打斗是很不一样的。
她不自觉唇角上勾笑出几声，才踏步追上明憬，心情很好地观着明憬的侧脸，畅想着以后可以对明憬随便动手动脚的日子，不禁笑得开心。
明憬听着她的笑声，只觉得莫名其妙，接着又想小玄主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跟着她，加害自然不会，但难保不会害她出丑，心里暗暗加强防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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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顶风光自然无限美好，云雾环绕、举目所望山峦起伏，只是除此之外就一无所有。
慕容炽正好奇明憬到这里来做什么，就见明憬拿着那块玉牌向虚空里一按，轻轻一声闷响，厚重山石竟向两侧分开，现出一条逼仄小道，视线尽处一片黑暗，看不清内里景致。
明憬看慕容炽一眼，并不解释，只是握剑的手紧了紧，抬脚步入小道，慕容炽心里不解，但她向来天不怕地不怕，更不觉得藏剑阁小阁主会害人，所以直接跟在后面。
黑暗里看不清面容，明憬走在前面，只能听到慕容炽平缓的呼吸声，果然是一点都不担忧，潇洒自在到她都不禁有些羡慕。
她心里笑了一声，大踏步向前走。
小道尽头是一座道观，有日光照耀着，往后看不见半点山顶风景。
慕容炽步出小道那一刻，知道是阵法和建造之类的手段，但还是有些惊讶。
道观里有身穿锦服的圣地弟子迎出来，见到明憬后面生喜色，态度恭敬严肃：“小阁主。”
明憬点头，随那弟子走进道观内，边走边问那弟子：“情况怎么样了？”
“不太好。”那弟子面露难色，回道：“那海境实在诡异，自从万象道宗的几位道友失踪后，我们知会了周围许多同门。”
”但进了海境的道友们都没有回来，只是命牌没碎也无异常，应该并无生命危险。”
“无影派的姚少主说现在情况诡异，在小阁主没到之前，不让我们再涉险进海境。但加上万象道宗的道友，还有后来进去的月华殿弟子、山海门弟子，大约有二十来人不见。”
“对了，藏剑阁的左小剑子也在里面。”那弟子看明憬面容不变，小小声补充一句。
“我知道了，去见姚道友。”明憬沉声说着。
慕容炽在后面默默听着，勉强拼凑出事情原委。
海境应该是一处秘境，圣地弟子历练时无意发现后，自然会进入探查，毕竟修士追求奇遇很正常。
但进去的修士不管是谁，有一个算一个，都出不来，只是命牌没碎也无异常，没有生命危险，所以只是失踪了？
但为何不禀告宗门师长呢？
慕容炽翻了个白眼，心想人界和妖界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要是在妖界，玄黄殿那么多殿主，早就将海境踏平了；不像人界大能，整天说着历练弟子的话，然后藏在后面看热闹。
她腹诽着，跟在明憬后面踏进道观。
道观空阔，四周零零散散坐着约莫十几个圣地弟子，显然是独属于圣地弟子间的历练。
正中央是一个穿湖蓝色衣衫的女子，眉轻皱，显然有烦心事，但美人皱眉也是很好看的，甚至添了一层忧郁的美感。
慕容炽心神一凛，不知为何有种不太舒服的感觉，然后这种感觉就成了真。
因为那蓝衣的女子在看到明憬时一怔，接着眉眼舒展开，满面都是欢喜，竟直接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向明憬，声音欢快：“明憬，你来了。”
这眼睛里盛满的欢喜意味，几乎将一整座道观都涵盖，她对明憬是什么心思自然不言而喻。
才刚见到外人，就是情敌，看来明憬真的很惹人喜欢。
慕容炽咬着唇，看明憬对那蓝衣女子微弯腰施礼，口称“姚道友”，心里酸酸的，接着想到明憬对她的称呼是慕容姑娘，不禁又有些开心。
“这位是——”姚轻竹领着明憬落座，看着理所当然紧挨着明憬而坐的慕容炽，表情微妙里生出几分不安。
明憬眸光微滞，看着坐得离她很近的慕容炽，近到似乎她一抬手就能碰到慕容炽胸口，有些不适应。
但又不想在大庭广众里驳了慕容炽面子，只能回道：“这是慕容姑娘，叫慕小容，是隐世家族慕族的子弟。”
她把摘星剑放在桌上，不欲再说慕容炽的事，直接转向姚轻竹道：“大致情况我已经知道了，不知海境是怎样一番凶险？”
藏剑阁小阁主生性清冷，很少和别人同坐，更别说是说这么多话解释姓名和来历，这慕小容虽然面容普通，但竟能让明憬如此……
姚轻竹看着她们两人似乎紧挨着的肩膀怔怔失神，接着在明憬的问话里回神，丢开那些心绪，回道：“关于海境的情形我们并不是很清楚。”
“只是万象道宗那几位道友失踪后，我们都派人进去过，当时都做好了手段安排，但都没有用，人还是失踪了。”
“明憬，你跟我来。”姚轻竹看慕容炽坐着坐着似乎是听得困了，在她快要将脑袋搁到明憬肩膀上时忍无可忍，直接站起来。
“好。”明憬轻声应着，小心翼翼挪着自己的手，起身后想了想，从储物袋里摸出一件白衣团成一团，放在桌面上。
然后用手托着慕容炽的脑袋放在白衣团上，低声说：“慕容姑娘先睡会，有事我会叫你的。”
慕容炽：“……”
喵喵喵，她只是听着她们的对话，想到从前被教学先生支配的恐惧而已，真不是想睡觉。
姚轻竹：“……”
看这发展，她好像还坏心做好事了？
作者有话说：
①明憬小时候见过慕容炽的原形，只是慕容炽忘了
②明憬现在看慕容炽就是跟看猫猫差不多

第119章 年少（5）
蓝天白云下的大海一望无边际, 远处海水拍着浪花涌过来，却在汹涌澎湃的瞬间像碰上什么无形的禁锢，哗啦一声落回海面, 荡开一圈圈涟漪。
“这里就是海境的入口, 从此地跃下，深潜过这片海，将进入属于海境的天地, 但内里什么模样, 我们并不知道。”
“许多修士深潜进这片海水后都失了踪迹。”
“左小剑子说要进去一探究竟时，我们做了所有的手段安排。”
“不惧海水侵袭的避水珠、无视阵法阻隔传音的符箓、遇到危险后捏碎后足以开辟空间的断空刃……但都没有用, 他深潜后没有任何消息传来, 和前面许多道友一样，都失踪了。”
姚轻竹用手捧起海水凝神细看，眉宇皱起, “我们查验过了，这海水没有任何问题，但那些道友失踪也都是事实。因此在小阁主未到前, 我叫他们不要再擅自行动。”
“海水没有问题？”明憬凝眸看着，目光漆黑，说道：“但这片海水似乎被什么东西笼罩在内, 只能在固定的范围翻涌着。”
超过这个范围，就会被那东西反弹回去。
“是。”姚轻竹点头：“这是阵法里困海锁山术的一种，意在化山川河流为己所用。”
“既然有阵法, 就不可能只是海境的问题，还存在人为的原因。”明憬若有所思。
“明憬, 你是说, 有人故意设局要害我们这些圣地弟子？”姚轻竹眸光一凛。
“只是一种猜测, 并不一定真实。”明憬眼神深深，回道：“也不排除是海境主人所施的历练考验的手段。”
“但不管是哪一种，既然在这里看着得不到答案，不如去海境内看一看。”
明憬向道观内走去，对姚轻竹道：“命牌没碎，他们没有生命危险，或许只是被困在哪个地方。”
“如果是人为，不会一直困着他们，必然有所图，比如想引诱更多圣地弟子前往，然后一网打尽。”
“如果是海境主人的手段，也一定会有时间限制，所以不能在此空等。”
明憬淡声说着，将桌面上的摘星剑负于背上，看着睡眼惺忪的慕容炽，唇角微弯，说道：“慕容姑娘，我想要去海境内看一看，同去吗？”
“啊？”慕容炽伸了个懒腰，怀里还抱着明憬的白衣团，睡得迷迷糊糊，只隐约听到明憬说要去哪里，不禁脱口而出：“当然去，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姚轻竹：“……”
她去看明憬，总觉得白衣的剑修虽然面容不变，但眉眼似乎是含笑的，心里不禁就是一凉，怀疑自己是不是收拾收拾，早点歇了那份根本不可能的妄念。
明憬眉眼的确是含着淡淡的笑意的，只是她很少笑，旁人自然看不出来。
她看着慕容炽，想到小时候白猫扯住她袖子露出肚皮的模样，手掌有些痒，想摸摸慕容炽的头，但还是低咳一声忍住冲动，对姚轻竹道：“姚道友，你留在道观里，以备不时之需。”
“啊？”姚轻竹很失望：“我不能和你一起去吗？”
“海境内情况不明，自然不能所有人都去，我和慕容姑娘带一半道友同往，姚道友和剩下的道友留在道观里以做后援，如此可好？”明憬声音淡然。
“行吧。”姚轻竹知道明憬说得不无道理，她一身本领皆在阵道，如果海境内不能施展阵法，确实会很麻烦。
其他圣地弟子听完也都很认同，有感于明憬心思周全缜密，看来的目光都含着佩服。
海水旁。
最初迎明憬进道观的弟子走过来，他叫郑羽州，是万象道宗器峰的弟子，第五境修为。
此时手里正拿着一枚透明的珠子递给明憬，态度恭敬：“小阁主，这是避水珠，海境内情况复杂，一会会用到。”
修士用灵气虽然可以避开海水，但他们都不曾深潜过，不知道海水到底多深，如果能用最巅峰的状态进入海境，自然最好。
明憬伸手接过珠子，看几眼后想到慕容炽，向郑羽州提出还需要一颗避水珠的请求。
郑羽州面有难色：“小阁主，时间和材料有限，我炼制出的避水珠不多，但我已用术法做了加强，此避水珠可容纳两人，所以——”
所以明憬只能和慕容炽同用一颗避水珠。
明憬想到慕容炽先前紧挨着她坐的举动，心里很不适应，但也知道郑羽州所说是真，无奈应着：“你们准备一下，半刻钟后开始深潜。”
她捏着手上透明的珠子找到慕容炽，将郑羽州的话说出，本以为按慕容炽妖界小玄主的地位不会愿意，结果女子面容兴奋，看上去很雀跃。
明憬：“……”她还是看不懂慕容炽的心思。
所谓避水珠，就是以特殊的术法将灵气凝成罩封存在珠子里，遇水而出，将持珠人包围住，隔绝开水和人。
海水下光线偏暗，明憬踩着脚下圆球似的水罩挪向前，眉轻皱。
不是因为前方越来越暗看不清，而是因为慕容炽此时正面容苍白，双手死死环住她的腰，将整个人都挂在她身上，女子曼妙的身姿和柔软，明憬此时都感受到了。
她边操控着避水珠，边皱着眉将身上的慕容炽扯下来，低眸看下去，女子衣衫凌乱，领口处风光旖旎，忙红着耳垂收回眸光。
看慕容炽再度将身体贴上来，声音无奈：“慕容姑娘，你既然怕水，怎么不早点说？”
猫会怕水吗？
明憬看过藏剑阁很多典籍，都没有看到这个说法，怀疑慕容炽是骗她的。
但藏剑阁的典籍似乎只跟剑道和修行界大事、隐秘有关。
猫怕不怕水应该不算什么大事，没有记录也很正常，不禁更无奈了。
“我不怕水的。”慕容炽哆哆嗦嗦说着话，旁边一个浪花拍过来，慌得她整个人都缩进明憬怀里。
双手环住明憬的脖颈，姿势亲密到不堪言说，然后解释道：“只是这片海水太深太宽了，就……有点害怕而已。”
“只有一点点。”她拿手比划着，然后在海水哗啦啦的声音里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将明憬抱得越来越紧。
明憬无奈极了，有心想加快速度进入海境内没有海水的世界，又担忧后面跟着的同道，只能强自忍着那种不适应。
偏偏慕容炽还很不老实，老是在她怀里扭来扭去的，那股柔软紧贴着明憬，看上来的眼里含着些泪光，看得明憬很不自然。
现在的明憬还不知道心里的感觉是什么，只是莫名烦躁，好几次想把慕容炽丢出去，要不是想到她原形是只小白猫，早付诸行动了。
终于不知过了多久，明憬再抬眼望去，看到远处透出一点白光，心里一喜，眼睛里都是希望，对后面的同道说：“诸位，海境的境门在那里。”
说完后，她以最快的速度挪着避水珠的方向，身体从海水抽离出的那一刻，心里长呼出一口气，几乎是迫不及待将怀里的慕容炽扯开，然后整理着自己被慕容炽抱得凌乱的白衣。
“小阁主。”修士们陆续赶到后，都看向明憬。
明憬轻点头，抬眼看向四周，有花草树木，但天空并无日月星辰，却也不是全然黑暗的，果然在海境内，一切都不能以常理度之。
她正要说话，忽然袖子一紧，是慕容炽扯住她的袖子，声音委屈：“明憬，你拉我起来。”
原来是明憬刚才扯开慕容炽的力气太大，慕容炽一时不察，竟跌坐在地，所幸地上堆着一层厚厚的白雪，并不会疼。
明憬低眸看向慕容炽，刚要伸手，却看见慕容炽一张精致无双的面容，此时眉眼含着一点泪光和媚意，不禁呼吸一滞。
其他修士随明憬的目光看去，一时都愣在原地，为慕容炽的面容惊艳，久久不能回神。
修行界多面容俊美的人，只是美成慕容炽这样的，还是很少见。
眼前这张脸，衬着身后披散的青丝，加上此时伸手看向明憬含泪的模样……实在称得上颠倒众生。
有修士的目光在明憬和慕容炽间来回打转，有些明白明憬在道观里对慕容炽温柔的原因了。
“你们在看什么？”慕容炽一无所知，眼神很懵懂。
明憬眸光微暗，并不拉慕容炽起来，而是半蹲身，先将慕容炽的衣襟整理好，才伸手摩挲上慕容炽的面容，表情不变，声音似笑非笑：“看你很美。”
她缩手，手指轻捏，白皙的指尖多出一层泥垢般的东西，声音意有所指：“慕容姑娘。”
慕容炽神情微变，伸手去摸自己的脸，果然摸到一层黏乎乎的东西，不禁将妖界卖给她易容面具的小妖大骂了一顿：什么易容神面、只此一家，什么不露破绽、质量保证，竟然不防水！
但无良小妖归无良小妖，现在的情况就很难搞。
她抬头迎着明憬清澈淡漠的眼神，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完蛋了，身份暴露了，明憬知道她是妖界小玄主了，她要被明憬按在地上打一顿了。

第120章 年少（6）
“小玄主！”
“这不是妖界的小玄主慕容炽吗？”
“不错, 她就是慕容一族的小玄主，我曾在妖界见过一面，不会有错的。”
修士们后知后觉, 你一言我一语压低声音说着, 但四周静寂，他们再压低声音，慕容炽也还是听得到的。
她坐在厚厚的白雪上低垂着眉眼, 一时间竟不敢抬眼去看明憬, 脑海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没说, 像是愣住一般。
明憬抬眸, 就见慕容炽精致无双的脸上残留着一块块泥垢般的脏污，不禁皱眉。
她想了想摸出一方雪白的帕子，以手指拈着缓缓拭去上面脏污, 然后将帕子随意一丢，伸手拉慕容炽起来。
慕容炽抬头看到明憬依然淡漠的神情，心里怔怔, 不知明憬凝着她如玉的面容，眸底掠过一丝满意：小白猫就应该白白净净的。
“先传信给姚道友吧。”明憬环顾四周几眼，回身对郑羽州说道。
“是。”郑羽州低声应着, 从怀里摸出一枚传音石，指尖微动打算催动石头，但不管怎么施展灵气, 传音石都没有动静。
他不由皱眉，将传音石丢开, 转用其他的传音之法, 但结果都一样, 他们的言语似乎被隔绝在这一片空间里，不能传递出去。
“先前那么多道友都是深潜后失去踪迹，或许不是因为他们遇到了危险，而是不能传音。”郑羽州低声呢喃，面容放松。
“但他们如果不曾遇到危险，不可能一点消息都没有。”明憬的想法显然和郑羽州不同。
她皱着眉，面容严肃，忽然看到白雪上只剩一截的帕子，眸微缩：“走，离开这里！”
“白雪有问题！”
先前她将脏了的帕子丢掉时，帕子还是完整的，现在却只剩一截。
“小阁主，我们往哪里走？”
“境门。海境内情况复杂，先回到境门边，拿好避水珠，随时准备回道观。”
明憬沉声回着，像是想到什么，眸光一凛，拉过慕容炽，再顾不得什么适不适应的问题，伸手把慕容炽红衣上沾到的白雪都拍掉，声音低低：“慕容姑娘，你——”
慕容炽看着明憬一系列的动作，眼中生起光彩，笑着说：“我是古妖，不会有事的，你不用太担心。”
明憬看着慕容炽灿烂的笑容，心里一跳，不知为何有些无所适从，松开慕容炽的手，低咳一声，“走吧。”
境门离他们所在的地方并不远，但此刻似乎寸步难行，那境门像是在移动，走了许久都无法到达。
偏偏风一吹，地上厚厚的白雪竟漂浮了起来，汇成沙尘暴般的雪风，落在修士身上，像是要冻僵灵魂。
“我的手好疼，白雪能压制修为施展、腐蚀血肉。”有修士高声喊着，手里的兵刃握不住，面容痛苦。
明憬几步掠到那修士旁边，低眸所望处血肉模糊，落下来的白雪却还在往内里渗透，眉皱得越来越紧。
惨叫出声的修士却越来越多。
天上的雪还是飘着，远处境门隐约可见却无法触及，想到先前失踪的那些修士，再看看眼前这些修士，明憬心里沉重。
她抬手，掌心握住摘星剑，剑出鞘的瞬间，剑影横过天地。
明憬白衣胜雪，挥着摘星剑在雪地里漫步，剑光明亮、剑势清绝。
身形轻飘飘，腾挪转踏间剑舞动四方，溢出的剑气如环，将上方落下的白雪都绝在剑外。
“境门难达，先找个没有白雪的地方。”
明憬低呼一声，再次踏步，游离于众修士中，抬手舞剑，一人一剑，竟将漫天飘雪都阻在三尺青锋外。
漫天大雪飘飘，女子穿一袭白衣立于雪里，却比雪还要皎洁干净。
就算雪再多再密，但从远处看来，第一眼看到的，只会是女子含雪的眉眼和灼灼可融冰雪的明亮眼神。
慕容炽藏不住眼里的惊艳，心跳声怦怦，再看不曾被白雪覆盖的修士正犹豫着是否出手帮明憬，不禁低笑一声，说道：“你们往前走，明憬我来帮。”
话音落，慕容炽踏地而起，手里的红绸丢出，随她手腕翻转而跃动于空。
手再抖，落下来的白雪震到红绸末端，然后被抖落在无修士立足的地面上。
修士们抬眼望去，一人白衣胜雪，一人红衣似火，一柄剑、一段绸，交缠在大雪飘飘的雪地上，眉眼相接处尽是心意相通，说不出的惊世无双，都失神许久。
“小阁主，剑法不错啊！”慕容炽低喘一声，以红绸悬于明憬头上，看她控制着摘星剑凌空而舞，声音含笑。
“小玄主亦不遑多让。”明憬勾唇笑了一下，转瞬即逝，快到慕容炽不禁怀疑她到底笑没笑。
但现在显然不是纠结明憬笑没笑的时候。
慕容炽看着大雪下的修士，说道：“就算你能舞剑，但他们不似你有天生剑骨，也不是古妖，白雪如此邪异，还是很难移动。”
是的，就算明憬剑道无双，惊艳到足以以一柄剑就拦截四周白雪，但修士们要是移动起来，还是很难说。
明憬面容不变，看向慕容炽。
红衣女子唇角上勾，神情说不出的自信，手心握红绸，于雪地里翩跹而舞，回眸的模样明艳而鲜活。
她于是垂眸，声音轻轻：“慕容姑娘所言极是，不知慕容姑娘有什么办法？”
“自然是有的。”慕容炽点着头，晃着手上的红绸贴近明憬，手指一指，说道：“白雪漂浮里修士很难移动，那让白雪不再飘浮，问题自然迎刃而解。”
“明憬，你看那里。”慕容炽没有让明憬再猜测什么，直接将心里的想法道出：“这些白雪应该是一道禁阵，所以要让白雪停下，只能破阵。”
“但现在时间不够，破阵很难，我们做不到，那只能找到使大阵运行的东西，将之毁掉，然后在另一场白雪飘起的间隙里，找到躲雪的地方。”
明憬看着从容讲话的慕容炽，眸光微凝，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见圆形的一面似乎由雪凝成的旗帜飘扬在高空，正随风摇晃。
“慕容姑娘需要我怎么做？”明憬将目光收回，看着挥红绸似旋舞、身姿飘逸轻灵的慕容炽，声音微沉。
“白雪飘扬，你要护着这些修士抽身乏术，但风雪迷眼，我一个人的话也很难立到高处去折断阵旗，所以只有一个办法。”慕容炽眼神兴奋，看向明憬手里的摘星剑。
“你想踩在我的摘星剑上？”明憬几乎是一瞬间就听明白慕容炽的言外之意，面容微冷，道：“我视摘星如命，向来爱惜有加。”
剑修爱剑如命很正常，但慕容炽看着眼前面容清冷还要胜过冰雪的明憬，心里没来由一阵不舒服，笑容却越加明媚：“小阁主不愿意？”
自然是不愿意的。
明憬如是想，眸光移开时看见在风雪里举步维艰的修士，还是无奈地点点头，心里的想法是：反正慕容炽是只小白猫，小时候小白猫也很喜欢踩她的剑玩。
“来！”
想通后，明憬抬眸，眉眼落了一两片雪花，手腕一翻，剑光如星辰，携着清泉冷冽般的剑刃直刺出去，穿透白雪后剑尖斜向上。
慕容炽挑眉，眉眼间神采飞扬，踏地而起，红绸如练，直接踩在明憬的剑尖上，目光望着风雪后飘摇的阵旗，然后低眸看向明憬。
四目相对，不需要多余的言语。
明憬轻点头，手上用力，挥剑将慕容炽抛向上，而后以最快的速度回剑挥环，拦住所有白雪，消融于剑意浩然间，最后凝成雪水顺剑刃滴落。
另一边，慕容炽借着明憬那股力后一路向上，手里红绸锐利如刃，丢出后缠绕上风雪。
随后一番周折，折断阵旗的同时，白雪像凝滞般消失不见，红衣飘起，慕容炽受了阵法反噬，直直向下掉落。
还好地面上是厚厚的白雪，掉下去也不会太疼。
慕容炽这样想，心里松了一口气。
忽听得一声剑鸣，不知哪里伸出来一只手，手指白皙修长，顺着她的衣袖缠过腰间，揽住她的腰后收回，生生受了阵法反噬和重力将她护在怀里。
鼻尖是一股竹香般清冽好闻的气息。
慕容炽唇角上勾，伸手搂住上方人脖颈，将身体贴上去，声音含笑：“多谢小阁主救命之恩啊。”
“言重了。”明憬收剑回鞘，松开慕容炽后低着头，一副不想多说话的模样，声音淡然：“白雪将起，我们还是先离开这里。”
她都将身体贴上去了，就差没将衣衫褪下了，明憬怎么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爱剑如命，难道只爱剑、不会爱人么？
慕容炽握握拳，怀疑明憬是不是一块石头，再抬眼时发现剑修已经走到远处，以眼神催促她快些走。
咦？似乎耳朵有点红？
慕容炽追上去后认真看了几眼，发现不是错觉后不禁笑开，然后在明憬淡漠的眼神里笑着开口：“其他人呢？”
“雪停后，我见你久久不见踪影，让他们先找个地方避雪，才——”
“才孤身来救我？”慕容炽笑着打断明憬的话，眼神亮晶晶。
阵法邪异，慕容炽跃出剑尖时明明距离不远，但风雪散后明憬却看不到慕容炽，自然知道慕容炽是被阵法带到其他地方去。
“是。”明憬迎着慕容炽的眼神莫名心乱，认真解释道：“慕容姑娘是随我来海境的，我自然不能让慕容姑娘出事。”
“哦。”慕容炽拉长了尾音，像是在开玩笑，“那刚才小阁主揽我入怀时，没有半点怜香惜玉之心吗？”
怜香惜玉。
明憬低眸，眸底生出几分疑惑，这才想起刚才要护住慕容炽并非只有一个办法。
以灵气抵消重力，或出剑卸掉阵法反噬都可以，不是非要揽住慕容炽才行，但那一瞬间她似乎不假思索就伸出了手。
原因呢？大概是不想白白净净的小白猫摔坏了吧。
她低咳一声，防止慕容炽再说些什么扰乱她剑心的话，直接出声：“郑道友他们留了记号，快走吧。”
行吧，剑修就是不会说话，但谁让她长得好看，剑舞得动人呢？
慕容炽笑嘻嘻跟在明憬身边，随意开口：“你来救我，就不怕你的同道们会遇到危险么？”
“他们都是圣地弟子，修行和所负传承都不俗，虽然是初行走天地，但本领都不差。慕容姑娘慎言。”明憬正容。
哦，忘了明憬同样是圣地弟子。
慕容炽眨眨眼睛，随明憬沿着郑羽州留的记号一路向前。
走了许久，终于在白雪再度飘摇之前看见一座只露出地面半截的地宫，宫门大开，里面黑漆漆的，视线无法穿透。
“明憬，刚才只是开玩笑，但现在你的同道们，或许真的会遇到危险。”慕容炽声音严肃。
“不知你有没有感觉到，立在这座地宫前，体内气流凝滞，似乎受到限制。”慕容炽越说声音越虚弱，到最后身体有些软，被明憬搀住。
“是和白雪一样限制修为的邪异手段，但比白雪还要厉害？”明憬以剑撑地，环住慕容炽的腰，声音低喘。
“还有一种可能。”慕容炽拉住明憬的衣袖，呼出一口气，说道：“还是因为白雪，但白雪和这座地宫相结合，才使那种限制修为的手段越明显。”
那现在该怎么办？
退回去的话，外间白雪将起，明憬和慕容炽再天赋卓绝，也无法一直坚持白雪不落，天生剑骨和古妖神通都有极致。
“明憬，我想赌一次。”慕容炽看向地宫黑乎乎的宫门，目光坚定。
“果然是妖界小玄主么？想法竟然相一致。”
明憬笑了一声，一手拿剑，一手揽着慕容炽，脚尖轻点，体内天生剑骨的浩然剑意漾开，倏忽间掠进地宫。
地宫内一片黑暗，但进了地宫后，那股因白雪而生的限制修为之感确实有所减少，只是地宫内的空气似乎很奇怪。
明憬不一会儿就觉有些晕眩，身体软软带着慕容炽跌坐在地，心里暗道不妙，却不受控制地呼吸着，头脑越来越晕眩。
“明憬，屏息，这是迷神香，是人界邪修制来专门压制正道修士的。”
慕容炽是古妖，比明憬好一些，加上对丹药一道有些兴趣，很快闻了出来。
她见明憬还在呼吸着，知道是迷神香起了作用，忙拉住明憬，用手转过明憬的脸，眼神闪烁着，然后一咬牙，直接将唇覆上去。
古妖精气渡过去的一瞬间，明憬脑海清明。
她睁眸，慕容炽的脸放大地呈现在眼前，唇上触感柔软，女子温暖的身躯也缩在她怀里，距离很近，近到彼此的心跳声都清晰无比。
远处似有白光亮起，接着是一阵沉重的脚步声，这样的脚步声，绝对不会是深潜进来的圣地弟子发出。
明憬如梦方醒，伸手想推开慕容炽，触到却是一片柔软，脑海如雷轰，整个人都愣在原地。
黑暗里，她的耳朵红得滴血。
慕容炽被明憬推了一下，心里情绪汹涌，显然也没好到哪里去，只是跟明憬雷轰般的震惊无措相比，还是要好上很多。
她在明憬耳边低嘘了一声，手心里红绸收回，整个人坐在明憬腿上，眼神锐利准备蓄力，不知被她坐着的人僵硬如石头，一动不敢动。
白光渐亮，脚步声渐近。
明憬抬眸，借着一瞬的光亮看到一个面容凶悍的男子手拿圆烛，然后被慕容炽一红绸缠断脖子，倒地而亡。
“迷神香、血腥戾气、圆烛，皆是邪修手段。这座地宫和外间白雪，乃至整座海境，应该都是邪修针对人界正道圣地弟子所设的一个局。”
慕容炽拉住明憬，黑暗里见明憬神情恍惚，心里自然知道原因，有些想笑，但时间紧迫，还是拉了明憬掠进地宫深处。
“你的同道，和先前那些失踪的修士，应该都和我们一样，因白雪修为受到限制，进到地宫后又有迷神香，昏迷后被邪修带走。”
慕容炽边说边穿梭在地宫里，然后被迫停步。
因为前面灯火通明，正立着十来个邪修，个个手里拿刀，面容凶悍阴鸷。
四周空阔，这里是地宫之内。
而她和明憬现在所立处，是一间广阔的暗室，头顶石层厚重，人力很难破开，来时路的石门落下，不能再出。
“果然是藏剑阁小阁主，那么多修士，只有你才能过迷神香一关。”
为首的邪修是个生得极美艳的妇人，半老徐娘，眉一挑，透出些媚意，可惜面上多了一道贯穿整张脸的疤痕。
“哦，不对，还有一个。”妇人看慕容炽一眼，然后眼里爆发出万分欣喜，“还有妖界的小玄主，看来这一波是稳赚不赔啊。”
她看着明憬，眸底神色复杂，有惊艳、惧怕，也有怨恨、阴毒，到最后凝成戏谑：“小阁主死到临头还有美人相伴，不愧是年少，果然风流无双。”
这是明知明憬一心向剑道，故意说来羞辱明憬的，同时也带着些挑拨离间的心思。
慕容炽在妖界玄黄殿长大，生来最知道人心难测，对这些不堪言的算计和城府很明白，听出来后看明憬一眼，心想：要是藏剑阁的小阁主真是那种沉迷美色的人，反而好办了。
“我的同道呢？还有左浩然，他们都在你们手上？”明憬握剑的手收缩，眸里杀意凛冽，压着情绪问着。
“是啊。”妇人应声，笑容妩媚：“小阁主不用着急，你要是思念他们，奴这就带你去见。”
她说完，伸手就要去摸明憬的脸，慕容炽眸光一厉，刚要出手，就见剑光明亮，接着是一声惨叫。
明憬提剑向上，携雷霆万钧之势，剑影重叠，直接一剑将妇人的右臂斩断，眼神淡漠，声音清冷：“看来你忘了脸上伤痕的来源了。”
妇人虽是第六境修为，她是第五境巅峰，但第六境巅峰的赵无影都死在她剑下，怎么就敢如此自信呢？
“你、你不是中了迷神香吗？”妇人颤声说着。
她正是知道明憬受了迷神香影响，就算再厉害，也不能坚持太久，才自告奋勇来抓明憬的。
明憬闻言，不禁看向慕容炽。
四目相对，慕容炽面上含笑，眸光璀璨，然后缓缓舔了舔唇，明憬的脸腾得一下就红了。

第121章 年少（7）
有的人脸红后会害羞, 继而顺理成章感情加深，有的人脸红后会不知所措，继而心神恍惚言辞吞吐, 但明憬不一样。
她穿一袭白衣, 在四周黑衣邪修和红衣的慕容炽衬托里很显眼，红着脸的模样越加明显，手中剑却一往无前, 在妇人以为她会回答时直接出剑, 雷厉风行还甚于先前。
摘星剑快如雷电，经剑主竭尽全力施展开后, 剑刃寒芒逼人, 须臾间穿透虚空抵在妇人脖颈上，同时脚步一踏，移形换位般靠近邪修重重叠叠堵住通往地宫深处的道路。
慕容炽看着这一系列动作, 眼里光彩生动，正要出手，就见明憬抬眸, 望来的眼神漆黑，接着手腕用力，不说话不出声, 直接一剑结束掉妇人的生命。
轰然一声响，妇人的身体砸在结实地板上，震出迷蒙灰尘。
而明憬的摘星剑正向下滴着血, 她手微扬，不退反进, 面上神情肃然, 声音正义凛然：“明憬今日就以剑为刃, 铲除你们这些无恶不作的邪修。”
她说着，剑尖斜向上，脸上染着几滴溅起的血，面容清绝，而神情肃杀，握剑踏步间，邪修们都惊得说不出话。
明憬于是勾唇一笑，她很少会笑，因而笑着时给人的感觉是完全不同的。
没有璀璨星光，也不似冰雪消融，反而含着股凉寒刺骨，一如剑刃锐利，刺得人心惊胆颤。
邪修们零零散散站在四周，若是一拥而上自然能打得过明憬，但冲在最前面的总是免不了一死。
邪修虽是亡命之徒，但最怕死，所以此时迎着明憬缓缓挪动的剑刃和凉刺骨的眼神，谁都不敢动。
明憬抬头看向被几个邪修挡住的道路，眸光一厉，剑穿透空气的声音似杀戮音，面容决绝而肃杀，一剑刺过去。
邪修们慌乱无比，第一反应不是迎战，而是四处逃散以躲避明憬的剑刃。以一人对十多邪修，竟能占尽上风。
明憬再次笑了，这次的笑容不同于先前含满杀意，更像是计谋得逞的微笑，衬得那张向来清绝的脸也刹那明艳起来，道尽剑修年少无双的卓绝风采。
“慕容炽！”她低喝一声，空着的左手向慕容炽伸出，面容仍是含笑的，藏不住明亮灼灼。
慕容炽哪怕早知她计策，在看到她果然以剑刃锋芒震慑住十多个邪修后，还是目有惊艳。
然后在女子清澈的眸光里掠地，一只手搭上明憬的手，另一只手揽住明憬的腰，红白相缠，就这么在十多个邪修的目光注视下朗声大笑，向地宫深处遁去。
“不好，中计了。”邪修这才后知后觉。
如果真要打斗，他们应该打得过明憬和慕容炽，但她们两人的目的本来就是要进地宫，所以才假摆出一副生死不顾的模样，震得他们不敢动作。
“好一个藏剑阁的小阁主。”有邪修咬牙切齿，看到地面上死不瞑目的妇人越加愤恨，高声喝道：“还愣着做什么，追啊！”
“是。”邪修们低声应着，哗啦啦就挤向堪容两人通过的一段小道，场面一时有些喧闹嘈杂，谁也不服谁。
当然，这些都和明憬、慕容炽两人无关。
此时的明憬正被慕容炽揽住腰，轻盈盈穿梭在地宫里，后面是一长串赶来追杀的邪修，至少该有二三十，场面颇为壮观。
“小阁主，看来你的性命很值钱啊。”慕容炽近距离嗅着那股竹香，怀疑明憬是竹子变成的，边说边止不住贴近脸。
明憬面容上的红晕还没褪下，经慕容炽这番动作耳朵再添红意，淡淡瞥慕容炽一眼，看在慕容炽眼里却似白狐魅惑，不禁晃了一下心神。
“我们对地宫内的地形和机关都不熟悉，这般继续，恐怕还会被追上的。”明憬微皱眉，声音低沉。
慕容炽点头称是，眸光向前看，止不住苦笑一声，将明憬松开，声音无奈：“小阁主所言极是。”
明憬不解，顺着慕容炽的目光看去，看到一方广阔的圆池，池里池水沸腾，泛着火红的亮光。
她们只是站在边上，都能感到一阵灼烧感，似要烧灼灵魂，体内灵气受到影响，一瞬凝滞。
“这不是池水，而是岩浆。”慕容炽面容严肃，抬眸认真打量着四周景致，眸光在看到岩浆悬空石壁上几处凸起时微凛，若有所思。
后面的邪修转瞬赶到，见明憬和慕容炽站在原地不动，不禁猖狂笑出声：“看来小阁主虽然城府深沉，但运气不太好。那么多道路，你偏选了条死路，果然是死到临头了。”
这是明知地宫环境邪异、岩浆旁灵气凝滞无法凌空，故意说来折辱明憬和慕容炽的。
慕容炽回眸，见明憬面无表情，知道藏剑阁小阁主心思坚定，不会为外物所动，心里却见不得明憬被邪修以言语相辱，直接红绸一掷，“咔擦”一声缠断那邪修的脖子。
但如此一来，红绸也拿不回来了。
明憬的眼神追随着那截红绸，看慕容炽的目光很复杂，像是在问为什么。
“我看上的人，旁人说不得，说了就要死！”
慕容炽低笑一声，缓缓靠近明憬，说道：“我观岩浆池壁上有几处凸起，似是机关，或能有用，你去看看。”
明憬心里一跳，满脑子都是慕容炽那声“看上的人”，正在心里想着慕容炽到底是什么意思，抬眼就见女子对她眨眨眼，暗示的意味十足，然后脚一踏，缠上那些邪修。
她有心想问个明白，却知道现在实在不是说话的时机，只能身形一晃，踩着池壁靠近那几处凸起，手一按，几道流光掠出，竟是淬毒的毒箭。
明憬心里一惊，手腕微晃，摘星剑随她的动作划过坚硬无比的池壁，有惊无险地挂在壁上，伸手去按另一处凸起。
这次是数柄断剑刺出，刺破明憬衣衫后因明憬翻转的动作掉进岩浆，须臾化为虚无。
第三处凸起是暗镖，明憬手腕渐酸楚无力，艰难躲避着那些暗镖，险些跌进岩浆里。
她看一眼几乎竭尽全力拖住那些邪修的慕容炽，心神微凛，伸手就要去按池壁上第四处凸起。
不料有邪修似乎是终于反应过来，竟舍了慕容炽，高声喝道：“别管妖界的小玄主了，赵大人说了，杀明憬最重要。”
于是邪修们不再一门心思想着杀死慕容炽，而是将手里的剑、刀、棍等许多东西都掷向明憬，想要把她打进岩浆里。
明憬眸一缩，想要躲避那些兵刃，但那样一来就无法再稳住身体。
她看着慕容炽，眼前是一堆邪修用力掷出的利刃，再看看翻滚的岩浆，当断则断，眸一闭，直接松了抵住池壁缝隙的摘星剑。
将明憬包裹住的却不是灼热可融灵魂的岩浆，而是女子温暖柔软的怀抱。
她睁眸，慕容炽红衣飘扬在空中，和池里岩浆的炽烈一般无二，双手环住她的腰，死死把她稳在怀里，身体倒垂而下，脚倒勾住池壁上第四处凸起。
岩浆里一阵翻滚，将邪修掷出不中的兵刃都消融掉，自上方望下去，像血盆大口，正待生灵跌落。
什么东西柔柔拂过脸颊，明憬抬眼，才知原来是慕容炽垂落的青丝，女子低哼一声，似乎是坚持到了极致。
明憬向上看去，眸子止不住就是一缩，因为第四处凸起虽然不是毒箭、断剑之类，却是一柄通体漆黑的匕首，直刺穿慕容炽的鞋，只剩一个柄在外面。
旁边立着的邪修还蠢蠢欲动，正低声叫同伴去再拿兵刃过来。
慕容炽的身体渐摇晃，看向明憬的眼神却是含笑的，笑得明憬心里情绪汹涌。
池壁上一共只有五处凸起，明憬从前读过隐世墨门的《机关录》，心知建造者不会无端只留五道机关在无路的池壁上，咬咬牙，唤回摘星剑后以剑柄撞上。
如果第五处凸起还是机关，或许她和慕容炽的性命都会很危险了。
但还好《机关录》所言属实，明憬听得一声闷响，接着远处的池壁竟然向两侧分开，现出一条悬空于壁上的小道。
这个距离，邪修不能迅速到达，她和慕容炽却是可以的。
明憬艰难挪着脚，碰到池壁后用力一蹬，身体于半空悬浮着，然后被慕容炽伸手扯住衣摆，一番惊险动作后隐入壁上小道。
壁门须臾关上，邪修小心翼翼踩着那几块凸起赶到时，只剩底下翻涌不息的岩浆。
小道漆黑，很难看清远处景象。
明憬心神疲惫，但想到怀里匕首刺穿鞋底还未取出的慕容炽，还是打起精神，一边防备着似乎无处不在的邪修，一边看向怀里的慕容炽。
女子面容苍白，眼睛似闭未闭，只以手扯住明憬的衣袖。
明憬心急如焚，许久后见到一间空阔的石室，看四周无人，远处也无邪修足迹，关上室门后将慕容炽放于室内石床上，声音低哑：“慕容炽。”
她从储物袋里摸出一颗保命的丹药，放进慕容炽嘴里后，见女子还是没有反应，丹药也不融，耳朵微红，缓缓低眸，看着慕容炽的唇，犹豫着是否应该以唇渡之。
虽说是轻薄无礼，但事急从权，而且先前在地宫外围，慕容炽也做了那样的事情，她这样做也不算太无礼吧。
明憬给自己做好心理准备，缓缓低着头，一点点将唇挪过去，近距离看着慕容炽精致的容颜，心跳声难以控制住，正要把唇覆上去时，慕容炽睁开了眼睛。
“明憬，你——”慕容炽声音嘶哑。
“事急从权，憬并非有意轻薄。”明憬以最快的速度拉开距离，坐直后郑重解释着：“既然慕容姑娘现在醒了，自行将丹药服下就好。”
丹药。
慕容炽这才注意到自己嘴里是含了颗丹药，再看明憬一副局促羞窘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心里遗憾不已，恨自己醒的不是时候。
她这般想，低嘶一声，移眸去看足上的匕首，匕首在右脚，将鞋底都刺穿，所以自不可能安然无恙。
慕容炽坐好，正要伸手，就见明憬转身，将她的右脚捧在怀里，动作轻柔去了鞋袜后，看着上面血流如注、被匕首贯穿的伤口沉默不语。
“其实也不是很疼，将匕首拔出后上药就好。”慕容炽小小声说着，却控制不住生理反应，疼到眼里含泪，只能低着头。
她虽然在妖界横冲直撞、天不怕地不怕，但身为妖界小玄主、慕容一族的小公主，很少会受伤。
受伤后更有一大堆妖围着，上到妖界玄主、族老、十三殿主，下是一堆好友、属下，还有族姐族兄，受尽万千宠爱，惯得慕容炽从来都是要什么有什么。
明憬显然是不同的。
人界小阁主和妖界小玄主虽然相提并论，但明憬自幼跟随师尊四处奔波，十五岁后才回藏剑阁，从无人问津到举世瞩目，满打满算才三年。
她虽然心里觉得这样的伤没什么，但如果是慕容炽因她而受的，意义又大有不同。
“我要取匕首了，慕容姑娘忍着点。”
明憬摸出一件白衣后，熟练地团成一团让慕容炽靠着，自己单膝跪地，确保万无一失后抬眼看慕容炽，声音低低：“慕容姑娘曾说，我是你看上的人，什么意思？”
“啊？”慕容炽惊得眼泪都不流了，眼神懵懂。
什么意思？这还用问吗？都这么明显了，明憬还不懂她的喜欢吗？
难道一定要明说才行吗？但明说后，明憬明言拒绝，那她不就很难再接近明憬了？
慕容炽脑海念头万千，正全神贯注模拟着许多种可能，脚上忽然一疼。
原来是明憬趁她沉思的功夫，直接拔出匕首后丢在一旁，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瓷瓶，语气安抚：“慕容姑娘别怕，无碍了。”
所以明憬问那个问题，就是为了转移注意力啊？
慕容炽心情一时无比复杂，有些酸楚，又有些开心。
她低眼看去，明憬正细细擦拭掉血迹后，用她那只用来握剑、白皙而修长的手捧住她的足，指尖微颤，不小心碰到她足底软肉。
慕容炽呼吸一滞，整个人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明憬皱眉，用手扣住她的足，声音清冽：“慕容姑娘不要乱动。”
不要乱动？那怎么能不乱动？她怕痒的啊。
慕容炽双手揪住自己的衣角，强忍着那股痒意颤声说道：“你快些！”
明憬看慕容炽一眼，眼神有些古怪，认真回道：“那匕首非同寻常，不知是否淬毒，加上伤口范围不小，实不能儿戏。”
她说着，翻来覆去把慕容炽的足检查了一圈，然后慢条斯理揭开小瓷瓶的药封，一点点向上倒着药粉。
慕容炽早已满面通红，身体痒到发颤，声音断断续续：“明憬，你、放开我，我怕痒！”
明憬于是手指一僵，抬眼看慕容炽面容上都是红晕，一时握也不是、松也不是，愣在原地。
慕容炽看明憬这样，心里窘迫感稍减，为了转移注意力，问明憬：“先前那妇人你似乎认识，她面上那道剑痕也是你做的？”
“是。幼时随师尊行走天地时见过一面，师尊不在，她想对我动手，我刺了她一剑，将她吓走了。”
明憬淡声回着，犹豫不决，许久后还是伸手握住慕容炽的足。
慕容炽止不住就是一抖，颤声问：“你当时几岁？”
“六岁。”明憬面上也有些不自然，加快倒药粉的动作，想到这药还要以手在受伤处揉开，心里不适应到极致。
她六岁在做什么？好像翻身都不会。不过这不奇怪，古妖和人族不一样，人族十八岁成年，古妖却是五百岁才算成年。
明憬现在十八岁，刚成年，她五百多岁，也是刚成年，所以年龄相差不大的。
慕容炽不知为何想到这个，见明憬指尖使劲，忙再找一个话题：“既然你的同道都在邪修手里，你杀那妇人，不怕邪修对正道修士下死手吗？”
“不会的。邪修逐利，也怕死。”明憬摇头，“圣地弟子都有命牌在，如果命牌碎了，师门瞬间就会知道。”
“他们不能下死手，因为他们的目的是要杀很多的正道弟子，其中最重要的人应该是我，不抓到我，邪修怎么会甘心？”
圣地有邪修追杀单，邪修心怀不满，所以要杀圣地的弟子来报复。但如果命牌碎一块，圣地知道，邪修须臾死无葬身之地。
所以只能先抓住所有的圣地弟子，在一瞬杀掉，才算报复成功。
“这么大的手笔，圣地一点消息都不知道？”慕容炽若有所思。
“自然是知道的。”明憬面容不变，“至于他们为什么不出手，慕容姑娘不是早知道吗？”
历练。
慕容炽低哼一声，看着明憬白皙修长的手指怔怔失神，然后面容上生出几分很可疑的红晕。
明憬并无察觉，只是语气很复杂：“我身上有师尊给的一道剑符可以保命，真跌落岩浆，也未必就是死路一条。”
所以慕容炽实不用不顾生死来救她的。
慕容炽看向明憬，声音淡然，含着些许怕痒和颤意，说话的语气却理所当然，她说：“万一呢？”
万一呢？万一青尊的那道剑符不敌地宫岩浆，万一剑符护不住明憬性命呢？
她不能拿明憬的性命去赌，因为她赌不起。
明憬抬头，对上慕容炽明亮而映着她影子的眼眸，心里情绪汹涌澎湃，再低头时听到了自己一声胜一声的心跳声。
剑修和剑道都应该是剑心坚定不移的，明憬是剑道无双的藏剑阁小阁主，这一点最出色，现在却觉得不太妙。
她的剑心，似乎是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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